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说,几款样品在刘水的手中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否则他也不会成为我厂里的第二任师傅。
接下来两天,仍然没有小龙的消息,我也没再找他,既然人家不想干了,我的事情又解决了,找不找他已经意义不大了。
正当我无意找小龙时,小龙回来了。
小龙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同来的还有四个人。看那阵势,小龙是被“押”着回来的。到了办公室门口,小龙一个人怯怯地走了进来,另外四个人候在办公室外。
小龙低低地叫了一声“老板”,我点点头说:“你回来了。”
小龙说:“老板,对不起。”
我说:“回来就好,其他话就不要说了,我也是给别人打过工的,理解你,只是下次再遇到这样的问题时不要躲,要当面与我交流。”
小龙说:“老板,我,我遇到麻烦了。”小龙说完,眼睛转到门口看了看那四个年轻人。他这一看我就算是明白了。
我问小龙:“你得罪他们几个了?”
小龙很胆怯又很懦弱地说:“我欠他们钱,是打牌输的。”
原来小龙没上班是与人赌博去了。
我问:“你欠他们多少钱?”
小龙说:“八百。”
我想都没想就从口袋中摸出八百元递到小龙手中说:“拿去给他们,让他们赶紧走,以后别再同他们赌了。”
小龙接过钱连连说:“谢谢老板。”然后就走到办公室门口把钱给了那四个人。
那四个家伙接过钱后扭头便走了,小龙也准备离开办公室时被我叫住了,我对他说:“小龙,过来我们聊聊天。”
小龙说:“老板,我手艺不行,我自己走。”
我说:“没人赶你走,你压模不行可以留下来干别的,只要你像以前一样地实干,我保证给你的待遇不变。”我说这话没有骗小龙,我看中的不再是小龙的手艺活,而是他脚踏实地干活的劲头。
小龙说:“老板,你另找个师傅吧,我走了。”
我又问:“你为什么要坚持走啊?”
小龙说:“我手艺不行。”
我说:“我不是同你说过吗,不介意你压模手艺,你留下来可以干别的事啊。”
小龙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我说:“要不你先回宿舍想想吧,想清楚了再走也不迟啊。”
小龙点点头走出了办公室。小龙离开办公室后我也开车出去买材料了。傍晚回来时才听说,我前脚走,小龙后脚就离开了,结束了与我共事的短短时日。
说到这,本来一切都很正常,小龙来了,小龙又走了,没什么异样。但是,后来我却通过别的渠道反应过来,小龙耍了我一次,居然与他的老乡合伙耍小聪明、小手段成功地向我要到工资离去了。
你们明白了吗?呵呵,有趣不?如果硬要对小龙的这个行径加条定论,我的看法是“又可怜又可气”。但我理解他,或者是他们。曾经,我和他们一样,甚至更不如他们。
电影《叶问二》中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人的身份可以有贵贱之分,但人格与尊严是平等的。”我经常在内心鄙视自己哪哪做得不好,但人前人后时,我轻易不外露自己“奴性”的一面,活出尊严有时比得到物质更重要。因为,曾经的“奴性”带给我的只是贫穷与潦倒,而不是财富与尊严。
我办厂之后,第一个给我厂子下单的客户姓鲁,名字就不说了,我估计这辈子都难忘记这个名字了,毕竟是第一个下单的客户,在我心里有一定的分量。
鲁先生是兼职做外贸,与女朋友一道从东北来到了义乌,算是来淘金的一族。小两口在不同的公司上班,下班之后就共同打理着自己的外贸业务。在义乌,小两口做外贸的有很多,有专职也有兼职,有做得大的,也有做着玩的,他们都属于有文化、有想法、爱折腾的一群人,很多时候,我就是在默默地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那种奋进的精神,学习他们淘金的经验。这不是故作谦虚的说法,是种创业的态度。
鲁先生下给我的单子款式杂、单款量小,加上我也是刚办厂,半吊子工艺,所以这单做得很不顺、很苦。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这些单子放在今天让我来运作,只需一周时间就差不多搞定。但那时,唉,我只是工厂群中的学生娃,懂不了多少。好在,鲁先生脾气相当好,没有什么怨言,默默地等待。一个脾气好的人很适合做外贸,可以耐着性子与工厂长期磨合与交流。
在办厂之前,我就在QQ上认识了鲁先生,那时我正在为办厂做着各项准备工作,他的QQ号我也是在某个网站上得来的。我们时不时地聊几句,无非是叫他有单子照顾我一下,说我的厂子马上就要办起来了。鲁先生之所以把单子下给了我这样的一个新厂子,可能是因为单子量太小,款式又杂,一般工厂都不愿接这种单子,再加上我们聊得还算投机吧。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我都心存感激,是鲁先生的订单让我开了张。中国人做生意,都讲究开张的事,开了张才会财源滚滚。要是老不开张不把人活活憋死才怪!
