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婉并没有见那买来的小童,她嘱咐阿秀给他换身衣裳,好生吃喝着,争取到边关前养得胖一些。
阿秀笑着应好,果真就和小姐妹们努力喂养这小娃娃,期盼他早日从这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中脱离出来。
小丫头们并不知道夫人买下这小娃作甚,左右只当是做善事了,便也不多管教,只允着他跟在后头。反正夫人到了时候,总是会有安排的。
反倒是瑾哥儿几人,起初对新来的小伙伴很有兴趣,悄悄去瞧了几回,继而又觉此人甚是无趣,败兴而归。
这日云家的队伍到了兴州,在兴州的官驿中落了脚,云舒抵达之后便出去不知忙什么了,赵婉便与云府几位嫂嫂一道带着小不点们用午食。
待饭用完,瑾哥儿便倚在赵婉身旁,仰着头撇着嘴抱怨道:
“四婶婶,你的那小童一点也不好玩,板着一张黑脸,叫他来玩,亦是不肯,只跟在您那婢女的身后,巴巴的跟条小狗似的。”
“是吗,想必是人家嫌你们闹腾,不愿跟你们玩吧。”赵婉调侃道。
她如今在云家人面前,早已不装成那副弱气的模样了,而当她露出本来面貌,反倒是与几位爽利的嫂嫂更为相合。
“就是,就咱们家这几个小魔星,镇日里不是欺负这个,便是折腾那个的,谁爱跟你们玩呀。”三嫂抬起下巴说道。
“也就瑜哥儿好些,但瑜哥儿小时候也调皮得紧,当初四弟尤为宝贝的一樽玉壶春瓶,好端端放在架上呢,可是被他给攀了上去,生生给砸得粉碎。
四弟当时那心疼劲儿哦,又不忍心责备这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大侄子,哎唷,如今想起来都甚为好笑。”
“瑜哥儿呢,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好一段时间都不敢在他四叔面前晃悠,生怕他四叔让自己赔钱。”
大嫂说起旧事,惹得一屋子大的小的都乐得不行,几个小的更是好奇地问东问西,一副要掏光大哥小时糗事的架势。
瑜哥儿在诸位弟妹跟前,可是向来很有大哥威严的,这几个小家伙,常常围在一起筹谋着如何推翻大哥的“□□”了。
好不容易都给分别带走好生哄着睡了,几人才得以从中脱身,皆有一种逃出魔笼之感。
赵婉权当看戏般乐得轻松,她自己尚无子女,自是无需遭这份儿罪。
可小魔头没有,气人的大魔头却是有那么一个。
云舒忙了许久,才匆忙用了饭食,趁着午间无事,方回来休息片刻。
“你那买来的小童,打算如何安置?”他以一个极其闲适的姿势躺在窗边一张凉榻上,半阖着眼睛随意问道。
“并无什么安置,且让他先这么跟着吧,待到了临州,再给他送进学堂里去。”赵婉敷衍道。
她其中心中已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此学堂亦非彼学堂,只是现今仍在路上,亦不知晓边关的情况,因此未曾宣之于口。
“我须得提醒娘子一句,今日你可救一童,来日却未必能将遇着的所有童子皆救下。咱们府上自是不缺这小小稚童的饭食衣裳,但却养不下普天之下如此多尚在泥沼之中的人。”
云舒睁开眼睛,音色沉沉,难得认真地说道。
赵婉看他一眼,诧异道:“怎么,当日让人来告知于我想做什么便放心做的人竟不是夫君?怎生过了这几日了,反而说起这事儿了?”
云舒无奈道:“娘子想岔了,我不是这意思。行善自然是好的,然我只是想提醒一句,小善易行,大善难为。”
“夫君想多了,小善我抬抬手便做了,至于大善,这世间有无数需卖儿卖女才可生存的人家,是国之罪,非我之罪,需国来改变,而非我来改变。
我既知晓此中道理,便自有我的考量,我要做什么,也必会三思而后行。”
赵婉抬眸直直看向云舒,亦很是认真地回道。
她紧接着道:“何况这世间,受苦受难的不仅仅是孩童,夫君似是从未想过,那些受制于所谓的规矩,而困于家中,无钱财可入的妇人,亦需有所改变。
当然,这亦非我能处理之事,但从小事着手,并非有登天之难。”
在后世,妇女能顶半边天。而在这茫茫大衍,妇人们却是被诸多条条框框给桎梏,难以发挥出自身价值。
云舒未勾唇角:“我知,对娘子来说,登天亦是不难的,你可是九天之上的仙女。”
赵婉对他不合时宜的玩笑有些恼,道:“是,我是仙女,自是想做什么都能顺手拈来,毫不费力,夫君无需担忧我做不成,倒是可以担忧担忧你的光芒,被我这九天仙女彻底盖过。”
云舒深深地看了面前难得露出了爪牙的娘子一眼,道:“有时竟觉得,娘子之觉悟,我自愧不如矣。”
赵婉不再看云舒,“睡吧,夫君此行很是辛苦,倒是不必在此等小事上思虑过多。”
“嗯。听娘子的。”云舒闭上了眼睛。
赵婉侧躺在床上,盯着窗下那人微微皱着的眉眼,却是睡不着。
现下她脑海中似有千万根丝线在钻来钻去,绕成一团,却是很难找到那根线头,将整个思绪给有条有理地串联起来。
她洋洋洒洒地论妇女与儿童,其实心中并无多少底气,一切的感想皆来源于在现代时的经验。
原本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她只想好好苟住,寻找机会当个驴友,走遍山川。可自从发现这个时代,仅凭她自己要去达成这样的目标,实在是痴人说梦。
于是乎,在京城之外,见到那些底层中的底层的生存境况,她的心里发生了些许变化,只待发酵开来。
既然来到这陌生的时代了,又偏生手中有那么些权力,不做点事情,她实在心中难安。
可是,该如何下手呢?万一不成,会否连累他人?
