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洋没有听出打电话的是谁,但是对其态度还是让他觉得舒服,道:“谢谢你,我能理解,估计还有半个小时就过来。”
光头侯海洋骑着车回县城,接受谈话。
老廖和安全员去找老村民摆谈,寻求解决之道。
天空阳光明媚,天空飘着朵朵白云,真是一个好天气!
侯海洋解决了与腾飞公司紧张关系以后,老廖对侯海洋很是看好。
他原本想靠着侯海洋的办事能力来解决张姓老村民的事情。此时侯海洋有事离开,无奈之下,只能由自己充当谈判主力。
已经到了破坏管道的程度,空口白牙地再去谈判没有任何用处,老廖对此心知肚明,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还是和安全员一起前往张姓老村民住处。
“那个村民叫什么名字,有几个子女。他马的,真以为我们是大户,随时上来咬一口,说实在话,我们这些打工的,还真没有这些村民过得舒服。”安全员有工地人常见的黑而稍显粗糙的肤色,加上他平时不怎么说话,有一股不好接近的严肃劲。管道被敲,工资奖金铁定被扣,他的严肃脸上透着一股子丧气劲。
“那个老家伙姓张,有四个子女,都分家了。”老廖走访了附近的村民,对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
安全员闷声闷气地道:“就算分家了,子女就可以不管长辈,让长辈到工地上敲诈勒索”
老廖道:“分家后独立成户是茂东农村习俗,分家以后就是另外一家人,大家各管各的。这一点城市也是一样,只不过在农村要涉及财产分割,意义更大一些。这事我们找不着他儿子,只能找他。”
安全员苦着脸,道:“按照公司规定,这一次水管被敲,我被扣工资和奖金加起来有七百多块。我们就是打工仔。凭白无故被扣钱,真他妈想不通。依着我的脾气。就把那个姓张的老头打一顿。”
老廖劝道:“人在江湖走哪里能不挨刀,被扣工资很正常。我们在这些村民的地盘里施工,村民就是地头蛇,做企业的真心惹不起。”
安全员道:“陈总辛苦撑起这个企业也不容易,我们不是那些家大业大的国企,被咬两口无所谓。我们被咬上几口。不管是陈总还是我,口口都是血啊。腾飞姚建军做得不错,他是恶人,他的工地就风平浪静,没有人敢惹发了一顿牢骚。”
老廖道:“老板做过监狱,不想再惹这些事情,可以理解。”
说话间,两人来到老张家门口。老张家有一个小院,用水泥地打过。坝子周边没有种树,只有一些花花草草,可以用水泥坝子来晾晒稻米包谷。
小院没有门,有两条农村看家土狗。生人来到,看家狗拼命地狂吠。
张老头昨天偷偷用二锤去敲了管道,料到工地会有人找过来,便在屋里等着。听到狗叫声,他从屋里出来,假装不认识老廖,道:“你们找哪个”
老廖站在院外。道“老张,找你商量个事。”
张老头硬邦邦地道:“你们不解决我的问题光凭嘴巴哄,说什么也没有用。”
老廖道:“我们修好了路,以后你们赶个场就方便得多,不用一脚水一脚泥,是不是嘛。修桥补路都是好事,事关子孙后代,你们要支持。我们这个标段牵涉到这么多人,要一碗水端平,必须按照规则办,否则啥事都搁不平。”
张老头很倔犟地道:“搁不搁得平是你门的事情,我只管我的田土,其他的事管不了。那么大个老板,连这点钱都给不起,我就不相信。”
安全员要被扣工资奖金,心里原本就窝着火,看到张老头不讲理的态度,火气腾腾地就上来了:“你为什么敲我们的管道,我已经报案了,抓到以后就要劳改。”
张老头冷笑道:“啥子几巴管道,我不晓得。”
安全员平时总是一副雷公脸,看谁都觉得是坏人,生气以后就有几分凶相,道:“昨天晚上有人敲了我们的管道,肯定是你敲的,损失好几千块钱。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已经报了警,马上就要来抓你。”
老廖听到安全员这样说,暗叫糟糕。
张老头果然爆发了,把双手并在一起伸到安全员脸前,喷着口水道:“你有本事就来抓我,你以为我不懂政策,电视里天天在讲现在是法治社会,什么事情都要讲证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砸了管道,血口喷人。你们不是来解决问题的,是来找我麻烦的,你们到村里打听打听,我张老头怕过人吗”
“别人都是几千上万地赔,为什么到了我家就不毛不拔,你们不公平,别怪我不客气。”
这是张老头砸水管一个很重要的心理基础,有了这个心理基础,他砸得理直气壮,还觉得真心委屈。
张老头不再理睬这两人,扛着锄头到坡上狠狠地挖地,挖得田土“嘭嘭”地响,就像是给欺负自己的公司人示威一般。
安全员发狠道:“如果今天晚上你再来,我就对你不客气,你凶,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听到安全员说狠话,张老头从坡上举着锄头冲了下来,吼叫着,一幅要打人的模样。此处是张家院子,除了张老头外,还有好几户张姓人家。他们原本就一直在关注来者,听到张老头叫喊声,走出家门,朝着工地上两个人围了过去。
老廖和安全员见势不对,赶紧撤退,落荒而逃。
老廖虽然早就猜到是这种结果,当事情发生以后还是觉得很沮丧,回工地路上,对着张老头家的方向破口大骂,诸如老不死的、老屁眼虫之类的话语就从天空中朝着张家大院飞去。
安全员不耐烦地道:“你骂得再厉害,他们也听不到,有屁个作用。”
陈强听到两人报告,并不觉得太意外,安排道:“我们做两手准备吧。第一手准备是把工地搞好,我今天上午认真去看了看,工地防水措施做的还不够。查了以前的天气预报,每年秋季还有几场大雨,雨水不小,我们要有所准备,不能让从工地流出去的雨水惹祸,具体的工程措施很简单,在我们所修公路两边加上一条土垒,在土垒上开一些口子,就可以将工地上的雨水导入我们需要导入的地方。”
老廖道:“边坡没有硬化,如果开水沟,会损害边坡。”
陈强早就考虑到这一点,道:“可以采取临时措施,买些透明塑料摊在边坡上,组成一个临时水道,这样可以保护边坡,又可以引水。”
这是工地常见措施,陈强说了一句,老廖便明白了。
陈强又道:“第二个准备就是加强人手,防止还有人搞破坏。”
安全员道:“如果真有人来搞破坏怎么办”
陈强此时下了决心,道:“我们是保护自己的财产不受损失,真要有人来破坏我们的财产还能有什么办法,必须阻止他。”
安全员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可以打架”
陈强纠正道:“不是为了阻止村民搞破坏,是阻止坏人搞破坏。当然可以采取一切必要的合法的手段,限定在防御手段上。另外有人来搞破坏,立刻要打110报警,请求警方的支持,这点你们要牢牢记住。”
老廖嘀咕道:“我们都是唐僧肉,大家都恨不得来吃两口。警方偏袒当地人,报警不起作用。”
陈强道:“你这是错误的,报警让我们在警方有记录,免得到时说不清楚。”
老板下定决心以后,老廖和安全员就分头去准备。
这时,侯海洋骑着摩托车已经来到了县政府。他把摩托车停在县政府外面,然后步行走进县政府。县政府是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地方,这一段时间远离了此地,再走进就显得陌生了。
刚走到县政府门口,就听到门口保安的声音:“进门的,要登记。”
这个声音并不是特别响亮,还是让侯海洋觉得刺耳。
以前在县政府主持工作的时候,门卫这一块儿属于县府办管理。当时侯海洋曾经召集过保卫科开过两次会议,应该说,县政府保安对他还是比较熟悉的。以前他进出之时,保安都会礼貌地打招呼,有的保安还会行个礼。
听到招呼声,侯海洋停下了脚步,朝门岗室走去。
保安面无表情指着登记册,示意侯海洋登记。
侯海洋知道自己不能跟保安生气,否则传出去是一个笑话。为了显示风度,他笑道:“发型变了,你们都不认识我了。”
保安听到声音,仔细看才发现来者是原来的府办副主任侯海洋,他“哎哟”了一声,急忙站起来,弯腰道:“侯主任剪了一个光头,我还真没有认出来,实在对不起,对不起。”
侯海洋道:“我需要登记吗”
保安道:“是我眼笨,侯主任,请进。”他走出门卫室,一直陪着侯海洋走到办公楼下,这才回到自己的岗位。
侯海洋是真性情的人,对眼前这位年轻的保安很有好感,道:“你只记得你姓林,具体叫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保安道:“我叫林伟章。”
侯海洋上楼时,将“林伟章”的名字在心里念了几遍。他决定凡是在自己落难时帮助过自己、善待过自己的人,以后有机会一定会回报。
对档案局刘涛将是如此,对这个保安也是如此。
一件小事改变人生,这种故事还是有的。
一路上行,引来无数人侧目。
侧目的原因,一是因为侯海洋曾经是主持过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少年新贵,然后又被迅速打回原形,很多人都在幸灾乐祸;二是由于这个光头和光头上的包扎,在满是西服、裤衣、皮鞋和整齐发型的县政府里面太过显眼。
侯海洋尽量让自己心态平静,不必在意大家的眼视。他上楼时遇到两个熟人,点头招呼一声,继续上楼。
纪委在五楼,刚走到三楼就遇到正在下楼的副县长宫方平。侯海洋与宫方平很熟悉,主动打了一声招呼。宫方平第一眼没有认出侯海洋,只是被他光头吸引才留意看了一眼,随即惊讶地道:“侯海洋,你剃了个光头是怎么回事?”
侯海洋早就想好说辞,道:“骑摩托车不小心摔了一跤,蹭伤了头皮。”
“看你光头模样,还以为是自暴自弃。骑摩托车也要小心一点,能不骑最好不骑。”宫方平在处置垃圾场时认同了侯海洋,在县政府工作时加深了感情。他初知侯海洋涉案时很为其可惜,后来还特意打电话鼓励已经调到档案局工作的侯海洋。
宫方平又问:“你今天来有事吗?”
