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迷失

一般分手后,被甩的一方都会有不甘心的感觉。男的一般会懊恼于: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会不要我?!女的一般会懊恼于:我这么好,你居然敢不要我?!

所谓时光如流弹,转眼《草字头》的样刊都拿到手里了。偷偷说一句,在样刊拿到之前,最让我高兴的是拿到了我自己的名片。美术部给我们设计的名片十分简洁艺术,比我收集的那些街头派发的、印着泳装美女和电话号码的名片好看多了。

我的名头除了执行主编还有编辑部副主任。这也是后来开会决定的,我对这个副职没有异议,莱姐找我做思想工作时我淡定一笑,被欺压了半辈子,终于挨到打了土豪分了田地,我还能嫌地少?

执行主编是我和编辑部主任共同担任的,可以一人一期的轮班制,也可以报选题开会讨论,这样可以尝试一些风格上的小变化,有新鲜感。但总的基调和大方向还是以莱恬恬为核心,全都由她把关。杂志希望每期选一个草根热点,这个热点一定要货真价实,不能过多地受政治影响,市场调查和反馈不能掺水分,杂志的选题和内容稍远离社会中低层,那就算失败。

另外有一个决定是编委会高度一致的,就是杂志所有稿件尽量保持原创性,如需转载论坛帖子与博客文章,一定先联系上原作者,征求作者同意,并支付稿酬。未联系上原作者的文章一律不许采用,严禁使用那种先斩后奏,登完了加一句“请作者尽快联系本刊并支付稿酬”的伪合理做法。

带了几本样刊给周围朋友试读,基本上都很喜欢,但到了提意见与建议的环节,男女两派开始分化。

吉吉、周小天、温小花和艾媚高举女权主义大旗,希望杂志多关注一些在号称男女平等的今天,社会上依然无处不在的性别歧视问题,尤其是草根阶级的女性仍是弱势群体,公车有咸猪手,上班有色上级,应聘要审外貌,演艺要潜规则,就连交个男朋友亲热一下也可能遭遇“艳照门”……

而谭墩和骨头、大器一票人则希望多一些低消费高娱乐的概念或资讯,他们的意思是不要提倡和教导人们如何多挣钱如何多富有,而是要人们知道如何活得轻松些,现在太多杂志内容都是对草根阶级说教,不是炒股就是生意经,谁谁白手起家谁谁平步青云,让本身就活在压力中的老百姓一翻开杂志更感到有压力——怎么别人都成功了呢?

当然,大家一致比较喜欢的,是样刊扉页上那几句创刊寄语,这里着重提到,自然是因为我执笔:

“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我们就是这样。如果不和名人比,我们读书工作上班挣钱,不算虚度年华;如果不和伟人比,我们娶妻生子养家糊口,不算碌碌无为。我们是草根阶级,作为独立个体我们微不足道,只有聚拢到一起才会引人关注。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地方,看我们想知道的事情,说我们想说的话。作为生活金像奖最佳配角的我们,需要自己的声音。”

感觉一切很顺利,我却感觉总是像要出事的样子。

陈吉吉近期开始收到很多来路不明的骚扰短信,之所以把其定义为骚扰,是因为短信内容除了避孕小常识就是荤段子。

按吉吉的交代,这类短信已经持续个把星期了,且越来越密集,在痛恨运营商的同时她已经有了换号码的念头。她诉苦的同时我察看了最近收到的两个短信内容,凭借丰富的江湖经验与敏锐的觉察力,我感到这事儿没这么简单,貌似目前官方还没开放到给客户发送这么挑逗甚至猥亵的短信内容。

我问这些号码有没有见过的眼熟的?吉吉答没有,认识的人的号码都存手机里了,发短信过来会显示姓名的;我问注意没注意过发来短信的号码有重复的?吉吉答没有啊,基本都是看见就删了,谁注意那个啊;我说那你给这些号码回没回过短信?吉吉答当然没有了,你以为都像你那么有病啊不知道对方是谁就回,一毛钱不是钱啊?

