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学兵把樱桃送回家之后没有马上回舅舅家,而是拐了个弯去了顾正红家。心里有了难解的结他自然而然就会想到顾正红,除了她他再想不到第二个人。
顾正红家装修还没有完工,大屋里灯火通明,凌乱不堪。她隔着窗户看见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哎哟喂,哪阵风把你吹来的?有几天没看见你啦!”她把他让进屋里坐下,开门见山地问他,“进展得顺当吗?”
宋学兵就把去樱桃家樱桃怎么和她妈摊牌包括樱桃妈要她去做人流,要他出五万块钱聘礼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顾正红听了说:“我看樱桃跟她妈直说就对了,要不然她妈还不知道有多少戏好唱,我知道她那个人,就是老话说的不见棺材不掉泪,这种人就是要打蛇打七寸才能降服得住。”
宋学兵说:“不过她提的两个条件也够我们受的。”
顾正红望着他俏媚地一笑,说一句:“也不全是坏事。”
宋学兵疑惑地望着她,不明阳她的意思。
顾正红说:“要我说等于是帮了你,你别怪我多嘴,我是看你一个人在外面怕你吃亏才说的——那孩子有点来路不明,你何苦糊里糊涂当这个爹!”
宋学兵听她说得这样直接,心里尴尬,却又被她的真心打动,忍不住笑起来,边摇着头边感叹说:“你真是直肠子,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来!”
顾正红笑起来,说:“我这人就是嘴快,我妈没少骂我,骂了半辈子都不起作用。”又说,“我再说一句不怕你不开心的话,我真看不出来你那个樱桃有什么好,脸那么大,眼睛那么小,就是名字听着还像点样!”
宋学兵听她的口气竞像是在吃醋,有点吃惊地望着她,发现她面色格外红润,眼睛水汪汪的,在灯光下越发楚楚动人。他想起她风流的名声,心头不由一动。
他笑起来,想想自己当初不挑不拣就认定了樱桃,就是因为穷没有自信罢了。不过他嘴上还是维护樱桃,说:“兴许是我看习惯了吧,我倒觉得她挺耐看的,皮肤白,眼睛小,看着干净。”
顾正红听了哈哈大笑,笑罢说:“别人都说你憨厚老实,他们看到的不过是表面现象罢了。俗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她在你眼睛里就是西施,你看她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别的人恐怕统统被她比下去了。”她又噗地一笑,有点酸溜溜地说,“反正每天跟她一起吃饭睡觉的是你也不是别人!”
宋学兵忍不住哈哈大笑,看她一颦一笑越发娇俏妩媚。
说笑了几句,顾正红言归正题,问他:“那五万块钱聘礼你怎么办?”
宋学兵说:“我答应樱桃尽快凑齐。”
顾正红说:“我借你两万吧,是我的私房钱,你不要跟别人说起,要是传到你七哥的耳朵里,他有得跟我烦了。”
宋学兵感激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我都不好意思向你开口,你倒先说了!说句那什么的话,像我这么一个没根没业的穷小子,你敢把钱借我,也不怕我跑了?”
顾正红笑嘻嘻地说:“我不相信我和你的交情才值这点钱!要是放在别的时候五万块钱我全部借给你了,正巧这一段要开店,手上有点紧。”
宋学兵赶竹:说:“有你这两万块钱已经是救了我的急了,我准备再跟家里要一点,我妈是个好说话的人,千难万难她都会替我去想办法的,我的这个难题差不多也就解决了。”
顾正红说:“我也是穷过来的,知道手里没钱的苦楚。该开口你就开口吧,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一时短缺谁都会有的,我就不相信你会穷一辈子!”
宋学兵听了她这几句话心头暖洋洋的,觉得她仗义起来比男人还爽快,更加对她刮目相看。
第二天顾正红就把两万块钱给了他,他心里有了底,也有了底气。
当务之急就是再弄齐那三万块钱,宋学兵决定给家里打电话。平常他很少给家里打电话,一年顶多也就打个两三次。一方面是为了节省电话费,另一方面他觉得在电话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从小到大几乎就没见过家里人坐下来聊天,平常都是有事说事,没事无话。他总觉得和自己家里人没法像电影和电视剧里那样说出滚烫的亲热话,当面说不出来,电话里一样也说不出来。他觉得没话说打电话挺尴尬的,所以干脆连电话也不怎么打。一般过两三个星期他会给哥哥发个短信,比如“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都好吧”,或者是“妈身体好吧”,就是这样一些最简单的报平安和问候的话。每次他给家里汇了钱,也是发条短信,就三个字:“钱汇了。”等钱到了,他会收到哥哥的回复,同样是三个字:“收到了。”然后大家就沉默了,各过各的日子。这次要向家里要钱,而且数目不小,他觉得光发个短信不太好,打个电话是必须的。他早已经忘记了家里的电话号码,翻了通讯本,对着上面的号码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着,心嗵嗵地跳起来,背后热汗一阵一阵冒出来。电话还没接通,他已经替妈妈难过起来,不知道她又要急得几夜睡不着觉了。
电话通了,他听见妈妈“喂”了一声,声音似乎离得很遥远,但一听就是妈妈的声音,他甚至觉得妈妈就站在他面前。他连声妈都没叫,就像以前在家那样直截了当地说:“你能给我汇两万五千块钱来吗?”