侯海洋道:“县纪委通知谈话。我已经谈了很多次,又叫我来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宫方平哦了一声,指了指楼上,道:“我也是刚从纪委出来,这次谈话层次很高,是由省纪委彭副书记亲自谈话。一般情况下,省纪委副书记不会搞这种谈话。所以你得重视,态度要端正。把握住机会。谈的内容也与众不同,并不是谈具体案子。而是让我聊对彭克和吴永志涉案的看法,还问了彭克和吴永志日常的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估计找你谈话也是相同的目的。”
侯海洋道:“我一直在忐忑不安,挖空心地想还有什么没有交代的。”
“如果我判断得没错,到这里谈话的人都应该没事。”宫方平目光朝四周极速地扫了扫,道:“你对被安置到县档案局还是有意见?”
侯海洋道:“要说没有意见,那是假的,事已至今,搬石头砸天没有任何用处。”
宫方平道:“你也要理解。在哪个情况下,县政府领导都人人自危,谁也无法说出反对意见。你在档案局安心工作,总会有机会的。”
“谢谢宫县长。”
“别客气,你现在沉住气。”
与宫方平副县长握手告别以后,侯海洋来到五楼纪委办公室,在办公室稍稍坐了一会儿,就被带到县纪委杨青峰书记的办公室。县纪委杨青峰书记不在办公室里面,坐在里面的是一个态度平和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衣着寻常。神情中透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这种气度是装不出来的,此人应该就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侯海洋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档案局侯海洋。”
彭振纲看了一眼桌上的资料,道:“你就是侯海洋,请坐吧。”眼前年轻人和他心目中的年轻人并不一样。至少从气质来说并不一样。在他心目中,侯海洋去年才从岭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应该还带有一点学生气。而坐在眼前的侯海洋沉稳干练,就如工作多年的老同志。
他想起老朋友梁柏文介绍:“侯海洋是我这些年比较欣赏的学生。我相信他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领导干部。”
当时省纪委副书记彭振刚、岭西大学党委副书记梁柏文等一群老朋友会面,彭正刚与老友会面时顺口说到在茂东办案。并没有提及具体案情。
梁柏文就将彭振纲单独拉到一边,道:“我有一个学生侯海洋在巴山县府办工作,他在学校表现很好,品行端正,我很欣赏。”梁柏文其实从黄永贵口中得知了侯海洋涉案的全过程,并选择相信侯海洋。他非常有经验,介绍几句以后,也就不再多说,转向其他的话题。虽然在与彭振纲交流时很含蓄,什么事情都没有说,但是实质上已经说了话。
彭振纲并不知道梁柏文是否知道办案具体情况,没有透露情况,只是听梁柏文介绍侯海洋的情况。
梁柏文两人是多年挚友,说话不需要太透太直,点一点就行了,说透了反而不好。彭振纲知道老友梁柏文是非常稳重的人,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涉案人员,聚会结束以后,便特意将侯海洋的卷宗调来细阅,越读越觉得有意思。
县政府两位主要领导都牵涉入案,侯海洋作为巴山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办公室副主任居然毫发无损,除了一张贵宾卡外没有任何证据直明他违法违纪行为。细究那一张贵宾卡来龙去脉,反而能够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侯海洋是整纪守法的好同志。
在卷宗中有涂成功的笔录,笔录表明由于侯海洋不好接近,涂成功采取迂回的方式赠送贵宾卡来收买侯海洋,而且在收买的时候都还不敢明说贵宾卡的价值,只是寄希望侯海洋到温泉城消费。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侯海洋处事老练和为人正直,彭振纲对老友的话就完全相信了。
今天他到巴山来的主要目的不是办案,主要是和巴山县委县政府相关人员进行一次交流,通过与巴山县相关人员交流,从中发现一些规律性的东西。纪委不仅有惩罚职责,同时也有教育和挽救干部的职责,通过总结一些典型案例,分析干部心态,这样就可以推出更精准的措施,让干部不敢犯罪、不想犯罪、不愿犯罪,而后一点职责往往被各级纪委所忽视。
侯海洋坐在彭振纲对面,等着领导说话。
彭振纲如谈家常一般,道:“你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参加工作一年。就担任了主持县政府办公室工作的副主任,能力很不错嘛。在选调生中都很突出。”
侯海洋与宫方平见面之后,便暗自揣摩谈话内容以及自己应该采取的态度。客观地道:“我占了岭西大学这个平台,机遇要好些,如果给其他选调生机会,他们一样能做好。”
彭振纲道:“这个岗位需要磨练的,你能够迅速适应这个岗位,得到不少好评,说明是有能力的,这一点不要谦虚了。”他话锋一转,道:“章同国和杨春都涉嫌受贿。你的位置在杨春和章同国之间,难道就没有人向你行贿?”
侯海洋平静地道:“我任职时间很短,只有半年多时间。”
彭振纲马上反问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你担任这个职务时间长了,也有可能要收受贿赂。”
侯海洋苦笑道:“这一次我收到一张贵宾卡,虽然是无心。可毕竟收了,一块黄泥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让我有口难言。经过这次教训,我会更加谨慎的。”
彭振纲观察着侯海洋神情。道:“你真不知道贵宾卡的价值吗?”
侯海洋道:“现在很多商场都在办理各种卡,有打折卡、有会员卡,还有贵宾卡,当时拿到贵宾卡时。我确实只认为是一张普通的推销卡。如果,能认识到温泉城的贵宾卡是有价值的,我肯定不会要的。这一点可以保证。”
彭振纲一步一步将谈话引向深入:“彭克要收受贿赂,但是你又坚决不收贿赂。你就不担心难以进入彭克的小圈子吗?作为县府办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不能进入主要领导小圈子,工作很难开展。发展有可能受限,你当时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侯海洋道:“说实话,我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涉及到一个地区的官场风气,我个人无法改变,但是我可以作出选择。”
彭振纲追问道:“你想过不进入彭克小圈子的代价吗?”
侯海洋道:“想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价应该很大。如果杨春不到省党校学习,我的主要工作其实转移到了创卫办。抓完创卫办工作,我十有八九就会被调离县府办副主任这个岗位。如果案子晚一点爆发,现在我也不至于被免职。祸福相依,确实如此。”
彭振纲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毕业生会想得这么深远,继续问:“你真的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吗?”
侯海洋道:“真要选择的时候,我宁愿选择保持自己的独立性。既然领导问到这里,我就说点实话,在当时的工作环境下,要想保持独立性非常非常难,甚至不可能。由于我在彭克身边时间很短,很多事情还没有深入接触,如果接触得太长,能否独善其身是个未知数。”
彭振纲点了点头,道:“你为什么有意识地要和彭克保持距离,不要否认,其他卷宗都反映出这一点。”
通过一番交谈后,侯海洋印证了宫方平的判断,继续实诚地答道:“我之所以与彭克保持距离,主要是发现他在八小时之外与有些老板保持过于密切的私人联系,联系的紧密程度超出了领导干部与企业家接触的应有尺度。”
彭振纲对侯海洋兴趣越来越大,道:“我想问一句,你的年龄不大,工作经历也不丰富,你为什么能有这么清晰的头脑?”
侯海洋道:“因为我是岭西大学的选调生。”
彭振纲摇了摇头道:“这不是好理由。”
侯海洋还是决定对自己早期经历有所隐瞒,主要谈到父亲对自己的影响。
彭振纲与宫方平谈话只有二十分钟,原本打算同侯海洋谈十分钟,结果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谈话范围很广,超越了案子,涉及到基层方方面面。
当侯海洋离开办公室以后,彭振纲已经作出了最基本的判断:眼前这个年轻人是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在复杂环境下能够独善其身、拒绝诱惑,其品质和意志力很是难得。
在茂东案件没有结束前,他不会在任何场合表露自己的观点。每一级组织都有各自职权范围,作为省纪委领导,他对这个界限把握得非常好。
但是他决定在合适的时候为这位优秀年轻人说话,如果不为其说话,这位具有优秀品质的年轻人就会因为他的优秀品质而受到惩罚,这是不公平的。
另外一点,对茂东案件的发掘,让彭振纲心情颇为沉重,在市场经济大潮下,领导干部拒绝诱惑、保持廉洁是一件太难的事。
刚从纪委办公室出来。侯海洋接到邱宁勇打来的电话。
在他印象中,这是邱宁勇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
“大哥,你找我有事吗?”
