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被火焰炙烤，人鱼感受到突升起的温度，眉宇间蹙起不满，一个劲往裴予舟怀里缩。
裴予舟感受着人鱼冰凉的体温，察觉到她缠在腰间的尾鱼收紧，实在不好单手处理伤口，只得让陆叙来。
泛白的伤口还透着淡淡的血迹，陆叙似乎怕他伤口发炎引起发热，掏出药瓶给伤口洒上粉末，绕开人鱼，三两下用绷带重新包扎好。
陆叙的指尖蹭过裴予舟的衣料，不知该不该庆幸。
得亏绷带是防水的，不然上将这浑身湿漉漉的，绑绷带相当于白绑。
还未松口气，在巧合间，他目光突然看到人鱼眼眸危险地盯着自己，脑袋瞬间僵在原地，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嘴唇微张，可人鱼极强的压迫感使他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裴予舟没看到陆叙此刻的神情，他的腿部被什么硌了下。
鱼尾坚硬光滑的鳞片从他腿边摩擦而过，似是在有意引起他的注意。
裴予舟无奈地轻叹口气，突然有股反胃想吐的欲望。
弯腰，巧合间余光瞥见陆叙的双腿在小幅度地打颤，敏锐地发现不对劲。
“陆叙?”
抬眸就发现怀里的人鱼眼睛里流露出杀意，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下一秒，裴予舟的衣服再次掉进了血水里。
人鱼碧瞳漠然瞪大，猛然从他怀里挣脱，落地的一瞬间血水冻结成冰，她滑速极快，如鬼魅般窜出二号区的舱门。
在她离开的几秒钟后，凝结的冰面顷刻消融，溶于血水。
裴予舟面色肉眼可地阴沉下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陆叙惊魂未定，仿佛劫后余生似的大口喘着粗气，不可置信地喃喃道：“她……她想杀了我。”
被晾在一旁的姜清竹感受到两道炙热的视线同时落在他身上，仓皇地摆摆手：“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原本伪装的乖巧在顷刻间瓦解，他在此前所做的猜想全部被推翻。
连裴予舟也无法将她束缚，联系起陆叙的表现和发言，姜清竹说：“可能是她不想再杀人，跑了。”
特意加重语气强调“再”，果然观察到裴予舟精彩的表情变换。
他没有反驳 ，面上更多的是焦急和担忧。
试探得到印证，这下姜清竹开始辨别自己所得到的有效信息。
二号区的实验体遍地的尸体确实是106干的。
裴予舟心咯噔一下，不清楚时初现在的各方面状况，两人好不容易重逢，怕她一如五年前那样再次消失不见，追了上去。
陆叙还记得姜清竹对帝国的诋毁，为了防止他趁机逃跑，拽起他的衣领赶紧往前追。
—
舱外是四通八达的走廊，裴予舟目光落在地面，横竖死去的尸体，地面黑红一片，飞溅的血渍在银白冷墙上肆意破坏，几乎整个走廊都成了玫瑰花海。
他蹲下身忽略尸体散发的刺鼻腥臭味，硬是从中找出了寒冰消融留下的湿痕，顺着湿痕一路找寻。
刚追出一段距离，他听见前面的舱廊传来惨叫声，伴随着砰砰地闷响，裴予舟怀疑是鱼尾撞击墙面的声音。
他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不顾绷带下又裂开的伤口，快步追向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在走廊回荡，这么大的动静，裴予舟更加确信无疑。
舱门没关紧，由于角度问题裴予舟还没了解到里面的详细情况，就透过门缝看到一团灰色绒毛，大脑根本没来及冷静判断。
手握起/枪，迅速扣下扳机。
怪物一死，苏启森从墙壁滑落在地，心跳鼓动如雷 ，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抬头看向开枪救他的人，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救世主，“上，上将！”
他完全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碰到裴予舟。
不是时初。
裴予舟缓缓放下□□，蹙起眉头：“苏启森?”
他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
那个死去的巨大毛绒倒在地上，往外凸的巨大眼睛猩红一片，畸形扭曲的脸和‘男孩’差不多，头发成了灰色的绒毛，脸从中间割裂，半人半狮，又因没有鼻子不像是狮子。
下巴区域的皮肤深紫，皮肉枯瘪，身体是猫科类陆生动物，前肢却粗壮如象腿。
裴予舟从五只细长的手指辨别出那是人类的手臂。
不是人类，也不是异形。
这是个人体融合实验体。
苏启森身上的伤不重是些皮肉伤，内脏都没有伤到。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章维被感染发生变异时，脸上长出脓包和细小滑腻的触手，心里一阵恶寒。
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恐惧。
陆叙和姜清竹也紧跟而来，轻喘着粗气瞥了眼地上的实验体。
陆叙看到苏启森内心疑惑不已。
苏启森见几人看自己震惊的神情，没有一点喜悦可言，慌张地抚摸自己光滑的脸蛋，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长出滑腻的小触手。
他双眼含泪，仰头询问道：“上将，我是不是马上就要和章维一样了?”
