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大叔,射我吧!
众人马聚头的地点在望京一家海鲜酒楼,这里我们也来过一两次,皆因袁老二和这家酒楼的老板关系优良,菜品实在是一般。当然,老二选这里的目的明显——人熟地不生,主场优势,包房又够大。
车停到酒楼门口,大器和陈吉吉从另一边也下车过来会师,我把两边人互相介绍了一番,付裕打电话喊老二下楼接人。
谭墩无比热情地握住大器的手,卡碟似的重复着久仰久仰,眼睛却一直偷瞄旁边的陈吉吉,醉翁之意只在山水之间的状态,连尚在醉酒中的大器都看出来了。于是大器适时地假意奉承,实则点醒道:“老谭是吧,我也常在电话里听老宝和老付说起你。啊,这位是你女朋友吧?真漂亮啊!”
温小花正满脸阴天地盯着谭墩的举动呢,旁边一听,点头微笑:“谢谢,我不是他女朋友。我又不傻。”
周围几位都笑。
谭墩顿时双重尴尬。被大器识破色狼嘴脸在先,又被温小花直接吐槽在后,直接导致胸闷气短,下肢无力,内脏出血,表情扭曲,我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潜台词一定是:你们聊,我先死了。
袁老二跟老板要的是这家酒楼最大的包房,不算沙发茶几衣架鱼缸等陈列,还摆了两张桌,二十人在这儿打群架一点不挤。
初见的几人都被七嘴八舌地介绍熟识,其实无非也就是之前出场的那几个人,刚落座倒茶,有人推门进入,看了一眼众人愣了一下,吐舌头退出,在我们也都愣神的时候,再次探头进来:“嗨!我还以为走错了,上个洗手间来了这么多人啊?”
袁老二招手让人进来,一旁的付裕扭头压低声音问:“就是她吧?你还真把她带来了啊!”
老二点点头:“就当面试了,你看看行不行,不行我让她整容去。”
我好奇得刚要张嘴,被谭墩一脑袋塞进来,双目闪光地抢问:“谁啊这是?谁啊谁啊!”
付裕斜了谭墩一眼,扭头回答我的目光询问,还故意小声不让谭墩听见:“好奇吧,说出来吓死你,这是二哥的外甥女。”
我倒真的瞠目结舌了一下,外甥女?看着比我们小不了几岁啊,明显成年了。
袁老二起身,伸手拉过那丫头指点了一圈,他是这么说的:“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叫宝哥,这是骨头哥,这是我新认识的华侨兄弟陈大器,叫陈哥,这个……谭墩,你叫谭叔。”
老谭刚起身堆出个笑脸伸手想跟外甥女接触一下,一听老二的解说词愣了,委屈起来:“怎么个意思啊?到我这儿怎么就叔了啊?”
付裕大笑:“很明显啊,提醒你安分守己,差着辈分呢。”
大家都笑,老二朝付裕挑了下大拇指,继续介绍,但轮到在座的俩女孩,他表情呆滞了一下,接着义无反顾地张嘴就来:“这是你陈哥的妹妹,陈格格;这位是你谭叔的女朋友,叫……哦!叫温翠花。”
大伙笑得东倒西歪,陈吉吉笑得都埋了脸下去,付裕和骨头几个边笑边鼓掌。我拍着手给了老二一拳:“二哥,你真是胆大,一共就俩女士,你敢一个都没叫对!人家叫陈吉吉!”