妈妈沉默了片刻,就像是定了定神,问他:“你没出啥事吧?”
他说:“没有。”
妈妈的声音马上就从容了,说:“好,啥时候要?”
他说:“尽快吧。”
妈妈说:“好,我叫你哥汇给你。”
他这才有点不过意地说:“我快结婚了,对象还没带给你和我爸看过呢。”
妈妈在电话里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十分爽快地说:“没事的,你自己个看着办吧!离得那么远,也帮不上你啥,有事你就多问问你舅舅舅妈吧。”
他答应着,鼻子一阵一阵发酸,拼命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电话里妈妈的声音还是那么从容平静,在他的记忆里妈妈不管和谁说话都是温柔平和的,而且她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情好像都没有慌张过,一直都是稳稳当当,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劲头,就是事情压得喘不过气来,她也是放在自己心里,就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也不会在人前唉声叹气。而且她从来不唠叨,对事情也不斤斤计较,所以他才敢自己做主和樱桃结婚,他有把握妈妈肯定会给他大开绿灯的。
他对着电话呵呵笑着说:“等我这边弄利索了我就带我对象回来给你们看看。”
妈妈体谅地说:“路那么远,等你们方便的时候再说吧。家里都好,你在外面放心。就是你结婚这么大一个事情我们家里人也不能到南边去看看你们和亲家,你先替我和你爸跟他们打声招呼。”又说一句,“委屈你了。”
他听妈妈的声音有点发哽,赶紧宽慰她说:“日子长着呢,以后跟他们见面的机会有的是!”
妈妈说:“只要你在南边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
他真想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那样说一声“谢谢妈”,可是因为从来没有对自己妈说客气话的习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他对着电话使劲地“嗯”了一声。
妈妈又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你还是多问问你舅舅和舅妈,你要听他们的话。”
他答应道:“我知道了,妈。”
他自然而然地叫出了一声妈,挂了电话心里觉得十分高兴。
第二天家里就把两万五千块钱汇到了他的银行卡上,他像以往一样发了一条短信到哥哥的手机上:“收到了。”他看着从手机屏幕上翻滚着飞走的那个小信封,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自责和难过。他清楚自己向家里要了这笔钱肯定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压力和负担。
凑齐了钱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他和樱桃约好次日一早去她家把钱交给她妈,然后陪她去医院做人流。
第二天早晨他向舅舅告了假,说有事要晚点去五金店。往樱桃家走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和她家就像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心里又好笑又酸楚。
到了樱桃家,照例是来福第一个冲过来,不过它已经认识他了,不再对他狂叫。樱桃正对窗梳妆,看见他来马上跑了出来,笑嘻嘻地打趣说:“你还真讲信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他咧开嘴,笑了笑说:“怎么会不来呢?”
樱桃看一眼他手里提着的塑料袋,淘气地说:“要我是你就不来了。”
他实诚地说:“我不来不就对不起你了吗?”
樱桃亲昵地挽起他的胳膊,还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樱桃朝后面叫了一声妈,她妈立刻从厨房里忙忙地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碟腌雪里蕻和一碟咸鸭蛋,见是他,满脸堆笑地说:“你还真早啊,正好跟我们一起吃早饭!”
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阿姨”,说:“我吃过了。”
他把装着五万块钱的塑料口袋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尽量做出不经意的样子,对樱桃妈说:“钱我带来了。”
樱桃妈只是浅浅地点了下头,真正是一副不经意的样子。她给他沏了一杯茶,自己在八仙桌边上坐下来吃早饭。樱桃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哼哼唧唧地说:“我不能不去做吗?”
她妈板起脸,不耐烦地说:“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樱桃愁眉苦脸地说:“千吗要逼我呀?”
“怎么是我逼你?”她妈停下筷子,两眼盯着她说,“你就非要我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来吗?”
