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九思得到杨开泰和郭冰雪订婚的消息后,立刻去太平镇见张世杰。他担心张世杰一错再错,把跟杨开泰的关系彻底搞僵了。赵九思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杨开泰部是我们可以依靠和争取的力量。他和郭冰雪的婚礼你一定要设法参加。”张世杰取出大红请柬道:“我知道利害。冰雪嫁给杨大哥,是个不错的结局。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跟他们的关系。”这个时候,他们都想不到杨开泰和郭冰雪的婚礼上会发生血案。张世杰更想不到杨开泰选择郭冰雪会给他今后的生活带来决定性的影响。
寨主要结婚,全太白顶的人都在为这件事忙碌着,都在分享寨主的幸福。只有周银杏是个例外。周银杏把一颗颗黄锃锃的子弹在粗糙的鞋底上磨了又磨,然后又重新装进张世杰送给她的那支勃朗宁的弹匣里。玩枪的人都知道,弹头经过这么处理后,遇到血就会爆炸,一般只在对付宿敌时才这么做。金贵看见精心打扮过的银杏在磨子弹,吃惊地问:“银杏,你这是想对付谁?”周银杏怪异地笑笑,“仇人呀!这些年我们得罪了不少人。要防着有人来搅了大哥的好事。”对着镜子整整头发往外走。金贵跟着周银杏出去,讨好地说:“寨主还怕你使性子不参加婚礼呢!你今天穿得真漂亮。其实,寨主……”周银杏停下脚步,恶狠狠地说道:“你啰唆个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从此就有了机会。”金贵忙道:“银杏,我不是这个意思,自从你把我救到山上,你在我心中就像仙女一样,只要能天天看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自从大哥答应了婚事,你就没有笑过,我……”周银杏微微笑了笑,“你想看见我笑?那好,你现在去把郭冰雪给杀了。”金贵结结巴巴地说:“这,这可使不得,银杏,你,你……”周银杏冷笑一声,“哼,胆小鬼,没出息的男人。”金贵追着银杏,“银杏,你可不要胡来呀……”周银杏更加恶狠狠地说:“离我远点!再啰唆我干掉你。”
议事大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景象,杨开泰的部下们正在接待客人,客人大多是别的山头的匪首。张世杰和高连升带着人过来了。迎宾的人高声叫道:“太平镇淮源盛二少爷张世杰到——”高连升在门口礼品桌登记,张世杰往大厅走。杨开泰迎了出来,“世杰,没想到你能来。”张世杰看着披红戴花的杨开泰,“杨大哥,恭喜你。大哥的大喜日子,我能不来吗?”杨开泰关切地问:“你的伤全好了?”张世杰道:“全好了。”负责收礼的人走过来在杨开泰耳边嘀咕几句,杨开泰说道:“世杰,你送的礼太重了,我……”张世杰忙解释道:“我送的是双份礼,一份是我的心意,一份是我父母给冰雪的陪嫁。他们说,如果杨大哥和冰雪愿意的话,以后就当亲戚走动。”杨开泰道:“伯父伯母太客气了。世杰,走,我带你到后面见见冰雪。”张世杰看看怀表,“你们还是先拜天地吧,我等会儿再拜见大嫂。”杨开泰对旁边的人说道:“好好招待张二少爷。”快步进了议事厅。
鼓乐声中,客人都进了议事大厅,一个穿着长袍马褂的司仪走出来叫道,“吉时到——”外面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杨开泰拉着蒙红盖头的郭冰雪从后面走出来,张世杰的目光定定落在晃动的红纱后面郭冰雪隐约的面容上,不由自主挪动一下脚步,高连升忙拉拉他的衣襟。杨开泰和郭冰雪在大厅中央站定,司仪做个手势,鼓乐停止。司仪叫道:“拜天地——”杨开泰和郭冰雪对着大门口深深鞠躬。司仪叫道:“拜高堂——”杨开泰和郭冰雪转过身,向着大厅的中央深深鞠躬。司仪叫道:“夫妻对拜——”杨开泰和郭冰雪面对面站好。
周银杏冲进大厅,高声叫道:“慢——”穿过人群走到最前面。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银杏身上。司仪小声说道:“银杏姑娘,有事以后再说,别误了寨主的吉时。”
“闭上你的嘴!大哥,我问你,当初我哥死的时候,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又是怎么答应他的?”周银杏瞪着杨开泰。杨开泰道,“银杏,你……”周银杏不依不饶:“我要你回答我!”杨开泰道:“我答应你哥,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那你为什么要娶这个女人?”周银杏用手指着郭冰雪。杨开泰耐着性子,“银杏,我给你娶个嫂子,是为了更好地照顾你。别闹了!”周银杏叫道:“我不要你娶她,我不要你娶别的女人,我要你遵守诺言,一生一世照顾我!”
