1949年8月24日的清晨。
彭德怀几乎又是一个不眠夜。天亮之后,他从办公桌前站起身来,伸了伸懒腰,就信步走出了乔家湾指挥所。
这天,黄土高原又下起了雨。浓云密布,薄雾笼罩山峦,细雨挂满云空,黄土山岭上一片泥泞。在细雨中,彭德怀伫立了很久,也想了许多。
彭德怀望着雨雾蒙蒙的云空,心潮翻滚,思绪万千。他心里想,毛主席和中央军委一定会批准他的“总攻方案”,因为毛主席是了解他的。虽然北京方面现在还没有消息,但毛主席和中央军委的指示一定会来的……
为了打好这一仗,在总攻发起之前,他一定要走遍前沿所有的主攻出发阵地,要看遍所有参加主攻的部队。他望着那被阴雨打扮得湿漉漉的山川和那些泥泞不堪的道路,几丝担忧和烦恼,又涌上了心头。因为,这雨要是没完没了的下个不停,势必会给翌日发动的总攻造成极大的困难……他忽然想起,在皋兰山下担任主攻敌营盘岭三营子主阵地的第六军第十七师第五十团的前沿阵地,他还应该再去看看,对那里的情况,应该了解得更清楚些。因为,我军能否迅速地攻占营盘岭,对战役的全局影响极大。
于是,他收住自己奔腾的思绪,转身回到指挥所,要工作人员给他接通第十七师指挥所的电话。
第十七师的师长兼政委程悦长不在指挥所,到第四十九团去了,是副师长袁学凯接的电话。
彭德怀对袁学凯说:
“你立即打电话告诉罗元发(军长)和张贤约(军政委),让你们第六军的负责同志,还有你们第十七师的主要干部,一起到五十团的阵地去,看看那里总攻的准备情况。”
袁学凯从自己的经验里知道,彭总会立即去五十团阵地的,便双手紧紧地抓住话筒,十分认真地说:
“报告彭总,五十团那里距敌营盘岭主阵地只有1000多米,敌人火力封锁得很厉害,你可千万不能去呀!”
没等袁学凯把话说完,彭德怀就挂断了电话。
彭德怀离开指挥所后,在警卫人员和几位参谋的陪同下,扬鞭策马朝第五十团的阵地急驰而去。
半路上,彭德怀就遇见了第六军军长罗元发、政委张贤约、副政委饶正锡和参谋长陈海涵,还有第十七师的程悦长、袁学凯等人。彭德怀没听他们的劝阻,大家快马加鞭,一起向第五十团的阵地赶去。
大约上午10时许,彭德怀一行趁敌人火力封锁的间隙,机警地穿过敌人的炮火封锁区,安全地来到了设在窑洞里的第五十团指挥所。
刘光汉团长和杨怀年副团长,早就在指挥所外迎候彭德怀司令员。大家都为彭司令员的安全捏了一把汗。
彭德怀刚进到窑洞里,第十七师副参谋长高锐等人也闻风赶来了。
彭德怀司令员用目光把大家扫视了一下,摸了把脸上的雨和汗,笑了笑,似嗔非嗔地说:
“谁让你们都来的?真是,惊动了这么多人。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路。我来这里看地形也不是头一回了。”
说着,他收住脸上少有的笑容,先在桌子旁的一条木凳上坐下来,又招呼大家都坐下,接着刚才的话茬说:
“你们来了也好,那就和刘光汉同志一起,再研究一下当面的敌情和我们的一些具体打法吧!”
彭德怀首先详细地询问了攻取敌营盘岭的三营子主阵地的准备情况,同时还关切地询问了部队的情绪和休息、吃饭以及伤病员医治与后送等方面的一些问题,并进一步了解了部队存在的困难,当即提出了克服困难的一些办法和措施。然后,彭德怀平静地对大家说:
“同志们要知道,这次蒋介石和马步芳父子的胃口可大呢,他们不但妄图歼灭我西北野战军主力于兰州城下,而且还要活捉我彭德怀呢!”