我就很郁闷了,我这么诚挚地一心为她着想,她却恩将仇报指桑骂槐,这口气要是都咽得下去,我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于是一个饿狼传说扑了上去。

陈吉吉马上抱肩护胸倒到沙发上,缩成一团又叫又笑:“别闹啊你!我无影脚了哈!踹到你要害我可不管!”

“呵呵,李莫愁,早料到你恶毒无比,但我金钟罩铁裤裆也绝非浪得虚名!看招!一朵梨花压海棠!”

——此时此刻,我和吉吉正在莱姐的公寓客厅,我是奉命在休息日被拉来帮莱姐挂新买的窗帘的。发生上述一幕时,苦工刚做完,我和吉吉正坐在沙发上等莱姐收拾完毕一起出去饭饭。

正当我和吉吉苦战之际,莱姐从厨房端着一盘子切好的水果出现,眼见这一幕马上严肃制止:“咔!别拍了!那个女演员,你情绪不对啊,怎么能笑呢?要悲愤点儿,还有那个男演员,你的动作应该更粗暴些,重来!”

闻言,我马上放了手端坐起来,同时伸手拉起吉吉:“嘘,别闹,灭绝师太来了。”

吉吉刚坐起,再次笑着侧倒。

莱姐十分淡定,从果盘中拿起水果刀,握着刀尖举到脑后:“小子,要不要试试小李他妈的飞刀?”

吃午饭时聊到了吉吉陌生短信的事情,莱姐看后,笑着分析:如果不是赖宝在蓄意报复,那吉吉你就得小心了,你在这儿又没仇人,这些短信打眼一看没什么,但不是运营商,号码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稍微一琢磨就感觉得出来明显不怀好意,不然谁会那么无聊死命地发短信骚扰陌生人啊?

我哼哼两声:“就是,谁会那么没人性发短信骚扰陌生人啊!”

含沙射影被识破,顿时腹背受敌,两面夹击。

莱姐早就知道我和王欥欥的那码子事儿,也听吉吉说了王欥欥之前一次次从中作梗的勾当。于是问我会不会又是王欥欥。

这一下倒是提醒我了,酒吧烂醉那次之后,王欥欥的确知道吉吉的手机号码,但西线已经很久无战事了,王欥欥不过日子了啊?还能一直跟我这么纠结下去?

莱姐笑着,和蔼地摸摸我的头:“宝,你太不了解女人了。”

陈吉吉也跟着笑,同时也伸手摸我脑袋,歪头抿嘴怜悯地看着我。

这话听着,真是让我毛骨悚然。马上抱拳,“两位师太,愿闻其详!”

再次两面夹击,腹背受敌。

我擦干眼泪,听莱姐说话。莱姐的意思和我一致,王欥欥只是不甘心。而且莱姐也说了,这种心态很普遍,一般分手后,被甩的一方都会有不甘心的感觉,男的一般会懊恼于: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会不要我?!女的一般会懊恼于:我这么好,你居然敢不要我?!

显然,王欥欥属于女性这种心态中的佼佼者,因为她的确颇有姿色,且一贯自视甚高。所以我敢和她分手,她短期内是咽不下这口气的。解决办法:要么让她把这口气出了,要么从她眼前消失,让漫漫时光来使她咽气……

接下来几天,接了俩电话,得知俩事,有点一半火焰一半冰水的感觉。

先是大器来的电话,说赵姨,也就是他妈在外地的事儿告一段落,这几天就要回来了。我先是激动,大声询问具体时间准备盛装迎接,继而反应过来开始彷徨,赵姨回来了我就得搬了,总不能还赖在大器家不走。大器说没事,住的地方他抽空和杨小星商量下,看怎么帮我安排。

第二个电话是谭墩打的,劈头盖脸地吓了我一大蹦,他说他可能要走了,跟潇潇回上海去。那语气是百分低沉千般不情愿。我正往详细了盘问,老谭叹了口气,说组个局吧,详谈。

我心想这么点子事儿就别都招呼了,只喊大器和付裕陪老谭聊聊得了。给大器打电话说了组局的意思,说老谭有点事想聊聊。大器问啥事,我说我也不知道,大器说得咧!老付那边我通知,地方我找,你等信儿!