“你一生一世都是我的妹子,亲妹子。银杏,不要再胡闹了,你看,这么多客人……”杨开泰尽量想说服周银杏。“我不要当你的妹子,我不要你娶这个女人。她在这山寨上能干什么,她除了会勾引你,她还能干什么?”周银杏有点声嘶力竭。杨开泰脸色变了,“金贵,把银杏带出去。”周银杏推开金贵,“放开我,放开我,既然如此,别怪我无情,我先杀了这个狐狸精。”掏出枪对准郭冰雪。站在不远处的张世杰见状冲过去,叫道:“银杏——住手——”杨开泰忙挡在郭冰雪面前,“闪开!”张世杰的手碰到周银杏的胳膊,枪响了,张世杰把周银杏的枪夺过来,把她反手扭住,交给高连升,说道:“带她出去,先关起来。”朝杨开泰和郭冰雪处奔去。杨开泰扶着郭冰雪,问道:“冰雪,你没事吧?”郭冰雪把红盖头揭开,说道:“没事,好像没事。开泰,你的胳膊,你在流血。快,快叫医生来。”杨开泰强笑道:“一点小伤,不要紧。各位,让大家受惊了。枪走火了,不碍事。”郭冰雪把手中的红盖头缠在杨开泰的胳膊上,和杨开泰面对面站好。司仪颤声叫道:“夫妻对拜——”郭冰雪和杨开泰相对鞠了一躬,郭冰雪的眼光从站在一旁的张世杰身上飘过。司仪叫道:“礼成——”鼓乐声响了起来。
杨开泰朗声叫道:“各位,山寨上条件简陋,请大家随便吃点饭。我杨某今日成亲,一定陪大家喝个够。请。”客人们走向已经摆好的桌子,郭冰雪走到张世杰身边,说道:“张二少爷,请入席吧,谢谢你来参加我的婚礼。”张世杰不敢看一身红衣艳光逼人的郭冰雪,“冰雪,我……”郭冰雪嫣然一笑,“刚才的情景你也看到了,我没嫁错人。别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张屠夫。好男人多得是。张二少爷,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噢,我忘了,你张二少爷这辈子不打算结婚。”杨开泰走了过来,张世杰忙拱手施礼,“大哥,恭喜你和大嫂。大哥,你快去把伤口处理一下。”杨开泰道:“一点小伤,不要紧。世杰,麻烦你把银杏带下山住几天,让她冷静冷静。”张世杰道:“没问题。”
“那就麻烦你了,走,喝我的喜酒去。”杨开泰用那只受伤的手拉着张世杰,被鲜血洇湿的红盖头在两人之间晃动。
筵席散时,杨开泰和张世杰的脚步都有点晃,两个人手挽着手朝山寨门口走去。远远看见高连升带着周银杏等在那里。张世杰停下脚步,“大,大哥,别送了,银杏看见你,又该发脾气。我不会让她打搅你的新婚蜜月。回去吧,新娘子还在等你……”杨开泰使劲晃着张世杰的手,“真没想到啊……”张世杰狐疑地问:“什么?什么没想到?”杨开泰道:“郭冰雪居然嫁给了我。人,人这一辈子,挺有意思的。一呢,我喜欢她。二呢,她毕竟是朱家没过门的儿媳妇,能娶她,挺好。你觉着呢?”张世杰道:“是,是挺好。恭喜你,大哥。”杨开泰松开手,“世杰,我想了又想,紫云他们跟日本人在一起有些蹊跷。你比我了解紫云,她绝对不会当汉奸,也绝对不会背叛你。我敢打赌:朱家这回肯定是鸡飞蛋打。不送你了,我要入洞房了。哈哈——”转身往回走。
一行人先回到淮源盛总号,安顿好马匹,张世杰、高连升带着周银杏朝张家大院走去。张世杰边走边说道:“银杏,你就暂时在我家住几天,你也知道,太平镇是我的地盘,所以你别想着能偷偷溜回太白顶。连升,银杏就交给你了。”高连升皱着眉头,“二哥,酒精厂和自卫队事情那么多,你让我专门看她?再说,晚上怎么办?晚上总不能把她捆起来吧?”周银杏苦笑一下,“用不着费事了!我跑什么跑?我又不是瞎子,大哥肯为她挡枪子儿,我还折腾个什么劲儿?”张世杰道:“这就对了。小银杏总算长大了。这样吧,你跟我们家梧桐住一起,好好散散心。我理解你。开泰大哥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你的眼力不差。可是,你是杨大哥连长的妹妹,杨大哥一直都把你当亲妹妹看,所以,即使没有郭冰雪……”周银杏接道:“张二少爷,你不用说了。我要是杀了郭冰雪,我啥都没了。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乱的。”张世杰知道周银杏诡计多端,不敢大意,吩咐高连升暗中密切监视周银杏的行动。周银杏老老实实在张家住了下来。