樱桃提高了一点声音说:“这不马上就结婚了嘛!”
她妈也提高了一点声音说:“人家不会掰着手指头数数日子呀?猫三狗四猪五,你六个月就把小孩生出来了,你当别人都是傻子呀?”
樱桃噘起嘴说:“看笑话就看笑话,都什么年代了,我不在乎!”
她妈柔和了口气说:“知道你不怕,是我怕!你妈是个拔尖要强的人你不是不知道,平常我没少笑话人家,现在人家会反过来笑话我们的,我想想夜里就睡不着觉!”
樱桃气急败坏地说:“那是你活该,都是你嘴不好到处得罪人,跟我有个屁关系?”
她妈理直气壮地说:“你若没有短,我也不怕人家笑话了!”
樱桃愤愤地说:“以后你是你,我是我,你别什么事都拉扯上我!”
她妈息事宁人地说:“好好好,你快把早饭吃了去医院吧:”
樱桃还是怒冲冲地说:“我不是说了嘛,我不去!”
她妈求援似的朝宋学兵说:“学兵啊,你帮我劝劝她!”
宋学兵第一次听她叫自己“学兵”而不是“小宋”,而且叫得这般亲切自然,心里立即想到一定是那五万块钱起的作用。他在旁边坐着一直没敢插嘴,怕日后樱桃反悔起来会怨恨他,这下樱桃妈点将点到了他头上,他想站干岸也不成了。
他正要开口,樱桃冲她妈说:“你用不着找人跟你一起站队,我跟你说了啊,我不去医院,除非打掉这个以后再别让我生了!”
她妈急道:“你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路归路,桥归桥,我叫你去流产义不是不让你生小孩!”
樱桃站起身,怒不可遏地说:“你今天让我去流产,明天义要让我生小孩,有你这样脱裤子放屁的吗?”
她妈脸都气白了,却还是耐着性子恳求她说:“你就听我的话,我是为了你好,吃过早饭快点去医院吧。”
宋学兵觉得这时候自己冉不说句话就不合适了,他劝樱桃:“你就听妈的吧。”
他说的是“妈”,而不是“阿姨”,他能感觉到樱桃和她妈都留心到了这个称呼,他甚至能感觉到她们各自一怔。
樱桃一屁股坐下来,两行眼泪刷地流了出来。她抽了纸巾捂在眼睛上,没一会纸巾就湿透了。她妈重新盛了一碗热粥放在她面前,就像哄小孩一样对她说:“吃吧,乖!”
樱桃擦十了眼泪,吸溜着鼻子,委委屈屈地说:“做人流要空腹的。”
她妈就不再强求,拿了条厚围巾围在她脖子里,对她说:“穿厚点,当心着凉。”樱桃和宋学兵刚走到院子里,她又从后面追上来,讪讪地赔笑说,“我就不跟你们去医院了,省得人多眼杂看见了不好。”
樱桃头也不回出了家门,宋学兵紧紧地跟在她后面。一出门她就责怪他不站在她一边反而帮她妈说话,还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叛徒。宋学兵不想在这个时候招惹她,听了只笑不说话。
到了医院,做B超等了不少时间,宋学兵心里有点着急,因为五金店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做,他跟舅舅只说去银行取钱,没说要陪樱桃上医院。他怕一说起来话太多,又不想撒谎,干脆就没有说。
好在做人流的不算多,他心里轻松了一点。他看见走廊的对开门上写着“男宾止步”,就让樱桃自己进去。
检查完樱桃出来,告诉他因为怀孕过了七十天,不能做吸宫流产,要做钳刮术,好在B超显示孕囊还不算大,要是再拖的话就得做引产了。她十分紧张,紧皱着眉头说:“我害怕!”
