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军营看起来灰突突的,而实际上,也是灰突突一片的。
赵婉跟在云舒与周修墨边上,眼睛不住地往四周逡巡,许是偶尔眼睛过于灵动,惹得周修墨几番转头看了过来,欲言又止。
“云家军,怎生如今……”云舒瞥见周修墨几次三番看向赵婉,委婉问道。
赵婉立马睁大眼睛看向周修墨。她也发现,这传说中无比厉害的云家军,似乎并无多少威风,反倒是如同这整个边军营一般,灰突突的,说是有些褴褛,亦不为过。
而外在还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目之所及见到的兵丁,皆缺失了那么一股精气神,乍一看上去,皆有些蔫蔫的,明明并无高悬的烈日,却仿佛是晒了好几个时辰似的。
“哎……”周修墨叹了口气,苦笑,“自老侯爷不在,高将军身在边关,朝中又无人支撑,实在难以支起这偌大的摊子,下面这些将领,亦各不服气,俨然有各自为政的心思,上头都如此,下头便这军心,便有些散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训练场,那里练兵的吼叫声都有气无力,不难看出,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这一年多以来,朝廷委屈你们了。”云舒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兵丁,沉重地说道。
吃不饱,穿不暖,粮饷拖之又拖,他们凭什么卖力训练,又凭什么奋勇杀敌?
云舒询问周修墨,并非真的不知情,之如今,得用的人终归是少,即便是知晓边关军中的困难,他守孝一年,却是并无甚办法去解决。
而老云侯已去,云家几近式微,那些过往的人脉与关系,能用的,实在不多。
都将宝使劲压在诸位皇子身上,谁在乎边关的将士好不好呢?
“如今,已三月未发军饷,为了挤下点银钱来,高老将军方下了命令,闲时节衣缩食……”周修墨嗓音中带着哽咽,显然也是为边军的未来而担忧至极。
赵婉若有所思,斟酌了一瞬,还是放粗了嗓音,开口问道:“敢问周将军,边军如此多人,未曾种些庄稼,也好自给自足么?”
周修墨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又黯了下来:“原先老侯爷在时,亦提出过此想法,不是没有试过。
然御沙关内外,虽有广阔的平坦土地,却是贫瘠不堪,种下庄稼,亦极易死去,白白浪费兵丁力气。”
赵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低下头看了眼脚下的土地,确实干瘪无肥气,种普通庄稼,若不好好侍弄,自是生长难、产量低。
她心中冒出了个想法,但决定暂且先掩下不言,此事甚大,需有个万全之策。
为了将这沉重的话题转移开去,周修墨调整了心情,笑道:“现下到了饭点,早已吩咐伙夫弄了一桌饭食,小侯爷,王小郎君,不如咱们便去用饭吧。”
云舒身上的纨绔之名虽然根深蒂固,但他却不是真的纨绔之人,眼下见着边军生活如此艰难,哪还能笑着去吃吃喝喝那火头做的精美大餐。
他道:“那精心制作的饭食便免了,我平素难道还吃得少了?不如便去尝尝咱们边军今日的饭食吧。”
说罢,也不等周修墨拒绝,便循着记忆,带着赵婉往伙房走去。
“这……”
周修墨话还没说完,眼见着云舒已经带头走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追了上去道:
“小侯爷,您到底身份不同,便是其他将领,亦没有直接去伙房跟兵丁们一道儿排队盛饭食的,不若咱们去我营房中,我唤人打上些,送进来吧,如此,也安静些,以免太过吵闹,让王小郎君不自在。”
云舒默了一瞬,到底是给了周修墨这个面子,脚下一转,由周修墨带着,往他的营房中走去。
赵婉眨了眨眼,额,本郎君,不怕吵啊……
周修墨的营房便如他的人一般,整洁而带着些许书生气,赵婉不好仔细打量,只关注到了那破旧的案几上,摆了好几册书籍。
不多久,便有周修墨的亲卫带着个兵丁,将饭食给送了进来。
“这便是今日伙房的菜色?”云舒从那木盘中,拿起一个灰不溜秋的团子,问道。
“哎,是,如今休战时期,便吃得差了些,但总归还是能填饱肚子。”周修墨再度重复了一次,面上亦有些羞愧。
缘因这灰疙瘩,乃野菜、去岁的咸菜,拌着大量麦麸及少量面粉制成的,捏着便觉粗硬,吃在嘴里,咸而无味,还拉嗓子。
而配菜,却只是一碗不知放了些什么的浑汤。反正赵婉是没从这汤中看到任何固体物,能尝到的,只有淡淡的咸味,连点油星子也无。
寡淡,但能喝,的刷锅水。