“你在哪里,我们两人吃个饭。”
侯海洋与邱家交往这么久,这还是邱宁勇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约吃饭。侯海洋挂断电话,沿着政府操左走。步行约二十来分钟,便来到检察官活动中心。
在行走过程中,他一直在想着邱宁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约自己吃饭,如果有重要情况,应该由李宁咏来对自己说,不应该由邱宁勇来说。如果没有重要情况,依着邱宁勇偏冷的性子,没有必要突然叫吃饭。
他隐隐猜到一个大家都不愿意捅破的窗户纸,似乎邱宁勇今天中午这顿饭就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或者是让自己把窗户纸捅破。
来到检察官活动中心,抬起头,能看全还算高大的楼。
检察官活动中心是巴山检察院建在此处的一个酒店式的活动中心,及会议、餐饮、娱乐为一体。由于条件很好,价格便宜,茂东检察院的很多会议都安排在此处。邱宁勇分管检察官活动中心,算是检察官活动中心的实际掌门人。
他为人低调,平时很少带人在这里来吃饭,家里活动从来不安排在此处。今天请侯海洋到这里涮羊肉汤锅,已经是很少见的。
侯海洋不是第一次进入检察官活动中心,以前在县政府工作的时候,多次把市级会议安排在此处。在他心目中,论服务态度和管理水平,检察官活动中心是超过巴山县委招待所和巴山宾馆的,邱宁勇不曾经商,却有着一种很强的管控能力。
他信步走进检察官活动中心,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子迎了上来,似乎完全没有理会到侯海洋的光头和伤处,道:“先生,欢迎到检察官活动中心。”
侯海洋道:“我和邱检有约。”
红衣旗袍女子脸上笑容更加热情,道:“请这边走。”她将王朝带到电梯处,按下电梯,道:“邱检在五楼。五零一,上面还有人服务。”
电梯门缓缓关上,红衣女子微微欠身,露出礼貌性的甜美微笑。侯海洋明知道这是职业性微笑。仍然有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
“这个迎宾女子怎么知道邱检在五楼?”侯海洋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又自己给出了解释,道:“应该是邱宁勇平时到这里吃饭都在五楼,他是活动中心实际掌舵者,只要来到这里。就能受到关注。”
想到邱宁勇在检察官活动中心受到的尊敬,对比自己离开县府办以后受到的种种或明或暗的忽视,侯海洋暗自有些感慨:“一些人为什么在没有官职以后会觉得非常难受,有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官职身份来的尊重感会随着去职而渐渐失去,这种尊重感是无缝隙围绕着一个人的,失去之后也就会无缝隙感受到失去之后种种被冒犯和被忽视。”
作为曾经主持工作的县府办副主任,尽管时间不长,他还是清晰地感受到“尊重”对于一个男人的重要性,也能够体会到曾经的‘邱老虎’的情绪。
上了五楼,果然有楼层服务人员来迎接。
头上有纱布的光头侯海洋再次享受了贵客待遇。
501是一个雅致的小室。有电视、沙发、地毯,落地窗外有一个平台,种着繁盛的花草,绿油油、红灿灿,十分地喜庆。
邱宁勇已经等在房间。
房间正中有一个小圆桌,桌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涮羊肉的传统火锅,而不是风靡大江南北的川式火锅。桌上摆着切得极薄的羊肉片,还有几盘看上去就很鲜绿的蔬菜。
进门,侯海洋招呼了一声“大哥”。
邱宁勇态度还是非常沉稳,道:“来啊。坐吧。”等到侯海洋坐下,又道:“这里的涮羊肉很正宗,名气不大,味道极好。羊肉不是北方来的冻羊肉,而是本地的山羊。”
侯海洋坐在邱宁勇对面,先喝了一口水,道:“大哥说好,那就肯定是好。”
邱宁勇道:“你这是把我架起来,架得越高。摔下来越疼。”
侯海洋道:“我这是说的真心话。”
侯海洋确实是说的真心话。凭心而论,邱家三兄妹并非纨绔子弟,个个都很能干,在各自行业里都算能人。但是侯海洋最看重的还是大哥邱宁勇。邱宁勇平时在家总是寡言少语,这不意味着话语权降低。他有很强的洞察力,往往直指事情的本质,每次提出自己观点时总是有份量的,让人不得不听,这就导致了其在家中话语权的稳固。邱大海在人大工作以后,与实际工作有些脱节,遇到有拿不准的事情,第一个征求意见的肯定是邱宁勇。
两人涮着羊肉,说起闲话。
邱宁勇道:“你在工地打破头,这形象有点惨啊。”
侯海洋道:“纯属意外,被碎碗片溅到头上了。”
邱宁勇道:“在档案局工作怎么样?”
侯海洋嚼着嫩滑的羊肉片,道,“刘涛给我安排了一个指导组的任务,意思是让我在外面监督,实际上不需要我来坐班。我也投挑报李,请乐主任帮了个忙,把档案局外面的路重新修补过。”
邱宁勇评价道:“这么说来刘涛还是一个妙人。我对他还略有了解,曾有机会调到乡镇当一把手,他没有去,看来是把仕途看得很透了,准备在档案局退休。”
这些情况是侯海洋不了解的,问道:“这是哪一年的事?”
邱宁勇道:“当初他是从县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的岗位上直接调到档案局当局长,如果我没有记错,应该是四十一、二岁时想调他到乡镇当党委书记。他这人是独立派,既不是书记派,也不是县长派,也不是部长派,是一个逍遥派,当逍遥派在档案局最合适的。”
“原来如此,难怪刘涛办事很是洒脱,又很有方略。”这是邱宁勇主动摆闲话,这让侯海洋更觉得事情有点麻烦。
茂东大案公布后,侯海洋和李宁咏的关系变得非常微妙,两人一个在巴山县,一个在茂东,各做各的事情。都很少给对方打电话。侯海洋一边与邱宁勇聊天,一边想着李宁咏或明或暗的表情。
烫了几片羊肉,邱宁勇将话题引到了案子上,道:“这一次茂东案。是省纪委和省检察院共同抓的案,由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亲自带队。彭振纲这人出了名的不近人情,我和我爸的关系就局限在茂东,想帮忙都没有办法。”
这是邱家在梁强案发以后最为正式说法,而且是由邱宁勇来说。侯海洋收敛了笑容,很正式道:“我家也有亲戚在省政府部门工作,级别不够,搭不上彭振纲的线。他们的说法是等着事态平息,再想办法。”
邱宁勇道:“只能如此,以静制动,等待时机。”
侯海洋又道:“有一个叫杨涟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交,他有一个学生叫邓建国,听说有可能调到茂东任职。”
邱宁勇点头道:“杨涟是文化名人,我知道。邓建国的事我也听宁咏谈起过。”
侯海洋道:“我在岭西大学的关系。有的省委宣传部,有的在省政府,但是他们毕业时间不长,还没有掌实权,这一次帮不上我。”他将自己能用的关系全部摆到明面上,再一次给邱家交了底。
侯海洋调到巴山县政府是邱大海出面促成的,走的是彭克关系。在案发前,两人情意正浓时,李宁咏偶尔说漏了口,说出了此事。事到如今。邱家一个字都没有提起此事,当然,侯海洋也没有提起。
渐渐地,邱宁勇又恢复到了往常的习惯。沉默起来,慢条斯理地吃菜。他是长年工作在政法一线,不知不觉带着些威压,威压无形无质,但是常常把活动中心的管理人员弄得束手束脚,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放肆之处。
侯海洋阅历丰富。性格刚毅,能够很好地抗住这种威压,有滋有味地享受着鲜美的羊肉片。
两人面对面沉默地吃了一会,邱宁勇放下筷子,道:“据不完全可靠的消息,茂东市委书记将由杜立高市长接任,不再从外面调派干部,老杜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谭王八和老杜关系不错,当年都被梁强书记压着。吉之洲和彭克也是有矛盾的,在这个局面下,你要有过几年苦日子的打算。”
以邱家在茂东的关系,等事态平息以后,将侯海洋调到财政、税务部门还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到了那时,侯海洋很难再进一步了。
这是邱家又一次家庭会的结论。一步错,步步错,这在官场体现得最为明显,让陷入其中的人很是无奈。
当时,邱大海追问了一句:“宁咏,你能接受这个结局吗?如果能接受,放侯海洋在档案局就无所谓。”李宁咏道:“等几年,凭着他的能力,他一定能起来的。”邱大海道:“有可能起来,也有可能起不来,官场没有个人英雄,只讲究现实。”
邱大海关注的是女儿本身,李珍英更关注大儿子和小儿子的前途,不容许有轻微的损害。李珍英见女儿仍然在犹豫,道:“杜立高出了名的小心眼,绝不会给牵涉到梁强案的人以任何机会。你赶紧做决定,别把你大哥和二哥牵连了。”李宁咏道:“杜立高又不能当一辈子书记。”李珍英道:“这几年很关键,你大哥和二哥耽误几年,就没有机会了,你何必在一颗树上吊死。最近省委老杨的儿子到家里来过,我觉得这个小伙子就很不错。”李宁咏愤怒地道:“我不是货物。”说罢扭头进屋,拿起枕头用力抽打。
邱宁勇赞成父亲的想法,一切看李宁咏能否接受一个在官场失意且有可能难以东山再起的丈夫。
此次家庭会以后,邱宁勇便约见侯海洋。
凡是邱宁勇说话,侯海洋都会认真分析话外之义。透过火锅缭绕的雾气,侯海洋理解了邱家的意思,杜立高是市委书记,吉之洲是县委书记,在这种局面下自己的仕途暗淡的很。如果由李宁咏来谈这一层意思,事情还可以挽回,由邱宁勇来谈,邱家的意思就非常有显了。
吃过饭,侯海洋与邱宁勇握了手,道:“邱检,我走了。”
邱宁勇点了点头,道:“有事找我,别客气。”
下楼以后,检察官活动中心大堂的红衣女子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看见侯海洋便露出甜美的笑容。
“欢迎下次光临。”红衣女子将侯海洋送到了门口,微微屈身。
侯海洋朝着红衣女子笑了笑,转身向大街走去,距离检察官活动中心越来越远。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
从今天开始,他与李宁咏将错身而过,人生又将发生新改变。
这是生命中又一个糟糕时刻!
但是这一次的糟糕时刻比起在看守所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于常人来说,人世间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知道自己即将被剥夺生命,而且不能反抗,只能无奈等待,这种时刻才是最糟糕的,经过了这种折磨,其他事情变得更能够接受。
他目前失去的是官职和女人,这两样对于男人来说非常重要。但是还能自由呼吸,还能够享受美食,还能够和家人在一起,还有机会做出新的人生选择,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状况还不是太糟糕。
在他脑中浮现起曹操的《观沧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这首词与他当前状况并不相符,在精神上却是相通的,在诗中,秋风萧瑟中大海汹涌澎湃,浩淼接天,山岛高耸挺拔。草木繁茂,没有凋衰感伤的情调。反而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烈士胸襟。
侯海洋默念此词。胸中产生了深沉阴郁又想振翅飞翔的情感。
步行走回电力局家属院,屋子里还留着许多与李宁咏有关的痕迹。痕迹是一段历史,代表着曾经的欢乐时光。凭心而论,与李宁咏在一起的日子确实有着许多人生欢乐,这是男性和女性水乳交融之后留下的美好记忆。
不管在屋里哪个角落,侯海洋都能嗅到漂浮在空气中若隐若无的女人味道。这个味道必将随着新的生活开始而随风离去。
他将属于李宁咏的物品细心地收集了起来,有牙刷、水杯、口红、洗面奶,化妆品、换洗内衣、外套等物品,柜台抽屉里还放着几个卫生巾。
床头枕边有一本她闲着无事时看过的爱情小说。李宁咏很能干而且讲究现实。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读爱情小说,武侠小说对于男人来说是逃离现实世界的成人童话,爱情小说对于女人来说也是一个让人迷醉的成人童话。
这些零零碎碎脆脆的东西散落地放在屋里并不显眼,搜集起来却有很大一堆。侯海洋走到楼下,在小卖部里要了一个装货的纸箱子,又买了一个封口胶,提着回寝室。电力公司家属院篮球场上热闹非凡,打球的人比往常更多。
他将收拾出来的属于李宁咏的物品一件一件放进纸箱子里,每放一件物品都拿在手里看看。
尽管现实很骨感。回忆仍然是暖色调。
能带给自己一段愉悦生活的女人,不论现在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侯海洋都能够坦然接受。当茂东大案发生之后,种种迹象指向了现在这个结局。这个结局符合邱家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等到邱宁刚(前节有误,特此更正)向其摊牌以后,他没有愤怒。也没有忧伤,就如当时组织部门找其谈话一般。
这种感情很荒谬。又很真实。
侯海洋觉得自己的心像块豆腐一样脆弱,同时又像钢铁般强硬。经历过几个女人。反而让他对男女之情产生了洞若观火的体验和深深的迷茫,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体验很矛盾,交织在一起,存在于他的内心。
所有物品都放进纸箱子,由于物品比较多,一个纸箱子放不下,侯海洋又到楼下再找了一个纸箱子,将剩余的物品填满另一个纸箱子。一段生活的证据就被放进两个纸箱子,用封口胶封得结结实实,如果证据有生命,必然被封口胶封死在纸箱子里。
清理完物品,后背被汗水打湿。侯海洋到卫生间放水痛痛快快地冲澡。温润热水顺流而下,洗去汗水和灰尘,抚慰着交织着矛盾的心。
他看着镜中依然强健的身体,不由得想起无数次与自己一起赤身出现在镜中的另一个人,以及在卫生间发生过的难解难分的缠绵。
这时,一丝隐隐的疼痛才出现的心口。
在卫生间里能清晰地听到楼下传来的篮球碰撞地面和球板发出的砰砰声,以及年轻雄性的叫喊声。侯海洋迅速离开卫生间,换上球鞋和短衣裤,准备用一场篮球比赛来收拾所有的糟糕情绪。
侯海洋的篮球水平得到了电力局篮球队公认,看看他的身影出现在球场,立刻就有人打起招呼,要求换人。
小李局从场上下来,抓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大口,道:“这段时间怎么没有看见你来打球?”