那天我就匿在办公室看书。老谭说他要走搞得我情绪有点低落。快下班的时候接到吉吉短信,问我下班来不来接她,我说估计不行,有点儿事,完了还有个应酬。可能要很晚。

隔了十几分钟,吉吉短信回过来:赖宝同志,你不严谨啊。你忘了你身边有我安插的王牌卧底了?你是不是真有事,是不是真有应酬我会不知道?

我一激灵,大意了!吉吉肯定给莱姐打电话询问来着,真是不怕狡猾的对手,就怕卧底的上司啊。

连忙打电话过去,被掐了。小娘子来脾气了。只得发短信:没骗你,晚上是有事。和你哥还有老付老谭,不是扯淡,我们有正事要谈。

又十分钟。短信回来:算你老实。那我去莱姐家混饭吃,你少喝啊!要是和我哥一起喝醉的话,就提着你的人头来见我!

我笑。她一定又是打电话跟大器核实去了,大器没必要瞒着她,而且大器也不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更不可能帮我打掩护。这谈恋爱,真是斗智斗勇的战争啊!

回了一条:我要真喝大了,未必找得到自己的人头,别的头行么?

回过来:死开!臭流氓。

回过去:这位女施主,怎么我说什么你都能瞬间心领神会啊?到底咱俩谁流氓啊?

回过来:就你流氓就你流氓!我是女流氓,嘿嘿,下班了。我收拾东西见网友耍流氓去,别打搅我!

看着短信傻笑了一会儿,一看时间,的确是下班的点儿了。正拿起手机,办公室的电话响,大器打来的,说他在大门口等,车扔停车场不开了,反正要喝酒。

一家重庆菜馆,我一看,还真是招呼全了。袁老二点菜,骨头正跟女服务员闲逗呢。我和大器刚坐下,老付边打电话边走进来。最后来的是谭墩,进来就鞠躬,连说不好意思,甩掉潇潇很困难。

一言激起千层浪,在座儿的都炸了,骨头喊着艾媚多么难缠,袁老二说温小花险些识破他,大器和老付指证的是同一个人——周小天。此女子十分阴险狡诈,大器在电话里,老付在他公司,都是绞尽脑汁险象环生才躲过去赶来参加秘密会议。

我就跟着傻乐,也不敢提陈吉吉,怕大器一屁股坐死我。

而且我也在看着谭墩——嗯,是挺憔悴的,但情绪还不错。当然了,天大的愁事也很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他已经超越乐观的境界,到达没心没肺的巅峰了。

在座的基本都还不知道为什么把他们招来,骨头扭着脑袋扫了一圈:“都到齐了吧?到底系神马事情啦?居然是纯爷们儿局,哎哎,有什么节目安排?”

谭墩开白酒,给每个人倒上,我在桌子上转着打火机玩,拿嘴一努谭墩:“丫要走了,移民去上海。”

所有人看谭墩。

老谭用哭的表情笑了笑:“嘿嘿,是。娶鸡随鸡。”说完立马觉出自己这话有问题,马上呸了两声:“呸呸!重说哈,是心会跟爱一起走。”

他这么一说,全明白了。肯定是潇潇要闹着回上海,并且扼令老谭随从。

菜摆上,酒倒上,大家伙这七嘴八舌地就开始劝起来喽。中心思想就是让谭墩一定想清楚,虽说舍不得小红帽套不着狼外婆,但也一定要提防偷米不成蚀只鸡。

谭墩说他也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但潇潇立场坚定斗志强,一定要回去,他要是不跟着回去,那基本上就距离分手没多远了。就算说服教育后潇潇同意自己回去,俩人重新两地分居暂且稳定了关系,那也是朝不保夕。

大伙又都点头赞同,付裕说那就去,反正你不去的话估计得后悔,去了也可能后悔,都是后悔的事,不如冒险一把。又不是什么绝路,到时候不行再回来,这么多哥们儿在这呢,谁也不能见死不救。

骨头高举手臂赞同:“没错,等你回来,我每次过地铁入口的时候都给你扔零钱!”

