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章志升就开始远行了。
几位小女孩,屋前冬青树下跳皮筋唱《九歌》,沐浴着冰雪消融、春风送温的温馨……
如此悠久的陈年老调,不知谁人信口改编,把它编排成多部重唱,多节奏重复的全新式儿歌,结尾还大胆地加词串调,出自呀呀喳喳的幼儿之口,别有一番乐趣逢生的新鲜味,居然赢来不少过往闲人的阵阵掌声。要在往常,章志升会站在那儿摇头晃脑,拍着巴掌合板同唱: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坐飞机,乘火箭,遨游神州太空转!
然后用手拍拍这个的小脑袋,捏捏那个的小脸蛋,显出一副人民公仆呵护未来花朵的真诚情感。可今天,章志升提着黑色的手提包,无心同乐,晃晃悠悠地登上了北去的列车。
随着一声汽笛的嘶鸣,车轮滚滚,t78次特别豪华列车,像驰骋旷野的烈马,迎着春节后的晨霞,风驰电掣般向着遥远的北京城,飞奔疾驶。
早上8点,当火车开出山城市,把那蜿蜒连绵、形似长城的山城楼厦渐次抛在天际之外,章志升看到了一片辽阔的田野。田野使他的感觉立即脱离了城市,脱离了昨天。昨天恍如隔世。他的头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再次一件件地想到计划中的今天,今天原本做的一切。按照计划的安排,他此时应该走进市公安局的大门,公安局的各部门一把手,下属各县的局长政委已经坐在会议室里翘首以待,等待向他汇报各县的治安情况,期待着他的发号施令;会后,他要向调查组汇报案例侦破进度;然后,他将赶到伍县会同调查组处理那些已经刻不容缓的“9·26”车祸案;然后要在下午5:30之前专程赶往梨花沟,组织抓捕吴天运,然后……
火车显然早已驶出了山城省界,耳中的笛鸣,眼中的旷野,无不告诉章志升,他今天计划中要办的这些事,早已落空,要见的这些人,谁也不会知道,他此时此刻,已独身一人,端坐在北上列车的一个窗前,将要开始他半年之久的党校生活。
列车驶出百里地后,他的心情稍定,估计办公室主任已经起床,已经吃过早饭,或已经在办公室等他。他看着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开始拿出了手机打电话给朱主任,让他推掉今天所有的约定。向他们说明自己有急事要外出一段时间,有关案情、案件上的事一律按调查组的意见办,在电话中无法做出详细解释,因此,在朱主任的回话中听得出每一个人对他的不辞而别并不都感到惊讶,对他的失约并非无奈,大家都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此时章志升靠窗而坐,用右手在茶几上支撑着一颗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的脑袋,像被霜杀一样的茄子,一双比阴沉沉的天空更忧郁、更滞呆的眼睛,透过朦胧的车窗玻璃,默默地眺望着那闪闪掠过、纷纷后退的山野村庄、高耸的电缆和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网、电器化车流带……这些奇形怪影,由即现即逝渐渐变为前撩后倒……视线由清晰渐渐地变为模糊……
恍惚。
黯然。
这是章志升有生以来最为艰苦的一次跋涉。也可能是他步入仕途的最后一次远行。这是一场漫长的旅途,无疑是一场苦刑。
调查组在侦破“t1·5”案件时发现,伍县县委书记边召与商贸集团有涉案经济方面的问题,调查组决定边召停职交代。边召之妻齐丽丽为了减轻丈夫精神上的压力,元旦之夜,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背着边召悄悄地走进山城市委家属区,左右窥探片刻后,径往章志升家而去,章志升的家就住在山城市东北侧的常委书记楼三楼。
章志升的家,对齐丽丽来说可是熟门熟路。以往,逢年过节,边召总是携妻登门,每每总要用小轿车送来一些丰富多样的农副产品品尝,章志升也让妻子柳花将一些名胜土特产回赠。此一时,彼一时,齐丽丽的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而眼下她再无昨天的荣耀,有点惶恐不安地按响了章志升家的门铃。房门打开,章志升一看是风尘仆仆的齐丽丽便热情相迎。乍一看她面带忧伤、眼神憔悴的样子,就知道有急事登门,于是他急把惊诧的眼神转换为热情的笑脸把齐丽丽往屋内让。像好朋友节日来访本来可以说是欢畅热情的,但这热情的气氛被这冷热不均的两颗隔膜的心压抑了源头,接待气氛因而使主人显得尴尬难堪,已到嘴边的什么风啊、稀客呀,难得的吉言快语被噎了回去,换成了这么晚来家有啥事?齐丽丽沉默片刻,她突然在一秒钟的闪念后发现了自己的不该,她未及犹豫细想便脱口而出,话锋马上转向了章志升的妻子:“怎么,柳花大姐她,她不在家?”章志升没想到齐丽丽的抵御能力那么强,由沉默焦虑能在一秒钟内突然变成了惊讶的询问,那种有商有量的语气马上感染了他的身心。他马上用直白的语言朗声做出反应:“噢,她带章宏回姥姥家去了。”说着章志升伸手示意她坐下。齐丽丽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个时候来,站起身来说:“不方便,我明天再来吧。”然后扭头就向外走。
“不不不,你又不是外人,有啥不方便?咱谁跟谁。”章志升边说边将齐丽丽按坐在沙发上。然后从冰箱里取出几瓶易拉罐饮料,放在齐丽丽面前的茶几上,说:“要喝自己开,别客气,大哥这儿和你家一样。”章志升的诚意齐丽丽当然知道,他和边召亲如兄弟,从来吃喝不论,边召有恩于章志升暂按下不表,但边召求助于章志升却迫在眉睫。所以齐丽丽才急不可待地连招呼都不打便亲自登门,她便大大方方地坐下来抓起一罐打开说:“我口正干,正需要润润喉咙。”
章志升这才由尴尬转为心平气和一些,这才恢复了原来的笑脸,把噎进肚里的话一吐为快:“你可真是稀客啊!难得到我这寒舍来。找我一定有事吧?这晚了,火急火燎的,啥急事这么慌?”