说到这里,彭德怀淡然一笑,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态,平静地说:
“这次战役打得结果怎么样,就看你们大家了。我希望你们要从前几天的试攻中吸取一些教训。要看到营盘岭的三营子主阵地,是马继援防守兰州的南大门,你们如果能够迅速地攻占敌人的这一主阵地,就等于打开了敌人的南大门,这就好比将一把钢刀插进了敌人的心脏,必然会置敌人于死地。”
他说着又用严肃的目光看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军、师领导,用右手在空中挥了一下,做了个很有力的手势,继续说:
“营盘岭工事坚固,守敌又是马匪的主力,匪徒们反动、残忍、顽固,所以说千万不能有轻敌思想,要像打日本鬼子那样对待马家军。告诉大家,毛主席在期待着我们的胜利,兰州10多万各族人民也在盼望着我们去解放他们哪!”
彭德怀说完就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走出窑洞,不顾大家的再三劝阻,冒着敌人炮火袭击的危险,坚持来到第五十团的前沿阵地,反复观察着地形。
彭德怀望着皋兰山,又一次很认真地给大家介绍了敌阵地的工事构筑与火力配备等情况。根据敌情和地形,详细地审查了第十七师的攻击方案,甚至对这里的每一门炮,每一挺轻重机枪的位置,突破口的选择,部队运动的道路,冲锋出发的地点等等,都一一作了具体指示。
他指着皋兰山的敌人阵地,对大家说:
“你们仔细地观察一下,营盘岭这个阵地很险要,也很重要,是控制兰州南山的核心阵地,是攻克兰州的关键。如果你们能迅速攻占营盘岭的三营子阵地,我军的态势就变成了居高临下,野司的榴弹炮、野炮这些重火器就能展开,我们的火力也就能发挥作用了。这样,敌营盘岭的二营子、头营子两个阵地和兰州城,就都容易攻取了。”
彭德怀离开五十团阵地后,在路上同随行的第六军的军、师领导同志说:
“总攻方案,我已经向毛主席作了报告。”说着,他回过头来对第十七师师长兼政委程悦长说:“总攻时,我让野司炮兵团、第六军炮兵团统归你们师指挥,支援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困难?还有什么问题?就都提出来吧!”
程悦长、袁学凯和高锐几个人一听,心里踏实了许多。有野司炮兵团和军炮兵团的支援,攻克敌营盘岭阵地,就有了更多的把握。
彭德怀说完,用一种信任的目光,凝望着程悦长几个人,很有感情地说:
“你们第十七师,可是我们西北野战军的一支老主力啊!你们还记得吗?西府战役,要不是你们的五十团在陇东的南庄李家,一整天的节节抗击打得好,西北野战军的损失可能还要大一些。保卫延安,你们也是出了大力的。尤其是刘光汉同志的第五十团,无论在抗日战争时期,还是在西北战场上,都是一个能攻善守,屡建战功的老部队。你们都是一些见了敌人就红眼,打起仗来不含糊的人。有了你们在这里具体组织指挥,我完全相信你们能够完成任务。希望你们这支部队在解放兰州的战役中,为人民再立新功!”