侯海洋在无关紧要的外人面前扮演得阳光灿烂,笑道:“到外地去了一趟。”
小李局看着光头及伤口,道:“头上怎么受伤了,理了光头,怎么看起来就像个钻山豹。你在档案局工作,可是我左看右看你和文化人不搭界。”
侯海洋道:“骑摩托车摔了跤,伤了头皮。”
小李局长看着其装束,道:“应该不影响打球吧。”
侯海洋道:“小伤,开了一条口子而己。”
小李局长道:“我正准备找你,没有想到你就出现了。有这样一件事,看你有没有兴趣,全省电力系统准备搞一个有历以来最大规模的篮球赛,以县级为单位,先分地区进行预赛,然后各地区第一名参加全省比赛,这是全省电力系统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场篮球赛,为了提高比赛水平和观赏性,容许每个队请两名外援,我们就想请你作为我局外援,不知你有没有兴趣?当然我们请你打球是有报酬的。”
侯海洋反正无所事事,能参加篮球比赛更能填满内心,于是爽快地答应道:“我是很喜欢打球的,有机会参加正式篮球比赛就是一件爽事,能得到报酬就更加爽了。”
小李局长道:“那就一言为定,你穿多大的鞋鞋子和衣服,我马上让人给你准备。”
报了尺寸,小李局长安排一人去拿球衣,侯海洋进了球场。
进入球场后,侯海洋仿佛是一头雄狮进入了自己的领域,在场内左冲右突,打得酣畅淋漓。比赛结束,他又与电力局篮球队的球友们喝了啤酒。由于大家没有利益关系,是以篮球为爱好才聚到一起,喝起酒来就十分痛快。
回家以后,侯海洋从热闹的集体中脱离出来,变成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他躺在沙发上给姐姐打了电话:“我和小李分手了。”
侯正丽对这事并不奇怪,安慰道:“你也不要太伤心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她又交待了一句:“分手就分手,毕竟好过一场,你别做伤害小李的事情。”
侯海洋自嘲地笑道:“姐,你就认为我是还会为分手而闹事的水平?”
“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吴三桂还冲冠一怒为红颜,所以有必要对你进行提醒。”不等弟弟回话,侯正丽又道:“纪委还在找你吗?”
侯海洋道:“又找我谈了一次话,谈话人的级别很高,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茂东案牵涉范围宽,一时半会儿还结不了案,我作为与此案有关人员,还真得过几年苦日子。”
侯正丽道:“实在不行,你干脆辞职。前两天我和陈总见了面他对你赞赏,按他的想法就由你来当老总,他来负责技术,还说这是公司的最佳组合。我看得出他是说的真心话。”
侯海洋道:“辉煌还是应该由陈总来负责,他最适合坐这个位置,我就不掺合到具体业务中。我就算要出来做事,也得是一件完全独立的事情,狡兔有三窟,辉煌集团算是其中一窟。既然是窟,也就不必亲自去参加。亲自参加,就失去了窟的意义。”
侯正丽思绪又转到李宁咏身上,道:“你和李宁咏分手,邱家会不会给你穿小鞋,下绊子?恋爱不成变仇敌的事情多得很。”
侯海洋道:“那倒不至于,邱家是很清醒的,不会去踢我这种死老虎,因为没有任何好处。”
侯正丽又道:“和李宁咏分手,你不难过吗?”
侯海洋道:“如果难过能改变现实,或许我就会很难过。”
侯正丽知道弟弟经历过很多事情,性格坚强,不会被这种事弄得失去理智,可是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谈论着一场爱情的逝去,又忍不住觉得弟弟心太硬,以前青涩的弟弟真的长大了。
放下电话,侯海洋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愣。
躺了约莫一个小时,他才从沙发上翻身起来,查看供电局新买的训练衣是否合身。
供电局确实是有钱单位,为了一场比赛,除了将要发的印有标志的比赛服外,还额外发一套训练服。衣服是品牌货,很合身。
在衣袋里还放了一本关于全省电力系统篮球比赛的小册子,侯海洋随手拿起翻阅,看到组委会上“张大山”三个字,眼睛一下就直了。再看张大山后面的职务:省电力公司党组书记,副总经理。
看到张大山的名字,侯海洋脑子里马上就浮现出一个生动的形象:一米八的汉子风度翩翩地站在主席台上,讲一口标准普通话,最后一句愿英雄安息久久在礼堂回响。
张大山的父亲叫张大炮,张大炮是侯海洋堂祖父侯振华的部下,侯振华是团长,张大炮是三营长,侯家与张家应该有很深的渊源。侯振华所部经过茂东之时,他抽空回了一趟家乡,结果见到了父亲、母亲、大哥、二哥的坟,他在坟前磕了头,道了一声忠孝不能两全,便带领着部队南下。此一别后,侯振华投入解放和建设国家的火热生活中,文革中又受到冲击,被关进了监狱,至今,他都没有回过故乡。
在解放茂东战役中,三营营长张大炮被弹片击中腹部,重伤。伤好以后全国已经解放,张大炮留在了地方,成为巴山县长。
张大炮的儿子便是张大山。侯海洋在新乡之时,张大山出任巴山县委副书记。后来,侯海洋在茂东日报上看到关于张大山的任命,那一行字久久地留在脑中:“免去张大山县委副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张大山调离巴山以后,侯海洋再也没有听说过张大山的消息,仿佛张家人就从茂东蒸发了一样,包括他在县政府主持工作时,从来没有听到有人谈起过曾经的张家人。他偶尔也有查一查档案的念头,念头刚兴起,就被事务打断,拖了几次,也就没有查档案的兴趣。
今天意外地在电力系统篮球手册上看到了张大山的职务。张大山的职务应该是岭西省电力系统的高层领导之一。位置不低。电力系统被称为电老虎,能当上这个职务。能量应该不小。
侯海洋当前的处境越变越艰难,如果没有强力人物介入。很难改变困境。张大山能担任这样的职务,肯定算作强力人物了。与一直没有到职的邓建国相比,张大山与侯海洋家族或许有更深的渊源。
张大山联系着张大炮,张大炮背后联系着侯振华,侯振华虽然垂垂老矣,肯定不在岗位上,甚至是死是活都不清楚。但是凭着侯振华的历史地位,其后代极有可能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即使不能岭西发挥作用,也有可能在岭西发挥作用。岭西是改革开放的前沿。如果能调到岭西去工作,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总比自己在巴山半死半活更好。
邱家摊牌以后,侯海洋表面上云淡风清,实际上感受到了极大压力。他决定突破多年来形成的主要源自父亲的心理障碍,直接去找张大山。
当年,父亲侯厚德没有与张大山联系,主要基于以下理由:第一,侯振华和张大炮是不是一个部队的。只是道听途说,没有人证实。若是张大炮不认识侯振华,贸然去找,尴尬得很;第二。侯振华与张大炮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不清楚,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张大炮走过麦城,这些事不好说;第三。堂叔公也是八十岁的人了,还在不在都说不清楚。他数十年不回家乡,身居高位后变成什么样,谁都不清楚。
在这种理由下,侯厚德从来没有与张家人联系过。他熟读古书,自傲和自卑是交织在一起的,这也让他始终没有迈出家乡。
侯海洋最熟悉父亲的想法,决定不和父亲商量,与张大山见面,搭上关系后,如果对方根本不认或者根本不知道这个关系,也就不必将这次行动告诉父亲。
如果真的打破了数十年形成的心障,与侯振华那一系取得了联系,那又得分两种情况,被认可,将结果告诉父亲。不被认可,将永远地将此事对父亲隐瞒。
侯海洋是行动派,下定决心后就开始制定行动计划。
行动分为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简单粗暴方案,直接到省电力局找到张大山,摆出自己的身份,看对方的态度。优点是够简单直接,有可能不费周折就办成事。缺点是张大炮与侯家到底有没有关系说不清楚,找上去有可能会很尴尬。
第二套方案是以一场篮球赛为契机,争取把巴山电力局篮球代表队推入复赛,这就有机会与张大山在比较自然的环境下见面,见面之时自报家门,如果张大山认可,事情就好办得多了。不认可,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侯海洋仔细考虑了两套方案,父亲多年来的观点还是不知不觉地影响了他。他最后决定先采取第二套方案,如果第二套方案实施过程中没有见到张大山,则采取第一套方案。
总之,他是准备无论如何也得见一见张大山,说不定这是一条让自己走出困境的路子。同时,他还决定与康琏深谈一次,听听其建议。
第二套方案有一个关键点,就是巴山电力局篮球要在茂东赛区打出来,否则也就不能创造与张大山见面的良机。
侯海洋决定全力以赴地帮助巴山电力局篮球队,除了自己参赛外,还可以动用在岭西大学的资源。
这又涉及到另一个关键点,就是小李局长的态度。如果小李局长态度积极,自己才有帮助的可能入性;如果小李局长态度不积极,自己很难全力开火。
凭着他的直觉,小李局长对篮球比赛是积极的,否则也不会找上自己。
将各种可能性都想了一遍,侯海洋意外地进入了工作状态,变得精神焕发,一扫多日以来的阴郁。
茂东梁强出事以来,侯海洋多多少少还对邱家抱有一丝幻想,这一点他一直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痛定思痛,他现在承认了这一点。邱家摊牌,世上没有了救世主,他必须凭着自己的努力走出困境。
若是自己经过努力还是无法改变现状,辞职去辉煌集团便应该考虑了。
早上,当球场发出篮球的声响后,侯海洋穿上训练服前往球场。
到了接近八点时,小李局长也出现在球场。
大汗淋漓的侯海洋就将小李局长拉到了一边,道:“李局,你对巴山篮球队打茂东比赛的心理预期有多少?”