齐丽丽:“无事不登三宝殿嘛,还不是为边召。”
章志升:“啥大不了的事,一个电话不就行了吗?再说边召的神通大着呢,好多事我办不了,还不是他给摆平了。”
“这事非你不可。”
“我有那大本事?”
章志升似乎对齐丽丽选择他救边召并不意外,他又问齐丽丽:“是边召让你来的吗,他真的让你来找我吗?”对于这个问题,齐丽丽也没有做正面回答,她再次追问章志升:“老章,你到底愿不愿意帮这个忙?你要是不帮这个忙,那边召可就没辙了。”章志升还是继续着刚才的疑问:“边召怎么了,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齐丽丽沉默了片刻,这片刻的沉默让章志升疑窦顿生,让他盘根问底:“边召他到底咋了,他参与谋杀案了吗?”齐丽丽低声回答:“你别管他参没参与,我也说不清楚。”章志升说:“说不清楚你急个啥?”齐丽丽嘟嚷了一句:“都停职三天了,能不急嘛。”章志升对齐丽丽那句像蚊子嗡嗡的话未加理睬,继续盯着她,用心追问:“不就是停职交代问题吗?没有问题你交代什么?崔伍也没有交代边召的什么问题,真让人担心的还是周什东那小子。”齐丽丽理直气壮地答道:“就是害怕有问题,所以才找你想想办法,你是公安局长,只有你才能救他。”章志升似乎松了口气,口气不那么紧张敏感了,他说:“这个根本不需要我出面,我出面反而更不安全,容易引起怀疑。”齐丽丽说:“那谁出面好呢?”章志升白了齐丽丽一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绕了一个大弯子,故弄玄虚地眨巴了几下眼说:“要救边召啊,还真得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出面不可。”
齐丽丽从章志升的话里,听出他肯定知道了边召的什么问题,也肯定知道了杀人犯与周什东的什么秘密,要不他要我这个女的去抛头露面。她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是好笑还是心烦,她只是想这一趟他家来的,怎么这么不顺心,怎么撞上这么个无情无义的胆小鬼!他知道那么多内情,为什么却不明说,只暗示她找周什东,齐丽丽莫名其妙地问:“我一个女人家,能有啥办法?”
章志升没让齐丽丽失望,他让齐丽丽附耳低语:“纸是包不住火的,尽快远离,以免引火烧身……”如此这般地低语了几句后,齐丽丽愉快地离开了章志升的家。
齐丽丽终于窃取了所需要的重要情报,也造成了匡钊等人夜捕周什东扑空的后果。
那天夜里,寒风蒙雨中,匡钊带领急速追捕的警车,冒着淅淅沥沥的蒙蒙细雨在伍县城郊高速公路叉口与潜逃的周什东乘坐的出租车失之交臂。出租车载着如惊弓之鸟的周什东,他得到齐丽丽送来的紧急情报,开始心情非常紧张,当听说有市公安局长负责安全护送时,又有了逢凶化吉的一线转机,简单向腊翠翠交待几句后,即刻拼命地向着灯火辉煌的省城急驰。
这天暮色将近时,章志升本应下班回家,因有一宗有关倒卖国家一级文物的案件急等签报,便坐在办公桌前,逐字逐句地斟酌着处理意见。
突然,桌子上的电话铃声急促响了起来,他伸手抓起了电话听筒:“喂,哪位?啊!”章志升有点愕然吃惊。随手挂上电话,章志升浑身一软像个泄气的皮球,一屁股瘫倒在豪华的鳄皮沙发上,极不高兴地喃喃自语:“一家失火,殃及四邻哪!”
