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教授说你们以我的藤椅为圆心走一圈。牛红梅和王祖泉围着藤椅走。田教授的头跟随她们的步伐转动,转了一个半圆之后,田教授的脖子扭得像麻花,他赶紧把脖子和脸回到正常位置,说现在,我向你们两位提出一些问题,看谁能够回答并且回答得好。请问《离骚》的作者是谁?牛红梅摇摇头,王祖泉也摇头。田教授说屈原,屈原你们都不知道。田教授不可理解地叹一口气,说你们知不知道《诗经》对后代文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牛红梅说一定要知道《离骚》和《诗经》吗?这和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田教授冷笑一声,说王祖泉你知不知道《诗经》对后代文学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王祖泉说我是学英语的,又不学中文。田教授说你这是崇洋媚外,中文是基础的基础,《诗经》和《离骚》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遗产,你们怎么不读一读?《诗经》的不少雅诗和颂诗是属于统治阶级的庙堂文学和宫廷文学,后世封建文人正是把这些继承下来,用以歌颂统治阶级的文治、武功和祖先的“圣明”,成为他们献媚求宠的手段,历代礼乐志中所载的郊庙歌、燕射歌,以及虚夸的赋、颂、铭、谏等都是这一类作品。这就是《诗经》对后世的不良影响。
田教授把他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摔在地板上,踏上一只脚,似乎要撕破脸皮下定决心说一点什么。他左手叉腰,右手不断地挥舞,说王祖泉除了会说英语外,并没有更多的优势,当然皮肤的白,胸部丰满是两大优点。但只要你看一眼牛红梅,就知道你的这些优点不是优点。你看看,你看看……田教授微眯双眼,嘴巴不停在咂着,像看着某件艺术品那样看着牛红梅,人家牛红梅,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身材苗条,臀部丰满,牙齿雪白,手臂修长……我真不知道杨春光你怎么会忍心丢掉这么美好的东西?你知道我一贯讨厌女人,可是当我看到牛红梅之后,立即就改变了这个坚持多年的习惯。杨春光低头不语,不停地用左手掌抚摸他的额头。
等了好一阵子,杨春光才抬起头。他说面对两位伟大漂亮的女性,我感到渺小丑陋。你们给我一点时间,我会作出正确的选择。两位伟大漂亮的女性走出田教授的客厅,客厅里只剩下师徒二人。师傅说你的理由是什么?王祖泉并不比牛红梅漂亮。徒弟说为什么要有理由?你们那一代人一定要有理由,我们这一代人不一定要有什么理由。如果硬要找出理由的话,我想是因为我太贪心,学海无涯,艺无止境。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别人的好。如果当初我娶的是王祖泉,那么现在我会追求牛红梅。师傅一拍大腿说,这就是理由?真他妈荒唐!
牛红梅的南京之行即将圆满结束,杨春光似有回心之意,他说再让他考虑考虑。牛红梅说我比王祖泉漂亮,这可是你的导师说的。有了导师正确权威的评价,牛红梅像吃了定心丸,仿佛是打了胜仗的运动员,踏上了回南宁的列车。她把头伸出车窗,对送行的杨春光说我等你的信。杨春光频频摇动手掌,像是驱赶蚊虫。
周末,我从艺术学院回家去看望姐姐牛红梅,她独自坐在新买的电视机前看电视。看见我回来了,她抬起头说你姐夫还没来信。这是我第四次听她说你姐夫还没来信。姐姐从南京回来后,除了上班基本不出门,基本不走亲访友,仿佛这样坐在家里就能把姐夫的信盼来。
姐姐利用星期天专门打扫了一下我们的信箱,从里面扫出许多尘土和蟑螂屎,然后剪了一张白纸垫在信箱底层。万事已备,只等信来。
一天早上,姐姐正坐在财务室里数钱,那些钱都很新,她数过之后,分别把它们装进不同的信封,桌子上摆满了信封和人民币。忽然,一个信封落在桌子上,她以为是空的,没有认真地看,等她把百多个信封全装好钱后,才捡起那个她认为是空的信封,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那是杨春光从南京寄来的,杨春光没有把信寄往家里而是寄到单位,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牛红梅犹豫了一下,没有打开。
牛红梅躲到厕所里,她的书桌上摆着全厂干部职工的奖金,同事们进进出出看到百多个鼓胀的信封,却看不到她。财务科长对着门外喊牛红梅。有人说她上厕所了。财务科长就跑到女厕所门口喊牛红梅。财务科长是男性,他喊了好几声都没听到牛红梅回答,便拉住一个路经厕所的女工,请她到女厕所里看一看,看牛红梅是不是呆在厕所里?女工用手掌捂住鼻于,刚走进女厕所就退了出来。女工说牛红梅在厕所里面哭。
财务科长说,哭,有什么好哭的?牛红梅,你把大家的奖金放到桌上,却跑到厕所里来哭,就不怕把钱搞丢了。今天是全厂发年终奖金的大喜日子,你干吗跑到厕所里去哭?财务科长说了一阵,没有把牛红梅从厕所里说出来,生怕那些奖金被人拿走,又匆匆忙忙赶回财务室。
同事们才不管牛红梅为什么哭,而是把她的哭当作笑谈广为传播。但在我每周回家的有限日子里,我没有看见牛红梅流过一滴眼泪。她再也不提杨春光的信,楼下的信箱渐渐又沾满尘土和遍布蟑螂屎。大约过了半年多时间,我推开家门,看见牛红梅的面前摆着一菜一汤,汤的旁边摆着一封信,她吃一口饭菜,看一行文字,然后又吃一口饭,目光被信纸上的内容深深吸引,仿佛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气氛中,脸色红润,以至于没注意我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