小李局长感觉这个问题有点奇怪,道:“能打出茂东最好,这个还用说,否则我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劲。”
他还有话没有明说,省电力系统的一把手即将退休,张大山出任一把手的呼声最高。张大山是个篮球迷,这一点在全电力系统都是公开的。张大山曾经担任过巴山县委副书记,原本就对巴山很另眼相看,如果带领巴山电力篮球队打出好名次,更能赢得张大山的好感。
侯海洋注意观察小李局长的表情,继续说道:“从全队的情况来看,我说一句实话,很难百分之一百地打出茂东。我有两个建议,如果能够做到,打出茂东,参加全省第二轮比赛应该没有问题,甚至还有可能拿到好名次。”
小李局长明显产生了兴趣,道:“你有什么高招,说来听听。”
侯海洋道:“按照规则,巴山电力队还可以选择一个球员,你有合适的人选没有?”
小李局长道:“还有一个人选,是巴山中学的体育老师,水平很不错。”
侯海洋道:“超过我的水平没有?”
小李局长摇摇头,道:“我看过他的比赛,他不如你。”
侯海洋道:“水平不如我那就没有太大意义。我可以联系一个比我水平更高的,岭西大学里有很多高水平的专业选手在里面读书,可以请一个水平最高的,至少是省队专业水平。我是岭西大学毕业的,有同学留在岭西大学,可以通过同学的关系找到最好的球员,如果你们舍得出钱,还可以请岭西大学篮球专业教师来做教练,满足这两个条件,打出茂东,进入第二轮没有问题。”
小李局长有些怀疑地道:“你真的能请到专业球员吗?”
侯海洋自信地笑道:“没有金刚钻,我就不揽这个瓷器活。”
小李局长高兴地道:“如果这一次巴山电力队真的能够拿到好名次,你如果想调到供电局,我都可以帮忙。你是岭西大学毕业的,又在档案局工作,想来文字功底不错,我们局综合科室也需要一些文员,待遇肯定要比档案局要好。”
这是小李局长想到的最好橄榄枝,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只要张大山在省电力系统当领导,篮球就是全系统的热门运动,招几个好手是很有必要的。
侯海洋想法岂止是一个县供电局办公室文员所能满足,但是他没有拒绝小李局长的好意,含糊地笑道:“那我就好好卖一把力气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是一个大家都明白的道理,小李局长猜测侯海洋热情地献计献策肯定是有目的,自己只是试探了一下,侯海洋立刻就接招,说明侯海洋确实是想调到供电局。对方有企图心,用起来就很放心,小李局长握住侯海洋的手,道:“那我们就全力合作,打好这场比赛。”
解决了第一个关键点,侯海洋随即前往岭西寻找外援。
这几年,每次生活发生变动,影响心神之时,侯海洋总是要骑着摩托车长途奔行,在奔行过程中,马达、风和沿途风景总能让骚动不安的心情平静下来。
身陷茂东案,邱家又摊牌,眼看着自己从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变成没有前途的弃子。侯海洋不愿接受命运这种安排,翻身拱背,努力要推倒压在身上的大山。
他骑着摩托车,穿过山岭来到茂东。他没有骑进茂东城,在茂东城郊稍事休息以后,沿着环城路直奔岭西。
坐大巴沿着高速路到岭西省府阳州是条捷径,可是侯海洋就喜欢骑着摩托车穿行在老路上。初秋风光宜人,沿途山坡被层次丰富的植物打扮得多姿多彩,在画廊一般的美丽山间穿行,足以抵消被俗尘沾染的心灵。等到心灵被野外环境洗得纯净一些时,便又是进入俗世的好时机。这是一个人生的怪圈。
茂东承载着侯海洋太多的情与爱,将茂东远远抛开之后,他脑海里不经意间想起了秋云、晏琳和李宁咏三个与自己有着灵与肉亲密接触的女人。
这三个女子有太多相似点。三人都出身于干部家庭,都有着高挑身材,行为举止落落大方,总体来说符合大家闺秀的形象和举止,而非小家碧玉型。她们都毕业于茂东一中,按毕业时间来算,秋云毕业之时,晏琳和李宁咏都未入校,晏琳和李宁咏则有同校经历,只是年级不同。三人与侯海洋相交之时处在迥然不同的环境之中,秋云在新乡、晏琳在复读班。李宁咏在巴山电视台,所以平时很难将三人联系在一起。
类型不同是初恋女友吕明。吕明是典型的小家碧玉,在青涩时代突然间就闯进了侯海洋的生活。但是两人仅仅限于拉手、亲吻和拥抱,这一段感情刚开始便结束了。现在回忆过去,和吕明感情基础最为薄弱,基本上不能在侯海洋心里引起太多涟漪,更多是以一种回忆少年时代的方式想起她。
至于吕一帆,他也是喜爱的。他一直都知道吕一帆并非自己的人生伴侣,两人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情人关系。
最让侯海洋遗憾、不能释怀的是秋云。
最让侯海洋纠结、猝不及防的是晏琳。
最让侯海洋感受到人情冷暖、世事炎凉的是李宁咏。
最让侯海洋感受到世事艰难、人生无奈的是吕一帆。
迎风而行,侯海洋将思绪抛在脑后,在头盔里不时发出与马达共振的吼叫。通过这种方式将积郁在胸中的情绪发泄出去。
车行至岭西时,侯海洋情绪已经完全正常,变得心平气和。
轻车熟路地来到东城,侯海洋直接从没有保安严防死守的侧门进入岭西大学。他将摩托车停在路边,坐在石梯上看着青春飞扬的师弟师妹们在校园内穿行。师弟师妹们不知坐在石梯上的人是曾经校内风云人物,不曾多看他一眼。
坐了一会,侯海洋从手机里调出了曾经在中文系当过篮球教练的体育系学生黑唐的电话号码。
黑唐比侯海洋早毕业,毕业后留在岭西省府阳州的一所中专校。侯海洋毕业之时,他已经从中专校离职。
侯海洋在离校前与黑唐等一帮篮球好友打过一场告别球。告别赛后便记下了黑唐当时的手机号码。到巴山出任城管委副主任以后,侯海洋的世界与黑唐的世界差得太远,一次都没有互相通过话,并不清楚黑唐的电话还能不能打通。
如果找不到黑唐。侯海洋准备请黄永贵老师联系体育系,黄老师这条线办事效果就远远不如黑唐这种老混篮球圈子的人。
侯海洋拨打了黑唐的手机,没有想到一打就通了。他听到话筒里有些喧闹。放大声音道:“唐教练,我是侯海洋。在岭西大学里,你在在哪里?有事想找你帮忙。”
黑唐的嗓音还是如当教练一样低沉。道:“岭西大学东门外有一个山大健身俱乐部,新成立的俱乐部,我在健身俱乐部里,有什么事?还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侯海洋道:“那我过来,见面再谈。”
步行穿过东门,来到山大健身俱乐部。侯海洋有些奇怪:“为什么取名为山大健身俱乐部,而不用更响亮的岭西大学健身俱乐部。”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与黑唐见面后,黑唐带着侯海洋朝二楼办公室走,介绍道:“这是体育系前几届三位师兄共同投资搞的俱乐部,我具体负责,生意还不错。”
侯海洋笑道:“原来你这个山大不是岭西大学,差点把我都逛了进去。”
黑唐道:“现在都市里的人们压力山大,所以我们就取了一个山大俱乐部。当然,也是借着岭西大学的牌子。”
侯海洋由衷地笑道:“呵呵,取名字的人头脑灵光得很。”
来到办公室,接过纸杯子泡的茶水,侯海洋喝了一口,觉得茶叶比起以前县政府办公室的茶水差得很远,礼貌地喝了两口,便放在一边,直奔主题:“省电力系统最近搞一次全省的篮球赛,我要参加巴山县电力队,为了取得好名次,还想请一名外援和一名教练。”
黑唐道:“我知道这个比赛,俱乐部篮球队好几个队员都是外援。”
一般的健身俱乐部很少有篮球场馆。黑唐和其中两位投资者都是学的是篮球专业,所以在健身俱乐部专门弄了一个篮球馆,阳州篮球高手们都喜欢到这里来打球。
侯海洋坐在二楼办公室,恰好能俯看热火朝天的锻炼场面。场馆里光头不少,个个都肌肉发达,所以侯海洋这个光头进入场馆时丝毫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他将目光从距离自己很遥远的画面中抽了回来,道:“我们是老朋友,我的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给我找一个攻击力强悍的队员,还要找一个好教练,如果你有空,就是最好的教练。”
黑唐没有正面回答,道:“我们真是有缘,你不来找我,这两天我都要去找你。”
侯海洋自嘲道:“我在巴山那个偏僻县城,你找我做什么?”
黑唐指了指窗外锻炼的人,道:“来俱乐部锻炼的人五花八门,各种人都有,我不讳言还有些江湖人士来练习散打和摔跤。我们不管他们的事,只负责锻炼健身。我不想找麻烦,麻烦却总是来找我,最近我们的一个学员在外面打架,把人打成重伤,东城刑警队盯着我们不放。我记得你有一个朋友是东城刑警队的头头,能不能帮我们撮合撮合,没有什么具体目的,就是想交个朋友。”
侯海洋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东城刑警队的人?”
