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就是从刘小奇嘴里喷出来的充满酒气的可以燃烧的关于牛青松的故事:
你们绝对想象不到牛青松手里有钱时的那副嘴脸,叫什么来着?叫反革命的丑恶嘴脸。大约是在去年夏天,他突然找到我,说一定要请我吃饭。我说我又不是领导,又不能给你安排工作又不能给你转干,干吗要请我吃饭呢?他的双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袖,说真的,我要请我吃饭。我的衣袖快被他拉破了。我说你就直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是借钱还是免费按摩?他说都不是,就是想请我吃一顿饭。天哪,都什么时代了,还从地球上冒出一个白白请人吃饭的。我说你别耍什么花招了,我喜欢直来直去,你别等我把你的饭吃完了,才给我出一个难题,到那时我可不认账。他说绝对不会。我说绝对不会?他说绝对不会。
他把我带到金马酒楼,点了几个好菜,有虾有鱼有蟹有一瓶酒。我问他你发啦?他笑而不答。我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只要把他灌醉,他一定会说出真相。你们都知道,自从牛青松从少管所出来后滴酒不沾,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坏习气,那一瓶酒是专门为我准备的。我劝他喝一口,只喝一口。他摇着双手说不喝。我当时就生气了,把酒瓶重重地拍在酒桌上,说你不喝我就走人,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服务员以为我们要打起来了,把餐厅里的音乐掐断,所有的吃客都看着我们。牛青松突然从餐桌边站起来,对着服务员吼道,干吗不放音乐?为什么不放音乐?音乐在他的吼叫声中再次响起。他以音乐为背景,脱掉衬衣,说你往我身上看一看。我看见他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它们像白杨树上的眼睛,全都注视着我。牛青松说我难道不想喝酒吗?我不敢呀。我说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
我们开始进餐,耳朵里填满低级趣味的音乐,我在嚼食声中在杯盘狼藉中喝了一口酒,故意把这口酒喝得很响,做出一副十几年没有喝过酒的饥渴状。牛青松说三年啦,我何尝不想喝酒,只是,我好不容易把流氓习气戒掉,怎么又能把它捡到身上来呢?我的这些伤口,有的是别人给我留下的,有的是劳动中留下的,有的是我自己用刀子戳的,不管是怎么留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教训一下这个名叫牛青松的人,好让他悔过自新重新做人。每一个伤口都有一段刻在骨头上的往事,每一个伤口都使我戒掉一种恶习,好像是伤口强行逼走了我身体里的恶习。我曾无数次对着伤口发誓,要做一个有用的人!等到伤口布满我的身上时,我的许多毛病也基本清除了,自己感觉已经是一个不错的人了。我像沾满污泥的人突然洗了一个澡,顿时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牛青松说到兴头上,突然抓起桌上的酒瓶,说我要喝酒。我夺过酒瓶不让他喝,说你快修成正果了,干吗还要放弃?你不是说不喝酒吗?千万别功亏一篑,千万别把三年的修炼一下给毁了,如果这样,你就是堆九仞高的土山,只差一筐土而不能完成。牛青松说不知怎么搞的,现在我突然想喝酒,只喝一口,行不?我递过酒杯,他轻轻地喝了一口,然后张开嘴巴露出满脸的幸福。酒是个好东西呀,只要你喝了一口,就想喝第二口,就像现在很多贪污犯,只要贪了一元钱,就会贪到一百元、一千元,甚至几十万元。酒能使人吐真言,酒能使人交朋友,酒能使仇人亲如兄弟,酒能使我们忘掉身份、原则,忘记收取一元钱一句话的信息费。酒杯一响,黄金万两。酒杯一碰,一通百通。
不到一分钟,牛青松又向我请求喝第二口酒。我说这酒原本是你买的,你想喝就尽管喝,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他一定把我当成知己了,所以他又接连喝了好几口,脸像初升的太阳,渐渐变红。他说你们的父亲牛正国肯定没死,他躲在一个叫“南方之南,北水之滨”的地方。他说这是你们父亲在日记里留下的谜语,要我和他一起破解。我最怕猜谜语了。我坚信你们的父亲已经死了,不是意外事故,就是遭人暗算。我不停地给牛青松泼冷水,并打消他寻找父亲的念头。但是他不听我的,他有他的理由,说你们父亲用他的生日做存折密码,留了一笔钱,这说明父亲多么地爱他,多么地希望他挑起家庭重担。他认为钱是你们父亲专门留给他的,如果不是留给他的,绝不会用他的生日做密码。他还相信父亲留下这笔钱的时候,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希望他能拿这笔钱去寻找父亲或解救父亲,没准父亲正在受苦。说到这里时,牛青松哭了,他的鼻子一抽一抽的,整个身子不停地抖动。他说一定要找到父亲。听他那口气,恨不得一下子把你们的父亲找到。
我像哄小孩那样慢慢地哄他。他止住哭声,说之所以请我吃饭,是因为他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对我说,现在说出来了心里痛快。在金马酒楼泡了三个多小时,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崭新的钞票,说这些钱真新。他用鼻尖嗅着那些崭新的钱,像呼吸新鲜空气一样拼命地呼吸。他说这么新的钱,真舍不得花。他把钱当抹布,在餐桌上抹来抹去,直抹得油光可鉴全身污垢之后,才把钱递给服务员。
我说牛青松,你到底有多少钱?他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沓。我说这么多钱干吗不存起来?
他说这么新的钱哪舍得存。我说我知道你父亲在哪里。他说在哪里?我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你准能找到他。他说真的?我说真的。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翠亨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