温小花也是一脸又气又笑地接话:“就是的啊!什么翠花啊,再说我都说了我不是他女朋友,你怎么非得把我往牛粪上插啊。”说着话朝那外甥女摆摆手:“你好啊妹妹,我叫温小花。”
老二一脸不在乎道:“叫什么不行,你又不插我这堆牛粪。得,一会儿我罚杯酒行了吧妹妹?”看着温小花得胜似的一扬下巴,老二又把身边的丫头推出来给大伙认识。
这丫头叫周小天,初春凉飕飕的天气露个大腿穿双靴子,梳着个齐刘海的娃娃头,精致可爱的小模样,居然神奇地和钟馗转世一样的袁老二是亲戚,但比老二小不了几岁,按他们家里的排资论辈,成了老二的外甥女。大学毕业后跑到北京来,投靠所谓的舅舅袁老二,目前在一家贸易公司上班。
我正在疑惑刚才老二在介绍时为什么单单漏掉了付裕,一听这话心里就释然了,没猜错的话,老二是想安排他这小外甥女去付裕的公司。揣测中朝着付裕挑眉毛示意了一下周小天方向,付裕点头撇嘴耸了下肩膀,多年默契,这一来一去就什么都心知肚明了。
果然,袁老二把周小天塞到付裕旁边坐下,单独介绍了几句,周小天笑得很到位,甜甜地叫着付总,然后就开始说起个人简历来。
付裕摆手拦着:“别别,还是叫付哥吧。咱们今天也别聊这些,这样,这几天你抽空来我公司我们再谈,好吧?”
我理解付裕这状态,企业公司什么的,怕就怕亲戚朋友的拉关系往里塞些废人,狗屁不通还混吃混喝,老付肯定也是怕这个,但碍于袁老二的面子又不好推辞。但他这么一说,周小天脸色可就不太好看了,转头盯着袁老二,语气低沉而凶狠:“胖子!你等着!”
我和付裕相视而笑,一物降一物,二哥原来也有怕的人。
落座闲聊,打听局势,据老二称,另一方当事人已经赶来了,但人生地不熟的,且得找一会儿呢。
前前后后地说下来,几个刚刚加入不明就里的人士终于听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今晚到底是个什么局。话题虽由骨头事件聊起,可七嘴八舌地就聊跑题了。
大器完全亢奋了,估计是在国外憋的,太久没和这么一票话痨痛痛快快地说中国话了,借着酒劲儿结巴着发言,不时站起来手舞足蹈,不经意间还念叨出一串串的英文来。
一直因为付裕的不热情而郁闷的周小天,这时候巾帼不让须眉了,对大器的英文对答如流,俩人有来言有去语,我们几个在一旁都是一脸听天书的表情,只有谭墩插不上话还死要面子,不时地假装微笑点头搭话:“Yes,Yes,Really?”——丫前几天还跟我打赌英文字母是二十七个呢。
付裕这时开始对周小天刮目相看了,扭头赞许地盯着人家,心里肯定开始打算盘了,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女人才!况且他还是做进出口贸易的。
“小外甥女,你这英文不错啊。”逮了一个大器说中文的空当,付裕主动跟周小天示好。
周小天很淡然地一瞥:“谢谢付哥,其实英文是我弱项,法文和日文还算拿得出手。”
付裕当即一脸便秘的表情,怔了两秒才憋出一句:“才女啊,不早说呢!”
“我刚才介绍自己的时候是想说来着,还没说到呢就被打断了啊。”周小天一脸的小报复,眉宇间很有扮猪吃老虎的快感。
付裕一拍桌子:“得了,我赔罪,明天来我公司吧,咱们谈谈。”
周小天一撇嘴:“明天?看看吧,不一定有时间。”说着话根本不正眼看旁边付裕的苦瓜脸。
老二在一边笑开花了,知道这事托底了,大手一对掌。“看看!我尽干这积德行善的事!”说着话激昂地用力敲桌子唤周围,“哎哎哎!你们以后都叫我新外号啊!打今儿起,我叫善老二!”
周围七八双眼睛都同时瞪圆,接着全部乐个东倒西歪。中华文字多么博大精深啊,谐音就是其精髓之一……
十多分钟后,桌上的新朋老友都已经混得很熟了,敌方还没到场。老二让骨头打电话催,骨头依旧百般推辞。老二无奈,对其一顿暴打,亲自抄手机催人。
他那边按着号码,我这边手机倒响了。
包房里一片喧闹,我只得拿着手机起身出去接听。走到包房门口的我就傻眼了,来电显示是——王欥欥!
