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边营

马车颠簸了大半日的功夫,也终于抵达御沙关。

赵婉从马车内抬头看向不远处,被眼前的这一景象给震惊到了。

只见巍峨而连绵的黄褐色城墙下,聚集了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规整营房,无数营房,挤挤挨挨在一起,十分简陋,但因数量过多,已然形成了一座几无绿植的光秃秃小城,与几十里外的临州,相依相靠,遥遥对望。

因御沙关内外广阔平坦,既无凶水,亦无危山,无险可依,因而这道隔绝了大衍与高兹的城墙,全然由人工建筑而成。

它绵延数百里,连接了御沙、雁林、嘉宁三关,是大衍北面的屏障,亦是高兹虎视眈眈的关防要隘、边州咽喉。

如此耗时巨大的工程,也不知需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方建成了这大衍第一关。

作为“第一关”的御沙关首当其冲,时刻面临着关外异族的冒犯。也因此,御沙关驻军十万,号称云家军,大多都为大衍青壮好男儿。

而此时,云家军的一干重要将领,皆站在边营正式的大门口,兴致寥寥地准备迎接他们最敬仰的云侯——的四子——新上任的小侯爷、临州与御沙关总督。

老侯爷曾俘获了多少钦佩,这纨绔四郎君则俘获了多少白眼,不少人心中皆疑惑,怎生如此威震天下的云侯,竟生出个如此混不吝的儿子?难道说,那流传了二十年的传闻,还真煞有其事?

“哟,来了,我眼神有些不太好,那娘不唧唧的小郎君,便是小侯爷?咋跟条豆芽菜似的?愈发瘦弱了?”

虎背熊腰的唐曲站在人群中,用只布满开裂厚茧子的大掌遮住眉峰,大喇喇地眺向马车上下来之人,毫不客气地喷道。

“嗤,那一看便不是小侯爷,你确实是眼瞎。那云小子几年前又不是没来过,怎么,才几年,你便连人都认不得了?”

吴大壮轻蔑地朝唐曲看了一眼,眼睛都要翻到天边去了。

“嘿你个吴大壮,又想打架是不是?皮痒了是不是?”唐曲横眉瞪眼,眼看就要撸起袖子跟吴大壮干架。

“行了行了,被兵丁们看着像什么样儿!你俩真是没有一日不吵闹的,别忘了咱们今日的任务可不是来打架、劝架的。”另一副将忙好声好气地浇熄两人之间摩擦出来的火星子,提醒道。

“嘘,来了来了。”有人忙说道。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云小侯爷并不曾黏黏糊糊带着一大串人来边营,待走至近前,除了随从护卫外,身旁跟着的,便只有那个唐曲口中“娘不唧唧”的瘦矮小郎君了。

随后一干边军将领便知道了,那“娘不唧唧”的小郎君,乃云小侯爷身边的幕僚。

“众位将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云舒并不摆架子,面前大多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其中更有前不久休假期间还跟自己出入过酒楼的孙参将,他勾出了最为合适的笑容,朝众人主动打了招呼。

“云小侯爷却是变化颇大,四年前您过来之时,方才这么高呢。”一约摸三十岁、略带着些文气的年轻将军比划着高度,笑着说道。

此前他在众人议论云舒之时,并不多发言参与,概因几年前,他还是个年轻小将时,便被老云侯使唤着,领着这宝贝四郎君骑着马四处逛游过,虽相处之日不多,两人亦生出了些勾肩搭背的同伴情谊。

“是,我后来可是长高了许多。周大哥,愈发儒气了呐!”

云舒见着周修墨,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又锤了下他胸膛,面上的笑容更盛了,比起之前充满礼貌的笑,倒多了许多亲昵之意。

他从前是个上蹿下跳停不下来的小郎君,而周修墨那会儿已然是个喜爱读书的儒将预备役,俩脾性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任,凑在一起,竟也意外地和谐。

众人相互见过礼,又认识了双方未曾见过的新面孔,便看似亲亲热热地往边军营的正中行去。

“高老将军膝盖旧伤复发,因而不能亲自来接小侯爷,此时正于议事的营房中等您。”

见云舒左看看右看看,明显在找人的样子,众将领忙解释道。他们也怕这拎不清的大纨绔,就因此怪罪了高老将军。

“是那年迎战高兹大王子息达时留下的那伤?”云舒却不似他们以为的那般,反而关切地问道。

“正是!没想到小侯爷竟知晓?”那主动解释的参将诧异道。

云舒目露怀念,道:“我自是知晓,父亲曾说过,高老将军威名赫赫,是高兹闻之丧胆的勇将。而那膝盖上的伤,正是从前重创息达时得到的勋章,是击退高兹敌军的荣耀之迹,亦是我云家军奋勇抗敌的无上之迹。”