刚才,章志升接到伍县商贸集团公司副总经理高胜打来的电话,拜托他给一个兄弟通融通融,这下子可让他这个公安局长犯了难了。他知道这是边召一手策划的,是齐丽丽那个骚女人走漏的风声,这个扎手的皮球抛到了他的怀里,想甩也难甩出去了。章志升非常清楚,高胜要他帮周什东潜逃的用心:钱大兴、高胜包括周什东,一条绳上的蚂蚱,牵一只,全线崩溃;周什东要是被调查组抓住之日,也就是他章志升垮台之时;他是最可靠的保护伞,堂堂正正的市委副书记,市公安局长,谁还会往他头上怀疑呢。章志升正在胡思乱想,突然神经质地听到门外传来两遍“笃笃笃”的叩门声,打开房门一看,章志升不禁大吃一惊!周什东穿着一身公安警服,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章志升一把将他推进屋里,一脸肌肉横飞:“旗杆顶上插鸡毛,你好大的胆子,不是说好的晚上10点吗?你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老虎头上来蹭痒痒。”周什东俨然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指指身上的警服、警徽说:“这才不会引起他人的注意,这是高副总的主意:‘先行超越,避其锋芒,错失良机,引火自焚。’这是兵书上写的,活用《孙子兵法》……况且脸上没刺字,咱同是一家人嘛。”
“可你这……”章志升绽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他想说:“谁跟你是一家人,我这里是市公安局,党和国家专政机关,你一个通缉犯往这里钻,不是飞蛾投火吗?你一落网,我们都得跟着你遭殃。”可他没有这样说。为了稳定情绪,减少耳目,章志升急急地将周什东推进内室,铁着个脸说:“眼下,你的图片满天飞,通缉令到处是,全城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你……只要你一出我这办公室的门,即是飞蛾投火,切不可轻举妄动。”
原以为只要一见到章志升就立马化险为夷,没想到他这儿更危险。周什东冷眼瞅着章志升,心里想:“妄动?谁想啊。有酒、有肉、有钱花,整天有天仙般的美女陪着我,是大康啊!我整天过的是‘大康生活’。可眼下,妄动,不动我能过上大康生活吗?”周什东撇了下嘴,极不满意地说:“你以为我想象条狗,整天夹着个尾巴东躲西藏的。不!我想马上离开山城,越快越好。”
“怎么离开?你会孙猴子的七十二般变化吗?”
“有那大的本事,我何必求你!”章志升茫然无措地坐在办公桌子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闷烟。周什东原地没动,没有说话,他也不想说话。愣了半天,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牢骚满腹:“堂堂山城市委副书记,市公安局长,你的(拳)权比如来佛的手掌还大,竟然没有办法护送我出城。他高胜真是瞎了眼,交你这么个熊朋友。我最讨厌那种当着人家的面说大话,但让他兑现时却束手无策的人,这种肚里没货光耍嘴皮子,还整天占着茅坑的人,早该让位置了……我不能当瓮中之鳖,更不能在此束手就擒。”那天晚上章志升很少说话,只是闷着头抽烟,任凭周什东在他身边信口胡说。他知道周什东是他的一个麻烦,特别是他在大动肝火时,章志升真想把他交出去算了。如果当时把周什东交给了调查组,章志升也就没有这次北京之行的必要了。
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周什东那句话,章志升还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章志升站起身来,将半截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盯着周什东问:“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不能当瓮中之鳖?不能束手就擒?”章志升猛然机灵一动:“你的话倒提醒了我,那就……我看咱就……瓮中之鳖吧。”周什东不满意地说:“闹了半天还是没辙,干脆我去自首算了吧,免得给你找麻烦。”章志升面带惧色,口气愠怯地说:“别别别,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想自首还不容易,一个电话,马上你就进去了……我倒是欣赏瓮中之鳖!”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周什东急问。
章志升神秘兮兮地用手指指他的办公室,说:“有人不是说过,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吗?”
周什东反问:“你这里不是非常危险吗?”
章志升打开内室的套房门歉意地说:“对,所以也有非常安全的一面,所以我就让你当‘瓮中之鳖’。眼下别无选择,为了你的安全只好委屈你了,也只能这样了,你就在我办公室暂躲几天吧,我会安排人给你送饭,等风头一过,我马上把你送走。”
周什东无可奈何地说:“唉,看来我只好做几天缩头乌龟了。”
一个星期天,章志升的专车将周什东送上了中国飞往另外一个国家国际航班的飞机上。
一声汽笛,撕裂茫茫夜空。
这一声长鸣的汽笛声,把章志升从绵长的深思中拽回到严峻的现实中来:边召停职反省,周什东出逃,都与程刚有关,难道程刚他……
