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民主没有回宿舍,他直接去了百林那里。百林房里的灯黑着,叶民主想百林一定已经睡下了,便轻轻地敲门,敲了半天没有声音,叶民主心说:百林怎么睡得这么死?想着手便不觉下得重了点。百林隔壁有人很不耐烦的拉开门,从门缝里丢出一句话来:“别敲了,她这些天都到一点多才回哩。”没等叶民主再问一句,那门又很带情绪地被关上了。叶民主扬起敲门的手还未放下,听此一说,不觉一时发了呆。叶民主想,未必百林真的又有了别的男人?一想就觉得不过这么几天时间,百林未免太过份,心里万般滋味便都涌上心头。不觉一屁股就坐在百林门口,倚着门框,没来得及细想点什么,就睡着了。
叶民主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歪倒在百林房间里的沙发边上,他突然就想起自己上次同百林在沙发上做爱的情景,不觉就有些冲动。他脱口叫了一声:“百林!”
百林从显然已经洗过澡了,着一身睡衣从厕所出来,不耐烦地说:“半夜三更,叫什么叫呀?”
叶民主便爬起来,凑近她的跟前,他闻到百林身上散发出来的清淡的肥皂香味,心里有一种感情在涌动,便又很缠绵地轻叫了一声:“百林。”
百林说:“你给我走开点。你半夜地坐在我家门口,你叫我面子往哪里放?我还是个姑娘,今后怎么做人?”
叶民主奇怪地说:“可我以前天天都住你这里,这附近哪个不晓得?我又不是不跟你结婚,我又没有让你怀上孩子,怎么不好做人?”
百林冷冷地说:“你当我是‘的士’,你想上就上,想下就下?我告诉你,你既拿我当‘的士’,我这‘的士’从今天起要换客人了!”
叶民主吓了一跳,说:“你可别吓唬我。你是我心肝宝贝都来不及,怎么会是‘的士’?你不晓得,我天天都在想你,想得心口都疼,要不我半夜坐你门口干什么?”
百林说:“你放屁。你天天夜里都没有落屋,谁知道你在哪里鬼混,有什么好蒙我的?好嘛,你可以另有女人,我还不是可以另有男人?林边卫现在天天找我,他说他爱上我了,爱得都发疯了。我想我也有选择他的权力。”
叶民主急了,说:“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你我是什么关系了?哪能说换就换?你他妈也……”
百林说:“你先别骂人。我还没跟他上床。我要先跟你分手,才会跟他。我死活找你不到,本来今天晚上,林边卫送我回来就准备住我这里的,刚好你就在我门口了。我让他走了,正好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
叶民主心里凉一阵又热一阵,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心下自想:幸亏今天还来得及时,要不百林就叫人家给睡了。一想百林躺在别人怀里的样子,叶民主就浑身发紧。叶民主说:“百林,你我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何必这么急呢?我这几天真的有事去了,而且是公事,上面规定不准跟任何人讲,非得等些日子才行。就算我没跟你说清楚,也算是个小小的考验,你要心里有一点我,起码自己也想办法搞清楚原因,再跟别人走呀?”
百林听着就流起眼泪来,边流边说:“谁知道你们男人怎么想的?我要心里有你,可你心里没我又有什么用?你不见影子,连个话也没有,林边卫他要来找我玩,我为什么就要拒绝呢?你不爱我了,他爱我,我手上总还有一个人。我要回掉了他,你又不要我了,我不就没着落了?”
叶民主觉得他无话可说,百林有百林自己的道理。他觉得这道理显得多么小气,可百林不觉得。百林这时候一点浪漫也不讲了,讲的全是实惠。叶民主便也实惠起来,他说:“你真没跟他上床?”
百林说:“没有。”
叶民主说:“其它呢?”
百林说:“其它是指什么?”
叶民主心说这还不明白?他艰难地说:“亲嘴,还有摸你……”
百林说:“他天天来找我,请我吃饭,上舞厅,我总得给他些好处吧?你刚跟我谈恋爱时还不是总这样讨好处?”
叶民主听罢就很有些火烧火燎的想骂人了,想砸点什么东西。可一转念,觉得也没意思,百林如此不看重自己,自己又何必?对百林虽说还是很爱的,可到底也还不是个痴情种子,走到哪就算哪吧。他林边卫再怎么睡百林,也是他叶民主早已睡过了的。一这样想,叶民主浑身的紧张便松弛下了。饥饿和困倦则一起袭了过来。他颓然坐在了沙发上,显得疲惫不堪地说:“我已经工作了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也有一天没有吃饭了,你能不能给我煮一碗
面?”
百林说:“吃完面,你就走,要不我不好象林边卫交待。我要再想想我选你们中间的哪个。”
叶民主无力地说:“我吃完走就是了。你就选他吧。”
百林很是惊讶地望着他。
叶民主离开百林家时,已经快两点了。临走时,百林竟又对他依依不舍起来。百林说:“我好想要你。”
叶民主说:“你不是不好向林边卫交待吗?”
百林说:“完了你再走就是了,我不会告诉他的。”
叶民主拼命克制着自己的欲望,说:“完了我就要住在这里,跟你同床共枕。你不叫我住我就现在走人。”
百林没有作声,叶民主就自己开门走了。出了门外面风有一些凉,叶民主有一点后悔,心想其实睡了她再走也可以的。
叶民主走到自己宿舍门口时,业已迷迷糊糊的不明方向了。他好半天才认请自己的门,又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钥匙。门还没打开,忽然一个幽幽的声音说:“是小叶吗?”