她不知道,此时惟愿所历之事,都不棘手。
许是这场不算争论的争论多少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接下来的路程,赵婉与云舒都未曾有多少交流。
在赵婉看来,那场争论充分暴露了云舒的思想,到底是与这大衍的其他男人并无什么区别,这令她有些失望,她竟以为,这人,是不一样的。
什么大善小善的,犯得着么。
过了兴州,接下来就没有多少路程了,五日后,云家的队伍终于到达临州境内。
一入临州,风景人情便与元京截然不同了。一片无垠的黄土地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简陋土屋。
而此时寒气已消,虽临州位于大衍北面,土地上冰雪也已消融,农人们早晚都在地里翻土,需将那结成团的硬土给一块块碾碎了,方能播撒下粮食的种子。
广阔平坦的视野中,一派繁荣景象。而种地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赵婉心有戚戚,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很多时候,这些日复一日的体力活,是很难让人绽出笑容来的。
繁重的赋税、无常的天气,都是压在这些人头上的大山,让人一眼看不到希望的尽头。
因着前方就是临州了,即便是天色已晚,一行人也不再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行着,直至亥时,终于来到了临州城下。
而城内府官秦卢则早已收到消息,率领着临州大小地方官员,在城门口等着了。
秦卢任临州一把手已经十数年了,因此与都督府设立在临州的云家交情颇深。或者说,秦卢与老侯爷云锋,曾一文一武,将临州及其相连的御沙关,治理得如铁桶一般。
如今镇远侯的名头已居于云舒头上,这文武相得的交情,也不知还剩了几多。
当然,无论众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此时此刻,人人都挂着喜悦的笑容,互相谦让着进了临州城内。
秦卢十分识趣,倒没有在这个时辰折腾什么,只言待小侯爷携家眷安顿下来之后,再行相聚。
天色实在不早,场面功夫做足之后,众人便各回各家了。
赵婉已经整个儿地身心皆累得不行,待到了都督府,匆忙洗漱了下,便睡得个人事不知。
云舒进来之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在颤颤的烛火照耀下,一张偌大的金丝楠木拔步床上,赵婉披散着头发,着一身月白的宽松绸裳,胸前拥着一床锦被,整个后背却都露在外头,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眼间有着淡淡的愁意。
云舒悄声叹息,走上前去将她的被子轻轻扯了出来,端端正正地盖在了她身上。
岂料刚盖好,她却仿佛嫌热一般,又气呼呼地将被子给蹬开了。丝绸的裤脚随着动作朝上滑了滑,露出一截洁白莹润的小腿。
啧。云舒轻啧一声,也不与她抢了,而是抱起旁边另一床被子,再度为她盖好。
这回赵婉倒是睡得不错,不再蹬被,面上的愁容已随着眉眼的放松而消失得个干净。
云舒摇了摇头,见着她霸占了床边,便轻巧地翻过她,宿在了床的里头。
许是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两人隔着一段相当宽阔的距离,各自都睡得香甜。
烛火已熄,天地一片静谧。
赵婉只觉这一觉睡得尤为长久,待感受到卧房内天光照进时,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鼻尖却撞倒了一道坚硬而微热的屏障。
她豁然睁开了眼睛,等看到面前这屏障乃一具胸膛时,惊得赶忙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了仰。
柔细的腰肢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这胸膛的主人,也因着这动静而醒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捂着鼻子已经挪得老远的女娘,眉眼间沁出一丝狐狸般的笑意,微微启唇,嘶哑着声音道:
“娘子,早。”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一看评论区:0条。
头脑发晕,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