媒婆一个接一个进了张家大门,今天介绍的是唐河县党部钱主任家的千金,明天介绍的是南阳公署金主任家的小姐,都是不好回绝的主儿。张德威和李玉洁深知拒绝下去后果很严重,决定找张世杰谈谈。张世杰无所谓地说:“得罪不得罪人,无所谓。我还不想考虑这个问题。”张德威严肃地说:“你不怕得罪人,我怕,淮源盛怕。你是淮源盛的少掌柜,你做什么事都要顾顾大局。你必须马上订婚。”李玉洁接道:“要给你娶亲的风是朱家故意放出去的。他们的目的,是想让咱们把有小姐的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得罪光。这事不能由着你的性子来。我们帮你选三个姑娘,你从中间选一个,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赵九思得知张家二老的态度后,马上找到张世杰,担忧地说:“你必须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选老婆上面。人一定要选准,否则后患无穷。如果有必要,组织上要介入这件事。我认为你要争取主动,不能等你父母圈定了对象后再行动,那样就太被动了。”张世杰受两股势力的挤压,苦不堪言,没事就坐到淮河边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这一天傍晚,周银杏来到了河边。周银杏道:“高大哥,我跟二少爷有重要的事商量,请你离我们远点。”高连升只好走开。周银杏看着眼前的景色,“真是美死人了。当少爷的日子,可比当山大王的日子强多了。怪不得我大哥做梦都想为杨家报仇。不过呢,你们这大户人家,丑事、麻烦事也多得很。”张世杰狐疑地打量着周银杏,“你到底想说什么?”周银杏道:“我听人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准备当君子。当君子嘛,得需要你这个小孟尝帮忙。现在,我还没想到让你帮我什么忙。这一段,你们家把我当小姐养着,我挺满足。我呢,就想帮你们家遮掩个丑事。”张世杰问:“丑事?什么丑事?”周银杏道:“最近,媒婆子都把你们家的门槛踩破了。你们家挺牛,这么多家想把小姐嫁过来。二少爷的艳福真不浅呀。我原认为你很重情,为了紫云小姐才不理那个郭冰雪的。谁知我想错了。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这件事是你张世杰干的。告诉你吧,你妈的贴身丫头钟梧桐的肚子大了。”
张世杰的脑袋登时大了。他马上想起了酒后乱性那一夜。娶了梧桐,一切矛盾不是都可以解决了吗?张世杰顿时觉得心中一亮。张世杰看看周银杏,突然笑了起来,“好眼力,日后你肯定能干大事。告诉你吧,我早看上了我们家梧桐。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喝我跟梧桐的喜酒了。我这个人迷信,又喜欢儿子。你看,梧桐丰乳肥臀的,肯定能给我生一堆儿子。实际上,你们都看错我了。”听得周银杏呆若木鸡。
吃完晚饭,张世杰去了父母的卧房。钟梧桐正在铺床。张世杰道:“我想谈谈我的婚事。梧桐,你别走。妻子,我还是想自己选。”李玉洁道:“好哇,这才像个儿子嘛。”张世杰道:“我想来想去,觉得娶梧桐是最佳选择。”此话一出,屋里的三个人都惊呆了。李玉洁愣怔好一会儿,“你,你说什么?”张世杰把梧桐拉到自己身边,“我想娶了梧桐,也就是她。”李玉洁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胡闹!你真的疯了!”张世杰道:“妈,是你逼着我结婚,现在我愿意结婚了,你让我选,我选了,你又不同意,你让儿子信你哪句话?”李玉洁道:“梧桐是个丫头。”张世杰道:“丫头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梧桐吗?”李玉洁道:“我喜欢她是一回事,你娶她是另一回事。”张世杰道:“你喜欢她,我也喜欢她,我为什么不能娶她?爹,妈,实话告诉你们吧,梧桐早就是我的人了。你们不信?妈,你别忘了,梧桐伺候我一个多月。她对我挺好,我不能对不起她吧。”李玉洁盯着钟梧桐,“钟梧桐,你好啊,什么时候学会勾引我儿子了?你的心不小啊。”
“太太,我……二少爷,你……老爷,我……”钟梧桐语无伦次,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哭了起来。张世杰把梧桐搂在怀里:“梧桐,别怕,别哭。爹,妈,她已经有了,我不能不娶她吧。她是真有了。婚事还得快点办,迟了更不好看。别说咱们家有不能纳妾的祖训,就是没有,先娶一房也来不及了。爹,妈,我已经决定了。你们商量商量吧。明年你们就等着抱孙子吧。”拉着梧桐出去。
李玉洁把茶杯摔在地上:“混账!”张德威长叹一声:“儿大不由娘,随他吧。横竖都是丑事,认了吧。国有大难,早点留个后也好。梧桐这丫头,也不错。”李玉洁捶胸顿足,“有个张若虹已经够丢人了,儿子又要娶个丫头,我真不想认这个命啊!”