黑唐道:“我听吕一帆无意中谈起过,她说当年土菜馆被卫生防疫部门的人罚款,是刑警队的领导出面才解决此事。”
这是多年前的往事了,侯海洋记不清楚当时吕一帆是否来到土菜馆工作。即使吕一帆当时没来土菜馆,后来也有可能听说。他没有否认此事,实诚地道:“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当年东城分局刑警支队长李澄在追求我姐姐,那时他帮忙自然会很实在。后来我姐姐没有选择李澄,他是否愿意帮忙就说不清楚了。我得先打电话问一问我姐。”
侯正丽接到弟弟的电话后,道:“我和李澄虽然没有成为男女关系,但是还是不错的朋友。请他吃顿饭没有问题的,我一会回电话。你在岭西,太好了,我们两人今晚一定要聊聊。”得知弟弟陷到梁强案以后,她几乎天天跟弟弟通电话,但是电话说来终觉浅,有些话还得当面说起才能说得明白。
侯正丽办事还是以前的爽利风格,几分钟就回了电话,明确晚上在交通宾馆吃川菜。
到交通宾馆吃川菜是省委宣传部林玥的习惯,久而久之,侯正丽也喜欢上交通宾馆价廉物美的川菜和相对不错的环境。
侯海洋干脆利落地办好了与李澄见面之事,黑唐行动也就利索起来。他将篮球馆的助理教练叫到办公室,讨论了一会,推荐了一位岭西大学体育系篮球专业水平很高又愿意出来比赛的球员。
侯海洋再次发出邀请:“唐教练,你来出任巴山电力队教练最好不过。”
“巴山电力队太次,用不着我这种教练。”黑唐开了一句玩笑后,又道:“健身馆这一大摊子事情,都压在我头上,实在走不开。你别小瞧了一个健身馆,除了业务要抓,还得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烦得很。我建议派健身馆吴教练去,他是老教练,水平高低的队伍都带过,经验丰富。县城电力队的水平应该不怎么样,找高水平教练不一定合适,吴教练是最合适的人选。”
黑唐是篮球圈子里的专业人员,推荐的人应该错不了,侯海洋接受了黑唐推荐的这两个人选。他随即又与小李局长联系,报了参赛价格,很快就搭成了借人协议。
办完正事,两人轻松下来,坐在办公室闲聊。
黑唐抓起一枝烟很惬意地抽着,道:“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你和吕一帆在谈恋爱,两人倒是挺合适的,可惜最后没有成功。”
侯海洋刚刚经历了一场阵痛,听到“恋爱”就头疼,抓起桌上的烟,抽了一枝出来,点燃。
黑唐继续道:“吕一帆是一个好女人,也长得漂亮,可惜被家庭拖累了。我带队到北三省打过比赛,与她见过面。她现在的男人生意做得大,很有些大哥派头。吕一帆也跟着他男人在做生意,去年八九月还到岭西来过。她怀孕后,就暂时没有到岭西来过。”
侯海洋与李宁咏谈恋爱后,便没有继续与吕一帆联系,今天是第一次知道其怀孕的消息。
与唐教练约定吃饭时间和地点以后,侯海洋离开了山大健身馆,去和黄永贵老师见面。
在离开岭西大学这一年里,侯海洋如坐了过山车,大起又大落。黄永贵依然在山大中文系任原职,生活平静如水,没有任何变化。接到侯海洋电话以后,黄永贵就从办公室出来,见到了门外赫然立着一条光头大汉。
每次见到熟人都要解释自己为什么是光头,为什么光头上还有一条伤痕,这让侯海洋很无语。他不等黄永贵询问,主动讲述了光头的由来,以及最近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
“没有想到你是如此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黄永贵拍了拍侯海洋肩膀,道:“晚上我们去搓一顿,一醉解千愁。”
侯海洋道:“今天晚上有饭局,要帮着黑唐教练请东城区刑警支队长吃饭。”
黑唐带过中文系篮球队,黄永贵对其印象颇深,一直关注着其行踪,道:“他开的山大俱乐部,生意很好,听说里面的人很杂。”
侯海洋道:“就是这个原因,他想和刑警队的人搭点关系。”
说话间,侯海洋习惯性地朝青年教师楼方向走,被黄永贵拉住,道:“我搬家了,在梅苑有新房子了。”
侯海洋道:“学校的商品房,还是福利房?”
黄永贵道:“房子比市场价要低,可以对外卖,但是产权是属于学校的,交易时必须卖给学校。”
岭西大学是老学校,绿化得相当好。脸盆粗的香樟树随处可见,树冠形状如撑开的伞。显得非常自然。如今各地大搞城市建设,绿化是其中一个重要项目。绿化和建筑不一样,不能速成。若想快些见效只能让长在深山的大树进山,大树若有树冠则不方便运输,因此很多进城的大树被砍掉了树冠,成为光头树。岭西大学里的树全是树冠宽大的老树,一墙之隔便是如电杆一样的光头树。
岭西大学里部分专家看到光头树就骂,骂也白骂,骂声只会随风飘散,传不到决策者的耳朵里。
沿着香樟小道走到梅苑。梅苑自然有不少梅树,只是这个季节梅树没有什么看头,绿油油的,缺乏招人喜爱的“梅花傲风雪”。
黄永贵分到的房子在十四楼。上楼时,黄永贵罕见地夸奖了校方后勤,道:“后勤那几爷子这一次总算办了一件好事,房子虽然贵了点,装修得还不错。以前我还准备重新装一装,后来发现真的可以直接住进来。”
到巴山县去呆了一年。侯海洋现在理解了师姐吴湘的想法,当年吴湘就是喜欢校园环境,一心想要留在学校。此时在巴山县去滚了一圈,侯海洋居然也发自内心地喜欢起岭西大学的校园环境。比当初读书时代还要喜欢。
黄永贵住房套内有九十多平方,最棒的是有一个大阳台。学校治安不错,加上子女都过了爬阳台的时代。因此大阳台没有封掉,直接能看到没有被金属网割破的天空。
黄永贵泡了一壶茶。拿了两个茶杯,坐在阳台上品茶。近年来。高校有很多人到地方任职,黄永贵也有这个想法,因此有意和侯海洋交流一下从政想法。
在地方工作一年,侯海洋充分领教了地方工作的复杂性,听了老师的想法后道:“黄老师,我就说点真心话,其实在高校工作是很不错的。无论从工作条件和工作环境都比地方上要好得多。”
黄永贵道:“高校毕竟是务虚的地方,呆久了,也觉得没有意思。我还真想换个环境,在地方上去工作,看一看自己到底有几分能耐。”
侯海洋没有顺着黄永贵的思路发表意见,而是坚持了自己的想法,道:“如果出来能进入市县领导班子或者省级部门的领导班子,那还可以试一试,如果出来到市级部门,就完全没有必要。学校的同事们毕竟文化水准要高一些,接触起来舒服一些。地方干部普遍来说文化程度要低一些,除了这些年进了不少大学生以外,以前很少有大学生的。”
黄永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听着侯海洋说下文。
侯海洋道:“这就好比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黄永贵皱眉道:“我怎么觉得你变得很消极了,以前的锐气到哪里去了。侯海洋,我觉得心胸不够开阔,虽然经历了一次挫折,但是不应该如此消极。你还年轻,应该鼓起勇气,不要屈服于命运。”
离开学校以后,侯海洋很久没有听到这种老师式的鼓励,觉得很是亲切,道:“谢谢黄老师鼓励。我当然不会就此放弃,只是比以前更现实。这一次挫折肯定不会打倒我,但是对于很多人来说,遭遇这一次挫折就有可能一辈子爬不起来。”
说起这句话时,侯海洋感觉自己确实变得很有诚府,有关张大山的事,有关邓建国的事,他都没有提及。至于邱家和李宁咏的事,他也只是一笔带过,没有多说。
黄永贵毫不客气地打断道:“你这是暮气,暮气还很重,直接影响了你的心态。你出去工作不过一年,就已经主持过县政府工作了,这种经历不应该是这种心态。”
侯海洋道:“我真有暮气了吗?”
黄永贵批评道:“我是旁观者清,说悲观丧气有点严重,至少有些消极。你的心态决定着你的高度,这一点你千万要注意。”他作为老师,在学生面前还是如以往一样尖锐。批评完以后,他又提出了建议:“你的运气还真是背,仕途刚刚上路就遇到了茂东大案,案件太大,牵涉的人多,办案时间长,你还真不好翻身。我可以帮你联络你的师兄们,看哪位师兄方便,争取调到其他地方去,你还年轻,完全可以从头开始。”
梁柏文已经和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见过面,把该说的话递了过去。他随即到国外考察,还没有与爱将黄永贵谈起彭振纲之事。因此,黄永贵对侯海洋留在巴山的前途也不看好,建议他择机离开巴山,在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这是一个很有操作性的建议,侯海洋将这个建议听了进去。
黄永贵又道:“秦真高对这事是什么意见?”
