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报声锋利地划破空气,回响在整个地下室。
梁嵺、江淮宿和许故发现自己完全联系不到外面了,就连与其他队友交谈的心音,也彻底断开了。
三人相视一眼,表情皆是严肃无比,默契十足地一同破开被无名力量封起的大门。
呛人的尘埃扑起,梁嵺压下冷厉的眉眼看向毫无反应的利亚姆,“走啊!”
利亚姆一动不动,拒绝的姿态很明显,如果他想离开,当初用法阵定住燕无臻的时候他早就走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警报!警报——】尖利的声音吵得人心烦意乱。
梁嵺拳头紧攥,情况危急,他没功夫和利亚姆缠斗,只得对江淮宿和许故道,“我们先离开。”
江淮宿和许故点头跟上他。
利亚姆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野范围内,这才起身,想要将厚重的大门重新给安装好。
但他搞破坏是一把好手,在修复上却实在没什么天赋,硬怼时没控制好力道,直接让大门碎成了一地石粉。
利亚姆挑眉,眼神心虚地飘移,果断回到犄角旮旯里坐下,整个人背对着空荡荡的门口,一副“与我无关”的无辜姿态。
越接近地道口,梁嵺三人神色便越是凝重。
一道暗门之隔,他们能够清晰地听见外面传来的嘈杂响动。
分辨不清到底有多少玩家在嘶吼痛哭,又有多少npc在兴奋叫好。不知名的器具滋啦作响,切入肢体时的声音沉闷而模糊,因为神经崩溃从喉间压迫而出的凄厉尖叫此起彼伏。
破碎声,倒地声,撞击声……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出血腥而恐怖的乐章,许久,才渐渐停歇下来,直到最后归于无声无息,宣告着这一层的玩家已经被屠杀殆尽。
梁嵺紧皱眉头,伸出手缓缓朝着暗门推去,江淮宿和许故亦进入戒备状态。
入目就是一片疮痍残肢,他们三人踏上去,像是闯入无边无际的血海中的墨点,每次行走间,都能够清楚感受到烂肉的胶着粘稠感以及骨渣的颗粒尖锐感。
三人放缓脚步,屏息凝神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突然,一道黑影从他们眼前倏的飘过,三人迅速偏头看过去,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
“嗖——”
耳膜传来冷风刮过的声音,却是来自完全相反的方向,三人目光迅速锁定过去,又只捕捉到一抹残影。
就在这时,鬼影凭空出现在他们一步之遥的眼前!
“我操!”许故一拳打散鬼影,随即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垂眸一看,手臂竟是被腐蚀出了一道青黑的焦痕。
但他顾不上治疗,周围的空间早已扭曲,无数恶鬼从其中蜂拥而出,将空旷的楼层挤占得满满当当。
梁嵺和江淮宿已经开始对付这些鬼魂,许故提醒一声“注意别碰着它们!”,也加入了战局。
三人一边打,一边往医院上层撤,楼道间红光闪烁,鬼魂对他们穷追不舍,不知道何处的警报器坏了,不断滴滴滴地响着。
很快,他们遇上了其他在逃亡中、被攻击性极强的npc追杀的幸存玩家。
这些npc与从底层而来的鬼魂碰头,马上组团屠杀,在场所有玩家便陷入了更加难以脱困的混乱境地。
梁嵺咒骂一声,瞥见窗外正在下暴雨,他心思一动,立马领着江淮宿和许故往天台跑,其他玩家自是认出这三个是在惊悚怪谈游戏里风头正盛的小队的队员,知晓他们的能耐,也紧跟着他们。
途中,又死了近一半人,梁嵺三人先行进入天台。看着身后苦苦哀求他们救命的玩家,又瞥了一眼楼下马上要追上来的npc和鬼魂,梁嵺停下了关闭栅栏的手,厉声呵斥这些玩家快点上来。
江淮宿和许故没有反对梁嵺救人,他们三人和小队里另外那四个人虽然已经一起通过了这么多副本,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是利亚姆在这里,他会兴奋地冲上去砍个天昏地暗。
如果是傅望之和裴子骞,这两人会在其他玩家被npc和鬼魂杀死之前就先一步动手送他们上西天,只因为他们的呼救太过聒噪吵闹。
如果是薄夭,他会告诉这些玩家我只会救你们之中的一个,引导这些前一刻还在共同浴血奋战的玩家们自相残杀,然后饶有兴味地在一旁看戏。
那四人骨子里便是冷的,别人的性命于他们来说就是鸿毛尘埃,但梁嵺、江淮宿和许故三人生性纯良,做不到放任别人在眼前死去。
