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那辈不是没哥们儿吗?”
“我还不兴有叔伯舅和表舅啊?你就别打听那么多了,抓紧跟我走吧。,”
请愿的人群是上午九点多钟拥进乡政府院子的,呼啦啦足有近百人。霍小宝的尸体放在一块门板上,上面盖着白布,由两人抬着。霍小宝的妈妈王咏梅由姐姐扶着,一路啼号进了院子。一些人立刻忙着搭灵棚,棚布和木杆都是随身带来的,放在那辆农用车上,车上还带着几个花圈和录音机,录音机一直放着哀乐。乡政府的人慌了,乡派出所的警察忙着堵住了院门口,阻拦如潮而来的看热闹的人。先是一位副乡长出面,问谁是死者家属,咱们到屋里谈谈好不好?赵斌黑着脸说,不好。我知道你是摇旗吆喝的,说了不算,我们只跟乡里的了把手书记说话。副乡长只好跑回楼里去,乡长很快露了面,说我姓林,武书记去外地招商引资了;不在家,乡里的事就由我暂时主持。你们派三位代表,跟我到办公室谈吧。霍林舟扭头问赵斌和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姐夫,三姨,那就咱们三个人?”
三人跟在林乡长后面,进了办公室,在办公桌旁的沙发上落座。有秘书跟过来沏茶,林乡长则不失时机地从桌上抓起一盒烟,挨个递上。烟是好烟,粉红色的硬盒子,没抽过,但认识,是玉溪。软中华,硬玉溪,这样的干部很牛×。林乡长很客气,递过烟,还按起打火机给几人点。但那位三姨没等点到她,自己已摸出了打火机。霍林舟看在眼里,心里不由一沉。原来三姨是残疾人,她是左手按打火机,右手却齐刷刷地缺了拇指、食指和中指,那支烟是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的,让人触目惊心。
林乡长也看到了三姨的巴掌,故作吃惊地说:“哟,这位大姐,受过磨难,不容易呀。”
三姨冷冷地说:“别扯闲的,说正事吧。”
林乡长说:“家里死了人,我深表同情。在没谈事情之前,我有个要求,政府是办公机关,不适合办丧事,先安排亲友们去个地方休息,再把灵棚拆了好不好?”
三姨把嘴里的烟雾浓浓地吐出来,抢先说:“虽说死的是个孩子,可那也是一条人命,人的魂灵还在天上飘着呢,不能再让他没个着落吧。你要不让在这里搭灵棚,那我们马上就走,去县政府搭,去市政府搭。现在上上下下都在喊以民为本,执政为民,老百姓的这点儿最基本的感情诉求,你们当领导的,总得体谅吧?”
民说官话,官说民话,连以民为本执政为民的话都整出来了,这也是时下访民中司空见惯的现象。林乡长笑了笑,抓起电话打出去,“你这就到我屋里来,有些情况你也听一听。”
推门而进的是派出所所长,一身警服,威风凛凛,腰带上挂着手枪,还挂着手铐和警棍。霍林舟看得心慌,不由望了三姨一眼。三姨却故意大声说:“哟,警察同志来了,更好啊。警察代表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警民本是一家人,人民警察爱人民,有警察保护我们最基本的公民权利,这事就更好办了。不过,我也先给这位警察同志提个意见,你来执行公务,穿着警服足够了,把那个铐啊棍啊什么的摘去多好,沉甸甸稀里哗啦地有用吗?我跟你保证,我们来的这帮人中,绝对没有打砸抢分子,你用不着吓唬耗子,你也不是猫,警察和人民群众更不是猫鼠关系,对吧?”
所长看了乡长一眼,林乡长说:“这位大姐也是好意,爱护你,你就轻松轻松好了。”见所长果然将手铐和警棍都放到了办公桌上,林乡长才又对三人说:“有什么话,你们说吧。”
霍林舟看了三姨和赵斌一眼,说:“我是河东村的村民,叫霍林舟,是被河水淹死的孩子霍小宝的父亲。我的孩子是昨天淹死的,具体时间肯定是午后,因为中午时他还在学校上课,他妈妈给他留的午饭焐在锅里,他回家时也吃了。据我所知,我们河东村的村委会主任昨天给他老爹过八十大寿,他跟校长借操场,说过了晌就要搭棚造厨,然后在操场上摆席设宴招待亲朋,晚上还要唱二人转。所以校长就点头了,让老师们把后晌的课都放在晌午上完,放孩子们回家时都过晌了,一点多了。昨天可是礼拜二啊,又不是放了寒假暑假,如果不是学校突然把孩子们都开了圈门放了羊,我家小宝能跑到河里去吗?我要问的就是,孩子的死,责任是不是就在学校?”
霍林舟说得很顺畅,把事情的缘由和责任都说清楚了,也没显得过于激动和愤怒。这番话,在来乡政府的路上,那位三姨已教他说了好几遍了。
派出所所长问:“昨天下午,你和孩子的妈妈在干什么?”
霍林舟说:“我在山上选矿厂打工啊,他妈妈在乡里织袜厂干活呀,都是日头快压山的时候才回的家,进了村才知出了大事。这都有人证明,你们去问问好了。”
所长又问:“孩子没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吗,或者叔姑姨舅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