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黑子惶惑了,不知该怎么回答李杰。
他和李杰默默对视着,守着半杯残酒。酒瓶空了,菜也快吃光了,李杰的脸上有些潮红,眼球上网着血丝。
“老韦,给局长写封信吧,你说我写也行。咱们黑圪垯沟经不起这样折腾了,十年动乱,给黑圪垯沟留下的创伤已经够多的了,它象个久病的老人,需要喘口气哇!”
他听着,恍恍惚惚听着,头脑有些昏。李杰的声音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空中飘下来的,很轻,很软,象丝丝晨风,断断续续往他耳朵里钻。
“在这种时候,你的话是最有说服力的。只要你开口了,上面不会无动于衷。老韦,我求求你啦!”李杰又说。
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真理是不是在李杰手里。你杀了他,他也不会相信小小煤包会背垮一个矿井。老局长握着他的手讲的话,是他难以忘怀的,这是当家作主的精神!
他思索着,权衡着,以一个摘掉了文盲帽的普通矿工所具有的全部知识与经验,进行分析、判断。最后,还是老局长的话战胜了李杰的话。他摇摇头,拒绝了李杰的清求。
“不,老李,这信我不能写!一个矿工多为国家从地下背出些煤决不会错!”
李杰站了起来,苦苦一笑:“老韦呀,你会后悔的!不信,你就等着看吧!”
李杰摇摇晃晃地走了。
他没走。他手里还攥着半杯残酒。
这又是在哪儿?是在负二百八东大巷?还是十层南翼?他背着煤包在大巷左边的人行道上走着,被迎面过来的两个人撞了一下,煤包从肩头上滑了下来,碰着膝头摔到了巷道中间的小铁道上。
那人没停步,没道歉,说着,笑着过去了。
他叹口气,自己弯下腰来拾起煤包,并将撒在道心的煤一捧捧装进煤包里。
哦?那两个人在说什么?好象在说他哩!
“这就是那个姓韦的老家伙!”
“是他!哼,一脑袋糊涂浆子!”
他想冲着他们喊:“上级支持我!党支持我!你们……你们算他妈的哪一壶!”
可他没说,也没喊。他是问心无愧的。他在尽一个国家主人的本份。他们越是这样,他越是要豁出命来干哩!
唔,唔,这几个小伙子可有点不象话,咋在井口边的大巷就刨起煤来了?得数落数落他们。
“哎,年轻人,你们咋在这儿扒大巷皮?学大庆可要做老实人,干老实事哇!不作兴欺哄上级!”
一个小伙子嘻皮笑脸地和他打哈哈:“爷儿们,我们可没吃四菜一汤呵!肚里没油水,身上就没力气,从工作面往井口扛,扛不动呢!”
这是讽刺他。自打他当了省、市标兵,经常参加一些会议,会议的伙食是四菜一汤。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暗暗发誓,以后开会自带干粮,甭让人讲闲话。
“咋能这么说?咋能这么说?”
“咋不能这么说?你是标兵,我们不是,可我们得向您老学习,给您老陪绑呢!”
“哎,我说老爷们”,又一个小伙子说,“您老就不能修修好,少干点,也让我们喘口气?妈的,累死累活一个班,上井还得背煤,累得狗熊似的,连老婆都有意见!”
一阵轰笑。轰笑声中,他意识到了些什么,隐隐约约觉着有点对不起大伙儿。他得上井向老祁反映反映情况,让上级不要搞强迫命令!
“不行呀,老韦!咱矿这个月的生产计划又没完成,离年底只有四个月了,全年的产量刚刚过半,士气可鼓不可泄呀!”老祁皱着眉头说。
“可是,大伙儿太苦了,他们骂娘呢!”
“只好让他们骂。骂人是唯心主义的,咱们来点唯物主义的吧!哈哈哈……”
笑毕,老祁想了起来:“哦,对了,省局要召开表彰上半年先进生产者大会,通知你后天到省城报到。”
他不想去。
“去吧!这次表彰大会是刘方同志主持召开的,他挂了长途电话来,想和你好好聊聊呢!”
刘方?他眼睛亮了。他有多少心里话要和刘方谈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