伫立在门口缄默了许久后,林振扬才走过去旋亮床头灯,坐到床沿,一入眼就是妻子湿漉漉的一张脸,苍白憔悴、泪痕斑驳。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妻子搂到自己怀里,柔声说道:“曼曼,事情已经过去了。”陆曼曼缓缓眨了下眼睛,她依恋地把脑袋深埋在丈夫的肩头,两人静静相拥了许久,陆曼曼强压住内心的悲伤,哽咽道:“我带士茹去了鹭岛,程英淇那小子非常愿意娶她为妻,那边领导开明,很快同意了他们的结婚申请报告。”
“只是没有三媒六聘、没有父母在场,就那样简简单单嫁人了。”陆曼曼泪光潋滟的眼眸里尽是嗟叹与悲恸。
话落,她沉默了会,抱着丈夫的胳膊倚靠着,勉强提起精神露出一抹笑意:“你呢?顺利否?”
“嗯一切顺利。”林振扬的声音顿然变得沙哑,他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从喉间溢出的愁绪既沉又重:“司令部通过也签阅了我晋升师职的批示。”
明明是一件让所有人听了都欣喜雀跃的大事,可不管是当事人,还是旁听者,脸上都没有一丝欢喜的表情。
因为有升职,意外着坐在上面位置的人被挪走了。原先的师长徐旭东在这场“动乱”中,遭遇小人告发,已陷身囹圄。
陆曼曼这些日子一直处于强烈的愧疚和痛苦中,没有人知道她化为冤魂后,重新回到了她18岁那年。
刚苏醒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心里发慌害怕,但也没有和任何人诉说过她的奇异。只是更加忐忑不安地生活,小心翼翼地去试探她梦中所发生的事情是否成真。
后面陆曼曼一如既往地邂逅了20岁的杜庭伟,当时他已是《榕州日报》副刊的编辑。前世的杜庭伟对她一见倾心,写了许多诗歌,用浪漫的文字真切地表达出他对陆曼曼的情意。
然而重活一世,陆曼曼照旧去参加了和杜庭伟相识的诗会,但是她“改头换面”把自己装扮成脸色蜡黄、相貌普通的女人,也不再如前世跟个孔雀似的呈露自己的文采和独特思想。
杜庭伟没有再对她一见钟情,也没有再对她献殷勤,她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他,才知他就是个道貌岸然、一无是处的伪君子。
前世的她太傻了,以为自己幸运地找到了一个诗词唱和、同频共振的郎才,没想到揭开真面目,杜庭伟就是个负心豺狼。
那人还言之凿凿地说,他确实一直爱着她,只不过爱她刚认识时清冷美好的样子,不是爱她后面愈发庸俗不堪的模样,是她改变了,并不是自己变心。
呵呵真可笑……陆曼曼一想起来,就想一刀捅了杜庭伟,终结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秒。
那时的她只想着和他成为一对比翼鸟,于是私定终身、无媒苟合,他带着她回到了他父母家,直到见到他贫穷破败的土屋,见到他尖酸刻薄的亲娘。
陆曼曼终于有了一丝懊悔,但已然追悔莫及,她身无分文也无身份证明,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那个小村落。然而杜庭伟很快厌倦了她,虚伪的爱情在顷刻间坍塌。
于是没过多久,陆曼曼就成了粗糙不堪的农村妇女,从杜庭伟的白月光迅速过渡到蚊子血,而他依然人模狗样地去了另一个县城工作。
期间她曾怀过孩子好几次,然而她荏弱枯瘦的身躯始终保不住孩子,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了几年。后来陆曼曼也庆幸,她没有为杜庭伟那个人渣生儿育女,没有将一个新生命带到这个痛苦的世界。
在之后那场“动荡”发生了,于是在婆婆嘴中的陆曼曼,从不能产蛋的母鸡变成了不守妇道的破鞋,她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被赶出了杜家,只能躲在一个被村民毁坏的破庙里。
然而老天爷还是觉得她不够悲惨,陆曼曼即使脸黄肌瘦,仍旧是个清丽的美人。在婆家的时候,就有无赖恶心的二流子闯进来想占她便宜,更何况在这四处漏风的破庙中。
终于,在陆曼曼最后一次拿着火把,奋力赶走想欺辱她的地痞无赖时,她完全崩溃了。在万念俱灰下,陆曼曼毅然决然地举起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她周围的一切,将自己残破的身心和这座损毁的破庙,一同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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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曼曼想着她过得这么悲寥凄惨,是她的报应,是她该承受的。