调查组对程刚的安全治疗,采取了绝对缜密的保护措施,将程刚秘密转移后即从太平间调包一具无名尸,照原样置于医院急诊室,进行专项疑难病例的解剖试验,对外照样按照程刚急诊程序进行……
程刚被谋杀,在医院抢救的第三天深夜,高胜又以10万元的高价密派职业杀手叶里虎,潜往医院行刺,以绝后患。
程刚急诊病房在一医院门诊楼住院部楼下,紧靠门诊部后门不远,隔10米宽的横道西边,同样是一排三栋12层高的住院楼。午夜零时,护士小张去卫生间,躲避在阴暗处窥视已久的蒙面人,趁机从西侧门边火速步入急诊室。蒙面黑影虽然神秘莫测,但仍然有惊异的目光从西侧门内投射出来,追随他的背影一路往里……他们看到,蒙面人冲着病床上的“程刚”胸部连刺数刀,扭头便走。住院部院务副科长琚皇堂正好从电梯门内出来,看到一个黑影一闪进入急诊病房,只一瞬,从黑影窜出急诊室5秒钟的刹那,琚皇堂即流星般地出现在急诊室门前,双脚还未站稳,毫不迟疑地跨前一步,伸出左臂叫了一声:“你是何人?”对方没有答应,突然搂住了琚皇堂的肩膀。琚皇堂只觉得肚子上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然后蒙面人双手用力一推,姿势犹如太极推手一般,将琚皇堂推了个趔趄。琚皇堂顿感一股寒气袭身,没觉很痛,只是下身有些发凉,他用一只手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击打的腹部,摸到的却是一把匕首的短粗的木柄,那只木柄支棱在他的衣服外面,衣服已被稠浓的鲜血染红,眼睁睁大张着嘴看着蒙面人疾步虚无在夜幕中。
事后证实,大约有三四个目击者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某段过程,但由于他们与事件中心所处的距离和角度不尽一致,也由于他们目击的时间段前后交错,更由于他们与受害人的关系亲疏有别,所以在警方进行调查的时候,每个人对事件过程的描述也就有所出入。特别是关于那个蒙面人是怎么疾步从急救室内跑出的,又是怎么将刀子捅入受害者身上的,说法竟然出现了多个版本。或许是基于同情弱者和远亲不如近邻的思维惯性,一半以上的目击者讲述的情形,明显有利于伤者一方。他们描述的事件过程,大多是从那个蒙面人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走出急诊室开始:大面罩只露两只眼睛的蒙面人走出急诊室,刚好琚皇堂走到急诊室门前——证人是这么估计的——正逢琚皇堂走至急诊室门前,双方都愣怔了一下,双方见面过程中琚皇堂伸手拦蒙面人不让走,蒙面人照着琚皇堂的腹部就是一刀,然后扔下刀子快速地逃出了医院。证人还有一种说法——琚皇堂刚到急诊室门口,肚子上就被重重地打了一拳,但声音却异样空洞,就知道他这不是一个实心拳,但他没觉得很痛苦的样子,只是脚下踉跄了一下,本能地伸手想扶蒙面人,但蒙面人快速错步闪开,扭身便走。琚皇堂失去支撑,双膝一软,双手扑地,跪在了走廊中央。这才发现了支棱在衣服外面的刀子,这才发现了浸透衣服的鲜血。还有一种现实的证词——看到琚科长躺在血泊中,急忙送往手术室做了腹部的缝合手术,腹腔内的匕首已被取出,幸而那匕首不算太长,那刀从胸腹中央直直插入,与胃脘心脏差之并非毫厘,未能伤及致命要害……
医院也证实“程刚”第二次确实被杀身亡,省委调查组做出决定:追认“程刚”为“烈士”,举行隆重“追悼会”,县局以上领导参加。“追悼会”那样隆重……龙天成致“悼词”,还伤心流泪。
难道——他们在演戏?
突然,章志升有一种可怕的预感……
根据崔伍交代,刑警大队开始了大规模的搜捕行动,但几次行动都以失败而告终。匡钊反复琢磨,确定内奸出在市公安局,但公安局有几十名干警,谁是内奸,暂时不明,省委书记龙天成宣布章志升参加中央党校学习……一声声撕肺的汽笛声,伴随着不时发出哐哐当当的金属撞击的铿锵之声,仿佛要把章志升的心肺碾得粉碎。
这时,他才想到,齐丽丽那天晚上压根就不该找他;周什东压根就不该往他办公室里藏,压根就不该答应高胜帮他这个忙……
顿时章志升那颗沉重的心,如西坠的落日,迅速掉进那无底的深渊……
赵飞和马丽雅闲聊中的秘密,全部通过监控器,由网上反馈到刑警大队李奇的电脑显示器上。李奇连夜密报给周清局长,说“9·26”车祸疑案的有关犯罪嫌疑人,吴天运有可能躲在梨花沟村。
得到这一消息,周清连夜召开了紧急会议,一方面打电话叫梨花沟派出所的民警们,以查暂住证的名义对梨花沟进行排查,主要清查9月26日以后入住的新住户。另一方面,刑警队内部也进行了紧急部署。匡钊连夜赶到梨花沟,凌晨两点左右,目标被锁定。
梨花沟村12排5号,有一个名叫赵七娃的人是9月30日入住的。凌晨4点左右,周清和匡钊亲自带队,几个刑警队员包围了梨花沟村12排5号,眼看案情马上就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全体干警备受鼓舞。凌晨4:20,李奇、袁虎、姬斌等四五人悄悄摸进院子,潜伏到了犯罪嫌疑人所住的窗口,听到里边有响亮的酣声,李奇确信犯人正在熟睡之中,和高军一起猛地一脚踹开房门。里边的人惊醒后,一骨碌爬起来,刚问了一句“谁”,便被袁虎一个鱼跃扑倒在床上。只这一跃,罪犯一声“哎哟!”还未出口,荷枪实弹的刑警们知道袁虎已经得手,便一涌而进,三下五除二便将赵七娃擒获。经过搜查,在赵七娃枕头下面发现一支六四式手枪和一把七五匕首。看着只用了10分钟就被擒获的赵七娃,匡钊大吼一声:“带回去,审!”