这番鼓励的话,既使大家心里热呼呼的,又让大家感到肩头担子的沉重,无不暗暗地下定决心,想方设法要打好这一仗,不辜负彭老总对自己、对这支部队的殷切期望……
秋雨如丝,依然是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彭德怀和大家告别后,翻身上马,冒雨急驰而去。
站在雨中,目送彭德怀远去的指挥员们心里明白,作为人民解放军在西北战场最高指挥官的彭德怀,在试攻兰州受挫后的短短几天里,之所以要走遍各主攻部队的阵地,目的就是要告诉大家:“试攻受挫,但最要紧的是士气不能低落。”
此时,指挥员们的心情和彭德怀是一样的。为了战争的胜利,他们需要对敌情我情,对前沿阵地上的山包、谷地、河流、村庄,甚至一草一木,都能了若指掌。在这方面,彭德怀堪称一代名将的楷模和典范。
当天下午,第一野战军第二兵团第六军根据彭德怀视察前沿阵地的指示精神,再次召开作战会议,认真分析和总结试攻受挫的原因、教训,检查战前的准备工作,具体研究发起总攻的火力配合与战术动作的问题。
会后,罗元发军长和第六军的几位领导同志以及程悦长师长,冒雨又来到了第十七师第五十团。
这时,刘光汉团长正在沙盘上作攻击开始后的战术演练。他指着沙盘上标明的敌我位置,向罗军长他们汇报说,贴在敌人身上的那张“膏药”,即我们第五十团第三营的同志们,他们以惊人的毅力和顽强的斗志坚守着阵地。敌人把他们看成是眼中钉、肉中刺,白天以火力封锁,轻重机枪不断地向他们射击,并不间断地向下投手榴弹,发射枪榴弹,就是不敢下山来。
夜晚,敌人生怕我们发动突然袭击,一面用浸了汽油的棉花包点燃后向下扔‘一面虚张声势地大喊大叫,借以壮胆。三营的英雄们,识破了敌人的“恐吓战术”,隐蔽在早已挖好的、背向敌人的窑洞里,利用敌人的恐惧心理,不断袭扰、迷惑敌人,使敌人坐卧不宁。整整三天三夜,三营的勇士们在战壕里一边坚持战斗,一边进行近迫作业,克服了难以想象的缺水少粮等困难,死死地粘住敌人不放。同时,团司令部根据上次战斗受挫的教训,组织连营干部,使用各种方式,日夜轮流地对敌进行阵前观察,基本摸清了敌人的工事构筑和火力配备的情况。
罗军长他们听了刘光汉团长的汇报后,都感到很满意。
彭德怀离开第六军的前沿阵地后,很快又来到了第十九兵团指挥所。
在这里,彭德怀又召开了第二兵团和第十九兵团部分师级以上干部参加的作战会议,研究、部署下一步总攻兰州的具体作战方案。
彭德怀站起身来,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插在腰间,身体稍微有点儿倾斜。他看了一下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说:
“敌人在兰州南山一线的防御点,都以人工削成的两三丈高的垂直陡壁为支撑点,并在陡壁外挖有几道外壕,壕深和宽各不等,约在两三丈之间,壕底埋设了鹿砦,壕的两面布满了地雷和铁丝网。从远处看,不见外壕,迫近敌工事后,才能发现深堑,而且不是一道。我们21日在向敌纵深发展时,突击队冲到跟前,才发现敌人的深壕,许多战士被壕底的木尖桩戳伤,致使部队的前进严重受阻。所以,对敌情的了解不够,是我们试攻受挫的一个重要原因。”
指挥员听了彭总的这番话,会场里开始活跃起来,大家有的点头,有的低声交换意见。
彭德怀看了大家一眼,将笔记本翻过一页,等大家静下来后继续说:
“就拿沈家岭来说,敌人在这个不大的山顶上,就设置了40多个地下、半地下的暗堡和主碉。核心工事用交通沟与低碉相连,纵横环抱着主碉,各主碉与低碉构成三角形或四边形的火力网。敌人在阵地上还挖削出3道3丈高的绝壁,又沿山体挖出3道外壕,布满铁丝网和地雷。”
彭德怀一手抓住茶杯,但却没有喝水的意思。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他的这些久经战场、都已经很熟悉的各位指挥员,稍稍提高了一点声音,用一种很平静的语调,对大家说:
