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横注意到不对劲，抬眸看了她一眼：“Elk？”
宋惊鹿却恍若未觉，关上了训练室的门。
傅横皱了皱眉，但是只是以为她没听到，摇了摇头再次垂下头做自己的事。
他们战队没有不能平时不能离开基地的规定，所以宋惊鹿什么时候出去的也没人知道。
如方江冉所说，他是真的在基地门口等他。
宋惊鹿一出门就看到了他那辆黑色宾利，在阳光下反射出慑人的光。
她晃了晃眼睛，自己都感觉身体在发抖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走过去：“……哥哥。”
男人穿着白色衬衫，看起来应该是刚刚从公司过来，系着有些松的领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车窗上，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女士香烟。
看到她，他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然后淡淡道：“上车。”
宋惊鹿下意识退了一步，在意识到男人又皱了皱眉的时候，怯生生地小声解释：“哥哥，我一会儿还要回去训练。”
方江冉轻啧了一声：“不能请假？”
当然能请。
但是她不想。
宋惊鹿被衣袖遮住的手指微微蜷了蜷，违心地摇了摇头。
她实在不怎么会撒谎，这么一下，都像是把心虚写在了脸上。
方江冉当然看得出来，但是可能是这样子真的很像是小时候他这个妹妹犯了错才会露出来的表情。
那个时候他们的感情还很好，宋惊鹿很乖，他也常常会把这个乖巧可爱的妹妹带到同学朋友面前去炫耀。
那时候小姑娘不小心犯了错不敢跟家里面父母讲，撒谎的时候就是这样子。
像极了一只柔软无害的兔子。
这模样激起了他心里那点微末的兄妹情，方江冉顿了顿，叹了口气，声音稍微柔和了些：“你上车，就在车上说。”
他退了一步，宋惊鹿就不好再继续拒绝了，深吸了一口气，乖乖地上了车。
她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这位曾经的兄长开口。
不出他所料，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开场白：“鹿鹿，你知道哥哥为什么今天会来找你吗？”
宋惊鹿的身体瞬间紧绷，身体微微弓起，是一个非常典型的防御姿势。
方江冉自然也注意到了，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他这个妹妹果真不是方家的人，从小到大，这性格说得好听点就是听话让人省心，说得不好听点就是呆，也不会来事，一点都不像是他的亲生妹妹方黎。
当初那件事发生之后，他们一家人明明还是把她当成亲人的，要是她自己聪明点，处理好和方黎的关系，她那儿至于从家里搬出去。
想到这儿，他不禁微微摇了摇头。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又来了又来了。
宋惊鹿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冰冷的海水整个淹没了，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周围的声音落到她耳朵里的时候都像是隔了一层水幕，朦朦胧胧地听不清楚。
时隔两年，她又一次出现了应激反应：脸色苍白，身体颤抖，无意识地出汗。
就像是做噩梦醒过来，但她的意识还沉浸在那个梦里。
方江冉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只觉得她倔强得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没说话。
他再次叹了口气，“之前妈妈打电话给你，你说了什么，让她那么伤心？”
宋惊鹿的注意力这才放在了他的话上。
说了什么？
她自己都愣了愣，下意识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当初说的话好像还没有一个字有本事能让他时隔两年，亲自过来找她的。
她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艰涩：“没有，我没说什么。”
“是吗，”方江冉的声音凉下来，“她说你为了一个打游戏的混混跟她顶嘴，那个混混是叫什么……Twig？”
听到这个，宋惊鹿忍不住了，下意识提高了声音：“Twig不是混混！”
“他很厉害，他……是世界冠军，他跟很多国家运动员一样，他也为国争过光！”
方江冉都觉得好笑，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还不是个破打游戏的。”
“你就是为了他跟妈妈吵架，宋惊鹿，你越长越回去了，你忘了以前妈妈对你多好？就连黎黎回来之后，她也要把你留在身边，你就是这么忘恩负义的？！”
“让你从家里面搬出来是让你反省，现在你真是直接摆烂，无药可救了，反省反省着跟一群混混在一起！”