“你在哪儿?”电话那边声音平静,越平静越让我觉得不踏实。
侧头看了一眼身后,没人注意我,立马闪身出了包房。快步走到走廊在过道休息区拉了把椅子坐下:“有事?”语气冷漠而不耐烦。冷漠是装的,不耐烦是真的。被王欥欥奴役这么久了,好不容易翻个身起个义还得提心吊胆的,何苦啊我。
“我问你在哪儿?”语速平缓,我甚至觉得电话那边的王欥欥在憋笑。
我长叹口气:“我在外面呢,有事,回头说吧。”
“你敢挂?”那边明显的威胁语气。
哎呀我这暴脾气!你当我真不敢挂是吧?我冲着手机无声地恶骂了几句,贴到耳边缓和语气:“我真的有事在办。办完打给你。”
就在我已经把手机从耳边撤下,手指也奔着挂机按下去的瞬间,手机里悠悠地传来一句:“你猜我在哪儿?”
“咔嚓”一个炸雷在我脑子里闪亮轰鸣了一下。
王欥欥这句话,在我听来是话里藏毒,下意识地抬头向周围打量了一番,生怕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拿着手机冲我狞笑……
“你——在哪儿?”底气不足地反问时,眼角扫向四下,一号位安全,二号位没情况,三号位安全……周围没有异常,提起的心坠下半寸,但依然觉得周围危机四伏。
“那你在哪儿?”王欥欥的腔调里又开始出现了那种胜者为王的笑意。
我爆棚了,瞬间反应过来她只是在耍手段惊吓我!你可以调戏我的肉体,但不能调戏我的恐惧啊!熟可忍生也不能忍了:“王欥欥!我把话说绝点儿,我不欠你什么吧?凭什么你有事的时候我就多余,我有事的时候还得随时听你调遣?就算朋友也没这么挤对人的吧?”
“好,你说的,一会儿见。”听得出王欥欥也不爽了,语调从三月份一下到了腊月。
直接按键挂机,一会儿见?吓唬谁啊?知道我在哪儿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太监急了还手淫呢,我看你怎么玩!
回包房的时候,在门口正遇到俩服务员抬着一箱啤酒往里进,我边跟着进去边纳闷怎么又开始了,包房里传来袁老二的号叫:“开!都开了!”
俩服务员回了句“知道了二哥”,麻利儿地掏出瓶起子,一阵“砰砰砰……”就开了七八瓶。我急忙伸手拦住,叫服务员先开这么多,剩下我们自己来。
我转身打量,发现包房里多出三位来,单独坐在另一张桌旁边,都是一脸严肃。我们那桌也没人说话,但一个个表情都像刚遭受了摧残似的,只有老二站着冲我招手。呵呵,你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这对峙气氛搞得包房里好像还蛮紧张的。
另一桌上坐中间那位穿着酱红色休闲西服外套,头发抹了二斤豆油似的梳得一丝不苟,抿着嘴一直盯着骨头,看来这就是艾媚那个前主了。
对垒着都不说话,正较着劲呢,老二起身走过去,左右手各拎了几瓶啤酒,在邻桌那三位面前都摆上,边摆酒边笑:“哥几个,甭那么严肃,怎么使劲也瞪不疼人,不是来谈的么?那就好好谈。”
我偏头问付裕:“哎,中间那个红西装就是今晚的大反派吧?”
老付点头。“刚进门的时候自我介绍了,叫梁洛宏。”说着话忽然拍拍我的腿,“你要挺住。”
我正诧异老付这叮咛是何用意呢,邻桌那个梁洛宏开口了:“陈谷先生,怎么不让艾媚也来?不敢让她见我么?”
……我终于明白刚才进门时为什么看所有人的表情都像受了刺激,也明白了付裕刚才的嘱咐——这梁洛宏的声音太骇人了!简直难以形容,说尖锐吧还沙哑,说沙哑吧还高八度,说高八度吧还破音,怎么说呢——完全像是在KTV唱了一整晚《死了都要爱》之后又被人硬灌了几勺咸盐再死死掐住他脖子让他说话一样。
我努力调整了呼吸让自己镇静,扭头打量其他人。陈吉吉、周小天和温小花已经扛不住扭脸憋笑去了,谭墩表情夸张,骨头瞪着眼脸色有点白,估计已经被梁洛宏的声音打败了,大器坐在那儿仰着头……这厮竟然已经睡着了!