第二天一大早,张世杰骑马去游击队驻地找到了赵九思。赵九思一见张世杰就说:“你又违纪了!我说过多少次,没有紧急情况,你不能来这里找我。”张世杰道:“我选了一个妻子,准备结婚了。这应该算个紧急情况吧?我来请示可不可以跟这个女人结婚。她是个孤儿,她九岁那年,我从人贩子手里把她买回了家。她算得上是赤贫的无产者,政治上非常可靠。更重要的是,她把我当成她生命中的太阳。她多次表示愿意为我献出生命。我想,组织上应该不会反对我娶这样一个女人吧。”赵九思吃惊道:“你要娶梧桐?”张世杰道:“是的。可以吗?”赵九思道:“当然可以。”张世杰翻身上马,“日子定下来了,我给你送请柬。”赵九思笑道:“我一定到场,这杯喜酒我等了多时了。洞房花烛夜,人生四喜之一喜呀。你好像不是很高兴啊?”张世杰抬眼看看天,噏噏鼻子,“赵九思啊赵九思,叫我怎么说呢?我真的不知道是该爱你还是该恨你。我不知道认识你是福是祸。我只知道认识你后,我张世杰再也无法过从前的生活了。你给我指的路是一条兼济天下的金光大道,踏上这条路,我无怨无悔。走这条路,我丢下的宝贵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你这个引路人一定要记住这一点。”含着眼泪拍马下山。赵九思叹息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钟梧桐从来都没有做少奶奶的奢望,便是发现怀了张世杰的孩子,她也没有这么想过。然而,当张世杰向父母提出娶她为妻时,她还是感受到了难以言传的幸福。
二少爷要娶梧桐的消息,张家的家人很快都知道了。几个丫环本能地打个提前量,给了钟梧桐女主人的待遇。精于女红的丫环加班加点为钟梧桐做起了新衣裳。李玉洁对儿子娶个丫环还是心有不甘。她认为事情还有转机,只要梧桐配合,这件事还能转入她预想的轨道上。李玉洁走到后院,看看正在试衣服的钟梧桐,轻轻咳一声。钟梧桐和丫头们慌张着跟李玉洁打招呼。李玉洁道:“该忙啥忙啥去。梧桐留下,别脱了,挺好看嘛。”几个丫环退了出去。钟梧桐忙给李玉洁倒一杯水,双手递过来,“妈,请坐下来喝杯茶。”李玉洁眉头一皱,“这就改口,太急了吧?再说,我听你这么叫真别扭。还是叫我太太吧。”钟梧桐红着脸道:“是,太太。”李玉洁道:“我那些箱子柜子的钥匙,你还是交给我吧。”钟梧桐答应着,起身从一堆换下来的旧衣裳里面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李玉洁。“以后,你在这家里身份不同了,再拿着这些钥匙,我恐怕慧兰会有意见。”李玉洁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几句话,看一眼梧桐,问,“记不记得你是怎么来的这个家?”钟梧桐点点头:“太太,我记得很清楚,那年秋天,你送二少爷到南阳上学,在百花楼门口把我买了回来。如果不是你和二少爷,我现在肯定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要报答你,报答二少爷。”李玉洁苦笑一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钟梧桐认真道:“太太,你很清楚,二少爷的心还在紫云小姐身上,他根本就不想结婚。他要是娶了别的不认识的女人,肯定不会幸福。”李玉洁不屑地哼一声:“他娶了你,就幸福了?”钟梧桐道:“起码他可以像以前一样,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李玉洁道:“那你呢,世杰的心还在杨紫云身上,你会幸福吗?”钟梧桐点点头,眼睛里充满热情,“只要不离开张家,能永远伺候太太,伺候二少爷,我就满足了。”李玉洁怔了一下,“梧桐,叫我怎么说你呢,结了婚,世杰就是你的男人,没有一个女人会容忍自己的男人心里总想着别的女人。而你,根本没有能力取代杨紫云。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钟梧桐连连表白,“我不会后悔,永远都不会后悔。太太,真的,能当一天二少爷的女人,让我死,我都愿意。”李玉洁久久地看着钟梧桐,吁一口长气,“算了,儿大不由娘。办喜事前,别抛头露面了,你有身孕传了出去,多难看。多歇歇,想吃什么,让下人们给你做,别委屈了我孙子。”
张家二少爷结婚,可是轰动太平镇的大事情,尤其是他娶的是个丫环,更让人们有了话题。张德威和李玉洁知道这事免不了遭人嚼舌头,索性把婚礼大操大办,接到请柬的人到院子里喝喜酒,没接到请柬的人只要愿意,都可以到店铺后面的院子入席。到了日子这天,张家请了最有名的鼓乐班,雇了八抬大轿,在太阳初升之前抬着钟梧桐在整个镇子转了一圈,又放着鞭炮奏着乐把新娘迎进张家大门。拜完天地,把新娘子送入新房,趁着一帮老娘们围着新娘子,张世杰走出新房,快步朝大门口走去。