袁老二一摸光头:“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么!”

这句话放在此处的引申含义,惹得大家都笑。

老二犯愣。“我这回说错了么?”大家摆手说没错没错,老二瞪眼,“没错你们也笑!老子好不容易文化了一回!”

进入第二议题,就是大器他妈,赵姨要回来了。在座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不过这算一档子喜事,都举杯给大器敬酒,祝他终于骨肉团聚。

大器就一直傻笑,来者不拒。其实打一开始聊老谭那桩事的时候大器就一直笑,跟着起哄,不时地走神然后再傻笑。此刻谁敬酒他也不多话,就一句“同喜同喜”举杯就干,搞得大伙都有点含糊。

没人再端杯了,都询问大器到底有什么喜事,是不是怀孕了。

大器大肥脑袋晃了晃,一脸神秘犯贱的笑容。“刚才骨头不是问为什么是纯爷们局么?我还真有事儿。嘿嘿。”说着话俩手开始在身上摸,摸来摸去脸色变了,急忙回身往搭在椅子上的外套里摸,手一伸进里怀,笑容又回来了,一点点拿出来举在众人面前,“嘿嘿,你——们——瞧!”

是一个银灰色的绒布小盒子,火柴盒大小。

大家一看,脸色都有点变,估计和我想的一样,都有不祥的预感。霎时间,包间顶棚处仿佛布满了乌云。

“你这是……”我乍着胆子问了一句。

大器伸手,挤眉弄眼地缓缓打开盒子,在一枚闪亮钻戒呈现出来的同时声音飘进我们每个人的耳朵:“我要跟周小天求婚。”

满桌死寂,一秒,两秒,三秒……炸了。

大器瞬间便被彻底淹没在了喧嚣杂乱的声讨与叫骂中,每张嘴都在不停说话,一个个慷慨激昂义愤填膺苦口婆心,声音乱得根本听不清每个人在说什么,但中心思想可以归纳为一句话:疯了吧你?

开始大器还喜庆地颜开笑对千夫指,不时还顶两句嘴,但大家伙一个挨一个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慢慢地大器真开始顶不住了。歪理说一千遍就是真理,更何况我们这边五张嘴一起说,不由得大器听不进去,不信以为真。

大家的意见归纳起来有几点:第一大器和周小天相识时间太短,变数太大;第二连赵姨都还没见过周小天呢,也不知道赵姨喜欢不喜欢,一旦不称心,以后这婆媳关系绝对是最大隐患;第三感情这玩意儿能冲动一时不能冲动一辈子,周小天那丫头感觉玩心还没收住呢;第四就是男人们约定俗成的心声,爱情这玩意儿一旦结婚性质就变了,周小天这小丫头多可爱啊,留着当女朋友多好,为吗要娶成老婆呢?第五就是决不允许大器先走一步,这明显是要脱离组织的表现,等等。

大器被说服教育得心里越来越没底,那只拿着戒指盒的手还举在半空,但已经呈现萎缩状态,一点点向回缩着,直至彻底拿到桌底下。

众人声势渐渐弱下来,大器垂着肥脑袋叹气:“我他妈还以为是个惊喜呢……我光觉得是个喜事儿了,压根儿没想那么多。”说着话垂死挣扎地抬头看大伙,“真需要想那么多?”