看大器的时候正好和他旁边刚转过头的陈吉吉对视了一下,我挑眉毛示意了一下大器,陈吉吉冲我摆摆手,无奈地一皱眉,意思是让他睡吧。
袁老二看骨头不说话,站出来圆场:“兄弟,叫艾媚来干吗?是你们俩谈,她听结果就得了。”说完扭头使劲瞪了骨头一眼,怒其不争。
“她当然要来,她也是当事人啊!”梁洛宏用指关节重重敲了敲桌子,“陈谷,你是不是怕艾媚见了我之后会跟我走?你以为你把她藏起来就可以了?”
包房里很静,所有人都在等着骨头回话,袁老二这回也不帮忙了,跟着所有人一起扭头看过去。骨头坐在那儿低着头,缓缓往上抬眼睛求助地看我们,那副熊样真是能把死人气活。
“我……我没藏她!艾媚自己不愿意来,她不愿意见你。”骨头飞快抬头看了梁洛宏一眼,嘟囔了一句。
“是她不愿意见我,还是你不愿意她见我?”梁洛宏闪出一丝狞笑,嘴上步步紧逼。
所有人再次看向骨头,包房里又安静了。骨头还是低头,每个人眼中都显出一丝愤慨——这个货也太不争气了!
“你倒是说话啊!”一声尖叫,源头竟是周小天!虽然和骨头极其不熟,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都搞清楚了,这会儿的窝囊场面连她都看不下去了。
骨头被周小天这声断喝吓得一激灵,肩膀一抖抬了头,霎时看见一圈喷火的双眼,顿时又委了下去,继续小声应对:“什么叫我不愿意啊,艾媚跟你分手的时候我还不认识她呢,又不是我拆散的你们,现在你倒跑来破坏我们……”
“对不起,陈谷先生,我听不清你说什么,你一向这么温柔么?”那边的梁洛宏故意探了身子侧过耳朵做倾听状,表情不屑起来,随即坐正,面带讥笑,“我说,陈谷,据我所知你和艾媚不就是个网恋么?她也就是一时冲动而已,真和你过一辈子能有幸福么?你说你能给她什么?你知道我能给她什么?”
梁洛宏声音刺耳,话更刺耳,这边我们几个都有点不爽了,站在两桌中间的老二也开始黑了脸,但一言不发,我们几个也没动。
这时候已经不是看骨头笑话的心态了,谁都知道,这是他和梁洛宏之间的事,只能看他自己。这时候我们要是帮腔,只能更助长骨头的操蛋性格,他要真是连这一关都过不去,那艾媚还真就不如跟梁洛宏走算了。
场面挺僵,骨头坐在那儿垂着头,大伙正都替他捏把汗呢,骨头忽然拿起面前的酒瓶,仰头猛喝一大口,往桌上一墩,嘴角还泛着啤酒沫,仰头直视向邻桌叫道:“梁洛宏,你不用急着表白能给她什么,你真是不了解她!你要爱她起码应该先知道她要什么!”
得,我们几个的表情瞬间都踏实了,骨头的形象在我们眼中开始变得高大起来,这是爱情的力量啊!
梁洛宏愣了一瞬,随即也不甘示弱地拿起了面前的酒瓶,没喝,举着朝骨头示意了一下,继续阴阳怪气道:“我不了解她?哈哈哈哈哈,你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多久了吗?”
这笑声一传播开来,包房里诸位全部石化了,崩溃俩字已经远不足以形容我当时的精神状态。这笑声简直是必杀,那声音——就跟一千把铁锹同时在水泥地上来回猛搓……
“咣当+扑通!”我们还都在这笑声中万念俱灰呢,身后一声轰鸣。
扭头看,大器已经连人带椅子仰翻在了地上,还没等身边陈吉吉伸手,大器肥硕的身躯竟无比灵活迅速地翻腾爬了起来,瞪圆眼睛一脸受惊过度:“我靠!我靠!吓死我了!什么玩意儿叫唤啊?我汗都吓出来了!”