等到大家都进了天台,梁嵺立马锁上栅栏,栅栏被他加了封禁,已经有基本的抵御能力。天台这里的地方足够大,此刻又在下暴雨,完全能够让水属性技能的江淮宿发挥,利用雨水在栅栏上覆盖屏障。
npc们将铁质栅栏敲得梆梆作响,却被江淮宿制造的水膜化解了全部力量。鬼魂们尖利叫喊,昏暗阴冷的楼道口的日光灯被震爆,玻璃碎片哗哗落下,铺了一地,鬼魂们继续蜿蜒爬行,缓慢而扭曲地逼近栅栏,半透明的魂体渐渐有了要穿透栅栏的趋势。
雨越下越大,满身被淋湿的许故一脚一个,把鬼魂全踹了回去。
一片黑暗中,他眼角恍惚扫到一个清隽修长的身影执伞而立,但随着周围环境越来越黑,好像又没有了。
“轰隆隆——”雷声石破天惊。
一道闪电骤然划破天空,刹那间的白光照亮整方天地,许故眼睛一痛,眼球像是被麦芒扎过一般,刺得泪水全然涌了出来。
等到疼痛消减,他用力眨眼,随着泪水滚落脸颊,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重重的雨雾水光后,那里的确有一个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天台边。
她在看着他们!
许故心脏骤然一紧,他打了个响指,天台的灯便啪的全部亮起。
灯光比较昏暗,但足以让许故把周围的一切全部收入眼底,也让他再次确认,那白色身影不是自己眼花造成的错觉。
其他玩家被这动静吸引,纷纷看过来,一时之间全都滞住了。
此刻天宇布满诡谲阴云,黑灰红三色交织,极具压迫感,形成一副荒诞自由而又华丽疯狂的抽象油画。
暴雨冲刷掉天台一切陈腐尘埃,石砌的野园露出本身的荒寂颜色,空气中隐约可见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噩梦里悄然落下,掩盖一切罪恶的轻纱。
数不清的透明鬼魂在其中游荡徘徊,恍恍惚惚,若隐若现,使环境更加怪异可怖。
站在天台边缘的那应当是一位极其年轻的女士,朦胧水雾中,她执着一柄黑伞,面目是看不清的,只描摹得了大概的精致轮廓,但那种冰冷禁欲的感觉却从骨子里渗出来,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不完美。
天台年久失修的灯闪烁着,在她侧身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像是古堡里深藏的雕刻艺术品,美到惊悚,美到骇人。
在场的玩家皆是看痴了,对危险的敬畏使他们脚步本能地后退,但双眼却不舍得移动半分。
这便是阴山病院最大的boss吗?实在是让人意外。
她穿着一身典雅复古的女士西装,身段完美漂亮,肌肤欺霜赛雪,气质清冷内敛,像是一朵放置在威士忌里的白玫瑰,有着令人缓缓沉醉的优雅魅力。
不似在中央大厅臭名昭著的反派boss,倒像是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贵族小姐,一举一动都那么让人着迷。
一众眼神惊艳的玩家中,唯有梁嵺,江淮宿和许故表情复杂。
“燕无臻……”
梁嵺紧紧盯着那身穿白西服的女子,一瞬间想通了许多事情,却又不敢相信。
燕无臻扶了下镜框,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在场众玩家,微微一笑,漂浮游戈在她身边的透明鬼魂便朝着玩家蜂拥而去。
这些透明鬼魂比之地下室的鬼魂来说,强的不止百倍,原先在逃亡中就已经十分费劲的那些玩家,此刻更是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由鬼魂撕咬啃食。
声嘶力竭的尖叫被雷雨吞噬,恐惧像是化不开的浓墨,卷入暴烈的飓风中,笼罩着整方天地。
恶魔狞笑着生命的渺小,深渊就在咫尺之间,燕无臻嘴角弧度清浅,一身白西服优雅矜贵。
明明心狠手辣,蛇蝎心肠,却始终云淡风轻,对这世间万物没有丝毫敬畏之心,与那对宠物都包容至极的院长仿佛是两个人。
【副本总人数:59/1000】
【副本总人数:24/1000】
【警报!存活玩家数已低至百分之一!】
【副本总人数:7/1000】
一息之间,天台的玩家,只剩下了伤痕累累的梁嵺、江淮宿和许故。
三人看向燕无臻,眉眼间神色压抑,下颚线紧绷,心情难以形容的沉重复杂。
“诸位夜安,此前已经打过许多交道了……”