老谭点头举杯:“我那一步迈出去还能回来,你这步迈出去就回不了头了。你再琢磨琢磨。”

甚至连娘家人老二都说,小天儿这丫头还没太定性子,这一步很冒险。

于是大器彻底被打败了。

——这真是一个喜忧参半的酒局,开始来喝郁闷酒的后来开始喝高兴酒,开始来喝高兴酒的最后开始喝起了郁闷酒。

酒过三巡,老谭坐过来搂着我倾吐肝胆,又是一番舍不得的言论。其实我在想另一个问题,老谭要是真走,倒救了我了。赵姨一回来我肯定得搬,正好搬回原来和老谭合租的房子,地方和房东都熟,省了不少事。

因为议题都谈完,并且导致情绪并不很高涨,此局不到九点就宣告结束。

到家开门的时候一片漆黑,吉吉居然还没回家。开了灯换了鞋进厅里坐下,大器从冰箱拿了两罐啤酒走过来,甩我身上一罐。

我瞅瞅他:“还喝啊?”

大器开了酒仰头一口,打了个嗝:“靠。不让我借酒消愁了啊还?”说着话走到座机旁边打电话,片刻接通,问在哪呢,嗯了两声说注意安全。挂了电话坐到我旁边,“吉吉在回家路上呢。”

“咱俩不在家她就自己跑出去玩,你这妹妹要学坏啊!”我笑着也开了啤酒。

大器哼哼两声,掏烟递给我一根。“我这妹妹学不坏,我就怕她瞎认识人,”说着话突然转向我,“哎你发现没?最近吉吉这情绪特高涨,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就跟我似的,你说我这情绪高涨是因为和小天在一块儿了,她会不会也是谈恋爱了啊?”

我喝了口酒差点儿喷了,急忙解惑并附送笑容:“她恋爱估计能告诉你,你是她哥啊,再说了,吉吉这岁数,谈恋爱有什么不正常的?只要不是和女的就行了呗。”

大器点头道:“倒也是。我抽空得问问她。”

我十分惧怕这个话题,立马转移:“哎,求婚那个事儿,刚才让我们打击了,你打算怎么办?”

大器叹了口气,叼着烟侧了个身,翘着一边的肥屁股从裤兜里把那个银灰色盒子掏出来:“能怎么办?你们意见那么一致,而且我仔细想了下,也不是没道理,我是有点草率。还是等我妈回来看看再说。”说着话把戒指盒甩到茶几上,发出清脆一响。

我点头:“别郁闷就行,别也跟老付似的,我可不想我身边俩哥们儿一天到晚都阴死阳活的德行。”

“郁闷个蛋啊。你们说得都对。而且我的确和小天时间太短,就算我求婚,人家答应的可能性也不见得多大,还是互相先考验考验吧。”

我应和:“嗯嗯,来日方长么。”

这时候门响了,稀里哗啦的开门声、脚步声、嘁嘁喳喳的换鞋声,然后陈吉吉的声音很小地传来:“没闹,没唱歌,没打呼噜,估计没喝醉。”

我和大器也没起来,都探头向门口看。身影出现,陈吉吉穿着件咖啡色束腰外套,白色直筒裤,身材线条尽显,还拎着两个纸袋子,气还没喘匀。看到我们俩眯眼一笑,旋即瞪了眼:“还在喝呀?”

我和大器笑脸相迎,刚要打招呼,陈吉吉身后竟然又跟出来一个身影——周小天!穿着紫红色长风衣,也拎着两个纸袋子,不怀好意地朝我俩笑。

大器一下站起来:“小天?你怎么,你俩怎么在一块儿啊?”

周小天拎着纸袋子走过来。“叫周老师!”说着话瞪眼,“外面喝完回来又喝!我就知道你跟赖宝学不出好来!”

……就非得捎带着损我?我也瞪眼:“毒妇!有道是朋友之妻不可欺,可没道是朋友之妻不可杀!你别逼我。”

周小天朝我撒狠地一龇牙,自然地坐到大器旁边,陈吉吉也走过来,扫了一眼,坐到围着茶几摆放的单独那个沙发上,身子一仰:“哎呀,可累死我了!”