……梁洛宏看着这边突然冒出来的胖子,表情从惊愕过渡成尴尬,显然他知道这是说他呢。而他旁边那两个站脚助威的哥们儿,脸上开始出现憋笑的表情。
骨头显然已经被梁洛宏刚刚那一笑吓着了,愣愣地看着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情敌,刚才的豪迈被这笑声彻底击碎,音量又降了下来:“你,你说你了解艾媚?你了解什么啊?你能比我了解她?”
“哈哈!你了解?那你说你了解她什么?她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梁洛宏率先发难。
“那你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哪个电影明星?最喜欢谁的歌?”骨头不甘示弱。
“那你知道她喜欢穿什么戴什么?你知道她穿多大的鞋?”梁洛宏站起身梗着脖子瞪眼。
“那你知道……”骨头也站起身想继续较真,袁老二直接摆手阻拦。“得了得了,小屁孩犟嘴啊?”说着话转过去两步走到梁洛宏身旁,大手掌结结实实拍上人家肩膀:“兄弟,我看出来了,你也是条汉子!咱甭见外了,我就喊你老梁,你小子也有点血性,既然都是男人,咱们就把事办的痛快点儿,别磨叽了。”
梁洛宏本来稍显惊恐,一听这话也笑出来,冲老二竖大拇指,说出话跟嗓子里塞了块砂纸似的:“你就是电话里的袁二哥吧?我也算久仰了啊,哈哈哈……”
袁老二暴汗了一下,马上摆手:“老梁兄弟,说话就行,不用笑,真不用。”
梁洛宏点点头,看了看袁老二,然后目光直视骨头,敲了敲桌面:“陈谷,都是男人,痛快点儿,我就是想要回艾媚,你给个痛快话儿!条件你随便开!”
真爱的力量在这一刻显现出来了,它真的能化腐朽为神奇,化康夫为大雄!骨头闻言“刷”地变了个张飞脸,抬手直指对方,横眉冷对:“放你的屁!要回艾媚?你当艾媚是什么?你他妈以为你是什么?”
很好很强大,一席话将敌方彻底震撼了。看着骨头眼睛瞪得都快大出脸去了,一副欲拼命的架势,梁洛宏显出一丝慌乱来。
包房里刹那间鸦雀无声,看到骨头有点绷不住的意思,谭墩在那边也站起来了,袁老二站在梁洛宏旁边,也换了手握住了酒瓶颈。梁洛宏身边那两位也都欠起了屁股,随时往包房外面跑的状态。几个女生表情都紧张起来,双方有点剑拔弩张,很明显这时候梁洛宏若是回一句叫板的话,双方就有可能动起手来。
忽然,一个声音打破沉寂:“不用麻烦了不用麻烦了,你们一起上我在赶时间……”
对不起对不起,我手机响了。
此番场面,这歌词不是挑衅么这!我真是有点后悔用这首歌当彩铃了,但又不能让电话一直响着,边掏手机边冲两边阵营歉意地摆摆手,那边谭墩一屁股坐下了,脸上笑了,他这一笑,付裕和陈吉吉等人也都笑了,估计大家都听出来我这彩铃歌在这会儿响是多么应景。
看着双方态度有所缓和,我拿着手机绕出桌子往包房门口走,看了一眼来电——靠!王欥欥啊王欥欥,你这个电话倒来的真是时候。
包房外走廊,我看着手机犹豫着接不接,挣扎半天,就在即将按下的一瞬,铃声停止。我长吁了一口气,瞅了一眼包房门,忽有点索然无味,琢磨着要真动手的话再冲进去也来得及,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区。
在走廊的休息区抽烟,有短信提示音,应该是王欥欥来声讨的,果然,内容充满了张牙舞爪的威胁:赖宝!你敢不接电话?以为我真找不到你是吧?等着!