执着一柄黑伞的女人身量细挑,留至纤腰的乌发被丝带束在身后,几缕碎发飘在空中,姿态疏离清冷,宛若冬日静夜雾霭,簌簌霜雪堆满枯枝,冷浸在溶溶月华中。
云谲风诡,红血滚浪翻腾,她笼罩在怪诞神秘、幽寒邪异的氛围中,像是孑然立于优雅与疯狂边界的圣者。
轻易便使人不寒而栗,强大到足以摧毁一切希望,抬手便让世界沉入邪恶的黑洞深渊。
她是危险的,骇人的,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魅力。
当她视线定格在梁嵺、江淮宿和许故身上时,三人竟同时有种被摄取灵魂的错觉。
“哗——”
雨越发大了,似是天上银河倾泻,沿着伞骨汇集而下,溅起朵朵炫目璀璨的烟火。
燕无臻朝着他们缓缓走来,高跟鞋落地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带着死亡的压迫感,明明足下是灰白的水泥地,却被她衬得犹如万众瞩目的华贵红毯。
终于,她越过了那条对于猎物来说象征着危险的界线,与他们如今只相隔一臂之遥,微微抬伞,他们便完全看清了她的容色。
那是一张极其苍白疏离的美人面,老式路灯在积聚的雨水洒下昏暗的光线,反射在她精致绝伦的脸上,使她看起来像是恐怖电影里吞食人心的艳鬼幽灵。
“不知这段时间玩得可算愉快?”
燕无臻浅笑,声音如同切冰碎玉,优雅飘渺,沁人心扉,却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散漫和戏谑,深沉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梁嵺攥拳,胳膊肌肉虬结,显示出他内心的混乱。
他始终不敢相信燕无臻在演他们,这人如此淡漠清冷,眸子里从不掺杂多余的情绪,哪怕于人声鼎沸时,也依旧游离于人群之外,梁嵺一直认为她和以往副本中的那些Boss是不同的,不会沾手黑暗血腥的事情。
高大健硕的男子嗓音干涩,“你什么时候起疑的?”
燕无臻看向江淮宿,“从一开始,这个男孩代替小九的瞬间。”
她一直在戏弄他们。
两百年时间对于燕无臻来说实在是漫长无趣,燕无臻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闯入病院,毫无痕迹地代替医院里的病人和员工的。她观察了他们的行动痕迹,发现他们在寻找病院的出口,甚至在她身边布局想要对付她。
这群小老鼠的演技并不好,不过莽莽撞撞的样子倒是颇为愚蠢可爱。在乏善可陈的岁月中,难得出现这么有意思的事,燕无臻并不吝惜花时间陪他们玩一场愉快的游戏。
凭借着未名力量的伪装愚弄整个病院,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胜利就在眼前,却瞬间被扭转了局势……啧……
看着梁嵺三人如今满身泥泞血水的狼狈模样,燕无臻相信,他们也应该会觉得今晚万分有趣。
西服女子苍白美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狭长的眼眸露出玩味的目光,因为折射的缘故,金丝边镜片闪过一道幽幽的光芒。
她的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冷冽禁欲的气息,明明十分知性优雅,但却让人感到莫名的恐惧。
冰冷,诡谲 ,邪肆,病态。
梁嵺三人好似被晴天霹雳当头一击,脑海一片空白,陷入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全身彻底麻木,只有心脏七上八下地跳着,但最后也像是灌满了冷铅般直直沉入深渊。
是了,他们怎么能够奢望一个惨死的人还与寻常人无异。
两百年前被残忍杀害,一是遇人不善,二是她自己天真,但若是经此一遭还对他人毫无保留,或是沉湎在悔悟痛苦中,那就是纯粹的懦弱愚蠢了。
燕无臻从被分尸杀掉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消磨掉了最后的良善和人性。
她镇压村民,并不是做不出屠村的事,而是想要这些人生不如死,那些矛盾的规则,是她刻意折磨。
她要他们清醒又痛苦地沉沦,永生永世活在对她的恐惧中,连从沼泽中解脱也无法做到。
他们一直被蒙蔽吗?也未必吧。
燕无臻是什么样的人,人物信息上写的清清楚楚,可他们总觉得她是不一样的,她那么矜贵冷淡,周身不染一分尘埃,他们又知晓她的全部劫难过往,完完全全共情她的喜怒哀乐。