大器马上凑近周小天,脸上露笑:“嘿嘿,小天,看,我没喝很醉吧?兑现承诺了吧?”

小天嗤之以鼻。“这还少啊?你这不是还在喝么!”边说边把纸袋子放在茶几上,伸手开始掏,“正好给你们俩弄点下酒菜,我和吉吉买回来准备自己吃的,现在喂狗吧!看,糖炒栗子、牛肉干、薯片,这还有烤肉串,微波炉一打就得……”说着话,开始一样一样拿出来往茶几上摆。

摆着摆着,周小天一下发现新大陆了——那个银灰色小盒子,好奇地拿过去打开来看,立马尖叫起来,分贝老高。

陈吉吉闻声也凑过来看,与周小天一样瞬间瞪了眼睛惊呆,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张大的嘴。

我和大器被周小天的尖叫吓了一蹦,反应过来后开始眼前发黑,大器的眼神明显呆滞了一下,那是瞬间智商为零的表现。

已经不想求婚的时候居然被周小天发现这枚戒指,这可怎么收场?该死的胖子干吗要掏出来扔茶几上啊!我也有点发蒙,情况太突如其来!脑子飞快转着想对策,但理不清任何头绪的一团糟——这关可怎么过!

周小天和陈吉吉脑袋贴脑袋地挤在一起,四只眼睛直直看着盒子里的钻戒,都快看对眼儿了!看来这女人对钻石真是没有免疫力。

有那么两秒钟之后,俩丫头的注意力终于从钻戒的光芒转到其来源问题上来,几乎同时扭头看向我和大器。

“谁的?”周小天举着小盒子盯着我俩。

我光速思考,瞬间想到一个很笨的说辞,干脆就说是捡的!管她们信不信呢!先应付过去。事不宜迟,探身刚要张嘴,大器先我一步出了声儿,同时伸手往我鼻子上一指:“他的。”

我眼前一黑,场面也一时静了下来。周小天和陈吉吉都露出比刚才更惊讶的神情,看看戒指,再看看我,再看看戒指,再看看我。

陈大器微微仰了身子靠在沙发上,努力装自然,一脸绝对没他什么事儿的笑容。

我是彻底乱了方寸,眼睛里的惊讶不比她俩少,完全不知所措,只能边摇头边挤出笑容。

周小天的脸由惊异渐渐绽放成了惊喜,往前凑了一点儿:“赖宝!是你的呀?难道你要……难道你要……”说着话慢慢回头看向吉吉。

吉吉完全说不出话,只是惊呆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好像灵魂出窍了还没回来。

我干笑着摇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大器估计是自认反应迅速,自我得意中,开始夸张地演起来,大笑着伸手使劲拍了我一下:“哈哈哈!慌什么啊你!这东西不是你的还是我的啊?”说着话侧了身,飞快地摆了一个求饶拜托的表情,意欲让我配合一下。

OK,OK。大器同志,你刚打消了求婚的念头,又一下被周小天发现了戒指,这种场合你把事儿全推到我身上,无疑是合理的,也是明智的。问题是……大器爷爷您是不知道,你女朋友在这儿是不假,可我女朋友也在这儿呢啊!你让我上哪儿找台阶去?!

“真不是我的。”憋了几秒钟,我只挤出这么一句,面对周小天和吉吉熊熊燃烧的目光,我头上都见了汗了,要不,我推回到大器身上?

“陈胖子,我怎么觉得你俩这么不正常呢?”周小天抬手拍了大器的肥脑袋瓜子,“搞什么阴谋诡计呢?说!这到底谁的!”

大器直直地看着已经伸到他鼻尖的银灰色小盒子,面部肌肉抽搐了两下,突然大笑起来,伸手一把搂过我:“哈哈哈……宝啊,我可不替你瞒着了!这事又不丢人!”