不回,一笑了之。吓唬谁啊,这现实生活里你也能玩出人肉搜索来?况且包房里的几位也都知道我们分手的事实,还都不待见你,你打电话挨个问也没戏。你王欥欥就是认识百晓生,我也万无一失。
揣手机的时候无意中扫了眼屏幕,发现还有一条未读短信,许是刚才太吵闹没听见动静,按键查看,鬼来电,内容简短:睡了么?太阳很大。
呵呵,顽皮。
我笑了,心里涌上一阵甜蜜来。我越来越倾向于短信另一端是个异性,而且是个可爱烂漫的俏佳人,按键,打算酝酿一句俏皮点儿的,作为今晚短信夜话的开始。比如:还没睡,太阳这么的大,我在唱帕瓦罗蒂的《我日》。
正输入呢,陈吉吉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看见我笑了笑:“干吗呢?”
我手上按键输入着,回报以正经而洒脱的笑脸:“没什么,发条短信,你干吗去?”
陈吉吉没说话,歪头笑了一下,轻轻一眯眼。
我顿时酥了一下,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呆愣半秒,恍然明白了陈吉吉为何笑而不答,随即侧身一指:“洗手间是吧?前面右拐就看见了。”
“嗯,谢谢。”陈吉吉抖着手腕前后摆了摆,笑着走过去。
我低头,隐蔽地嗅了一下她走过我面前所带过的香味,然后心无杂念地将已经编辑好的短信按键发送。
我回的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原来晶晶姑娘你也睡不着啊。
俏皮,贴切,看得懂的自然会心一笑,我不相信短信那边的人年迈到不屑周星驰,或者年轻到不知《大话西游》,所以沟通应该不存在问题。更关键的,我这条短信很有深意,看似随意却特指了“晶晶姑娘”,这一次,看对方的回复,我绝对能判断对方到底是男是女了。
我真是太阴险,太冰雪聪明了,吼吼。
正自我陶醉中,隐约听到手机铃声作响,不是我的,诧异看去,刚走出几步尚未拐弯的陈吉吉稍驻步,背对着我,从手包里拿出什么低头看,猜测下该是手机,我亲耳听到她哧哧一笑,然后边按键边继续向前走去,背影拐弯消失。
我站原地惊恐万状,我一发送她那响……别逗了,鬼打墙?哪有那么巧的事。
正寻思着,手机短信提示响,这回真有点傻眼了,莫非真是刚拐过去的女子短信来的秋波?还真的踏破铁鞋无觅处,蓦然回首却在洗手间拐弯处?这巧合也太好莱坞了!
短信内容依然简短又充满默契,应接的正是《大话西游》的对白:原来是你这只臭猴子!
这种默契的达成其实很简单,它可能是彼此都看过的一部电影的台词,可能是一本都阅读过的小说,甚至是只有懂得的人才互相心知肚明的流行语或新生词汇;但这种默契又很难形成,因为它需要比较强悍的记忆力,更需要比较牛掰的反应速度和辨析能力,这样才能一唱一和,对答如流,生成默契,会心一笑,知音难寻,舒畅无比。
但此刻已经无心享受这种默契了,我急于求证心中所想的这种千分之一的可能性,于是手指翻飞急速编辑发送短信一条:去洗手间么?
前面不远的拐弯处,再次响起铃声,此刻我已经知道,那是陈吉吉的短信提示音,而我刚刚惊叹的巧合可能性,如今可信程度已经上升至百分之八十了。
真的是她?
刚刚拐过弯去的脚步声骤停,继而是一阵近乎蹑脚的鞋跟踏地声,这声音听来充满了迟疑。
身影一晃,陈吉吉从拐角处闪出了身子,手里拿着手机,直愣愣地看着我,那眼神,如同在《时尚芭莎》的封面上看到了凤姐似的。
我也在看着她,双方交接的目光都充满了不确定和活见鬼,的确这太令人难以置信。
就那么看着我,陈吉吉开始按键,但眼睛一直没离开我,一直盯着我,好像怕我作弊似的。
她的手指不动了,目光下降,盯向我手里的手机。
两秒钟后,我手机的短信提示响了。陈吉吉的眼神变得更诧异,更闪烁,好像我手里握着的不是手机,而是《色·戒》里那枚戴在王佳芝手指上的卡地亚鸽子蛋!