这一句话将侯海洋说得愣了愣神,随后摇头道:“不清楚,平时我们接触得不多。”
黄永贵知道秦真高与侯海洋在学校时就有些小矛盾,没有想到他们两人将原来寝室里的矛盾带到了工作中去,道:“秦真高在给常务副市长当秘书,常务副市长在地方上还是很牛的,你别这么骄傲,可以找一找秦真高,让他给你牵线搭桥,有常务副市长支持,你还怕没有机会。”
侯海洋解释道:“康市长是市委常委,不是常务副市长。”
黄永贵道:“不管是不是常务副市长,作为市委常委能进入决策层,是有话语权的。我抽时间到茂东来一趟,把你们两人叫到一起,同为山大人,还是一个寝室的,有什么化不了的矛盾。你就是一个高傲的性子,是优点也是缺点。论综合素质,秦真高肯定不如你,但是他也有优点,懂得察言观色,懂得把自己的位置放低,做事也很勤快。你们两人的性子综合一下,倒是完美性格。”
被老师批评一顿,侯海洋并没有任何反感和怨言,因为黄永贵确实是真想帮助自己。只是他确实不想和秦真高这种小人过多接触,内心深处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他随即又想道:“黄老师毕竟是老师,对我是真了解,他说的高傲性子还真是点到了要害上,如果我不是高傲的性子,就会跟着李宁咏到牛清扬家里拜年,就会跟牛清德冰释前嫌,那么有可能就不会被牛清扬顺手弄到档案局。”
侯海洋能够想到这一点,但是现实生活中真要让他向牛清德低头,还真是做不到。
黄永贵瞧着侯海洋的神情,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接受意见,秦真高就是心胸有点小,没有什么大问题,你要放得下身段,否则敌人总会多过朋友。”他走回书房,寻了一套《厚黑学》,道:“这是我以前的书,也是热门书,这书就送给你,好好学习。”
侯海洋接过《厚黑学》,朝着黄永贵抱拳拱手,道:“这是茂东大案以来,第二次听到的除了家人之外的肺腑之言,谢谢黄老师。”
黄永贵开玩笑道:“当老师的自然希望你们能发展得好,以后我们走到你们执掌的一方水土,也能跟着长长威风。”
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年轻女子,个子接近一米七,看到侯海洋有些吃惊,等认出来以后,打招呼道:“侯师兄怎么变成了鲁智深。”
来者是黄永贵的女儿黄小琴,黄小琴和黄小波是龙凤胎,性子截然不同,黄小琴喜静黄小波喜动,两人都和侯海洋关系不错。
侯海洋道:“我就不解释为什么是光头了,见人就得说一遍。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黄小琴道:“脱了鞋,有一米七了。”
侯海洋第一次见到黄小琴是五年前,当时黄小琴只有十二岁,如今满了十七,读高三了,变成了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在街上迎头相遇,侯海洋都有点不敢相认。
聊到五点,侯海洋这才告辞而去。
在校园门口,侯海洋和黑唐汇合,两人一起前往省交通厅宾馆。在交通宾馆门口,见到了李澄和一个久违的熟人正在严肃地谈话。
这个熟人如一枝箭,朝侯海洋心口射来。
李澄首先打招呼:“侯海洋,你来了,你先上楼,我一会就上来。”
侯海洋和李澄不仅普通朋友关系,还有在看守所管教和犯罪嫌疑人的奇特关系。每次侯海洋与李澄见面,总会想到在岭西第一看守所渡过的日日夜夜。但是在今天,他只是朝李澄点了点头,目光就迅速地望向了吕忠勇。
吕忠勇和侯海洋对视片刻,都对在交通宾馆门口突然遭遇感到十分意外。
很久以来,他们都似乎将对方遗忘在脑后。今天相遇,两人明白实际上都没有忘记对方,而是深藏于心底。自从侯海洋走出看守所以后,吕忠勇就没有听到过侯海洋的消息,今天猛然间在交通宾馆门口相遇,而且侯海洋应该是和李澄在一起吃饭,这让他十分惊讶。
侯海洋知道吕忠勇在东城公安分局当副局长,是李澄的直接领导,他们在一起谈话很正常,惊讶程度反而低一些。
两人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在瞬间都控制住心情,没有让心底震荡在脸上显现。
侯海洋首先说话道:“吕局,你好。”
李澄道:“侯海洋认识吕局长吗?”
侯海洋淡然地道:“吕局是茂东人。”
吕忠勇看着眼前这一条沉稳的光头汉子,道:“我们在茂东就认识。”
李澄敏感地发现吕忠勇和侯海洋关系很特别,两人都口称在茂东就认识,但是显然互相戒心重重。
侯海洋非常平静地道:“吕局,秋云现在在做什么?我很久都没有见到她了。”
吕忠勇眼中锋锐闪了闪。道:“她在国外留学,有几年了。”
侯海洋道:“原来秋云出国了。难怪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她好吗,成家了吗?”
吕忠勇望着眼前的光头大汉。道:“虽然学业很忙,她还是在积极准备婚事。”他原本是想用“考虑婚事”来表达女儿现状,话在嘴边变成了“准备婚事”。女儿个人生活不幸福,便与眼前之人有关,在这一点上,他对侯海洋颇有怨念。
侯海洋胸腹里有一股地火呼呼地燃烧,道:“祝福她,希望她幸福。”
李澄算是听明白了,侯海洋应该与吕忠勇的女儿是熟人。甚至可能是恋人关系,否则侯海洋和吕忠勇不会是这种态度。他为了化解现场尴尬的气氛,对侯海洋道:“你当年因为误入杀人现场,有重大杀人嫌疑,被关进了岭西第一看守所。当时吕局长刚调到东城分局,由他来抓光头老三的杀人案。”
吕忠勇的目光又转移到侯海洋的光头上,猜测着他现在的身份。
李澄继续道:“刑警队很多人都认为你有重大嫌疑,唯独吕局长坚持此案疑点太多。能侦破此案,吕局长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我来到东城分局以后,多次听到队友们谈起此事。”
此案侦破有一定偶然因素,是另一件绑架案牵出杀人真凶。但是李澄的说法也是事实。吕忠勇由茂东调到东城分局任副局长时。面临着东城分局刑警队的信任危机。在案情分析会上,他坚持认为侯海洋不是凶手,成立专案组集中力量侦办此案。虽然最终破案是另案牵出。但是结果证明了吕忠勇判断完全准确,此案确立了吕忠勇在东城分局刑事侦察方面的地位。
侯海洋走出看守所以后与李澄有过多次接触。但是都没有涉起到侦破工作细节。若不是李澄发现了吕忠勇和侯海洋特殊关系,也就不会想起讲述那一段历史。
看守怕一百天对于侯海洋有着重要意义。他发自内心地对吕忠勇道:“谢谢吕局。”
吕忠勇神情慢慢轻松下来,道:“不用谢,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一码归一码,我是顶着杀人嫌疑犯的帽子进的看守所,能走出来,要感谢所有帮助过我的人。”侯海洋又道:“再次祝福秋云,请吕局替我问个好。”
吕忠勇道:“可以。”
侯海洋便告辞,和黑唐上楼。
吕忠勇望着侯海洋挺直背影和锃亮光头,道:“他在做什么?”
李澄道:“侯海洋从看守所出来以后,到茂东一中复读班复读。这小子极聪明,复读一年居然考上了岭西大学。他在岭西大学入了党,是省优秀学生干部,毕业后被省委组织部选调到巴山城,先当了城管委副主任,后来主持巴山县政府的工作。与光头老三案子一样,他被稀里糊涂牵连了,如今被弄到县档案局工作。他们还在想办法,准备换一个地方。”
“看到他留着一个光头,还以为他在做生意。”吕忠勇没有想到光头汉子居然还是国家干部,而且担任过领导,这事比今天相遇还要意外。
李澄有意帮着侯海洋说话,道:“侯海洋很优秀,这些年我见到他一步一步从最低层走出来,性格坚毅,人品不错。我和他们一家人关系都挺好,今天就是在一起吃饭。吕局,等会我来敬你酒。”
吕忠勇道:“隔席不管,跑来跑去敬酒麻烦。今天是政治处宴请媒体朋友,非得把我拉上。”
李澄道:“现在媒体厉害,是无冕之王,我们公安做一百件好事他们不报道,做了一件坏事偏偏就盯着不放。”
“好了,改天我们再聊,我先上去了。”他们两人原本是在门口偶遇,便站在一起谈了谈东城区的案子。没有想到侯海洋不期而遇,让吕忠勇没有谈话的兴致,直接上了楼。
李澄随即来到包房,只见到黑唐一人,道:“侯海洋不在?”
黑唐对李澄恭敬得很,道:“李支,侯海洋有事出去十分钟,很快就回来。”他拿了烟,递给李澄,顺便坐在李澄身边。
此时侯海洋快步行走在大街上,如同一株燃烧的人形树。经过了这些年,他原本以为将秋云淡忘了,晏琳或李宁咏在某个时间段甚至代替了秋云。当他从吕忠勇口中听到了秋云的消息以后,才知道秋云仍然深埋在心中,如森林将能量以古朴的煤炭形式存于内心深处,遇到合适的时机就爆发。
与吕忠勇交谈之后,侯海洋感觉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找了个借口离开了省交通宾馆。
他回到岭西大学,沿着雀湖一路狂奔。雀湖里有不少散步的青年男女,见到一个光头汉子围着湖跑步,都让出一条路。岭西大学是综合性大学,能人不少,怪人也很多,同学们身处其中,都有很强的包容性,尽管眼前的光头汉子穿皮鞋跑步的要子看起来很怪异,仍然没有人阻止或者报警。
跑了三圈以后,侯海洋站在赵波曾经醉倒的隐蔽处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仍然觉得心中有地火冒起来,秋云准备结婚就是烧起地火的高温。
一株粗壮的香樟树原本在雀湖边上自由自在地生长,没有惹谁也没有碍谁,结果却被一个野蛮的汉子一阵猛抽,猛烈摇晃起来。
侯海洋使出了猛烈的鞭腿,抽在香樟树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双腿轮流抽了十几下,小腿火辣辣地疼痛起来,侯海洋拉开裤腿,见到小腿有血流出,这才作罢。
经过这一轮折腾,侯海洋终于平静了下来,坐在地上,拿出手机开始拨打秋云的传呼。至从手机出现以后,传呼就退出了历史舞台,当时传呼台的温柔女声全部烟消云散。
侯海洋依然清楚地记得秋云的传呼号码,拨打以后,不停响“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提示音。
他终于冷静了下来,抽着烟苦笑。
他想起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的诗句,又想起了“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词名,还想起了“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的古体诗。
这三首诗都是侯海洋喜欢的,在不同时期各有侧重点,最初秋云离去时,他经常写第一首,后来读大学以后,他开始写第二首,在巴山县工作以后,他时常写第三首。
今天这是一场注定会来到的偶遇,让侯海洋感受到了久违激情。在与黄永贵老师交流时,黄永贵直指其有暮气,当时侯海洋还是略有不服的。今天他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刺激,更是准备将所谓的“暮气”扔进太平洋。
交通宾馆房间里,侯正丽正和黑唐、李澄聊得非常融洽。黑唐与李澄单独在一起时,气氛还是很淡,犹如一碗没有放盐的面条。当侯正丽来到房间时,气氛顿时就活跃起来。当侯海洋回到房间时,三人目光都如探照灯一样照向他。
侯海洋道:“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就是出去散个步。”
侯正丽道:“大家都在等你吃饭,你发什么疯,突然出去散步。”
侯海洋道:“刚才遇到了吕忠勇,谈起了当年光头老三的案子,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去散了心。”
李澄解释道:“吕忠勇是分局副局长,曾经负责光头老三的案子,他力主侯海洋不是凶手。”
黑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从谈话内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望着侯海洋的目光就有些高山仰止。
侯正丽最熟悉侯海洋的感情生活,听到“吕忠勇”便知道了侯海洋散步的真正原因,她用怜悯的眼光看了一眼极为优秀的却又屡受挫折的弟弟,对自己姐弟的命运暗自感慨数声。
她望向了李澄,道:“你见过吕局女儿吗?”