俩丫头的目光又迅速聚焦到我这儿。

我从尾椎骨开始冒凉气,耳边听见大器已经夸张到虚假的声音:“你俩别这么看赖宝,他正恐慌呢他!哈哈哈,买了戒指却犹豫起来了,求婚前恐惧症么这不是,哈哈哈……”

你大爷的……把他那点事儿全安我脑袋上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周小天的声音,带着急切,带着期待,也带着威胁。

我还被大器搂着呢,他的嘴正对着我脸颊,声音绝对如雷贯耳:“这事太扯了!宝这突然就改邪归正了,弄了个戒指来说要求婚去!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倒霉丫头,我问他他也不说,跟我玩神秘!哈哈,完了,你俩这一回来,他更不能说了!”

……完!我知道大器把事推我身上但脑子转不了那么快,一时间想不出个人来当我这边的女主角,才瞎说一气。但这死胖子胡编乱造的,竟然把口供全对上了,万劫不复,万劫不复啊!

果然,周小天和陈吉吉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她们信以为真了,没办法,大器这套说辞和事实基本一样,估计也和她俩想的基本一样。

“赖宝!宝啊宝,想不到……想不到你……”周小天激动起来了,脸上明显有惊喜的笑容在绽放,话也说不完全,只是跟我说着话,同时看向吉吉。

我彻底游离太虚了,耳边只有大器画蛇添足地添油加醋:“是想不到啊!谁想得到啊!本来丫挺激动的,刚才我劝了他几句,说感情这事不能冲动,必须要有足够的责任心,还得给人家女方一个选择余地啊。要是靠冲动就能幸福,我这早就跟小天喜结连理了么不是……”

“美死你了呢!”周小天的声音,“你瞎劝赖宝什么啊!你怎么这么多嘴呢!”

“什么叫瞎劝啊,旁观者清!我是他兄弟,我得给他理智的建议啊!”大器完全沉浸在依靠他的机智躲过这一劫的喜悦中,跟周小天打情骂俏的,根本没注意到我和陈吉吉一直没说话,而且,一动不动地在对视。

其实从刚才到现在这段时间,我根本不敢看向陈吉吉那边,我不知道能用什么眼神和笑容来解释这天大的误会。但此刻大器和周小天斗嘴去了,我感觉周围的气场一下子就空了,吉吉一直看向我的目光,实在是让我如芒在脸,无法回避。

小心翼翼地抬头,看过去。刷——与陈吉吉对视上的瞬间,我知道彻底完了。

那双眼睛里,有不解,有意外,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惊喜与激动,甚至眼眶里已经薄薄地泛了浪花。看得我的心像上了高低杠似的剧烈跳动,脑子里莫名响起旋律——你的泪光,柔弱中带伤……

我本来还想把事再全推回大器身上,我深知大器不承认的话,我的嫌疑还是最大,谁让这说法和证据都已经到了很难解释、越描越黑的境地了呢。但我死不承认,起码能把这趟水搅浑。

可是现在我不敢了。面对吉吉那种目光,我不忍,也不能否定什么。她现在不管是不是真相信,但起码是激动了,这时候我要是泼冷水,那打击太大了。而且在这个节骨眼给予否认,很可能给吉吉,乃至周小天留下一个“就算是误会,说求婚就把你吓成这德行”的话柄。后患无穷,后患无穷。

吉吉还在看我,眼瞅着眼泪瓣儿就要掉下来了,在我和她对视后,目光开始变成询问是真的么是真的么?小脸蛋都在抖。我含糊地笑了下,耸耸肩。决定先这么混过去吧,走一步看一步,起码等她冷静了再抽空解释。

正琢磨着,吉吉突然站起身飞快跑开,直奔客厅那边的洗手间。

我们都一愣,那边两位也住了嘴。周小天急忙站起跟了上去,趿拉着拖鞋边追边喊:“跑什么啊!你倒是答应不答应啊?哈哈哈……”

大器正抻脖子看洗手间方向,嘴上问我:“怎么了这是?”