我低头看短信内容:你在哪儿?
我知道,她也慌了,不然不会问出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事实上我也慌了,打死谭墩一万遍我也不能相信和我短信这么长时间的鬼来电竟然是她——陈大器的妹妹?!
我抬头看了陈吉吉一眼,回短信,按完发送键,对面的手机再次响起,一切毫无争议了。破天荒的巧合,可能性百万分之一。当陈吉吉低头看短信时,我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疼,是真的。
我回的短信是:可能……在你面前?
看完短信的陈吉吉抬头看我,眼神忽远忽近的,一会儿是难以置信,一会儿是惊喜,慢吞吞地向我这边迈了两步,像是看不清我似的。相比之下,我也惊愕,但更多是惊喜,无与伦比的惊喜。原因如下:
每个人都有一个在现实中你对其充满好感的实体,比如恋人啊、暗恋啊、单恋啊;同时也绝对在幻想中有一个精神恋爱对象,比如偶像啊、网络图片啊、女优啊、梦中情人啊——当你发现你现实中充满好感的实体和幻想中精神恋爱的对象是同一个人时,还不够臭屁的?不用欣喜若狂这个词汇,只是为了凸显我低调的人格罢了!
看着走近的陈吉吉,其实我已经想笑,就是那种不由自主地想咧嘴,但还是忍住,保持一脸的惊讶,也向着她走过去几步。因为我更好奇的是,这个用短信调戏我N久的女子,好像比我还吃惊,好像不认识我是谁似的。
两个人就这么握着手机,相对着一步步走近,呆呆愣愣,相距一米左右站定,陈吉吉握在胸前的手伸出一根手指冲我一展:“你?你是赖宝?”
我是喜大于惊,双眼放光,也诧异反问:“你?你是鬼来电?”
“……我是谁?”陈吉吉显然更吃惊我给她私下取的艺名。
我挠头笑。“没什么,一直也不知道短信谁发的,总得有个代号啊。”继而单刀直入,“真的是你啊?你给我发那么多天短信了,不知道我是谁?”
陈吉吉翘嘴角:“我知道是赖宝啊,但不知道你是啊。”
“这合逻辑么这?”我听出蹊跷,“从接飞机到现在也大半天了,你没听到他们叫我?”
“我……我没注意,就听他们喊你宝啊,宝哥啊什么的,我还以为你叫什么保什么,是保卫的保呢。”陈吉吉急急辩解,生怕我不相信的模样。
我点头豁然,看来这丫头是真不知道我本人,那这事就更奇怪了,于是一眯眼,上下打量起她来。
陈吉吉也在打量我,互相此时都在重新审视,忽然发现我目光有异,警惕起来:“你干吗?”
“没什么,”我撇嘴笑,挑眉毛,你见过民国时期摸着下巴打量良家妇女的伪警察就知道我此时什么样了,“现在咱俩也不算陌生人了是吧,那坦白吧,陈吉吉妹妹,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干吗短信骚扰我这么久?”
陈吉吉一愣,接着“扑哧”一下,捂嘴出声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的,两只耳垂上的坠子无规律地剧烈摆动。
这下把我笑毛了。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和鬼来电见面的场景,但在我想象中那该是最后阶段,短信聊天已经不能满足彼此交流,互相在短信中已经吐露心声,表达爱意,相约厮守,共赴终老,然后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相约见面,从此只羡鸳鸯不羡仙。万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仓促,这么让我措手不及,还这么不可理喻!
“你笑什么啊?到底怎么回事?”我伸手在陈吉吉面前晃了晃。
“没事,没什么。”陈吉吉笑着,手背遮着嘴,慢慢喘匀了气,“宝……宝哥,我真的没想到你和我哥认识,短信骚扰你对不起哈,至于原因么,我想得找个时间我慢慢和你解释了,几句话哪说得清楚。”
相对瞬间无言。我看看她,又看看手机:“真的是你?”
“我比你还意外呢!”陈吉吉探头看我手机屏幕,又抬头盯着我眼睛,“怎么会是你呢?居然让我这么遇见了,我要是告诉小马姐,她肯定不信!”
