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百劫重逢埋旧姓(4)

凌府的小小姐被太子带回了东宫,这件事很快就在宫里传播开来。

那个舜国的舞姬,伤得太重,带回东宫没几天就病死了。临死之前,独孤遥去见了她一面,她求独孤遥把自己的骨灰撒在焚水河里,她说这样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这是独孤遥认识的第一个的舜国人,也是唯一一个。明明已经气若游丝了,可是她的眼神却那么坚定,像是有一条线牵着她,带她回家。

与钦察相比,舜国是一个很羸弱的国家,在钦察汗国内,有许多舜国奴隶,他们要么是战败被俘虏来的,要么是被当作岁贡送来的。

为什么,他们对这个软弱无能的国家,会这么恋恋不舍?

独孤遥答应了那个舞姬,于是有一天晚上,趁着太子来看她,她说想去焚水看看。

太子似乎很忙,偶尔晚上会去看看她,也只是陪她用晚膳。

哪知,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太子却突然冷下脸,他放下玉箸,语气阴沉不定:“去那做什么?”

独孤遥被他突然变脸吓得心脏都停跳了半拍,她低下头,戳着盘中的奶糕,小声道:“这是……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了。她说她想回家。”

“人死灯灭,何谈回家。”太子缓声道,一字比一字冰冷,“不许去。”

独孤遥忍不住道:“那她怎么办?”

“就地埋了。”太子冷笑,“你若舍不得,孤便再杀两个人,给她陪葬。”

“你不讲道理!”独孤遥的脾气也上来了,“焚水怎么了,凭什么不许我去焚水?去了又不会死!”

这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

因为太子苍色的眸子骤然冷了下来,仿佛寒风刮过的雪原,再没有半分温度。

“你说不会就不会?”太子冷冷看着她,一把抓住她的腕子,嘶声道,“凭孤是太子,这个理由,你满意吗?”

他狠狠甩开独孤遥的手腕,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吩咐道:“没有孤的命令,不许她再出乾元殿一步!”

独孤遥发了狠:“有本事你困我一辈子!”

太子的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你看孤敢不敢。”

太子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从那天后,他再也没来看过独孤遥。独孤遥梗着一口气,也不肯低头,有时太子送些吃食过来,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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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上午,她正歪在软榻上看话本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似是有人喊什么“付小姐”,接着门被人撞开,一把带着怒意的嗓子:

“我倒要看看,这凌家的狐狸媚子生得什么好皮囊,竟然将陵哥哥迷得颠三倒四?”

陵哥哥?独孤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太子大名封陵。

这位付小姐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亲卫不敢亮刀,只是抬手虚虚拦着她,却被她左右开弓各给了两记耳光:“你算什么东西,敢挡我的路?”

独孤遥认出来了,付小姐付锦溪,内阁首辅付理的独女,与太子青梅竹马,也是传闻中内定的太子妃。

付锦溪注意到独孤遥正看着自己,下巴一扬,眯眼道:“你就是凌霄魄?不过如此。”

她又道:“别以为陵哥哥宠幸了你几个晚上,你就攀上高枝儿了!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太子正妃,只能是我!”

独孤遥:“……啊?”

付锦溪似乎很得意,“你爹不过是个没实权的镇国公,难道你还幻想着要嫁给陵哥哥做正妃吗?你配吗?”

独孤遥的视线又移回话本子上,随口应付道:“对,你说得对,我不配。”

这种为了一个男人挤破头的戏码,她在话本子上看得多了。她对正妃之位完全没有欲望,说到底这是太子与她的交易,只要她能待到记忆恢复,就足够了。

而且她刚和太子大吵了一架,应该也没人想要纳这种不听话的女子做正妃吧?

“你!”付锦溪将独孤遥的不在意视作挑衅,她上前一把将独孤遥手里的话本子打掉,“我跟你说话呢!一点规矩都不懂?”

她看着有些愕然的独孤遥,细细端详片刻,笑容却渐渐消失了。

“难怪太子哥哥会喜欢你,瞧你这张脸,倒是有几分像舜国人,天生的狐媚子样!”她嗤笑一声,“舜国人都是贱骨头,天生合该要做消遣的玩意儿。你也不例外——唔!”