我叹气:“女孩的心思痴汉你别猜,别猜别猜。”

大器险象环生,也还真就没多想,颤着一脸肉跟我笑:“谢谢哈!这把我吓得,酒都醒了!”

我干笑了一下,这一腔怒气都堵到嗓子眼了,但啥也说不出来。他倒是平安无事了,我这可怎么收场?得,破罐破摔吧。

“你倒是一推门前清,她俩要追问我,我找谁求婚去?”我哭丧脸。

大器美滋滋的,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爱找谁找谁呗。”

我冷笑道:“好,那我就跟吉吉求婚。”

大器继续美滋滋,压根儿没当回事儿:“哈!她又没瞎,能答应你算啊!”

看着旁边这张蒙在鼓里的肥脸,我有点平衡了。刚要再呛两句,手机短信提示响,边拿起啤酒罐冲着大器示意,边拿按键看。

臭猴子!我讨厌你!我特别特别讨厌你!

吉吉发来的。

我看着短信有点发呆,这哪是讨厌我啊,我分明在这条短信背后看到了一张喜极而泣的小脸儿。

大器好奇凑过来要看,被我一把推开,他抢我躲。这胖子现在全无负担,撒着欢儿地跟我闹。正争着,周小天和吉吉走回来了,分别落座于刚才的位置,周小天的手里还拿着那个戒指盒,冲我笑眯眯的,把手伸到我面前。

我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又飞速扫了一眼吉吉,她也是笑眯眯的,眼圈还有点泛红,脸也红扑扑的。

我恍然大悟:靠,刚才周小天追过去是让吉吉试戒指去了?

戒指盒递到我面前,周小天的一双笑眼闪着狡黠:“还给你!本来我要是戴着合适我就留下了,可惜有点小,哼哼,有人戴着正合适,我不稀罕了还!”说着话扭头对吉吉挤眼睛。

……陈大器,你这戒指的尺寸,是咋买的呀?

大器闻言脸色有些发白,左半脸庆幸,右半脸郁闷。而吉吉不敢接周小天的飞眼,不自然地侧头看别处,脸上的笑容却忍不住,那幸福洋溢的哟。

我是打心眼儿里彻底投降了。天意啊,天意啊!

接过装戒指的银灰色小盒子,在手里把玩一下。说真的,自从大器拿出它来显摆我还没仔细看过,这一看还真不错,对钻戒这玩意儿我绝对是外行看热闹,只觉得很精致很好看,主钻不小,旁边还配了好多小钻,估计能值些银两。

心里突然敞亮了一下,嘿嘿,有人不是说不是他的么?那得了,笑纳。

举着小盒子故意凑近大器面前把玩:“哎?这是我的吧?”

大器有点犯愣,不明就里地讪笑:“喝多了啊你?不是你的是谁的?”

“真是我的?你确定?”我捏着腔调坏笑。

大器已经明白过来了,但周小天就坐旁边呢,他只能使劲推了我一把作以发泄:“显摆个屁啊你!一会儿弄丢了,赶紧把你的破戒指揣起来!”

我笑得十分开心,不掺假地开心,咧着嘴把戒指揣进裤兜:“好嘞!我抽空就去给我未婚妻戴上!不过……这戒指戴上容易,想从女孩手指上摘下来可就难了。我今晚可怎么睡啊我。唉。”

大器笑得十分艰难,我痛快了。

顾此失彼啊,我这话明着是揶揄给大器听的,可那边俩丫头可是听者有意,周小天立马瞪眼睛,尖叫着说什么谁说戴上容易?你以为你谁啊?而且我还告诉你,人家不一定愿意戴,如果真戴上了你别指望能摘下来。别拿这事当好玩啊你!

我马上唯唯诺诺点头称是,说自己一定认真对待,没敢看吉吉的表情。倒是注意到大器的脸已经有点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