年少时候的云舒,虽然不曾常住边关,然自懂事起,亦每年都有些许时日在这边度过。

众人原本对云舒任边关总督的事情打心底里抗拒,然云舒在此话中,将云家军前头缀了个“我”字,却无人讥讽。

他们点头赞同。常年于沙场抗敌的将士们,很多都有一种奇怪的情怀,那身上因杀敌而获得的伤疤,于他们而言,不是伤痛,而是荣耀。

而高老将军作为老云侯最重要的臂膀,在云家军中,亦有着十分强劲的影响力,尤其是老云侯逝后,朝廷更是任命他行总兵之职,管理御沙关。

云舒自然也是熟悉高老将军其人的。

这倔强而冷面的老头,一辈子无妻无子,虽时常绷着一张黑脸,不假以颜色,但云舒幼时来时,亦会弯弯嘴角,大手一把拎起小娃娃,称称看是否重了些。

云舒对高将军,是有些如对父亲一般的情愫的,即便老云侯向来是和颜悦色的,与高将军脾性截然不同。

只是如今,父兄皆不在,而高将军,亦老矣。

赵婉站在云舒边上,察觉出他的怅然,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云舒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此举落在稍稍落后了两步的唐曲眼里,又使他生出了些无声的嘀咕:这娘不唧唧的幕僚,怎生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幕僚呢,听闻这小侯爷男女不忌,莫不是……

真是荒唐!荒唐至极!

走在前头的众人自是不知道唐曲是如何横眉瞪眼兀自愤怒的,只不过,男女不忌的云大纨绔在即将见到如父亲般的高老将军之前,却是心怀忐忑,颇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高老将军是否欢迎自己来到这边关,毕竟自己的到来,将令他从最高长官的位置上挪下去……

人心易变,事关权势,谁又说得准呢?

云舒在兵丁回禀高老将军请诸位进去时,动作极轻地整了整袍袖,尔后便挺拔了身姿,毅然决然地走在了众人的前头,进了营房。

赵婉虽对自己的男装打扮很是自信,但仍担忧与众人走得进了,会被看出是女娘,因而一路上甚少说话,亦主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力求让大家自动忽略自己。

她不知,唐曲已经很是看不惯她这个“娘不唧唧的假幕僚真情郎”了,正琢磨着要如何整治她呢。

议事的营房装饰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墙壁上定着一幅巨大的布制舆图,想必在此处挂着的时日已久,不仅泛黄,亦有些许红红黑黑的印记在上头,也不知经了多少只手的触摸。

而营房内十分空旷,除了正中间一具偌大的边关缩景沙盘,剩下的,便是些零零散散摆放的高椅、长桌。

想来将军们议事之时,通常依着自己的习惯,随意就坐。

云舒收敛了面上的笑,带着“王昭”走到高老将军所坐的位置前,极为恭谨地朝着老将军弯下腰身,拱手拜见。

“老将军,近来可安好?”他诚恳地问候,双目中亦带着关怀,不自觉地看向高老将军的左腿膝盖。

“尚好,死不了。”高老将军肃着脸,未笑。

他用那双犀利的虎目上下打量着云舒,尽显沧桑的脸庞上眉眼紧皱,眼看着脸色便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赵婉偷偷觑了眼高老将军,心说,来了来了,这老将军想必是要骂人了!

高老将军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婉的目光,他随意瞟了一眼,目光略微诧异地定了定,便马上移了开去,朝着云舒开火:“云小子,听闻你在临州四处吃喝玩乐,丝毫不问政事?不事农桑?”

周围或看戏或面露担忧的众将领,都被高老将军的直接给惊住了。他们纷纷看向云舒,生怕这大纨绔不晓事,当众顶撞老将军。

云舒拱着手,腰继续朝前弯着,未曾直起,他低声道:“是我让老将军失望了,但个中缘由,还待细说,望老将军允我道来。”

高老将军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无需向老夫解释,你自身心安即可。只一点,我不管你临州的事务如何,在御沙关,虽如今你来了,为最高统帅,但万事需仔细商议后,方可做下决策。”

他顿了顿,又不客气道:“你若一意孤行,做了错事,可勿要怪老夫届时不给你这个云大总督的面子。”

云舒站直身子,姿态放得极低,沉声道:“云舒省得。”

“去罢,你便随修墨出去看看。”

“好。”

众将领面面相觑,这云舒,竟是如此乖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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