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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藏了?”

“红鼻子嘛,还有谁,昨晚上我到保安团转了半夜,硬是没有摸出红鼻子的下落。”

我这才知道奶奶昨天夜里是到保安团找红鼻子去了。如果找到了,也许此刻红鼻子已经变成了死尸,也许此刻奶奶自己变成了死尸或者俘虏。奶奶这种做法不符合我们的行事准则,没有接应,没有安排好退路,等于自杀。

“咋不弄个活口问一下?”我给她出主意。

“不成,那些?本身就跟惊了弓的雀儿一样,捉个活口人家防得就更紧了。”

奶奶说的是成语惊弓之鸟,这是她擅长的语言方式,她能把所有的成语变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比方说杯弓蛇影,她就能说成“把水杯子里的弓影子当成蛇哩”,意思完全对,却变了个说法,这么复杂的成语她都能用大白话说出来,那些比较常用、比较普及的成语她用大白话说得就更溜了。比如:“藕断丝连”,她就说成藕断丝不断,再比如“蛇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她就说成“蛇没头就不会爬,鸟没头就不会飞”,我们后来也都跟着她这么说。至今我无法得知她这种语言能力是怎么锻炼出来的,文盲在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根本不懂成语的意思,也根本说不出什么像样的成语来,可是她就能随口用大白话把成语表达的意思准确无误地说出来,我对她这一点挺佩服的。

“今夜里我再去转一下,要是明早上不回来你就走,不要等我,也不要到陈铁匠家里去了,免得牵连人家。”

她这是不甘心,她这一次来倒不见得是非要把红鼻子怎么样,也就是摸摸底、踩踩盘子,如果顺手能把红鼻子做了当然更好,如果不顺手也得把红鼻子的下落和活动规律摸清楚,她昨天夜里一无所获,自然是极不甘心,我估计今天晚上她可能要做更冒险的事,所以她才事先关照我一声。我没说话,点点头,我左右不了她,谁也左右不了她,能左右她的只有她自己。

“狗娃子,你过来,跪到地上。”我有些蒙,我自认为并没有犯什么错误,她罚我跪下干什么?心里疑惑不解,我却还是老老实实地跪到了地上。奶奶说:“你把手放到胸口上起誓。”我这才明白她是让我起誓,并不是我犯了什么过错罚我,我就把手放到了胸口上。

“我说一句你跟上说一句:我起誓……”

我就跟着说了一句:“我起誓……”

奶奶接着说:“我保证按照奶奶吩咐的话去做,不然……”可能她事先没有想好如果我不按照她吩咐的去做应该受到什么处罚,说过“不然”之后就没有往下说,眼球咕噜噜转着想词儿。这种赌咒发誓的事情我见得多了,便不等她想出合适的词来,就学着别人在这种时候常说的那种话替她说了:“要是我不按照奶奶的吩咐做,我就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奶奶叹了一口气说:“唉,我不忍让你发这毒誓,既然你自己说了我也没办法。”然后非常严肃地对我说:“你牢牢给我记住,万一我失手了,你不准管我,直接就回张家堡子去,回去以后不准再跟伙里的人来往,老老实实跟张老爷子一家过活,你的事情我已经给张老爷子安排好了,长大了你就跟花花成亲,想起我了给我在野地里烧上一撮撮纸就成了。”

这段话刚说的时候她的语气凄厉坚决,到后来便有些幽幽的伤感之情,我的心里也苦苦地难受,眼泪涨得眼眶子酸痛,我却忍了,这是我在伙里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我忽然想到临出发的时候她抽空给我和花花定了亲,原来就是在给我安排万一她失手后的出路。我在心里默默起誓:如果奶奶万一失手了,我一定要替她报仇,就像她对大掌柜一样,不报仇我就不跟花花成亲。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说出来,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她。

奶奶养了我这么多年,对我的脾性了解得一清二楚,我蒙不了她,她叹息了一声,说:“狗娃子,奶奶死了你不按奶奶说的做,奶奶就白养你一场了。”说完之后,就那么呆呆地坐着,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这又是她的一个特点,我们一般想事儿的时候眼珠子是固定不动的,除非有意想看什么东西。她想事的时候眼珠子却转个不停,看上去好像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其实她什么鬼主意也没打。大掌柜挺烦她这种表情,曾经在我面前骂过她:“你奶奶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是打鬼主意呢。”

“走,喂肚子去。”奶奶忽然蹿到地下,整整脑后的发髻,“吃饱了就回张家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