“对这样险要的地形,坚固复杂的工事,如不经过实地攻击一下,就不会彻底明了其中的情况和奥秘。这次兰州南山敌人的兵力配置,也很出乎我们的预料。国民党军中的许多人都惯于各打自己的小算盘,以保其实力,可马步芳父子这一回却不同。他们不惜血本,将马继援的精锐主力第八十二军的3个师,分别摆在沈家岭、营盘岭和马山三大主防阵地上,却让马步鸾的第一二九军的2个师作预备队,驻守在兰州城内。大家对敌人孤注一掷这一点,普遍估计不足,因而总以为敌人是一包豆腐渣,不堪一击,一打就跑,带着浓厚的轻敌情绪和侥幸心理去冲锋,结果碰了钉子,遭受了挫折和损失。”
参加会议的指挥员们,都在静静地听着,细心地思索着,品味着彭老总话语里的深刻道理。
彭德怀一手把茶杯推开,站直身子,挺起他那宽阔厚实的胸脯,打了个有力的手势,大声说:
“我们经过21日一天的战斗,基本查明了敌人的守备兵力,指挥系统,火力及工事的位置,补充了在‘知彼’方面的不足,这就为我们夺取兰州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讲到这里,彭德怀的眉宇间,充满了一种自信而坚定的神情。他再一次看了大家一眼,略微停顿了一下,改用一种低沉的语调说:
“但是,在我军面前也确实遇到了许多困难。从西安到兰州城下,1400多里的漫长补给线,我们只有一条路面极差的西兰公路,而且我们的运输车辆不足,远远保障不了战争的供给,部队只得就地筹粮。现在,我们的10多万大军云集于兰州城下,兰州周围一下子就聚集了这么多的部队,人的口粮,牲口的饲料,都很难满足。大家知道,我们阵地上的战士,他们每天只能吃些囫囵豆子,啃些生山药蛋充饥,还要随时准备去冲锋陷阵。同志们,我们的战士可都是勒紧裤腰带去同敌人拚杀的。再加上我军长时间的连续奔袭,战士们又都极度的疲劳,身体已很虚弱,非战斗减员也在逐渐增加……”
彭德怀讲到这里停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低下头去,仔细地看了看摊在桌面上的地图,然后用食指在地图上划了个半圆形,又将手指微微弯曲,抬起头来,用指关节敲着地图说:
“兰州四周,很少人家,大部队云集这里,没有房子住,不少连队只得住进刚刚挖成的土洞里。由于困难重重,有的同志就提出了长期围困兰州,待部队休整一段时间后,再实施强攻的想法。依我看,这种想法虽然不无道理,但从目前全国的战局来看,却有些不切实际。”
彭德怀用力地打着手势,果断地说:
“兰州是西北五省的交通枢纽,也是西北的一个政治中心。我们要是长期围困兰州,就正中了马步芳的下怀。这样,我军的困难就会越来越多。在西北战场上,我们有困难,马步芳也有难题。在我军的强大攻势下,西北战场的国民党军各部已自顾不暇,久拖之后,敌军可能会重整旗鼓,重新组织和部署。这样,我们不仅会丧失各个歼灭敌人的良好战机,难以尽快解决西北战场的问题,还会影响整个全国战局的发展。”
彭德怀把大手一挥,似乎是在用手势加重他讲话的意思。他提高嗓门,大声而又坚决地说: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我军只有发扬艰苦奋斗、连续作战、不怕疲劳、不怕牺牲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迅速发起攻兰战役,从长远看,于解放大西北的全局有利,于我们本身也有利。”
他停了停,最后强调指出:
“但是,我们又必须把困难向部队讲清楚。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给部队讲清困难,不是我们害怕困难,而是告诉全体指战员,要以革命者的大无畏精神,正视困难,克服困难。这是马克思主义的群众观点,是彻底的唯物主义。我们既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克服各种困难,又要克服轻敌思想。同时,各部队要立即调整部署,总结经验,研究战术,更深入、更细致、更扎实地做好战斗准备工作,至迟于明天,即8月25日,我们要对兰州再次发起总攻!”