刑警们原以为抓回来的这个赵七娃,就是“9·26”或歌舞厅枪杀案的案犯之一,但是带回来一审不禁令人大失所望。他不是这两案的凶手,而是另一伙罪犯,一年前的一起持枪抢劫商场珠宝案就是他和他的同伙干的。虽然他与胡戈被杀等案无关,但这个赵七娃却知道吴天运的具体下落。赵七娃交代他以前就认识吴天运和黄六发,他们并不住在梨花沟村里,而是住在离梨花沟村不远的下窑沟村38号,他们也是前几天才搬来的。物以类聚,鱼虾恋窝,赵七娃昨晚还在他们那儿打牌,直到夜里1点才回来,不然他不可能让警察抓住。赵七娃还交代说吴天运和黄六发他们可不是就两个人,与他们在一起的一共有5个人,5支手枪,3支微冲,还有一辆三菱越野吉普车。
听到这一消息,参加审讯的几位干警,不禁都皱起了眉头。
看起来是碰上硬钉子了!
审讯完后,赵七娃被移交看守所。一夜没睡的周清、匡钊,还有李奇3个人坐在周清的办公室商量怎样抓捕吴天运和黄六发团伙。
上午参加行动的队员都回家了以后,蔡茜这才到法制科去开拘留证,法制科一共十几个人,这次给蔡茜开证的是法制科副科长吴英敏。吴英敏三十五六岁年纪,人很随和,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吴大姐,她一边给蔡茜开拘留证,一边大大咧咧地问:“哎,你们又有什么大行动啊,一次抓那么多人?”蔡茜说:“还不是连环枪杀案那个案子,昨儿费了半天劲,谁知抓回来的人竟然不是这个案的案犯,但好在他交代了案犯的一些消息,先开了拘留证好去抓人呀。”吴大姐抬眼笑笑,以羡慕的口气问:“好光荣的差事,你参加吗?”蔡茜回了吴大姐一个笑脸,然后遗憾地说:“唉!我哪去得了啊。李队不让去,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都拍着胸脯说有我们在,何需小妹涉身那个场面。我知道他们老照顾我,觉得我是个女同志,你别看平时他们大伙儿都喜欢跟我斗嘴玩,可是真遇到什么危险的事,谁都抢在我前面去承担风险,每到这时候我就后悔,自己平时真不该和他们逗。”
吴大姐理解蔡茜的心情,她说她在刑警中队的时候还不是和她一样,处处受哥哥弟弟、叔叔伯伯们的特别关心,说着她把开好的5张拘留证递给了蔡茜。
连环枪杀案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但是连一个犯罪嫌疑人也没有抓到。省公安厅长刁谦再也坐不住了,他亲自来到刑警队,听取调查组对案情进展的汇报。
会场里气氛沉重,刁谦眉头紧锁。
周清、匡钊面色严肃,李奇及参案的警员们个个眼中布满血丝,显得疲惫不堪。两个月来他们没有睡过一天好觉、吃过一顿热饭,李奇更是连家都顾不得回,整天泡在刑警队里。
看着一个个沉默不语的干警,憋着一肚子气的刁谦终于忍无可忍地用手把桌子扣得“咚咚”响,嘴里吼叫着:“这究竟是为什么,行动这么不利?同志们哪!两个月了案情毫无进展,山城市750万人民群众眼巴巴地看着我们,一天抓不住枪击嫌疑犯,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就多一天受着犯罪分子的威胁,冯凯乐他们九泉之下就多一天不瞑目。”
这声音激荡着每一位刑警的心。
眼窝凹陷,脸色黑青,沙哑着嗓子的周清比两个月前瘦了七八斤,他环视了诸位刑警一眼,像是在请罪,又像是在诉冤:“刁厅,还是那个原因,犯罪分子为团伙犯罪,有组织、有计划,他们作案设计诡秘,逃离现场非常迅速,留下的线索很少。”刁谦看了一眼满面憔悴的周清,这才于心不忍地缓和了口气:“不不,我不是来批评大家的。我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大家都是非常辛苦的,老周,我是来跟大家一起商量的,案子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什么地方卡了壳?下一步怎么打算?我们今天必须谈出个结果来,不然我这个当厅长的心老是悬在半空中,不踏实啊!不好向省委交代呀!”周清看了一眼匡钊,匡钊心里明白,张口清了一下嗓子,总觉得有口浓痰卡在喉咙口,满脸憋得通红发不出音来,由于感冒鼻子不通气,焦心忧虑案子引起急火攻心,嗓子破裂发音非常困难,他揉了揉已经被拧得通红的鼻子,发出比公鸭叫还难听的喉音:“上一次抓捕失败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了疑犯的消息,案子就卡在这儿了!问题在于,如果情况准确的话,疑犯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抓捕他们的;就此我们队里已经认真讨论许多次了,没有结果。下一步怎么办?下一步还是要继续抓捕犯罪嫌疑人,具体行动计划只能与李奇商定后再……”还未等匡钊那公鸭嗓子尜尜完,早已急捺不住的李奇还是瞪着血红的眼,打断了匡钊的话题:“上次抓捕行动早已过去那么多天了,疑犯要逃早就逃了,想抓人并不那么容易。我总觉摸着旁处下手,‘曲线救国’的策略可以亡羊补牢。”
刁谦从李奇的讲话里,听出对疑案的用心良苦,同时也听出了他们的信心和勇气。如果失去了人民警察的崇高精神,那么他就不会苦思良策。这小子是个非常优秀的警察,上次就是他的一招“两线出击”一举抓获谋杀程刚凶犯崔伍,为侦破“9·26”疑案跨出了关键的一步,今天他又来了一个“曲线救国”策略,说不定对侦破疑案将会带来新的转机。刁谦满面春风地笑问:“什么‘曲线策略’,有把握吗?”