“可是我今年才十七岁，我真的不能死，我妈还在地下城等着我拿钱给她治病呢。”
越说越哽咽，心脏剧猛烈跳动致使胸口疼痛，苏启森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变异，痛苦的闭上眼睛妥协，说着人生最后的诉求：“在我死后，上将，你可不可以用我死后的抚恤金治好我妈妈的病，再代我时常去地下城看望一下她?”
这样说是苏启森知道上将面冷心善，是个好人，救了他两次。
他相信上将会在他死后替他照顾好病弱的妈妈。
裴予舟正冷静下来分析着这一切，闻言回神，立马明白他在说什么。
“别告诉她我是进军队牺牲了，就……就告诉她我是遇见喜欢的女孩，去勇敢追爱了……归期不定。”苏启森嘴唇颤抖:“这样我死后她会因为等我回家的信念而努力活下去。”
而不是一个人在中年丧子的绝望中死去。
姜清竹微微被触动:“喂，求人不如求己，你看裴上将是那种有时间帮你做这些事的人吗？”
陆叙看到裴予舟明显冷下去的脸，蹲下身子给面前人检查伤势，叹了口气：“放心吧，实验体不会对人类造成感染。”
苏启森本来还半死不活的，闻言猛地起身，扯到伤口疼的他倒抽了口凉气：“所以是不是说明我不会发生变异，更不会死?”
“所以你可以闭嘴了！”陆叙伸手堵住苏启森喋喋不休的嘴。
许是经历过太多，他莫名其妙地张口说了句:“谎言也只是让留下的人在孤独中痛苦苟活。”
苏启森连连应声。
裴予舟眼眸微眯：“你不是和严崇礼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严崇礼特意把他留在身边就是为了看住他。
裴予舟不问还好，一问苏启森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又啪啪往下掉眼泪：“我们本来好好的守在外面，可是在你们走后不久，突然头顶的天就变了，出现了沙尘暴，严长官和许长官两人组织大家往城里逃，我逃到广场的一处小巷然后睁眼就到这里了。”
鬼知道他都经历了些什么，红云戈壁慢慢消失，于浮沉沙砾之间经历惊心动魄的极速逃亡，睁开眼就躺在一群发烂发臭的腐尸上，走了没多久还差点半条命没了。
“沙尘暴!”陆叙瞪大眼睛，震惊不已，“怎么会这样?”
广场莫名凄惨的哀嚎声，被他开枪打伤逃走的异形，以为是地下实验室遭受入侵造成的诡异，在这一瞬那些诡异的事件都被赋予了尤为合理的答案。
裴予舟拽住他的衣领，平视他：“严崇礼和其他人呢？”
“不，不知道。”苏启森身上还受着伤但痛不敢言，摇摇头，眼神有些躲避，“我们走散了，我到了这里后也在找严长官他们。”
裴予舟打量着他，发现衣服缝隙，黑色发丝，皮肤上确实掺杂着沙子，蓦然松开手里的衣领。
掏出无限机，见上面消息还停留在林京给他发的消息:［上级说一天后派飞行器来接我们和实验体。］
之后便没有任何人给他发消息。
姜清竹看他还不死心，出声道:“没用的，你发消息他们也接不到。沙尘暴在这里经常发生，会导致磁场暂时失控，短则一两天长的甚至一周都没恢复，你这无限机算是废了。”
陆叙皱眉:“那你们在这里怎么与外界交流?”
“我们不与外界交流，专心搞研究。”姜清竹说的理所当然。
每个月的物资和做实验的活人都是飞行器定期送的。
时间长了，事物褪色，他都快已经忘记无限机怎么用了。
裴予舟见给严崇礼他们发的消息迟迟得不到回应，对姜清竹的话信了大半，心一点点沉下。
事情接踵而至，丝毫没有要给裴予舟喘息的机会，他刚理清的一些思绪再次被扰乱。
“你有没有从这里看到一条蓝尾人鱼?”他看着苏启森，声音清冷。
苏启森点点头：“有，我就是看到一条白发蓝尾的人鱼才跟来这里的，然后我跟着人鱼走了段就碰到了这只半人半兽的怪物。”
想起陆叙给他说的实验体，轻声纠正:“……融合实验体。”
有了时初的消息，裴予舟皱成一团的眉头舒展开来：“还记得那条人鱼往哪里走了吗？”
苏启森往右手边的一条走廊指了指。
姜清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神情晦涩：“那个方向是一号实验区。”
苏启森听不懂他说的，仰头看向裴予舟，问：“上将，所以我这是阴差阳错的到了地下研究所?”
裴予舟轻应了声，收回手里的无限机：“你先跟着我们走吧。”
现在只有苏启森一个人，他所说的话都得不到证实，他也不知道苏启森说的是不是真的。
来这里的时候，上面曾经以一天后会有沙尘暴的缘由不让他启用飞行器，而如今他们到达这里已经是两天后，按理说不应该出现沙尘暴，除非是有人消息造假想让他们都死在这里。
如果苏启森说的不是假的……
裴予舟眼眸泛起寒意，看着地上死去的实验体，他回头问姜清竹：“这是一号区的实验体?”