高连升急忙迎上去:“二哥,周银杏这小丫头不是个善茬,很难对付,她可真敢寻死觅活……”张世杰头也不回,“去,在镇子两头架两挺机枪,要是鬼子的飞机来捣乱,射他狗日的。”高连升点头道:“也是,别让鬼子坏了你的好事。我看,把她捆起来算了。”张世杰道:“我来处理吧。”
周银杏正在酒精厂的一间房子里一边踢门一边大骂张世杰。两个自卫队员守在门口。张世杰走过去道:“把门打开,你们先出去。”门刚一开,周银杏就冲出来指着张世杰的鼻子骂:“你他妈的真是个小人!你要再关我,我就死给你看。我要是死了,我大哥决不会饶了你。”张世杰赔着笑脸道:“你这个样子,我真不敢放你出去。实话对你说吧,我给杨大哥和冰雪发了请柬,我怕你惹出什么事来。说说你的新办法吧。你要参加新四军,我无法帮你。银杏,想开点吧,冰雪不是个坏人,她也会把你当亲妹妹看的。”周银杏嘿嘿笑道:“她是个好人,你为什么不娶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想好了,我只能走。留在这里,我会闹得你们鸡犬不宁。不杀郭冰雪,我就杀你老婆钟梧桐。我说到做到。我的要求不高,给我备一匹马,一支短枪,再给我写封信。怎么样?”张世杰只好用缓兵之计,说道:“好,我答应你。不过,我有个条件:见了你大哥和郭冰雪,你不能撒野,等我办完喜事,我送你走。”周银杏道:“这是你的地盘,我只能听你的。”张世杰道:“好吧。来人——你们两个今天啥也别做,把周小姐侍候好了。她到哪里,你们就跟到哪里。去,让她换套衣服。”说罢,自已朝家里走去。
杨开泰和郭冰雪骑马带着人到了张家门口。郭冰雪穿着一件鲜亮的衣衫,配着翡翠耳环和翡翠吊坠,显得雍容华贵。杨开泰扶着她下了马,正好碰上朱国梁带着保安团的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朱国梁高声叫道:“杨大当家的,胆子不小嘛,竟敢大摇大摆到太平镇来了。”杨开泰淡然一笑,“太平镇是我的家,我想来就来,朱司令,你忘了吗?”郭冰雪粲然一笑,“朱司令,你什么意思?据我所知,太白顶这几年只打日本鬼子,只打二鬼子,只抢汉奸的家产,既没有扰民,也没有袭扰过朱司令的防地,请问,他们犯了谁家的王法?”朱国梁的目光粘在郭冰雪脸上,“表妹,言重了,我只是给表妹夫开个玩笑。你们英雄美女大婚,连个信儿都不给一个,太不够意思了。我知道,我们朱家欠你们的。不过,我们如今真是亲上加亲了,我高兴死了。我早说过,表妹夫的人可以在整个桐柏自由活动。再说了,今天大家都是来喝喜酒的,就不说扫兴话了。表妹,你对张世杰选的这个新娘子有何想法?新娘子是张家老太太的贴身丫环,前两天,才认成老太太的干闺女……哎哟,新郎官来了。”张世杰走过来道:“大哥大嫂,你们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国梁二哥,你也来了,快,里面请。”朱国梁打个哈哈,“世杰,恭喜你,我爹他老人家还想着国柱那个不孝子干的好事,不好意思来喝喜酒,只好由我代劳了。”张世杰不动声色道:“战争年代,世事无常,朱伯父心思太重了。他不来喝喜酒,改天我带着梧桐专门去拜见他。你请。”朱国梁眼看着煽风点火不奏效,变了话题,“没想到梧桐那小丫头居然能一步登天,真是让人刮目相看。”高连升斜插过来,“朱司令,今天客人多,咱们还是别堵在门口,请吧。”
“好,好,进去喝喜酒,看新娘子。”朱国梁跟着高连升走了进去。杨开泰这才又开口道:“世杰,恭喜你。”张世杰说道:“谢谢大哥大嫂。咱们进去吧。”郭冰雪看着张世杰咯咯笑了起来,“我还真没注意你家还养了个天仙。开泰,你跟他走吧,我去看看新娘子。”
杨开泰刚在客厅落座,赵九思走到张德威和李玉洁面前,躬身施礼道:“恭喜伯父伯母。”张德威忙抱拳还礼,“赵先生能参加犬子的婚礼,不胜荣幸。”赵九思从身上掏出一个红包,“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想来个喜上加喜。这份礼金是若虹托我带来的……这些年,她一个人,真的是挺难的。伯母……”李玉洁沉着脸打断道:“赵先生,难也罢,易也罢,都是她自找的。礼金嘛,可以收。人嘛,还是别回来的好。我整天大门不出,不知道天下事,反正我没听说姓姚的混成什么大官了。这事就别提了。世杰,陪赵先生喝茶。”丢下几个人,独自走了。赵九思自嘲地一笑,“时机还没成熟啊。”张德威尴尬地干咳两声,“世杰,你陪陪赵先生。礼单上写成姚思忠,慢慢来吧。”也出去了。