沉默了片刻,气氛仍很和谐,话题仍是曲线策略。李奇微笑了下说:“按照逻辑推理是可行的,就对现实案情的侦破,也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说白了,目前的疑难案情,实质性就是黑吃黑,有几个黑恶团伙一直在进行火拼或报复。但是我们明知道这些黑社会团伙是哪些人指使的,却一直抓不到他们的把柄,没有证据,就没有办法采取下一步的行动。既然马上抓捕枪击嫌疑犯已不可能,那么我们何不从别的地方下手,找到这几伙黑社会犯罪分子其他犯罪的证据,期望抓住一些人,以此打开连环枪击案的突破口。”
没想到。
李奇没想到,刁谦也没想到。李奇没想到他这个曲线策略只是一种假想,但通过这种场面的陈述,突发灵感打动了那根神经,反而更加有把握地在现实中实施。还有一个没想到的是刁谦,虽说这小子就事论事,老生常谈,他半哑的声调中蕴藏着一种时不我待的洞穿力,刁谦发自内心马上对敲桌子瞪眼睛的举止,有一种愧疚的潜意识,他急忙伸出了宽厚温暖的大手,紧紧将李奇那瘦小的十指攥入掌心,欲言又止,目光从李奇的脸上惊移到周清的脸上后,才连连点头:“周局长,你觉得李奇的策略怎么样?”
周清点头:“好!是个办法。”
刁谦问李奇:“你打算怎么找这几伙黑帮团伙的犯罪证据?”
李奇这才明白刁谦为什么要亲自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像上次那样,统统到省委调查组去兴师问罪,显然是省委正在悄悄地进行着二次稳定社会治安的部署,是要把sars疫情耽误的时间抢回来。sars疫情的发展快得出人意料,从对抓捕吴天运、黄六发逃跑的那一天起,省委、市委下令各机关封闭,一些大案要案,能暂停的暂停,不能暂停的要专人专案,定点疫情检查,定点消毒防疫,一旦集体感染非典,后果可想而知。封闭的两个月,等于判了两个月“刑”,刑警们个个心急如焚,守在队里或家里。周局讲那个原因里,应该再加上非典——天灾。
听了刁厅长的问话,李奇这才放着胆子,说:“市里几家大型娱乐场所是我们行动的主要目标,另外,城外据说也有几处可疑场所需要侦察。我打算先把队里的人撒出去,假如说有问题的话,我们立即采取行动。”
刁谦、周清都说这个办法好,都支持。周清还征得了匡钊的同意,为配合李奇的曲线政策,在警力部署上要市刑警大队给予配合……
蔡茜、姬斌等一行年轻人纷纷走出会议室朝办公室走去。匡钊单独留下李奇正说着一些秘密获取的情报,姬斌突然冲了进来:“李队,芳芳她,嫂子电话说她胳膊骨折了,已送往市医院了。”
周清、匡钊急问:“怎么回事?”
李奇猛地站起,顿觉一阵难受,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站了5秒钟,只是拿眼看着姬斌,只是让泪水在血红的眼眶里打转,没掉下来,然后又重重地坐下。姬斌不知所措,周清心里更急,当听到姬斌说是芳芳下午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掉下摔折的,立刻命令说:“李奇,你马上给我去医院,把孩子安顿好再说。”李奇没有做出反应,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行动来执行周局长的命令,先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已经送医院,去又插不上手。”说完苦笑一下,又补充一句:“她妈妈不是已经在她身边了……”周清瞪了李奇一眼:“你给我住嘴!小姬,送你们队长去医院。”
“是!”
李奇由姬斌开车,急急地来到医院时,女儿芳芳已送进了手术室,只有妻子关琼丽六神无主地守在手术室门口,身边陪着的一男一女两位老师也是愁眉不展。一见李奇,关琼丽便急不可待地迎了上来:“李奇!”一声还未出口,即扑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了……李奇急忙轻轻拍拍她的头,安慰说:“噢,我都知道了,芳芳怎么样?告诉我。”站在眼前的姬斌也安慰说:“嫂子,别难过,小孩骨头嫩,好长。”伤筋动骨一百天,谁想自己的孩子受这个罪。况且,关琼丽终于声泪俱下:“右腕关节骨折,进手术室已一个小时了!”