因为单子小,所以整个环节就省了“打样”这一关,直接生产、出货。
没有实物样,只有一些图片。就在我把图片送到版行后的第三天,版行打电话给我,问尺寸是不是搞错了,产品样版完成后与正常的重量不相符,太大、太重了。
我赶紧拍了照片给鲁先生,让他转发给客户确认。哪想,客户说尺寸是对的,没错,但是重量远远没样版重。这就很明显了,材料不对。于是,就得问客户是从哪划来的图片,用的是什么材料生产的。
客户说:“是易趣网上找来的图片,只知尺寸,材料不知!”
客户这么说,那就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改材料,二是改尺寸。
改材料,材料不知,没法改。
改尺寸,客户不满意,怎么办?
我对鲁先生说:“真不行就放弃吧,不能硬接单。”
鲁先生的意见是不能放弃,他再去与客户“磨”。
一个“磨”字道出了外贸人士的辛苦与无奈,一个“磨”字深深地触及了我的往事。我也曾经在无数个夜里,用蹩脚的英文与鬼佬们磨得天昏地暗,人生起起伏伏,之后才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人生如此,经商如此,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讲透!
三天后,鲁先生同我说,客户同意改尺寸了,材料就用铅锌合金电镀24K真金。这是比较理想的方式,我立马安排生产。
交完鲁先生的货后,我送了两盆金佛手给他,算是对他人品的认可。后来还与他做了两单生意,就没再做了,因为这小两口把外贸目标转移到其他产品上去了。究其原因无非就是饰品这一行竞争太激烈了,没价格优势,后来,我也是这个原因从饰品行业转移到了其他行业。
在做鲁先生的单子时我还没有请司机,因为那时司机的活不多,那些事情我自己干干就对付过去了。有人会问,请个司机都小气巴巴的,你的事业能做得大吗?
不是我小气,而是心理作用。你想啊,请个司机进门,然后呢没活可干,大白天就坐在办公室里对着我和小梅?工厂主有个通病,就是怕人闲着,看手下闲在那就感觉自己是种罪过,让人家无所事事了。这种罪过就是种心理压力,非常坏的感觉。做过工厂主的人都知道,做梦都在担心工人没活可干,一个个在车间里晃悠。晃一天两天可以忍受,经常晃悠就说明这个工厂在不久之后即将走上萎缩或是灭亡之路。哪个工厂主想自己辛辛苦苦创下的工厂“空”在那里?而且是“空”出一条死亡之途!所以,我们见不得人空,见不得人闲,非万恶地主周扒皮的思想,而是自己内心不知不觉产生了一种强大压力。
很多配套工厂在很空时都会打电话给我,要我给他些活做,价格好商量,低于平常的百分之十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因为,他们不想赚多少,只想把手下那些工人养着,等待旺季到来的时机。这就像是非洲大陆上的动物们,在炎热的旱季艰难度日,只为等待雨季的到来。
一个外贸型的工厂,最大的尴尬就是:有工人没订单,有订单没工人,前者饿死你,后者撑死你。但往往只要你不会饿死,就会有撑死的好机会。
鲁先生订的货因为是电镀24K真金,很多小电镀厂没有这种业务,大电镀厂的价位是当时的我无法承受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能电镀24K真金的电镀厂却远在义乌的某个偏僻村子里。
再远也得去啊。这种辛苦不再是为了眼前这单小利,也不再是图鲁先生这个客户,而是为自己厚积薄发在努力,在积攒相关经验,凡事都有初一才会有十五。我想,这符合拾级而上的创业理念。
电镀厂一般都是在半夜开工干活,因为他们要等工厂每天生产出来的产品。电镀厂的司机一到晚上就开始忙碌,挨家挨厂去提产品回来电镀,第二天电镀好之后又挨家挨户送上门去。因为我是新开的厂子,发镀货的数量又很小,所以得自己送上门去。生意人都很现实,不可能把每个客户都当上帝来看待,“把每个客户都当上帝来侍候”这类话是理论家们趴在日光灯下憋出来的想法,不信让他们自己办家实体工厂来试试。客户分大小、分优劣,服务不同,态度不同,很现实,一碗水端平你累不累啊?