新房里,郭冰雪绕着身穿盛装的钟梧桐转了半圈,啧啧说道:“不错,这么一打扮,还真有点少奶奶的模样。恭喜你呀,张二少奶奶。”钟梧桐羞涩地笑了笑:“谢谢郭小姐。”郭冰雪认真地纠正道:“你应该叫我杨夫人。”钟梧桐道:“杨夫人,不好意思,他们说按规矩我只能坐在床上,不能招呼你,你请坐。”郭冰雪把整个屋子看了一遍,“什么我都能想到,可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你做了张世杰的新娘。”钟梧桐低下头,“我自己也没想到。二少爷他,他并不想结婚,他选了我,是没办法的事情……”郭冰雪冷冷看着钟梧桐,“你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郭小姐,我知道你一直喜欢二少爷,二少爷其实也很喜欢你,可他心里先有了杨小姐,就装不下你了。二少爷不娶你,是为你好,他知道,你绝对不会允许他心里还有杨小姐。”钟梧桐声音很轻柔。郭冰雪道:“你倒挺会找理由。那你呢,你就允许他心里一直想着杨紫云?”钟梧桐道:“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郭冰雪眉毛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容易满足?”钟梧桐忙解释道:“不,不,你们都读过书,明白了很多道理。我呢,什么也不懂,就知道人心换人心,四两换半斤。我这条命都是二少爷给我的,我只能一心一意对二少爷好,不管他心里想着谁。再说,二少爷这样的人,心里装着几个女人算什么,只要能在他身边,我就知足了。”郭冰雪叹了一口气,“张世杰,你太自私了,钟梧桐,你太糊涂了。我本来,算了,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吧。梧桐,你好自为之吧,张家二少奶奶的位子,可不是好坐的。但愿张世杰能帮帮你。”周银杏进来了,“怎么着?梧桐坐不住,你想坐啊?你这个坏女人,你对得起我大哥吗?”郭冰雪看两个男人迅速跟进来,赶紧起身出去。外面又来了一群看新娘子的女人。
周银杏大叫:“郭冰雪,你站住!你别给脸不要脸。你真的对不起我大哥。”郭冰雪停下脚步猛一回头:“对不对得起你大哥,要由你大哥来判断。你似乎没有权利说三道四。”周银杏道:“我没有权利,我真的没有权利吗?你难道忘了曾对我有过承诺?”郭冰雪道:“就算你认为我先有负于你,你后来也向我开了一枪,咱们俩就算扯平了,两不相欠。你要想再回山寨,就得遵守山寨的规矩,就得认我这个大嫂。”周银杏气急败坏道:“我会认你这个大嫂?做梦吧你!你除了会勾引别的男人,还有什么真本事?”郭冰雪笑了一下,“我有没有本事,你回山寨好好看一看就知道了。”
“我不会回去。郭冰雪,你记着,在这世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总会有犯到我手里的那一天!”周银杏一字一顿说完这句话,从郭冰雪身边走了过去。郭冰雪感到一股冷冷的寒意,不由自主深深吸了一口气。
喜宴开席没多久,周银杏把金贵约了出去。两个自卫队员一看周银杏没对郭冰雪怎么样,也就放松了警惕,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周银杏挽着金贵的胳膊耳语着,“你别说话,我说的话,你要是同意,你就咳一声。你听着:你想跟我一起闯天下吗?好。你是不是想娶我?好。张世杰只是让他们跟着我,我们朝河边走。一会儿,我把他俩喊过来,咱俩一起动手,制住他们。好。”四个人刚到河滩上,周银杏和金贵同时出手,一下子就把人打晕了。周银杏从金贵腰间抽出匕首,要杀这两个人。金贵死死地抓住周银杏的手,“别,别杀人!咱们快走。”周银杏朝两个人身上踩几脚,“就你们,也配!走,去他们总号弄点盘缠。账房里没人,都在喝酒呢。”
两人迅速返回镇子,潜入淮源盛总号账房。谁知账房里没存多少钱。两人带了一些值钱的东西,紧接着去偷了两匹马。金贵正要上马,周银杏用石头一下把金贵打晕。周银杏取下马缰绳把金贵的手捆住,缴了金贵的枪和匕首,又找来凉水把金贵浇醒了。金贵大惊道:“银杏,千万别犯傻!你杀不了那个女人。你还是回太白顶吧,大哥早原谅你了。这些事我都担着。”周银杏拍拍金贵的脸,“我真有点喜欢你了。我不回去了。杀不杀得了这个女人,以后再说。我现在只想出去闯闯,干出一番事,让大哥知道,他不该娶那个女人。你呢,留下来,好好保护大哥。还有,替大哥好好看着那个女人。要是发现她给大哥戴绿帽子,你一定要杀了她。我走了。”金贵挣扎着站起来,“你要到哪儿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周银杏骑上枣红马,“新四军那边,还有些熟人。金贵,你我要是有缘,我一定嫁给你。”拨马朝东而去。
这个插曲给张世杰和杨开泰提供了大碗大碗喝酒向对方赔不是的理由,这个说是我的错,狠干一碗,那个说是我的错,也干一碗,一直喝到两人都烂醉如泥。
日子过得很快,初冬的第一场雪一飘即逝,人们几乎没感觉到它的到来,但却感觉到了空气中浓浓的凉意。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几个月过去,没有让人痛心疾首的大败,也没有让人欢欣鼓舞的大捷。张世杰待在太平镇品够了寂寞和无助。赵九思喝完喜酒后,已有七八个月没露面了。国共之间自皖南事变后,相互都克制起来,几个月里再没生出大的磨擦。局势一平静,张世杰就感到无事可干了。酒精在陈香亭的照应下,销售一直很顺。张世杰觉得自己正在变成一个纯粹的商人。