众人勉勉强强将面前的饭食用掉后,周修墨便带着云舒与赵婉继续在边军营中逛了逛。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观看的,反正周修墨是越走面上越挂不住便是了。这云家军,缺了根主心骨,短短不到两年,变成了如此模样,所有的将领,都是有责任的。
也就是云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糟心的一切,让他背后的冷汗才没有那般汹涌。
“这边的大致情况,本侯已知晓,现已天色不早,咱们便先行赶往临州了。”
云舒没有理会周修墨的挽留,又略略与之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赵婉出了边军营。
来时两人尚热热闹闹,回去时,车厢内却是一片长久的静默,夫妻俩都没有开口谈天的意思。
赵婉颇有些坐立不安,她心中一个想法呼之欲出,却又忌怕自己不过是天方夜谭,不被看好。
“王小郎君到底是想说些什么,且说罢。”云舒支着额头,欣赏够了自家娘子纠结踌躇的可爱神态,方说道。
赵婉岂会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调侃,什么王小郎君李小郎君,这是周修墨一口一个称呼出来的。
但赵婉决定不跟此人计较,她略略捋了捋思路,正色道:“云家军如今尚在温饱线上挣扎,不若还是启用屯田之策罢。”
云舒微微皱眉:“周将军不是说,此前亦尝试过种植稻禾麦子,然土地不肥,又连年遭灾,以至于杯水车薪,反倒耗了兵丁们的力气与心气么。”
他转而支了下巴,挑了眉眼,笑问:“娘子可是九天仙女,莫非有什么好办法,能解这一困?”
“那是自然,”赵婉配合着他的戏,骄矜地抬了抬秀气的下巴,“既种一般的粮食不行,那便种些不一般的呗,怎生就只想到了种稻谷小麦呢。”
“何谓不一般的?”
“能饱肚子,又好侍弄,且可以在这贫瘠之地顺利生长的,我便想到一物,只不过那粮种,恐怕不太好弄到。”
赵婉想起不久前,她与大嫂扮作男装,在临州某个小摊贩聚集的小巷中,见到的一物。
那灰扑扑的行商,在地面上铺了一块儿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脏布,上面便零零散散地堆积了些稀奇物事。
大嫂对此没有兴致,赵婉却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来拿起那脏布角落边上的一坨极似土疙瘩的物事,仔细看了一眼,便瞬间认了出来。
那竟是颗土豆!
土豆此时还未在大衍亮过相,倒不是从未出现过,只是这物事外表长得实在磕碜,即便是行商们从异国中带了少许回来,亦全都折在了手中,无人愿意探寻它美味的本质。
赵婉略略与那行商交谈了几句,得知这土豆就被行商称作“土疙瘩”,乃是略过高兹,再往北经过两个弹丸小国,方到达的称作“薛栏”的小国中特有的作物。
只不过那薛栏亦嫌弃这土疙瘩需从泥土中挖出来,且长相十分没有食欲,并不高产。
这行商,也只是恰逢其会,尝过用这土疙瘩煮的汤,觉得味道还不错,便买下了些许。本打算路上便将货给出了,但竟无一人愿为这土疙瘩掏出银钱,他只好将之压在摆低碳的脏布四角,权当做石头来用。
见赵婉这小郎君颇有兴趣的模样,他拎起身后一麻布袋,轻轻抖了抖,示意这一袋子中都是这土疙瘩,郎君若要,低价倾售!
赵婉十分豪爽,果真将这一袋子土豆都给要了。现下还摆在府上的后厨中,嘱咐了下人好生安放,未曾有人动过呢。
“归家后我便做与你尝尝,那土疙瘩,别看名字不好听,味道却是很不错的,只是数量太少,若要广为种植,还需去到那薛栏国,采购一番才是。相信我,你一定会为它的产量惊艳住的。”
赵婉将原委细细道来,十分笃定土豆一定能在御沙关乃至临州顺利生长。
摆脱,她可是搞农学的哎,虽然毕业作品被啃了,至今未能毕业……但区区土豆,即便不是农学生,也知道它好养活啊。
“好,为夫十分期待娘子的手艺,这土疙瘩,即便是不好吃,经了娘子的手,亦会十分味美的。”云舒点头道。
他并不问赵婉是如何能知这土疙瘩,便能高产好活,虽然赵婉其人,大婚前便被他查了个底朝天,不过是赵家后宅中一位不得喜爱的弱气女娘罢了。
可,这女娘婚后的种种表现,皆与他查到的有天壤之别,却迟迟找不出原因,云舒便也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权当这小妻子,便真是九天仙女罢了。
思及此,云舒勾了勾唇,心情很是不错。
当然,更令他心情不错的是,又能尝到赵婉亲手制作的美食了。这浓厚的期待感,俨然便刷走了不少因边军营而生出的郁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观看,评论区领红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