他安慰她说:“别怕,有我呢。”
她又走了进去,边走边回过头求援似的看他,他生怕她再退出来,眼光都不敢和她对视。
等到头中午,他等得都有点心焦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樱桃从里面出来,她走得很慢,不再是活蹦乱跳的。她嘴唇苍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一样。他赶忙扶住她,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樱桃偎在他怀里嘤嘤地哭起来,她这一哭,把他的心都要哭碎了。
回家虽然路不远,他还是叫了一辆出租车。他清楚这样的时候是万万不能省钱的。
上了出租车樱桃把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了眼睛,他心里顿时升起一种被依靠的感觉,模模糊糊地想着这打车钱花得也还算值。他搂着她,尽量让她靠得舒服些。樱桃掏出手机在手里摁来摁去,他想提醒她刚做完人流别伤精神,一看她正在发短信,无意中瞥见短信里有这么一句话:“现在说啥都太迟了”,他心里“咯噔”一下,虽然不知道她发给谁,还是感觉撞到了她的隐私,他胸口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他很想抢过她的手机看一看,说不定就人赃俱获了,不过他清楚自己不能这么干,尤其是这会儿不是跟她吵架的时候。他扭过头去望着车窗外面,抱着她的两条胳膊越来越沉。
次日一早上班前宋学兵先拐到樱桃家去看她。樱桃妈来开的门,对他笑脸相迎,直接让他上楼去看樱桃。樱桃还在床上躺着,不过精神不错,见他一大早就来了,非常高兴,拉他在床沿上坐下来,两个人少不得亲昵一番,只是她身上不便,不能尽兴。
坐了一会宋学兵要上班去,樱桃拉住他说:“对了,昨天我妈还跟我说呢,叫我跟你说,什么时候和你舅舅舅妈见见,一起吃顿饭,也算是两边家长正式见面。我妈说从前也是一条街上住过的,小辈都要结婚了,长辈连面也不见,有点说不过去。”
他答应回去就落实这件事。
到了店里他就跟舅舅说了,舅舅大手一挥说:“好说,早就该办的事了,这一阵子事情多拖了下来。”又笑呵呵地说,“还是你能干,自己就能不声不响把老婆娶到手,葵正有这么多人帮他推波助澜,进展得还不见得有你快。人家说外甥像舅,你那股闷头往前拱的劲头还真有点像年轻时代的我!”
他被舅舅一夸心里美滋滋的,不过还是没有忘记跟舅舅把时间敲定下来。
舅舅又是大手一挥说:“好说!我随时都可以,你先去跟你舅妈说好,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就和她什么时候去。还是那句话,你得自己去跟她说,她那个人呀,最好面子了,你去跟她说是尊敬她,她会高兴的。”
他答应了,下班一回到家就去跟舅妈说。舅妈就像没听见一样,好一刻没反应,他心里就预感这事不会太顺当。果然,舅妈向他诉起苦来。她苦着脸说:“你不知道这几天我忙成什么样子,单位里的事,家里的事,这些就不说了,葵正要买房子置家具准备结婚,你舅舅是嘴上功夫,哪一样离得开我?还有夏如云家那边的事也来找我,比如说办嫁妆,明明不关我的事,他们动不动就来问我这个样子好不好,那个颜色对不对,件件都要叫我过目,样样都要叫我出主意,这样下去我真是长八只手都不够用,每天累得筋骨疼,夜里睡觉都躺不下去……”
他知道舅妈爱听奉承的话,赶紧赔着笑脸说一句:“您是能者多劳!”
舅妈说:“什么能者多劳?我就是天生劳碌命!我也知道我就是给这一大家人打杂的,我做的事情,有你们看得到的,也有你们看不到的,我为这个家操的心,至少有一大半都是你们看不到的!”
他一脸诚恳地直点头,尽量做出真心佩服的表情。
舅妈又说:“就说你表哥的婚事吧,背着我他们有本事偷偷把对象找好,却没有本事把事情办好,哪一件都要我操心到,只要有哪一处没想到,哪一处肯定就出问题,我跟在他们后面擦屁股就没有消停过。外面的人以为葵正找的对象挣钱多,她家里也有钱,横竖是没得挑,其实找有钱人也有找有钱人的麻烦,这句话跟你说说不要紧,要跟别人说,人家还以为我是得着便宜卖乖呢。我这个人吧,你是知道的,最不爱占别人的便宜了,就单说请客送礼这一项吧,夏家倒是不小气,送礼送的都是好东西,吃饭挑的都是好馆子,但是有来必得有往啊,他们出手大方,我们也得陪着他们出手大方,就这一项就要多花出去多少钱!真不是我说小气话,我们家跟他们家哪里比得上?我是工薪阶层,就不说了,你舅舅下海前也是工薪阶层,而且他那个人胆子小,又好面子,好多来钱快的事情叫他做他也不肯做,这几年也没有挣着过什么吓得死人的钱,葵正就更加不用说了,他和你两个就是守着这个小买卖混口饭吃罢了,我和你舅舅又恰恰都是要体面的人,我们又是男方,凡事不能比他们女方差,就比如能挑八十斤的让你挑一百斤,就是挑得起来,你想想有多吃力!跟你说句实在话,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吃饱喝足是不成问题的,真要是大手大脚花钱如流水也是顶不住的。葵正找了这么一个对象,倒像是在沙袋上扎了个窟窿,有多少沙子经得起这样漏?愁得我夜里都睡不着觉!”