他加重了语气，“宋惊鹿，你要是还把我当哥哥，还知道我是你哥哥的话，你就安安分分地回去上学！一个女孩子，整天跟一群混混在一起那打游戏像什么样子？！！”
宋惊鹿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他后面的话，语速很快，急切地妄图说服他：“不是的。”
“Twig真的不是混混，他人很好，有很多人喜欢他，他上学的时候成绩也很好，考上了很好的大学，现在只是办了休学而已，他不是……”
“好？”方江冉再次冷笑，“他给你钱让你上学？他把你抚养长大？他给你开过家长会，在有校外小混混骚扰你的时候为你把那群小混混打了一架？还是他救过你命啊宋惊鹿？！”
……真的，救过我命。
宋惊鹿张了张嘴，这最后一句话却没能说得出来。
车子里的气氛蓦然凝滞，许久过后，方江冉才泄气一般道：“算了。”
“你看起来，也不像是还把我们当成家人的样子。”
宋惊鹿抿紧了嘴唇，下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忍了忍，最后，她还是苦涩地小声开口：“哥哥……你，从方黎回来之后，真的把我当成家里人过吗？”
明明就没有。
她是迟钝，并不是脑子有问题，最开始一次两次还没觉得有什么，后面怎么可能察觉不出来。
什么还把她当成家人，他们对待方黎和对待她的态度完全就不是一样的。
她一夜之间，变成了别人家的，寄人篱下的小孩。
是，确实是她欠方黎的，可是、可是——
她没想到，就这么一句话，方江冉的火气瞬间就上来了：“宋惊鹿你有没有良心？！你人是石头做的吗？你心这么硬？”
“是，方黎回来之后，家里面的关注大部分都给了她，但是你自己心里面清楚是为什么，她为什么回来的时候姓宋，为什么十七岁才回到方家？！！”
“是，确实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你过的是什么日子，黎黎过的是什么日子，你本来就对不起她，你还要怎么样？！！”
“霸占黎黎的身份这么多年，难不成你就觉得这些都是你的吗？！”
“不是，”宋惊鹿只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不是，不是我的。”
她手指的颤抖更加明显，却硬是强行抑制住，“我，我还给她了，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爸爸妈妈，不是我的哥哥……”
“可是我，已经搬出来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方江冉迟迟地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对，从后视镜看了后面的少女一眼，下意识地想要开口为自己的话道歉，但是又拉不下面子。
……他说的话又没有错。
后面的女孩儿好像已经哭了，但是还竭力地抑制着自己的哭腔，声音细细小小，听起来可怜极了。
这到底是他宠过的小孩。
曾经他也真心实意地把女孩儿当成他的心肝肉，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一下。
他心里面动摇了一瞬间，但是又想起来自己过来是为什么的，心烦意乱地别开视线，“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到底是不是还要坚持在这儿打游戏，不回学校读书？”
宋惊鹿抿着唇没有说话，鼻头红通通的，看着可怜得不行。
得到她的“回应”，方江冉的心又硬了起来，冷笑了一声：“行。”
“我方家丢不起这个人，你不是说要把全部东西都还给黎黎吗？行，从现在开始，别跟任何人说你和方家有过什么关系。”
“记清楚，你姓宋，我也当不起你这个哥哥，下车。”
宋惊鹿手指再次蜷了蜷。
她一时之间没有动，方江冉以为她还是舍不得，情绪稍微和缓了些，但下一瞬，他就听到了少女的声音：“再见。”
她红着眼眶，通过后视镜静静地跟他对视了一眼，方江冉以为她还要说什么，但等了等，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她只是静静地下了车。
看着她下车的背影，方江冉狠狠地皱起了眉。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的感觉。
但他强行忽略掉了这种感觉，控制着自己都没有往那边多看一眼。
他感觉少女好像下车之后就一直看着他，但他却硬是没有侧目，只留给对方一个生硬的侧脸。
行。
不是想跟方家撇清关系吗？她以为方家稀罕她？
他倒要看看，这个从小生活在方家，被他们宠坏了的女孩儿，离开方家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面无表情地打起活，驾驶着车子离开。
完全离开之前，他还是没忍得住，通过后视镜往后面看了一眼。
红着眼眶的少女静静地弯着腰，往他离开的方向鞠了一躬，很久都没有直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