那个男的赵老师愧疚不安地说:“责任在我,没有照顾好孩子。今天下午体育课本来没有单杠项目,可孩子们要学,这你知道,当老师的总想让自己的学生学点知识,我就教了他们几个动作,别的学生做了都没事,李芳芳做的时候不知怎的,却突然滑了下来,都怪我,真是的!”男体育老师难过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听到赵老师的话,姬斌在一旁有些不高兴:“孩子怎么成这样了,真是忙中添乱呀。你知道我们李队现在有……”姬斌极不情愿地咽回了后半句话。
连那位女的李老师在内,谁都认为,体育老师这次遇到的麻烦不会小了,不料李奇的几句话让那位体育老师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关琼丽擦了一把眼泪,心里暗想,事已至此,埋怨也无济于事,要怪只能怪自己的孩子,都已12岁了,都已上六年级了,还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李奇扶着妻子坐回原来的位置上后,瞪了姬斌一眼,豁达一笑,说出了妻子心里要说的话:“没事没事,孩子嘛,天真爱玩;老师嘛,善意爱教。再说,谁也不想出什么事,即使发生了,我想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我们等一下手术结果吧。”
见到李奇,关琼丽心里多少安定了些。她看了看丈夫和小姬,愁容渐展,但猛然想起小姬没有说出那半句话,便急问李奇:“你们队里现在不是有急事要办吗?”
“怎么?”
“回队里去!”
关琼丽是很认真的,又是很严肃的:“你来一趟,我就安心多了,孩子我一个人能照顾好,不能耽误你的急事。”说着她又面向两位老师:“下午还有两节课,学生们不能没有老师。”李老师和赵老师互相对望了一眼,心照不宣,坐在那里没动。李奇倒是感动了,他听了妻子这么善解人意的话,心里一热,和声脱口:“对对对,让李老师和赵老师赶紧回去上课。”李奇说着对姬斌说:“小姬,马上开车将李老师和赵老师送回学校。”
职业的习惯,姬斌一个立正:“是!”
姬斌走到两位老师跟前,深表歉意,笑脸相请:“刚才出言不逊,还请两位老师谅解。”赵老师站在那儿,倍觉内疚地非要等芳芳手术做完再走。李奇和关琼丽再三劝说,他才勉强地上了姬斌的车。两位老师走后,李奇和妻子又等了半个小时。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手术室的门一打开,李奇和关琼丽急忙迎上去,只见芳芳的右手腕上裹满了纱布,吊在脖子上的宽纱绷带内,托着卡在腕外的夹板。
刚出手术门的李芳芳,一眼看见李奇,先是一怔,随即便委屈地咬住了嘴唇:“爸爸……”紧随李芳芳走出手术室的医生,看着李奇和关琼丽说:“没什么大问题了,不过夹板要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让孩子少活动,今天先在医院里观察一天,没事明天就可以出院。不过一周内必须每天要打抗生素,防止伤手发炎,发炎影响折骨愈合。”听着医生的嘱咐,李奇连连点头应着,等安排好芳芳住的病床,李奇这才坐在女儿的床边,笑问:“疼吗?”
“疼!”
李芳芳始终上嘴唇咬着下嘴唇,没让眼泪流出来。
关琼丽心疼孩子,将芳芳扶靠到床头上,便急急忙忙地出去给她买吃的。
这一次曲线行动,整天要浸泡在大型娱乐场所或刑警队里,也是个苦活儿。但李奇觉得这次任务对他特别珍贵,像是一场隆重的巡回演出,在这场演出中当然他是主角,但无疑应该最卖力。明天就要开始演出,说不定今天夜里就有节目,为此,李奇尽量让女儿开心一点。芳芳难得爸爸有时间陪她,歪着个脑袋,好奇地看着他:“哎,我说爸爸,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想我吗?”李奇眯愣着眼学着孩子的腔调,尖着嗓子说:“你睡着的时候,爸爸用胡子扎你,你闭着眼睛说讨厌,爸爸真坏,扎死我了!你说爸爸想不想?”芳芳一下子被爸爸逗乐了,用左手摸着脸蛋,笑着问:“真的吗?为什么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李奇很认真地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因为你脑子里边是些浆糊,乱七八糟的事,你哪记得住啊?”芳芳哈哈大笑着:“你脑子里才浆糊呢,讨厌!”