独孤遥抬手捏住了她的双颊。

“舜国人如何,钦察人又如何?”她想着那个病故的舞姬,心中突然燃起一阵燥火,“舜国人就该死?”

付锦溪跋扈这么久,头次遇上有人敢顶撞她,一时慌了神,挣扎个不停。独孤遥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她不紧不慢磋磨着付锦溪的下颌,“堂堂首辅嫡女,讲话却粗鄙如市井农妇。”

看着付锦溪美艳的眸中满是恨意,独孤遥突然觉得很无趣。她松开手:“算了。”

付锦溪痛得一下跌坐到地上。她恨恨地含混道:“你好大的胆子,当心我告诉陵哥哥——”

“——告诉孤什么?”

一把熟悉的嗓子在两人身后响起,满屋人悉数“呼啦”跪了下去,独孤遥怔了一下,旋即倔强地扭过头。

太子看着小姑娘笔直的腰板儿,嗤笑一声,甩着手中的佛珠,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付锦溪眼睛一亮,膝行扑过去,一把抱住太子的腿:“陵哥哥……”

太子垂眸看了她一眼,语气轻快:“孤怎么不知道,你要做孤的正妃?”

独孤遥怔了怔,他都听见了?

她紧张起来,太子似乎不是很喜欢舜国人,方才她出言维护,会不会惹他不悦?

“如今你行走宫禁,需得谨言慎行。莫要给付阁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太子居垂着手,低头望她,佛珠的流苏挑逗般拂过付锦溪的眉眼,“回去吧,嗯?”

付锦溪眼睛一亮:“陵哥哥果然最疼我了!”

一旁的侍女上前,将她扶了起来。临走前,她挑衅般望向独孤遥,却发现后者已经移开了视线,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树影。

待付锦溪走了,太子一扫方才的慵懒从容,骤然冷下脸,“今日谁在乾元殿当值?”

几个当值的守卫颤颤巍巍跪下来。

太子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他盯着独孤遥,冷冷道:“值守不利,杖毙。”

守卫们将身子伏跪得更低,却什么都没有说。立刻有亲卫上前,架起他们,就要往外拖。

独孤遥终于忍不住道:“这就杖毙,是不是太残忍了?”

“嗯?”太子把佛珠收进掌心,他勾起唇,“凌小姐,现在肯和孤说话了?”

独孤遥梗着颈子不肯看他,反唇相讥:“太子不打算将我关到死了?”

此言方出,所有太子身边的人都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

自家主子性格阴晴不定,从来没有人敢如此顶撞他。即使是当今圣上,与太子说话时,也是特意放轻三分语气的。

凌家小姐脾气这么倔,恐怕是要吃苦头。

太子的眼神也确实沉下来了。他用力捏着佛珠,骨节微微发白,唇畔笑意渐冷。

但是突然,他叹了口气。是那种半无奈、半纵容的叹息,他伸手把独孤遥拉到近前,“你要孤怎么做,才肯消气?”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太子先示弱,独孤遥反而不好意思再发脾气。独孤遥低下头,绞着袖角,“你……你要是不放心我去焚水,那让亲卫将她的骨殖撒进江里,也可以。”

太子的神色有点复杂:“就因为一个舜国人,你和孤置气。”

舜国人也是人,独孤遥想反驳他,又怕再惹他不会高兴,就问道:“那殿下答应我吗?”

太子咳了一声:“孤答应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抬起漂亮的凤眼,慢慢打量着独孤遥,“你惹孤生气,想好要怎么补偿了吗?”

独孤遥没想到他会这样问,重复道,“补偿?”

“是啊。”太子故意叹了口气,“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没听说过吗?”

他这话说得太过放肆,却是那么自然而然。独孤遥小声道:“你又不是天子……”

“嗯?”

“好嘛好嘛。”到底是太子先低的头,独孤遥不愿自己显得斤斤计较,便问道,“你要我怎么补偿?”

太子冲独孤遥盈盈一笑:“陪我练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