她原以为她的家人和朋友一定会过得美满顺遂,她原以为那场动荡不会波及到家人和亲友。
前世的陆曼曼死于1966年的寒冬季节,而今世重生在1956年的暖春天气。
18岁的她重启崭新的人生,她不再带着排斥的心情去看待林振扬——她的娃娃亲未婚夫。
蓦然回首,原来真心爱她的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扬哥哥才是她幸福甜蜜的归属。
陆曼曼也终于体悟到了爱情最好的模样,是丈夫要给予她富足优越的生活,也要给予她温暖安心的守护。
十年来惬意舒心的生活让她渐渐忘却曾经的悲惨,直到1966年的到来,翻腾而起的滔天巨浪瞬间席卷整个平静的生活。
她猝然觉醒,开始一点点回忆那年冬天所经历过的细节,只可惜已然等不及,她和丈夫最敬爱的世兄被这场骇浪惨烈袭击。
陆曼曼深深愧疚,为什么那些时日她不多多关注下外界的消息,只会颓然丧气,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平。她以为她远在天边的家人和亲友仍然安宁顺遂。
但残忍的现实施与她重重一击,她最尊崇的老师、最亲善的好友、最敬业的兄长,都在这场“动荡”中遭受到残酷地对待。
在工程兵大院中,他们一波人都以世兄徐旭东为首,他教导着他们形成人生思想,他指引着他们选择正确道路。
然而这样完美的人,却被一个奸佞小人卑劣地告发了。
十多年前,那时徐旭东刚胜任工兵团团长,奉命奔赴东南沿海的一处深水港,在港口后方进行建造海陆军合为一体的训练基地。
一个夏日的夜晚,台风“罗格丽”迅速在海上形成,虽不在深水港附近登陆,但受其气旋产生的余威还是让深水港深受影响。
在飓风到来前,深水港很是闷热静谧,徐旭东带领士兵沿着海岸防御工程进行加强巡逻。
那是突然有一艘渔船误入进他们的港口,徐旭东带人火速将渔船和七八个渔民控制住。
这些黝黑壮硕的渔民都是普通老百姓,可是却又不普通,渔民们是来自对岸琉岛的。
徐旭东获知情况后,思量再三,还是先将渔民们扣押在一处小屋子里。
天有不测风云,台风“罗格丽”收尾的威力比预想中得更加强大,那天凌晨的深夜,暴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铺天盖地从天空中倾倒下来,搭建在低洼地带的小屋子没过多久就被雨水覆灭。
看守士兵也迅速去找徐团长,得到指令同意后,把渔民们转移到另一处地方。
然而,其中一个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渔民,在恶劣的天气中,他腿上伤口被脏污的雨水感染,继而全身引发高热寒战的症状,再加上身处于对抗方的阵营里,他的内心恐惧加剧,天未亮,这条年轻的生命就一命呜呼了。
徐旭东到第二天才知道,眼见有可能无辜的人就这样失去性命,徐旭东心底的怜悯顿起,剩下的渔民们见到首长,皆是跪地求饶、悲泗淋漓。
那位年轻渔民的父亲更是老泪纵横,他哀泣的黎黑面孔带着丝坚毅决绝:“我的孩子定要葬回亲人身边,既然你不会放过我们,那就把我也杀了,和我的孩子一同埋到土里,这样到了地底下,我孩子也有人陪着一起走了。”
徐旭东听了这一番话,苦苦思量了许久,最终决定把这些渔民放走。
时光缓缓流逝,原以为此次事端已被尘封。
哪想到当年徐旭东的手下侯孝成营长,而现在他升职为旅长后,趁着“飓风”的清扫,侯孝成竟然告发了师长徐旭东,说他和对岸琉岛的领导有着共鸣,有反革/命、修/正主义错误。
革委会并没有专门立案审查渔民事件是否属实、是否有隐情,他们直接认定徐旭东为“反党分子”,有叛徒嫌疑,最后罢免了徐旭东的师长职务,甚至清除出党,关押进牢房里。
林振扬、周定安等人在得知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后,根本来不及为徐师长进行申辩解救,只能尽力利用关系,把徐师长关押的牢房换成了劳改农场。
唯一令人宽慰的是,他们能及时安排好了徐师长的一双儿女。可无耻的是侯孝成这个无耻之徒,现在居然还肖想让他外甥,设计迎娶徐师长16岁的女儿。
徐士茹一年前被送往陆曼曼的父母家,她风平浪静的生活被打破后,林振扬想方设法和徐师长取得联系,徐师长告知了他早年与同期战友有过口头允诺,两家儿女结成婚姻。
徐师长的战友程望滨,他的二儿子程英淇正是驻扎鹭岛的海军部队营长,程英淇接到电话后,并没有担忧自己的前途会受到影响,爽快答应了和徐士茹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