叶民主吓了一跳,扭过头,见身后站着脸上极显悲哀的科长夫人。不觉一阵惊醒,忙开门开灯,将她迎进屋里,嘴上说:“出了什么事?”
科长夫人一落座便哭了起来。叶民主拼命抵制瞌睡的侵袭,心说你老头不见了,找我哭,我女朋友吹了,我还恨不得哭一场哩,不是你老头点上我,我会有这倒霉的事?但嘴上叶民主还是问着怎么了。科长夫人哭了一会儿,才说:“你见着我家老头了吗?”
叶民主默默一点头。科长夫人说:“他什么也没跟你说?”
叶民主说:“没说什么。最近我们都有些事……”
科长夫人打断他的话,说:“他总是有事的,这辈子我从来也没有拉过他的后腿。可这回不一样,我不扯他,阎王爷要扯他呀。”
叶民主说:“没有那么危险,您放心好了。”
科长夫人说:“你说得轻巧,那是肝癌呀,而且已经是晚期的了。得了这病的,有几个人活了出来?人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跑出去呢?我劝都劝不住呀。我刚才找了厂长,厂长说并不知道他晚上有什么事,是公安局安排的,叫我来问你。”
叶民主大惊,心里有如地震,睡意顿时全无。只觉得自己两腿发软。他想说点什么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什么来。
科长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已经病到这份上,连到哪里去也不说。这哪里把我当了老婆,比个佣人都不如。叶民主,我求求你了,能不能帮我把他找回来?”
叶民主忙不迭地说:“我马上去找。你放心。我去找。我去找。”
送走了哭泣的科长夫人,叶民主方想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呀?不及自己回答,又一头栽倒在床,睡了过去。
隔壁上早班的人,一个接一个的呵欠在走廊里打得又响又长,就象一只早叫的鸡,突然地叫醒了叶民主。叶民主猛然一惊醒,正想脱口骂人,忽又忆起情绪低落的科长和哭泣的科长夫人。不由得一个翻身起来,没等刷牙洗脸,便奔了出去。
雨在夜里又下了起来,及至凌晨还没有停。没有星光和月亮,天显得特别地黑。早班公共汽车已经在城市里穿行了。
叶民主跌跌撞撞地找到埋伏点。科长头发湿漉漉地,正发呆地想着什么。见叶民主,有气无力地说:“你怎么这么早?”
叶民主想自如地说一句:“失恋了,睡不着。”可没有说出来却漱漱地流下了眼泪。他见科长十分惊愕地望着他,立马又掩饰一下说:“水都流到脸上了,雨好大呀。”
科长说:“我老婆找你了?这个混蛋婆子。”
叶民主说:“她要不去找我才不是人哩。你快回去吧,好好养病,这里的事都交给我。”
科长说:“交给你?怎么交?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日夜埋伏,不吃也不喝?”
叶民主一时语塞。科长又说:“想穿了,这病反正都是一死,真要让我等来个罪犯,同他交上手,让他杀了,好孬我还是个烈士。抚恤金也高多了。”
叶民主心里一哀,脸上却作笑态说:“说得吓人。不过这病现在也好治,关键要休息好。”
科长苦笑笑,说:“也就多拖几天而已。只是我一走你能抗住?抗过了今天能抗过明天?”
叶民主想想说:“今天我肯定能抗得过,要不您白天呼一下杨高,让他们再派个人来?”
科长想了想,说:“好吧。那只有辛苦你了。叶民主,你是个好人,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科长。”
叶民主作轻松一笑,说:“那没准下次我是你的科长了。”
中午的时候,科长又摸来了,递给叶民主一个盒饭,然后苦丧着脸说:“呼不到杨高。我就用了紧急信号。是小邰回的话,问是不是有目标出现?我说不是。小邰说不是你呼个什么?我说我病了。小邰说叫叶民主多顶两天。眼下正在收网,人手紧张,这几天就是关口,没有事别乱呼叫了。盯紧点,别马虎就是了。你老革命了,晓得厉害性。然后就挂了电话。连多让我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叶民主不由骂出声:“他妈的,让不让人多活几天呀。”他刚说完就觉得这话说得不是地方。
科长果然就苦笑了,说:“其实多活几天少活几天也没什么差别。人真到了这份上,也就无所谓了。”
叶民主赶紧又打起笑脸说:“没那么危险。说不定还是误诊哩。我一个亲戚,拍了片子,硬说是肺癌,后事都准备得差不多,不料是医生那天喝了点酒,弄错了病历。”
科长已无心亦已无力去发笑了,只是说:“你回吧。我反正站好最后一班岗。”
叶民主无奈地望望科长。他的确觉得自己的无奈是一种含有绝望的无奈,他不能完全不休息,又无权取消埋伏,他不能找人替代科长,又不忍看到他拖着这样的病体顶着风雨在鹤立山山间。
科长又催了他说:“走吧。我还顶得了一个下午,晚上你再来。就这你也够辛苦了。” 叶民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地往山下走。走到山脚下时,他忽然想了个主意,于是又折回山上。叶民主对科长说:“这样吧,下午我陪你。你监视,我睡觉。有事或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我睡个四五个小时也就差不多了,五点钟你就回去。早上也不用来。你这身体不能这么拖,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里嫂子和儿女们想。”
科长半天不语。叶民主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叫我这辈子都过不好么?”
科长说:“你行?”
叶民主说:“有一个下午的休息,绝对行。小邰不是说了,这几天就见分晓了。估计也没几天了。”
科长同意了。叶民主说:“那我去买几个盒饭上来。”
这是科长和叶民主俩进入埋伏的第二十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