“……谁?”
“我的朋友,嘿嘿,都说了有时间一五一十地给你解释。”陈吉吉说着,迈步走向我身后,奔了包房的方向,走几步还回头看我,“宝哥,走啊,你得看着点我哥,他喝醉了。”
小马姐?小马哥的老婆?穿风衣叼牙签的女人?朋友?我更狐疑了,莫非还是阴谋?但看着陈吉吉冲我招手喊我一起回包房,我不得不向我身后一指:“别怪我没提醒你,刚才你不是要去洗手间么?”
陈吉吉一怔。“哦对!”急急走过来两步,在我身边站定,将手包递给我,“宝哥你帮我拿一下包吧,等我下。”
我边接过手包边摇头:“刚才你怎么不让我帮你呢?”
“刚才不是不熟么,让你拿包多不礼貌。”陈吉吉眯眼一笑。
“现在熟了?”
“嗯,知道你是赖宝,一下就没那么陌生了。刚才我在包房里无聊短信你了,你没回,我还想着去洗手间的时候再短信你呢。”说着话,陈吉吉比划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对我晃了晃,“我去了哈!”
看着陈吉吉转身,小倩影快步消失走廊拐角,我这心哪,突突突突突突……
飞快地回忆了和陈吉吉接触的这一下午,好像我给鬼来电发短信那几次还真没有当着她面的时候,短信回来时她也没在我身边,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呵呵,好饭不怕晚哪!
之前这段时间,对陈吉吉只是气味和眼缘儿,接触说话都寥寥,刚才短暂的真正接触下来,这女孩比想象的还可爱。而且就像她所说的,从接飞机到现在互相还有点端着,此时知道对方就是那个几乎每天短信聊到深夜的对象后,生疏感一下就消失了,熟悉亲切感陡增,况且还那么美好。
……丘比特大叔,射我吧!
拿着手包站在走廊等了一会儿,忍不住拿着手机一条条翻看短信,短信箱里存了很多我和鬼来电,哦不,陈吉吉的经典对话,以往也会翻看,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彻底有了具体的幻想对象,感觉那叫一个真实!
翻着短信,突发奇想,调出了陈吉吉的手机号码,稍微犹豫,拨打出去,呼吸有些急促,尽管已经知道对方是谁。
那边很快接听:“喂?干吗?”
“你知道是我?”
“笨啊你,我手机里存的就是赖宝的名字啊。”
“哦,呵呵,没什么,我就是还不敢确定呢,真的是你啊?太难以置信了!”
“我也是啊,想想都好玩,原来白天和我发短信的赖宝一直就在我旁边呢,哈哈。”
“是啊,彼此。呵呵。”
……话说到这突然卡住了,我承认打电话之前我没想好说什么,但也没担心过会想不到话说,于是一瞬间紧张无比,越害怕冷场就越一片空白,汗都出来了,越想说话越不知道说什么,整个大脑完全死机,嘴上脱口而出一句——
“你干吗呢?”
那边沉默了一下,继而厉声道:“赖宝!讨厌啊你,我在洗手间呢!”
电话挂断。
我手机贴着耳朵,觉得这下完了,知识分子形象破坏了,随意的一句在这时候说出来完全就是耍流氓啊。
担惊受怕地胡琢磨着,陈吉吉走到面前我才反应过来,一边递上手包一边解释。好在陈吉吉没有生气的意思,脸上还有浅笑,只是不太敢和我对视的感觉,接过包就往包间走。我心里锣鼓喧天着,忙跟上她。
俩人一起往包房走的时候,我飞快瞟着她,此时此刻,闻到她的香味,看到她的人,意义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呵呵,谁能想到啊,陈吉吉竟然就是我的鬼来电,竟然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是我这段时间不说晚安就睡不着的那个柏拉图,还是我多年哥们儿的妹妹……哥们儿的妹妹,是啊,我说过,朋友之妹不可欺,无论是良心还是道义都过不去,可是不过毕竟但是当然啦,谁都有个万不得已的时候,让我们相信真爱是无敌的,去他妈的世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