《孙子》兵法有句名言,叫做“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毛泽东说,中国古代大军事家孙武的这句名言,在今天也仍是“科学的真理”。但是,要真正地“知彼”,真正的弄清敌人的虚实,也决非一件易事。战争中精确地知道敌人的部署和其他情况,往往是在战争结束之后,而不是在战争之前或战役的进行过程中。战役之前,高明的指挥员尽管采用了一切能够实行的侦察手段,包括全线侦察性的攻击作战,即通常所说的“火力侦察”,也仍然不能从根本上弄清敌火的一切细枝末节。
这对于我们的彭大将军来说,也不能例外。
攻取兰州是一场硬仗。这是因为马步芳父子,并不是白痴、草包和傻瓜蛋,而是我们狡猾、顽固和奸诈的强硬对手。
在当时,马家父子关于守卫兰州的兵力部署和决战方案是绝对保密的,就连在战役过程中始终驻守在黄河北岸白塔山的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头头脑脑,也不得而知。战后,原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副参谋长彭铭鼎就曾说,马步芳父子不信任长官公署的人,战役情况对这些人是严格保密的,坐守在长官公署指挥部的人们,就连后来兰州南山阵地失守,“马家军”连夜溃退的重大情况,也一无所知。
由此可见,彭德怀当时要弄清兰州敌人的情况,就更加不易了。
因此,在解放大军兵临兰州城下,从东、南、西三面包围了古城兰州之后,彭德怀于1949年8月21日,对兰州进行了一次全线侦察性的大攻击。这次攻击的目的,在于暴露敌人的火力配备、工事设旌和兵力部署,以便进一步弄清虚实,调整、补充和完善自己的攻击方案。
当然,这次攻击付出了血的代价。不过,没有流血和牺牲,兰州的解放也就无从谈起了。
第一野战军参加攻城的部队从21日的受挫中,都受到了很大的教育。在彭德怀下令全线停止攻击之后,各部队都开展了深入、细致、扎实的军事和政治的准备工作。与此同时,彭德怀为了尽快对兰州发起总攻,对整个攻兰部署也作了一些调整:主要是调总预备队第二兵团的第三军加强攻击兰州西关守敌的力量。因为,兰州西关北面的黄河大铁桥,是敌人北逃的咽喉,切断铁桥,就能一举将“青马”的主力聚歼于兰州城内。
24日晚,黄新廷和朱明指挥的第三军,奉命趁夜深人静,迅速集结到狗娃山北面的周家山、韩家湾和土门墩一线,准备总攻发起后,突然迂回黄河铁桥,截断“青马”的退逃之路……
当会议快要结束时,随着门外的一声响亮的“报告”,风风火火地走进一位第一野战军司令部的机要参谋。他给彭德怀司令员送来一份电报。彭德怀打开一看,是毛主席发来的电报指示,就迅速地看了一遍。毛泽东主席在电报中不仅同意第一野战军于8月25日发起总攻兰州的作战计划,还在电报中指示彭德怀要“集中兵力,充分准备,继续进攻……”
战争中,最高统帅和统帅部对战役指挥员的信任、尊重和支持,常常是战役指挥员智慧和力量的源泉,也是战役指挥员发挥主观能动性,夺取战争胜利的重要前提和保证。
这一点,我们的毛主席比蒋介石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
彭德怀看了毛泽东主席的电报,内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立即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兴奋语调,向大家大声宣布说:
“同志们!毛主席、党中央已经正式批准我们于明日对兰州发起总攻的作战计划了。毛泽东同志在电报中还对我们的战役行动作了一些重要指示,我们一定要在这次战役行动中认真地贯彻执行。我们要让党中央放心,我们一定要打好解放兰州这一仗,尽快地解决西北问题,以实际行动迎接全国的解放,为人民共和国的诞生作出我们应有的贡献。”
接着,彭德怀用一种深沉而激动的语调,向大家宣读了毛主席电报指示的全文。之后,彭德怀宣布:会议到此结束,要求大家回去以后,立即向部队传达毛泽东主席的指示精神,立即进入临战状态,再次检查一下各部队的准备情况和战术思想,坚决贯彻落实毛主席的指示精神,坚决打好解放兰州这一仗。
于是,毛泽东主席的指示和25日总攻兰州的作战计划,通过各种渠道,运用各种方法,迅速地传达到各部队,各部队立即开始了战前的紧张准备……
在马继援的指挥所里,半面墙壁上,挂满了军事地图。
当彭德怀指挥的十几万大军兵临兰州城下时,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也加紧了兰州会战的部署。马步芳离开兰州后,马继援在黄河铁桥北面的白塔山上设了个指挥所,由他亲自坐镇指挥。在附近的庙滩子还设了一个指挥所,是西北长官公署的,由副长官刘任坐镇。但是,马继援对刘任一伙人并不信任,有关“保卫”兰州的军事部署和战斗情况,长官公署这个幕僚机构根本弄不清楚,尽管两个指挥所间的距离还不到2里路。
8月22日夜,马继援的指挥所里,沉寂清冷,阴森可怕。
马继援正在看地图,他被地图上的那些杂乱的箭头、符号搞得头晕脑胀。
马继援看了一阵地图后,觉得一时还理不出个头绪来,就披着上衣,双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踱起步来。踱了一阵后,忽然停下步来。他站在地图面前,锥子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地图,看了很久很久……
自从解放军兰州前线各部队,全线停止对兰州的攻击后,马继援也真的摸不清“共军的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些什么药?”然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马继援,却依然做着他一厢情愿、异想天开的美梦。
马继援看了一阵地图后,情不自禁地喊道:
“不!彭德怀要是想在兰州城下签订投降的条约,我可绝不能答应!……”
他要在兰州城下把彭德怀的主力消灭,要活捉彭德怀。他像是一个灌足了酒的醉汉,完全失去了理智,瞪着牛一样的血红眼睛,在阴暗的灯光下做着他一厢情愿的美梦。
马继援挥动着他的两个拳头,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喊道:
“兰州会战,是我马继援创造中国战史上奇迹的大好时机!兰州,是我飞黄腾达的开始……”
此刻,在马继援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十分滑稽可笑的奇怪想法:在兰州会战结束后,我该怎样处置那些共军的俘虏呢?