这时关琼丽拎着一大兜水果进来,听到女儿欢快的笑声,看见父女俩在一起逗乐,情不自禁地也笑了。还未等她将水果放到床头柜上,李奇伸手掰下一个香蕉边剥边说:“来,乖女儿,爸爸慰劳你一下。”芳芳既是认真地又似命令地指着妈妈,说:“妈妈,剥个橙子慰劳慰劳亲爱的爸爸一下。”
关琼丽规规矩矩一个“是”,立刻拿出一个大橙子剥了起来。一会儿,芳芳咬一口爸爸手上的香蕉,李奇咬一口妻子手里的橙子,一家人笑语不断、有滋有味……
李奇也许不知道,已经有了节目。几名歹徒已在城北一家赌场行凶,倪康和袁虎赶到后,凶手已经逃离现场,本来倪康打电话报告李奇,姬斌说李队长女儿腕骨骨折正在医院手术,只好把伤势较重跑不了的凶手,带回队里。本来就说好的,晚上10点钟各组电话汇报曲线行动情况,可李奇的手机一直没有信息,李奇只能往好处想——大概还未接触情况。
李奇静下来的时候也仔细想过,不对呀,即使没接触情况,10点汇报,这是个纪律。他急忙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正在值班的刘伟告诉李奇,各组都发现情况,只是没敢打扰李队。一听这话李奇的肺都要气炸,但碍着满脸痛苦表情的女儿和忧伤的妻子的面,又不便发火。
这是李芳芳有生以来最最痛苦的一夜。
她因腕骨阵阵钻心的痛,但李奇却并未觉察女儿满头暴出豆大汗珠的内心痛感,在女儿需要柔情呵护时,他却一片心思想着曲线行动,对女儿没有慈父般的安慰。李芳芳哭了。
这是李奇第一次看到女儿那双刚毅的眼睛流下女孩委曲的泪水。那泪水和露珠一样晶莹,一样透明,但,这晶莹的珠子让李奇为之感动。
他无法告诉妻子,他无法告诉女儿,他是一个警察,特殊使命需要他立刻离开女儿,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如刀割。
一切都不能明说,所以妻子不可理解,女儿更不可理解。
错了。
而今这个夜晚与以往不同,妻子看出了丈夫的心思,女儿看出了爸爸内心的苦衷。
所以芳芳哭了,所以她问爸爸为什么。
李奇没有马上回答,片刻之后他才愧疚地说:“芳芳,原谅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屋里屋外,瞬间安静下来,静得有点虚幻。李奇听到自己的声音,若远若近,也像是虚幻中的一道冥冥之音。
屋内的虚幻又持续了漫长的几秒,终于被一声真切的、发自肺腑的颤音打破。妻子搂着哭泣的女儿,李奇听不出那泣声究竟是发自女儿,还是发自妻子。这泣声究竟代表震惊还是代表失望,不是仅仅表达出一种无处发泄的怨言。
“去吧!让你爸去吧。”
李奇低头,沉默,沉默之后他从床边站起。他的目光不再无谓地躲闪,他抬起头来,平静地看定女儿,看着她泪眼朦胧。他等待她的平静,或等待她的宽容。
“去吧。”
李芳芳终于学着妈妈的腔调:“去吧,爸爸你去忙吧……”
李奇静静地站在病床边,轻轻地在女儿泪痕斑斑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快步地离开了病房。
李奇急急忙忙打地赶到队里,一中队长倪康便把从城北揪来的一个刀伤严重者交给了李奇审讯。李奇奇怪地问:“怎么只一个?”倪康生气地说:“应该是4个,其他3个得到消息跑了,这一个伤势严重跑不了,才逮着了。”
“得到消息,跑了?”
倪康叹了一口气:“唉,你问那个楚刚吧,问完了,你的肺不气炸就是好的。”
李奇不知不觉地来到审讯室,看到审讯室里斜靠着椅子,坐着一个光膀子、身上头上缠满绷带的人,乍一看模样十分可笑。姬斌和蔡茜正在审讯,看李奇进来,蔡茜、袁虎和他对了个眼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姬斌严肃地喊了一声:“坐好!”
那家伙大约20出头,长得也算精神,他看了一眼姬斌咧着个大嘴巴,闷声闷气地:“对不起,半拉子屁股伤得重,只能一条腿斜坐。”李奇以队长的身份,在审讯桌后坐下来,凝视了一会儿:“姓名?”
那人答:“楚刚。”
李奇:“哪儿人?”
楚刚:“本市。”
李奇:“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刚低头没出声,沉默5秒,抬起头望着李奇,仍没出声,像是在犹豫。
姬斌训斥:“哑啦?”
楚刚这才羞目怯口:“打架打的。”
“哪儿打架?为什么?”
楚刚又低下了头,声音很小,几乎是在嗓子眼里咕哝……
李奇严目厉声:“什么场?大声点!”
“……”
“再大声点!”
“赌场!”
随着蔡茜快捷的键盘声,对话的语言即刻显示在电脑荧屏上。
李奇换了种口气:“你在赌场干什么?”
“保安。”
“为什么打架?”
“有人来闹事。”
“来的人呢?”
“跑了。”
这样一问一答持续了两个小时。审讯得知,3个蒙面人进场,不抢钱、不答话,手持片刀,逢人就砍,见物就砸。赌场李总经理一嗓子叫嚷胡戈不是他杀的,可蒙面人还是追着他砍,幸亏4个保安全力相拼,才逃得性命,4个保安被砍伤,3个轻伤护着李总逃命,楚刚伤重被逮。李奇拧眉沉思,凡事都有个因果关系,先前已经确定的胡戈是因为黑帮火拼被人寻仇杀死,虽然他们开始插手侦破此案,但是,也许他意识到商贸集团公司的人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也在暗地里寻找凶手灭口……利用这个线索,再和商贸集团公司正面接触——套出与连环枪杀案有关的证据!
审讯结束,李奇向姬斌交代,对楚刚要给予照顾,赶快抓紧时间治疗。毕竟他是保安,为制止杀人负的伤,不能按打架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