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可能吗?显然不可能嘛。老人们早就说了,一条泥鳅翻不起浪花,一只跳蚤顶不起床单嘛。但庆书显然不知道自己是条泥鳅,是个跳蚤,他说:“我们不能因噎废食,雪娥的事可以先放一放,集中力量搞好选举。”繁花说:“庆书,你只要能找到一个人,符合那三条中任何一条,我就不让你去了。”庆书说:“你这是给我下套呢。”繁花说:“好,我这就给你解套。这样吧,村里掏钱雇个司机,我每天坐着车到处找,由庆书来负责村里的工作。我们举个手吧,少数服从多数,谁同意就举手。”连庆书本人都没有举手,更不要说别人了。但繁花还是让小红清点了一下人数,记录在案了。
繁花正要宣布散会,院子里突然来了个人,还来了一辆毛驴车,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姑娘坐在车上。一听口音,繁花就知道是山西人。是二愣把他们领来的。二愣指着繁花说,这就是我们的领导。那个赶驴车的男人膝盖一软,朝着繁花就要磕头。繁花没有猜错,他们就是淹死的那个人的家属,男的是死者的丈夫,老太太是死者的婆婆。繁花让他们坐下来慢慢讲。那男人突然指着垃圾筒里扔的方便面盒子,问:“那是啥呀?”繁花知道,这是饿坏了,是在拐弯抹角要吃的。繁花就派庆书去买吃的。庆书很老实,乖乖跑了出去。繁花看见那个姑娘站在门口,就问那男的,那姑娘是谁。男的说,那是他的小姨子。姑娘跺了一下脚进来了,进来就说:“去你妈的,谁稀罕做你的小姨子。”男的连忙向姑娘鞠躬,姑娘一扭身,躲了。
那男的说,他已经生了三个“毛毛”了,都是黄毛丫头,做梦都想生一个“带把儿”的“毛毛”,生出来一看又是个黄毛丫头。这时候,庆书把方便面买回来了。繁花对庆书说:“去,快去叫铁锁,让他过来好好听听。”庆书这一下不乐意了,倚着门,说:“没看见我正喘气嘛。”繁花说:“好吧,你喘口气就去。”雪石说:“要不,我跑一趟?”繁花说:“你别去,就让庆书去,这是他的工作嘛。”庆书很恼火,说:“好,很好,好得很,我要不去我是孙子。”说完一横一横走了。繁花说:“德性,惯出毛病来了。”然后,她让那男的先吃面,吃完再讲。见老太太嚼不动方便面,繁花对雪石说:“你赶快打庆书的手机,让他再买个面包捎过来。”雪石说:“还是我去买吧。”繁花说:“不行,他不是要求给他压担子吗,一个面包又压不死他。”
那男的很快吃完了,吃完就又要讲。繁花让他再喝点水。那姑娘肚子也饿了,这会儿面向着墙,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方便面,边吃边流泪。过了一会儿,庆书和铁锁来了。铁锁进来以后,繁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繁花说:“这才是我们的领导,你从头讲吧。”那个男的信以为真,朝铁锁鞠了躬,磕了头,就又讲了一遍。原来,第四个“毛毛”一生下来,一看又是个黄毛丫头,那当妈的脸一扭,就让接生婆把“毛毛”按到了水缸里。一般的“毛毛”,按下去浮上来,三个来回就呛死了,可那个“毛毛”命硬啊,只是呛晕了,没死,只好再呛。“杀人犯!”那个姑娘突然喊了一声。那男的愣了一会儿,对姑娘赔了个笑脸,又接着对铁锁说,那接生婆问他,到底还呛不呛了,他说,那得问问老婆。他对那姑娘说:“俺问过你姐的,你姐没吭声,没吭声就是同意了呀。”那姑娘跺着脚,哭着说:“胡勒!狗戴嚼子,胡勒!”
繁花走过去,拉住姑娘的手,又替姑娘擦了泪,悄声说:“听他还能胡勒些什么。”然后繁花又问那男的:“就那样呛死了?”那男的说:“又呛了两次才呛死的。你说,这毛毛的命咋恁硬啊?”繁花已经听出门道了,肯定是那女的受不了这般刺激,投河自尽的。但繁花不问,繁花想让铁锁问。繁花对铁锁说:“你问问他,孩子他妈是怎么死的?问呀!”铁锁把脸扭到一边。繁花就又对那男的说:“你再给我们这位领导讲讲,孩子他妈是怎么死的。是投河自尽的吧?”那男的突然蹲了下去,哭了,说女人月子里是不能出门的,可她趁家人不注意溜出去了。村里有人看见她,说她到河边找那死去的“毛毛”了。后来,他们就顺河而下,找到了这里。
繁花对众人说:“看见了吧,多么生动的教材啊。铁锁,你就是铁石心肠,也应该有所触动啊。”这会儿,那男的突然朝铁锁磕了个头,说是有事相求。铁锁吓得站了起来,直往繁花身后躲。繁花又把他按到椅子上,说:“你先坐下,听听教材上还说了些什么。”那男的说,他想借“贵村”的“一方宝地”,把人给埋了。铁锁再次站了起来,这次他躲到了小红的身后。繁花正想着如何回答,小红先替繁花回答了。小红说:“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就这一条不能答应。这村里的人死了还得火葬呢。”繁花想,小红的心肠也真是够硬的,要是我,我还真开不了这个口。
奇怪的是,那男的竟然不同意火葬,说以后还要来起坟的,要埋入祖坟的。那姑娘这时候突然说话了,说她赞成火葬。那男的几乎是捶胸顿足,对姑娘说:“火一烧,啥都没有了呀。”那姑娘说:“火葬咋了?周总理邓小平还火葬了呢。”她说了,她要把骨灰带回去的,放在床头,永远陪着姐姐。那男的突然耍赖了,说他身上连个钢都没剩下,想火葬也火葬不成啊。那姑娘很镇定,说,她可以先把姐姐埋了,然后在这里打工挣钱,等把姐姐火葬了再回去,反正不能让姐姐入他家的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