忽然,马继援打了个寒颤,情不自禁地自语道:
“不行,对付彭德怀还得用点韬晦之策……”
马继援信步走出他的指挥所,眺望着他在南山一线的阵地。
兰州城里,零星、灰暗的灯火,像是点点鬼火,寒星一般在夜空里闪烁。
南面的山岭,灰蒙蒙的,仿佛一道天然屏障,护卫着兰州,山谷是漆黑的,幽深的。
时有炮弹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
断断续续的零星枪声,不绝于耳。
马继援站了一会儿,回到屋里按了一下装在他转椅扶手上的呼唤装置。
很快,他的副官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马继援坐在椅子上,看都没看一眼,冷冷地命令道:
“把各师师长叫来,立即叫到这里来!”
时间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后,第一○○师师长谭成祥,第一九○师师长马振武,第二四八师师长韩有禄,第二八七师师长马璋,第三五七师师长杨修戎等人先后鱼贯而来。
第一二九军军长马步銮,是马继援亲自打电话请来的。
马继援见人都到齐了,生硬地笑了笑,让大家都坐下。他把自己的坐椅往后推了推,离开桌子稍远一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翘起二郎腿,摆出一付骄横刚愎不可一世的样子。
他挨个儿把大家瞅了一遍,说:
“各位弟兄,我深夜把诸位从阵地上召来,是有几句紧要的话要说。”
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是马继援第八十二军的,也都是他的心腹爱将。马继援放个屁,这些人都会像屎壳螂一样兴奋起来。他们都认真地望着马继援的脸,自以为打了个大胜仗,一个个趾高气扬、得意忘形地坐在那里,准备接受主子的嘉奖和赏赐。
马璋和杨修戎是马步銮的部下,在他们的身上,除了往日养成的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气外,此刻还多少流露出一种对马继援爱将的嫉妒和忌恨。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步銮的两旁,面孔冷冰冰的,活像正月里老百姓家里贴的护门神。
马继援干咳了几声,清了清嗓门,说:
“这几天的仗,诸位打得很漂亮!我守南山一线阵地的第一○○师,第一九○师,第二四八师和青海保安第一团,打得英勇顽强,激战竟日,寸土不失,大获全胜。共军彭德怀部死伤惨重,不战自退,全线溃乱。我对南山诸阵地上国军的全体将士,深表慰问,并通令嘉奖,每个士兵发白洋3元,每个军官发白洋5元,以示犒赏!”
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几个喜形于色,互相交头接耳,弹冠相庆,而马步銮的脸上,却阴云遍布,冷若冰霜。
马璋和杨修戎气得脸色发青,鼻孔里只是往外喷凉气,一副酸溜溜的神态。
马继援锥子似的目光,很快从马步銮、马璋和杨修戎的脸上扫了一遍,声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大声说:
“大战当前,必须严明军纪,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奖惩分明,士气高昂,方可大败彭德怀于兰州城下。从明日起,凡在阵地上的官兵,每冲锋一次者奖白洋3块,杀敌有功者奖白洋5块,贪生怕死者,临战退缩者,格杀勿论,就地处决,决不姑息!在这里,今晚我再次向诸位申明战场纪律,不论官兵,一视同仁,秉公执法,不徇私情!”