因为工艺上的生疏误了鲁先生交货的时间,我就得在各个环节上去挤出时间来补偿。
那晚,雨下得很大。
工人下班时已经是十点钟了,我收拾好产品后准备动身去电镀厂,小梅走过来同我说:“哥,雨太大了,明早再送去吧。”
我说:“不行的,明早要提回来让工人镶钻的。”
小梅说:“耽误一天没什么大事吧?同客户解释解释不就完了。”
我说:“已耽误了这么多天,如何再开得了口。”
小梅看我执意要去,就说:“那行,我陪你一道去。”
我说:“你就别去了,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早点睡吧。”
小梅说:“不行,我要去的,让你一人去我不放心,雨太大了。”
我说:“那好吧,上车。”
去电镀厂的路上,雨下得很大,加上路偏而陌生,我开得很慢,小心翼翼地前行。半小时的车程我开了将近一个小时,好在平安抵达。放下货返回时,还是出事了。
车子在大雨中行进时,由于灯光照射带来的错觉,一不小心,车子左前轮滑到了路边的田沟中,好在及时刹车,没有侧翻。我打开车门一看,还好,另三个轮子还在路上,但是,车子底板已经压在了路面上,动荡不得。雨太大了,我只好返回到车上。
小梅说:“哥,怎么办?这下完蛋了。”
我说:“别急,我想想看怎么搞。”
小梅说:“这么晚了,鬼都没一个,就我们俩,行不行啊?”
我想了想说:“小梅,雨太大,你坐在车上别下去,我一个人下去试试,如果不行就在车里过一夜。”
小梅以无限关心的语气说:“哥,你小心点啊。”
小梅的话是种力量,强大的亲情之力,给了我强大的动力。庆幸,我让小梅跟来了,虽说帮不上什么忙,但心里不因落单而恐惧了。
我脱掉外套和鞋袜,一头扎进雨中。
站在大雨中,我仔细地做了研究,确定只要把落空的车轮架实就能挪走车子。这么想着,我就在路边的菜园地里拔来了几根较宽的木条,打算利用千斤顶来顶起车子,然后把车轮架在厚木条上,这样轮子就能吃上力。
从车上取下千斤顶后我转身踏入田中,脚下一滑、身子一晃,我扑倒在泥水中……小梅看到我摔倒赶紧拉开车门奋不顾身地跳入泥水中去扶我……疼痛难忍的我在泥水中滚翻了好几个身子……
小梅见我痛苦地翻来翻去,边哭边喊:“哥,你怎么了?哥,你哪里摔痛了?!”
但是我疼痛得根本无暇顾及小梅的问话……
过了三五分钟,我强忍着疼痛从泥水中挣扎着爬了起来,坐在泥水中,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鲜血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滑……
小梅边哭泣边吃力地将我扶到了路面上,借着车的灯光,小梅看清楚了我的脸,她尖声说:“哥,你流血了!”
是的,在我扑地时,我的嘴唇重重地磕在了千斤顶上,磕出了一道裂口。
小梅用手擦拭着我嘴上的血与水,哭泣着说:“哥,我们不要干了,我们回老家去吧……不办了,这厂不要了……”
我特别能理解小梅当时的心情,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至亲之人,小梅面对我的伤痛时承受着内心巨大的痛苦,百分之百的真情流露。试想,如果我的母亲也在场,亲眼目睹到这一切,那将更是一番声嘶力竭的痛楚。这就是亲人,我们身边的亲人。
雨还在玩命地下……
我和小梅回到了车上,止住了嘴唇裂口的流血,心情平静了好多。小梅还在抽泣,眼泪汪汪的。我对她说:“小梅,别哭了,哥没事,只是流点血算不得什么。”
小梅说:“哥,你太累了,这样身子会垮掉的,我们回家吧,别干了,我们已经不缺钱了。”
我说:“说傻话,我们将来的路还长着呢,年纪轻轻的哪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苦一点不怕,哥这些年来苦习惯了,不苦的日子还过不习惯了。”
小梅说:“哥,钱是挣不完的,命才重要,我怕你为了挣钱命都不要了,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唉,人活着就得发泄自己,挣钱可能是种最好的方式吧。”
……
一小时之后,雨停了,小梅在困意中睡去。我也很疲乏,但嘴唇的疼痛让我无法入睡。我想,在这耗着不是办法,得回去。
我重新打开车灯,拉开车门下了车。
雨是停了,但田中的积水不浅,我在淤泥中摸到了千斤顶,然后又把几根厚木条有机地组合起来,然后用千斤顶一点一点地往上顶,顶完一截又用木条稳住位置再顶一截。
小梅醒来了,朝我喊:“哥,你干什么啊,不要命了?”
我说:“没雨了,没事。”
小梅说:“别干了,等天亮喊人来干。”
我说:“已经差不多了,就快好了。”
小梅看我执意要干就走下车来帮我。
就这样一点一截地往上顶,顶到车轮与路面持平时,我固定住木条,然后上车,发动、轰响油门,车子一下蹿上了路。
只要路上出现障碍,之后就是一片坦途。当晚两点,我和小梅平安地回到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