姜清竹瞥了眼被一枪击毙的实验体给出了准确的答案：“陆生动物，是一号区负责的，看他这样是和365一样植入芯片失败进入成熟期了。”
裴予舟了然：“去一号区。”
陆叙扶着苏启森跟在裴予舟后面，对于他所说的还是存在些疑问，他不相信上将没看出来。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苏启森瞟了他一眼：“我骗你干嘛？”
姜清竹加快脚下的步子与裴予舟并排：“一号区的实验体都是陆生动物，我觉得106会有刚刚那个反应是因为一号区的109。”
“她叫时初。”裴予舟脚步未停，“109是什么?”
“109是一号区最成功的实验品，按照编号来说，和1……时初应该是同一批融合成功的人，且等级差不多，他是一个与变异狼基因融合的实验体。”
姜清竹神情严肃，“我说过融合实验体在幼儿期没有思维，他们最初是靠音波来交流互通，同时音波也有一定的攻击性。我想时初突然这样，多半是接收到了109音波，一区离这里远，以我们人类听觉是听不到这种赫兹的，也不会有反应。”
只有君王级异形的实验体音波才会这么广。
裴予舟:“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清竹义正言辞:“突然想到了而已。”
裴予舟懒得拆穿，彼此都没把对方当做可以依托后背的伙伴，对于他说的话也未全信过:“收到音波会怎样?”
姜清竹不打算隐瞒，淡然道：“会被他们误认为是挑衅，二号区遍地尸体我想你比我看的更清楚，水族箱破碎，实验体释放的音波就无法阻隔，时初的等级比他们高，杀他们绰绰有余。”
裴予舟自然明白他不会突然间转性白白透露这么多情报：“你告诉我这些是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裴上将就是聪明。”姜清竹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只想活命。”
没有人不想活着，他见证了那么多死亡，从地狱里爬出来，他不可能自投罗网走进火坑。
“上将，我们其实是同一种人。”
姜清竹看着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被帝国舍弃的人。”
从刚刚苏启森说的那些话里再结合他所知道的，很容易就组织出来了事情的全貌。
实验室受到反叛者的入侵，帝国怕组织人体实验的事情败露公之于众，就想要他们死，而裴予舟估计也是触碰到了帝国的什么忌讳，他们将其派来这里以实现双杀。
预测到两天后有沙尘暴，给裴予舟说假情报一天后有沙尘暴，使他们放弃飞行器开越野车救援，这样不仅故意拖延一天等科研人员都死完，还能让他们都随着沙尘暴的降临，怀着见不得光的秘密掩埋在这黄沙之下。
在军队死个人很容易，也有合理的理由。
哪怕是一个上将，不敌异形，为了守护帝国的人民死在安全区外，也都能说的过去。
真是下的一手好棋。
裴予舟停下步子，枪口对准姜清竹的头颅，只要轻轻扣动扳机，子弹就会射穿他的头颅。
“我觉得，你要是想活命，就应该管好自己的嘴。”
姜清竹伸手撞开他的枪：“我说的对不对你心里应该非常清楚，一切都有迹可循。”
但凡帝国提前做好抛弃的准备，就会露出马脚，走到如今这步，裴予舟只要动脑子仔细想一想就会看清帝国的真面目。
陆叙和苏启森走在两人后面，隐约听到两人说的，眨眨眼睛都从彼此眼睛看到了疑惑。
苏启森问：“你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陆叙：“听不懂，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去问上将。”
苏启森弱弱道：“我……我才不想死。”
上将现在的眼神非常可怕，他敢说，自己要去问，下一秒那个枪口说不准就会对准他的脑袋。
两人剑拔弩张的状态被一阵枪声打断，裴予舟尽管思绪及乱，但多年时刻保持警惕的战斗经验让他靠听觉迅速辨别出方向，拉着姜清竹滚在地上。
陆叙转头便看到对面楼道的袭击者，持枪连开两枪都没打中，唯一的作用就是打断那人的继续射击。
等那人暗杀失败逃走后，他扶起姜清竹和裴予舟两人。
“上将，你的伤……没事吧?”
裴予舟站起来:“没事。”
与死神擦肩而过，姜清竹大脑一片空白，“谢，谢谢你。”
“你死了没人引路。”
裴予舟的冷言冷语令姜清竹一堆感动的话哽咽在喉。
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在看向姜清竹的时候，莫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姜清竹:“不管怎么样，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姜清竹在前面给三人带路，为节约时间还找了近道。
没找到时初，时间每过去一秒裴予舟的心就不断往下坠，脑海里全是二号区那尸肉遍地，血雨漫天的一幕。
他不愿把事情想成最坏的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修完了，最近又断了三天，抱歉啊宝子们，接下来稳定更新，肯定是不会坑的，我真的为了这本付出了很多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