她在他们眼里不是几行文字,一串数据就能够描画的了的,他们认为想真真正正认识燕无臻,就要耐心揣摩,细细分析,却不知一切全是他们自以为是,道尽途殚,最后只能彻彻底底走入死路中。
绚烂华美的滤镜揭下,她依旧美丽强大,但真相却如此阴暗残酷,让人生畏。
梁嵺、江淮宿和许故全身紧绷,他们后悔当初面对燕无臻时如此掉以轻心,如今乍见她的黑暗面,便被刺得不寒而栗,无一处完好。
偏偏,心脏又是如此猛烈跳动,不受控制地痴迷着她。
但他们知晓事到如今,与燕无臻已无话可说,之前的亲昵来往恍若隔世,这一刻起,他们只是站在归墟两端的敌人。
她视他们为取乐的玩物,态度轻蔑而鄙夷,而他们亦有着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不愿束手就擒。
目光相接,交锋一触即发。
寒光闪现,利刃鸣响,血色与黑气逸散,交织在飓风暴雨中,席卷百万里。虚空如涟漪般层层荡开,空间都扭曲成了波浪形。
燕无臻一身白衣,执伞傲立于暴雨血河中,乌发在空中随风轻舞,修长精致的指间错综缠绕着精神力丝线,丝线寒光凌冽,滴血不沾。
面部五官比画更加完美,狭长的双眸冰冷孤傲,深黯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瞳孔平静至极,却神秘莫测,使人毛骨悚然。
她的鼻梁似艺术家雕刻般挺直,给人一种沉静利落之感,唇部线条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总是带着得体的微笑,斯文优雅得像是中世纪的贵族小姐,谁也无法看出她的另一面是如此的残忍血腥。
梁嵺三人被白色的精神丝线贯穿身体,瞬间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砸向地面,地面开裂坍塌,他们齐齐咳出一口鲜血,眼睛发黑,忍住马上要昏过去的冲动,全力回击燕无臻。
利光划破黑暗,快如闪电奔雷,直刺燕无臻 。燕无臻后退,跳跃站上天台边缘的墙垛,微微偏身,躲过这一击。
接着她翻转手腕,将凭空出现的手术刀从上往下执出,直斩三人脑袋而去,速度快的让人防不胜防。
三人瞳孔收缩,燕无臻的手术刀是超凡武器,他们不敢硬拼,只能化攻为防,用防护盾挡住手术刀,却不想两方能量相撞,浩瀚的余力直接震碎燕无臻所站的垛沿。
燕无臻本可以轻松跳下垛沿,但她眼底略过一抹精光,任由自己倒下天台。
“燕无臻——!”
“燕院长——!”
梁嵺、江淮宿和许故下意识扑上去想要抓住燕无臻,却没有想到自己也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下去。
再次睁眼,他们已经回到了关押利亚姆的地下室,三人混乱地看向燕无臻,却见燕无臻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冲着他们微微一笑,“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紧接着,梁嵺等人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很明显,他们又被她骗了。
三人眼神恨铁不成钢,他们真想扇自己一巴掌,明明知道燕无臻的真面目了,危机之刻怎么还会上当!
燕无臻用精神力丝线将三人挂上铁架,铁架上的利钩刺破他们的肩胛骨,鲜红的血液顺流而下,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燕无臻看着他们狰狞灰败的表情,心底涌现出浅淡的欣愉。
她想,无怪在一众老鼠中,她只留下了这几个,他们的确要有趣,鲜活的多。
感觉到有人滴溜溜地盯着这边,燕无臻看过去,“怎么,想帮他们?”
“没!”盘腿而坐的利亚姆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超级老实!”
燕无臻微微扬眉,“老实?那门怎么变成一地齑粉了?”
利亚姆眼神真挚,“我只是想修修它,没想跑。”
“嗯。”燕无臻道,“值得表扬。”
利亚姆骄傲地抬起下巴,兴冲冲问,“那现在可以碰嘴巴了吗?我很乖的!”
他咧嘴,似乎想要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却因为那双幽红双眸里迸发的诡谲光芒,看起来更像只等待开餐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