马继援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走到椅子背后,双手扶住椅子的靠背,满脸杀气,咬牙切齿地说:
“此次兰州会战,只准胜,不准败!我全军将士要奋勇杀敌,不怕流血,不怕牺牲,誓与兰州共存亡!要告诉部队,战场上要多捉俘虏,能活捉彭德怀者,我重奖黄金100两!”
讲到这里,马继援又回到桌子前,手掌发疯似的拍着桌子,吼叫道:
“兰州会战,国军必胜!共军必败!诸位都要用心作战,待打完这一仗后,我们再论功行赏!”
谭成祥等人一齐站起身来,扯开嗓门回答说:
“我等誓死效忠党国!誓死为马长官效劳!”
8月23日清晨,马继援突然收到一份马鸿逵催要征兵经费的电报。
马继援心里明白,这是马鸿逵在紧急关头耍的花招,就铁青着脸骂道:
“这个不识相的老东西!共军兵临兰州城下,他还在讨价还价。”
马继援转眼一想,觉得这钱好像还得给一点。要是不给,马鸿逵是决不会出兵的。想到这里,马继援长叹一声,决定先拨给马鸿逵一部分。于是,他拨通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收支处副处长孟企三的电话……
孟企三在电话里听马继援说,马鸿逵硬要在西(吉)、海(原)、固(原)三县再征1 5万名壮丁,要他多给马鸿逵征集费3000白洋。孟企三心里觉得蹊跷,以前国民党是从不在这三县征集壮丁的,马鸿逵为什么要在这里征集呢?孟企三这么一想,决定先应承下来,打算拖一段时间,看看时局的发展再说。然而,不等孟企三把经费拨下去,西(吉)、海(原)、固(原)已为解放军所解放,这三县人民从根本上避免了这场灾难。
很快,马继援就派人把马鸿逵从银川发来的那份电报,送给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同时,打电话告诉刘任,说国军在南山打了大胜仗,要大力宣传,并组织一次犒赏劳军活动。
刘任收到马继援转来的那份马鸿逵的电报后,看了几眼,就立即亲手交给了孟企三,并交代说:
“此乃大事,千万不可延误!”
孟企三接过电报一看,原来是马鸿逵逼着要钱的,并以此为理由,借口不肯发兵支援兰州会战。
电报说:
我部已在吴忠堡集结,因无鞋袜,不能行动,请拨鞋袜费白洋10万元。
孟企三看完电报后,淡淡地对刘任说:
“这是军队的被服问题,表面上看是要钱,实际上与财务处无关。”
刘任听了神情沮丧地说:
“孟处长,能不能想想办法,通融一下,多少给拨一点。马长官(马步芳)令马骥今日飞往银川催他出兵,现在马骥还等着带上经费去作见面礼呢!”
孟企三听了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摇了摇头,表示实在无能为力。
刘任伸手将电报要回,没有说话,但神色十分难看,气咻咻地走了。
孟企三从屋子里出来后,看见马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正准备驱车要到机场去。
刘任回到指挥所,当即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兰州白塔山指挥所的名义,打电话给南山守敌,说:
“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失,兰州有望;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保,兰州危矣。要坚决扼守,守住了,全体官兵每人晋升两级,放假3天,自由活动。”
紧接着,刘任又搜罗了一批白洋和妓女,组织了一个“劳军团”,上了“马家军”扼守的南山阵地……
8月24日,马步芳对马鸿逵和胡宗南迟迟按兵不动极为不满,就给广州的国民党逃亡政府发了一份十万火急的电报。
电报称:
窜洮河西岸临夏附近共军之第一军、第二军,刻正向永靖、循化进犯,情况万急!如陕署、宁夏友军同国府空军再不迅速行动协歼,深恐兰州、西宁均将震动。千钧一发,迫不及待!务请火速分催,不再迟延。
这一天,马步芳密令西宁机场的两架飞机,从即日起加足油料,随时待飞。他为自己和儿子安排好了逃往重庆的一切准备。同时,又从西宁给马继援发了一份绝密电报:
如马鸿逵、胡宗南及空军再不来援,即保存实力,撤守青海。切切!