第一场小雪下过,日军偷袭珍珠港的消息传来了。美国对日本宣战后,日本肯定支撑不了太久。基于这种判断,张世杰认为对日军的大反攻作战即将展开。张世杰不愿意错过对日最后一战的机会。他去游击队驻地,提出了要见赵九思的要求。
过了十天,赵九思终于再次来到了太平镇。张世杰一脸兴奋跑向淮河边,急不可耐地问:“赵先生,什么时候搞大反攻?你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赵九思道:“反攻?是不是手又痒痒了?”张世杰嘿嘿一笑,“闷死我了。美国对日一宣战,小鬼子还能蹦跶几天?你说,参加不了对小日本最后的决战,那是多大的遗憾?天大的遗憾。”赵九思道:“又想参军对吧?你有什么本钱参加所谓的最后一战?”张世杰道:“我的自卫队有一百多人,再加上杨开泰的二百多人,大旗一竖,组建一个独立团,应该不成问题。”赵九思摇头叹息道:“什么叫持久战,你并没有弄明白。日美开战对中国有利是不假,毕竟,我们从此多了一支强大的盟军。可是,对中国有利,未必对我们共产党有利。日本敢偷袭美国太平洋舰队,没点把握,敢吗?苏联红军正在苦战,太平洋地区目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内,鬼子都会占上风。最后一战?你可真敢想。冈村宁次到华北后,把主要精力都放到了对付我们,华北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你知不知道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蒋介石都做了些什么?”张世杰道:“他总不会学汪精卫当汉奸吧?”赵九思道:“眼下他是不会当汉奸的。他把很多主力都调到我们的根据地附近了!世杰呀世杰,你真的太单纯了!我的判断与你的判断恰恰相反。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蒋介石会生出依靠心理,他早晚会把主要力量投入反共方面。你的处境已经相当危险了!”张世杰吃惊道:“我?”赵九思道:“从八月份到今天,你往根据地运送了四次酒精和医疗用品,是不是每次都遇到过朱国梁的保安部队?”张世杰道:“每次都有惊无险啊!朱国梁要是怀疑我,他早下手了。他不像他哥,没那个心机。”赵九思痛心地说:“千万不要低估你的对手。这是我给你的一个忠告。他没动你,是这四次送的东西量太少,抓了你也没十分把握把你置于死地。明给你说吧,据我掌握的情报,朱国梁已经收买了你的人。你还不信?”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张世杰,“是不是这三个人都投靠了朱国梁,我还不能确定。他们三个都在保安团赢过钱,有两个还和保安团的小头目一起嫖过娼。”张世杰道:“你……你怎么不早说……你是怎么知道的?”赵九思严肃地说:“单靠你,保证不了交通线的畅通。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还有,这大半年你的表现也不对头。娶了一个丫环,你张二少爷能安心能甘心吗?敌人都在琢磨你。他们会想,张家二少爷暗中肯定在干别的事,否则,他不会这么乖!为了大局,你必须毁掉你现在的光辉形象,变得灰一些,变得像个少爷。这是命令。”张世杰道:“怎么变?我去抽大烟、逛妓院?”赵九思道:“为了保持这个交通线的有效和畅通,这些地方不是不可以去。进了大烟馆,进了妓院,不一定就是烟鬼和嫖客嘛。这个用不着我教你吧?还有,你必须尽快把内鬼抓出来。为了防止局势恶化,根据地需要备一批常备药,你要早点购买。酒精,你要备上几吨。我的要求只有两点:一,把东西安全送过平汉铁路。二,你和核心成员一个都不能暴露。”
张世杰心里想:朱老二啊朱老二,你要想玩,我就陪你好好玩玩!
第二天,张世杰带人去了南阳。他决定先把内鬼给揪出来。置办完第一批药品,他对跟到南阳的伙计们说:“前一段大家辛苦了,每人发五块大洋,找找乐子去。这批货量很大,要得急,出价高,免不了要辛苦大家一阵子。我呢,以前对你们要求太严了,弄得自己也苦兮兮的,没意思。生逢乱世,命都朝不保夕的,还是及时行乐吧。玩归玩,活儿要是干得不漂亮,可别怪我不客气。从今天起,吃喝嫖赌抽的禁令废了。朱家老三活得多滋润?放两天假,好好玩玩吧。”
当天晚上,张世杰就带着高连升和刘金声去了一家大烟馆。刚进到小包间,高连升马上急了,“二哥,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来的地方吗?”刘金声道:“二少爷是要办事。”张世杰道:“朱老二又买了咱们的人。”用手指头沾水在桌子上写了三个名字,“盯着这几个人。明天,连升带几个人把这批药先送回去,听听镇子里有什么风声。听到我抽大烟的传言,你马上回南阳。如果这风是朱家人放的,说明我们这里真出内鬼了。我自认待他们几个不薄,怎么会……”伸手把几个名字一一抹去,“到底是一个?还是三个?”