他听明白舅妈是怕花钱,赶紧说:“樱桃家的礼我都送过了,您和舅舅出面跟他们吃顿饭就行了。”
舅妈听了笑起来,说:“你真是小孩子的话,哪有这么简单的?不是我不肯去走这一趟,路又不远,也用不着坐火车乘轮船千里迢迢奔波,就是抬抬脚的事情,吃顿饭也耽误不了多大的工夫,可是话说回来,有了一次就有二次,走得熟惯了,自然而然就成了你来我往,葵正这一头我都招架不住,又弄上你那一头,要说儿子外甥一样都是亲的,你体谅体谅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他听她这么说,知道她是不肯去,也不便强求,只好说:“好的,舅妈,那就不去算了。”
舅妈倒似乎有点过意不去,讪讪地一笑说:“说到底我们还是钱少,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有些排场就讲不得了,我还跟葵正说呢,大家只好将就将就,跟你我也是这句话,让你跟着我们受委屈了!”
舅妈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只好说:“好的,舅妈,那就算了,您别放在心上。”
等见到樱桃,宋学兵把这些话跟她学了,樱桃一听,柳眉倒竖,生气地说:“两家人在一起吃顿饭能破费她多少银子?再说这是有来有往的,也不是白吃她的。以前我听人说你舅妈是个斤斤计较的人,我看她走出来穿得整整齐齐,对人也是笑容可掬,不像传说的那样,现在看来人家还真是没有瞎说她。我妈也是白挣这个面子,你舅妈既然不愿意走动,我说就算了,往后我们只当没有这门子亲戚就是了。”
宋学兵听了心里堵堵的,却笑着说:“话倒也不能这么说,她毕竟是我的亲舅妈。”
樱桃冷笑道:“舅妈有什么亲不亲的?你舅舅找谁结婚谁就是你亲舅妈,改天他若真跟老高过成了一家人,老高也是你亲舅妈!”又说,“替外甥出个面都不肯,亏你还整天忙前忙后什么事都替她做呢!”
宋学兵软了口气说:“我替她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住在她家里,怎么说也是她肯收留我,她要是不肯收留我,我和你恐怕一辈子也没机会认识。”
樱桃不以为然地说:“既然她收留了你,她怎么就不知道替你把事情做得漂亮点?”
宋学兵笑着说:“我倒也不能跟她挑这样的理,她毕竟是长辈。再说她不是都说了嘛,她有她的难处。”
樱桃干脆利落地说:“那好,那我就跟我妈说也别那么多讲究了,不走动大家都还省事些。”
正说着话,樱桃妈上楼来了。樱桃当着宋学兵的面把他舅妈不想见面的话说了,她妈听了倒是十分平静,淡淡一笑,朝宋学兵说:“那以后我们就和你父母走动好了!”
一句话说得宋学兵和樱桃两个都没有话说。宋学兵明白樱桃妈是给他一个很好的台阶下,心里由不得不佩服这位聪明干练的准丈母娘。
三个人商量定等樱桃身体恢复了就去领结婚证。樱桃妈又跟他们商量婚礼的事,她的意思是婚姻是终身大事,怎么也该办个像样的婚礼。樱桃说两家人都没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婚礼怎么办?宋学兵不置可否,按当地规矩办婚礼是男方出钱,他本来不多的积蓄早用得弹尽粮绝,根本拿不出钱来做这个排场,而且这里办个看得过眼的婚礼没个十几几十万下不来,他不敢去接话茬。不过樱桃妈话里的意思办婚礼她家会拿出钱来,并不是要他来掏腰包,但他还是担心到时候她又要拉他出一份,他实在是没这个余力了。可是不办婚礼的话他又说不出口,怕樱桃不开心,也怕樱桃妈那边过不去,吭哧了好一会他也没有说出一句囫囵话。
樱桃和她妈等着他拿主意,他觉得她们就像等着看他的笑话。他也是个好脸面的人,不能没进人家门先输了这步棋。他想了想终于有了个主意,对她们说:“马上就快过年了,我来这里还没有回家去过过春节,要不樱桃跟我回趟东北,就算回家办事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
樱桃一听马上摇头说:“你们那疙瘩能把人耳朵冻掉,要去也等天暖和了吧!”
樱桃妈却说:这是个好主意,你们回家过年,去看看你父母,对你父母那边礼数也尽到了,你舅舅舅妈这边也不伤面子,我看倒是很周全。”
樱桃还在嘀嘀咕咕,被她妈三言两语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