这一天下午,刘任又将孟企三找来,神情苦闷地说:
“你看,由伏龙坪向前线增援的是1个骑兵团,这样再守3天也没问题,眼下就是士气太低,需要鼓励一下。有10万白洋或1000两黄金就行了。”
盂企三摊开双手,面有难色地回答说:
“财务处只有160多两黄金,放在中央银行。现在银行已经名存实亡,头头脑脑都溜之大吉了,你说怎么办?”
刘任听了生气地说:
“谁叫他们跑的?”
孟企三苦笑了一下,回答说:
“中央银行的总管张光亚说,是你准他们先走的。”
刘任听了二话没说,拿起电话,同时要出武威县长和永登县长,命令他们立即派人去寻找张光亚,并将其押解回兰州。
8月25日拂晓前,也就是第一野战军对兰州守敌发起总攻的前1个多小时,张光亚怀着一副提心吊胆的心情连夜回到了兰州。
他一回到兰州,就先到庙滩子找到孟企三,用打探的口气说:
“刘任副长官叫我回来干啥?”
孟企三看了一下窗外,神秘地小声对他说:
“他叫你,叫我,还不是为了要钱!昨天我对刘副长官说,财务处在你处只有黄金160多两,他叫你,可能是对证一下吧!”
张光亚问:
“关于那5万两黄金作战预备经费的问题,刘副长官是怎么说的?”
孟企三心神不定地说:
“我没有跟他提过那件事。作战预备基金是中央绝密拨出来的,至今外界还不可能知道有这笔经费。”
两人统一了口径后,张光亚心里就有了底,这才放下心来去见刘任。
刘任见了张光亚后,已感到要钱无望,只是简单地问了一下,再没说话。
盂企三和张光亚二人,将国民党中央银行拨给西北战场的一笔巨额作战预备基金,就这样私自给隐藏下来了。
时隔30多年后,孟企三在谈到他当年干这件冒着杀头危险的事情时,才将他的动机写在了纸上。其中有这样几句话:
……此时我脑子里便盘算着如何消弱马家军的战斗力量,以便缩短战斗时间避免双方牺牲,好为自己赎罪。
刘任见要不到钱,便撇下张光亚不去理睬,慌忙跑到九间楼第八十二军的作战指挥所,向马继援报告了情况。
恰在这时,第一野战军对兰州发起了总攻。犹如沉雷滚动在云际的隆隆炮声,震得山摇地动。冲天而起的炮火,在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豆家山、古城岭、十里山一线翻滚着,燃烧着,映红了天空,照亮了兰州古城。
滚滚奔流的黄河,被炮火映得血红血红的,仿佛变成了一条流血的河。
马继援听了刘任的报告后,拍案而起,愤怒地吼道:
“没有钱!没有钱还打什么仗?让我在这里作无代价的牺牲,老子不干了!他娘的,真是岂有此理!干脆马上撤退,退守青海算了。”
刘任用手帕擦着脑门上的汗,怯生生地劝道:
“总指挥,这么大的兵团,刚刚交战,又是白天,撤退牺牲太大,支持到黄昏以后再说吧!”
马步芳父子在西北苦心经营几十年,马继援自以为凭着这份势力雄厚的家底可以大展宏图,扭转乾坤,独霸西北,逐鹿中原,挽救蒋家王朝覆灭的命运,但到了最后决战的关键时刻,调兵调不来,要钱要不到,身在兰州的文官武将也同床异梦,心怀叵测,真正能死心踏地为他们马家父子卖命效力的心腹干将廖廖无几……
马继援不禁长叹了一口气,在心里说:
“唉!眼下的兰州,不过是一个大蒜头,看起来还像个样儿,其实早就散瓣儿了,奶奶的!”
此时,解放军总攻的隆隆炮声已经把兰州的晨空映红。马继援这才感到,自己已经陷入灭顶之灾的火海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