第三天上午,朱国梁就得到了张世杰在南阳购买药品、抽大烟的消息。这人要是一沾上大烟,哪还有个好?朱国梁决定做回好人。他马上坐车回到太平镇,进了张家,郑重其事地对张德威和李玉洁说了张世杰下烟馆的事,又解释道:“要是染上个吃喝嫖赌的毛病,都不算个毛病。这大烟可真不是个好玩意儿。我知道,世杰这是叫心病闹的,病根呢,是我家老三这个混蛋……”张德威打断道:“国梁贤侄,过去的事儿大家还是不要再提了,世杰已经娶妻,快当父亲了,我们家早把杨紫云这档子事儿忘了。至于世杰抽大烟,他要真想抽,我们家还供得起。”李玉洁知道朱国梁没安好心,话中有话,紧接道:“国梁,你这个哥没白当。你要真是关心世杰,就把你设的那些关卡撤几个,让世杰的生意做顺当一点。”朱国梁又坐一会儿,没趣地起身走了。朱国梁一走,李玉洁就把高连升找了回来。李玉洁劈头就问:“给我说实话,世杰是不是进了烟馆?”高连升恨恨地说:“糟了,真出内鬼了。干妈,干爹,二哥这是在抓内鬼。”三个人正在说话,钟梧桐拖着笨重的身体跑进来,“你们听说了吧?世杰他染上大烟了?”李玉洁皱着眉头道:“慌张什么?别听风就是雨。眼看就要生了,瞎跑什么呢!连升,你去南阳帮帮世杰,记着:别冤枉好人,也别放过坏人。”
第三天傍晚,高连升赶到淮源盛南阳分号,一问,才知道张世杰去了百花楼。百花楼是南阳一家有名的妓院,高连升听傻了,立马赶到百花楼。百花楼一间大包房里,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歌女一边拉着二胡,一边唱着《天涯歌女》。桌子上摆满了酒菜,另外四个穿着鲜艳旗袍的妓女包围着张世杰,不停地劝他喝酒。高连升推门进来,惊得目瞪口呆。歌声停止,张世杰拍拍手,说道:“唱得好,二胡也拉得好,不愧是百花楼。连升,你来得正好,赏钱。”愁眉苦脸的高连升摸出一块大洋,张世杰瞪他一眼,他又摸出一块大洋。卖唱的歌女起身鞠了一躬,接过钱走了。一个眉眼细细的妓女说道:“两位先生,你们不听曲了?你们是要我们四个今晚都陪你们呢,还是……”高连升忙道:“我不要你们陪。”张世杰掏出怀表看看,“连升,拿钱。”高连升把钱袋交给张世杰,“给多少钱,你自己看着办吧。”张世杰掏出八块大洋,说道:“给,钱先付给你们,待会儿再叫你们。我们说点事儿。”
妓女们走了之后,高连升连声叫道:“完了,完了,以后我还有脸见若兰吗?二哥,快走吧。”张世杰道:“坐下!买药的事,他们已经知道了?”高连升道:“朱国梁已经把你抽大烟的事告诉干爹干妈了。你说你来妓院干什么?二嫂马上就要生了,朱国梁要是把你逛百花楼的事传出去……”张世杰道:“顾不了这么多了。你来得正好,今晚就在这儿陪陪我吧。”高连升惊叫一声,“啊!你要来真的呀?”张世杰道:“别吱声。你听!”隔壁包房里传来了一阵打斗声。张世杰长吁一口气,“谢天谢地!内鬼终于上钩了。”
门打开后,刘金声和一个自卫队员把一个汉子押了进来。张世杰道:“武胜,果然是你。千万别给我说你是来逛窑子的。朱国梁不相信我来百花楼是找窑姐,让你一定要看个究竟。他怕我是在耍他。他恐怕没这个心眼,这是朱老大让你干的。你也不想想,为什么隔壁的房间会是空的!说说吧,连升,给武胜倒酒!”武胜低下头,“二少爷,啥都瞒不过你。我认了。”张世杰问:“朱老二能给你一座金山?”武胜哭丧着脸道:“一个赌字,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我在朱老二那里,已经欠了一千大洋……”张世杰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朱老二是想要我的命?是不是想抓我个通共现行?”武胜道:“是的。二少爷,这一把,我赌输了,输个精光。看在我多年为你辛苦的份上,别为难我的老娘和孩子。”张世杰道:“这要看你怎么做了。你做这事,是要我命的事,我要是放你一条生路,日后我还怎么带队伍?你要再帮我办件事,一可以给你个全尸,二可以算你因公殉职了。这样,我不但不会为难你的家人,还会帮你养老娘和儿子。”武胜一下跪在张世杰面前道:“我答应你,二少爷。”张世杰道:“痛快!咱们撤吧。放心吧,武胜,要你做的事不难,无非是再给朱家送封信。”
就在这天晚上,钟梧桐给张世杰生下一个儿子。接生婆去给张德威、李玉洁报喜时,他们正在为张世杰逛窑子的传闻闹心。李玉洁道:“除内鬼除到百花楼了!我看这八成是个借口。看来,这个世杰真是变了。娶个丫头,他是真的心不甘啊。”张世范道:“心里再苦,也不能不顾家里的颜面吧?太不像样子了!”张德威道:“这事一定另有隐情。”接生婆叫着跑进前院客厅:“老爷、太太大喜,生了生了。”李玉洁忙站起来,“是男是女?”接生婆道:“是个小少爷。”张德威道:“世杰也有后了。谢天谢地。就叫他万隆吧。”提笔在纸上写下张万隆三个大字。李玉洁把纸拿起来,“走,去看看孙子。”张世范道:“世杰呢?就由着他胡来?老婆在家生儿子,他……”张德威一边往外走一边威严地说:“你就不能糊涂一点?生在这种乱世,别把面子看得太重。舌头长在人嘴里,就让人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