李澄想了想,道:“我见过一次,有一次过年我到他家里去,好象那时候她还在厦门大学,为人很礼貌,话不是太多,吃完饭就地进屋了,没有与我们多聊。”
这种形象就符合初见秋云的冷美人形象,侯海洋在脑中能勾勒出当时的样子。
侯正丽笑道:“你们都是一帮糙爷门,别人一个姑娘与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李澄自嘲道:“这倒也是啊。我以前也是文静的人,当了二十年警察,也变成糙爷们了,不招女孩子喜欢。”当初他是朝着侯正丽发起过攻势,只不过被侯正丽化解掉了,今天说这话,也是开玩笑式地提起了往事。
侯海洋道:“以后没有见过面?”
“以后没有见过。”李澄又补充道:“后来我也去过吕局家里,都没有见到吕局长的女儿,不过我们局里有家属与嫂子有联系,我可以帮着问一问。你知道我们这一帮糙爷们,不太关心这些家长里短。”
谈了一会,大家就将秋云放在了一边,只是喝酒。侯海洋能喝酒,但是平常喝酒很被动,不太主动要酒喝,今天喝酒时情绪挺不错,频频举杯。侯海洋、李澄和黑唐三人喝了三瓶酒,这才作罢。
侯正丽见三人都有些酒意,只得依次将三人送回家。先送黑唐,再送李澄,最后送侯海洋。与侯海洋来到自己曾经的家时,看着正堂空荡荡的大墙,往日的忧伤如冷风,又朝着侯正丽扑过来。她努力摆脱了这股冷风的纠缠。让自己情绪好起来。
“你这人也是,喝这么多做什么?”侯正丽到厨房里烧了开水。然后泡了些柠檬水。
侯海洋靠在沙发上,腿上一阵阵疼痛。他接过水杯。嫌水热了,放在一边,道:“难得放松,多喝点,现在不算醉,真正喝得大醉是在城管委。”
侯正丽道:“你和李宁咏是怎么回事?”
侯海洋靠在沙发上,道:“邱家摊牌了,我们的事情完结了。”
侯正丽坐在侯海洋对面,道:“从理论上说。邱家这个时候拉你一把,你以后就会忠心耿耿成为邱家人。这个时候踢你一脚,说不定会增加一个仇人。我觉得邱家的人很短视,所以只做到县级就结束了。”
“是副厅级。”
“这个副厅级的份量稍显轻了一些,只能是个人享受。”
侯海洋也多次考虑这个问题,道:“有句话叫做站在风口,猪都能飞起来。邱家平时讲究顺势而为,大约他们觉得我是站在背风口,飞起来很难。”
侯正丽道:“说不定他们有了更佳选择。他们这种家庭,利益算计始终强过爱情,我估计恰好在你遇到背运的时候,他们遇到了新的选择。两个因素同时出现。所以做出了这种选择吧。”说到这里时,她发现侯海洋小腿裤腿上有些湿漉漉的,坐在对面才能看得清楚。
“你裤子怎么是湿的。”
侯海洋低头看着裤腿。朝上拉了拉。小腿袜子以及袜子以上部位全部被血染红了,凝结成黑红一片。
“啊。”侯正丽惊叫了一声。脸色变得苍白。她蹲下身,轻手轻脚地拉开了弟弟的裤腿。小腿处一片血肉模糊,是抽打香樟树时,受到香樟树的报复所致。
多年前,侯正丽曾经亲眼目睹过亲人的惨状。此时血肉模糊的小腿猛然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头脑一阵昏眩,差点摔倒。她用手撑在弟弟肩膀上,稳住心神以后,道:“这是怎么搞的?”
侯海洋道:“踢到树上了。”
侯正丽就盯着侯海洋,忽然抡起手臂,重重地一耳光打在了弟弟脸上。这一耳光还真重,侯海洋耳朵都有些嗡嗡作响。侯正丽又抡起了手臂,在半空颓然入下,骂道:“愚蠢。”
侯海洋苦笑了一下,道:“谁没有个发泄情绪的时候。”
侯正丽眼泪夺眶而出,道:“发泄情绪不能用自残的方式,我最怕这种方式,简直愚不可及。你以后不能用这种方式,好不好,求你了。”
侯海洋没有料想到姐姐看到伤处会这样激烈。他从姐姐充满着伤痛的眼神里,明白了姐姐伤痛的原因,他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道:“下次绝不这样了。”
侯正丽一字一顿地道:“绝对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你保证。”
侯海洋道:“我保证。”
得到了弟弟的保证,侯正丽这才将沉重的心事强压了下去,低头看看伤处,道:“我们去找一个诊所,处理一下,否则发炎感染就麻烦了。”
“不必,都是些外伤,破皮而已,又没有弄脏,不会感染。小区外面有药店,弄点酒精喷雾剂,消毒就行。”侯海洋是强健的粗人,身体自愈能力不是一般强,打篮球摔伤不在少数,都是用酒精喷喷,从来没有觉得这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
侯正丽匆匆到外面买了些酒精、医用棉签和创可贴,将东西递给弟弟,道:“你自己弄吧,我怕见血。”她坐在侯海洋身旁,看着弟弟弄伤口,直抽凉气。
“你这伤,是为了吕局长的女儿,还是李宁咏?”
“是为了秋云。”
“秋云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为什么还是她?”
“我和她没有利益,只有最简单的,爱。”最后一个字不好出口,侯海洋语气稍有停顿,这才说出最后一个字。
“既然这样爱,为什么就分手了?”
“不知道。”
“不知道?”
“真不知道。我从看守所出来,就再也找不到她了。后来听说她正在相亲,我到东城分局去找,果真见到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侯海洋叹息一声:“当时我最不应该的是犯了爸爸一样的傻气,内心自傲得让幸福从指尖溜走。这是我们一家人都有的毛病,想改都难。”
侯正丽想着父亲倔强如石头的样子,同意弟弟的说法,道:“事情分成两面看,爸这硬气脾气,未尝不是我们立身之本。既然我们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就扬长避短吧。”
酒精喷在伤处,痛得侯海洋直抽冷气。
侯正丽道:“在处理李宁咏这件事上,你是不是又犯了臭脾气?”
侯海洋摇头道:“李宁咏和秋云不一样,邱家让其长子找我谈话,他们的意义表述得很明确了。而且,自从我被纪委调查后,李宁咏的态度变得太快。我就算要改掉臭脾气,也得保留点底线,不可能去舔冷屁股,若是真的去做这种事,那就不是侯家人了。”
侯正丽道:“我单独询问过姑爷,他给丁原打过电话,丁原就明说了,你的事现在无法办,等过个三四年,大家都将梁强谈忘之时,才能想办法重新运作。”
侯海洋将裤腿挽到膝盖处,道:“我也不想束手待毙,杨叔专程去找了邓建国,把我的情况说了,若是邓建国能顺利到茂东任职,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邓建国到茂东任职之时,侯正丽多次听弟弟谈起,道:“这算是一条路,不可预料的就是邓建国是否任职,任何职?”
侯海洋起身,拿起旁边的小包,道:“我为什么要积极参加电力系统的篮球赛,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也不是纯粹为了兴趣爱好,而是有一个重大发现。你看看这个小册子,或许里面就有我们全家翻身的线索。”
拿起电力系统的比赛册子,这个册子还算简陋,没有电力系统许多事情的贵气。侯正丽慢慢地翻看着小册子,寻找着弟弟所言的‘线索’。
慢慢翻看完小册子,侯正丽又快速浏览一遍,指着领导机构一栏,道:“张大山?”
侯海洋趁着姐姐翻小册子之机,进里屋换了宽松的运动裤,道:“对,就是他。我一直想不通一个问题,当年我爸为什么宁肯受这么多苦难,就是不肯去找一找张大炮和张大山,难道面子真的比家人的命运更加重要。说得更尖刻一些,我爸为了自己的无谓尊严,牺牲了他、我妈和我们应该有的机会。”因为是面对从小亲密无间的姐姐,侯海洋说话就很开放,没有留一点余地。如果是与外人谈话,他肯定不会用这种表述方式。
这是一个同样让侯正丽困惑的问题,她将册子放在桌上,道:“你其实也一样的。我们换个角度来看,当初你不肯去牛清扬家里拜年,在李宁咏看来,也是为了自己的无谓尊严,牺牲全家的幸福。”
“或许是吧。”
侯正丽道:“时代不一样了,我们不能用现在的眼光来瞧以前的事,特别是改革开放的事情。你讲一讲,如何用好这一条线索。”听了侯海洋企图通过打篮球来很“自然”地接触张大山,她道:“爸对你影响之深,你其实自己都不了解,你和爸一样有心障,从现在起,我们一起来打破这个心障。你不用从打篮球来迂回,我和你直接到电力局去找他,就拿这本小册子。如果他不认侯家,那我们就死了这条心,再想另外的办法。”
侯海洋在屋里转了一圈,道:“姐,你总是这样犀利。明天,我们一起去找张大山。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侯正丽道:“没有这么严重,最多是吃个闭门羹,或者是被人认为削尖脑袋找关系。”
后一点恰好是侯海洋以前最为注意的,“克服心障,就从削尖脑袋找张大山开始。”
第十章 相见
一席长谈,制定了“再向虎山行”的方略,让侯海洋心安。
早上起床后,侯海洋对着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的头皮。一些黑短粗直的头发钻了出来,但是仍然没有盖住被碎瓷片划出的伤痕。
当姐姐上来时,侯海洋道:“我这个伤痕是不是很明显,光头加上伤痕,会不会让张大山产生不好的看法。”这是一个对侯家姐弟都有重大意义的时刻,一向果断的侯海洋在临行前都有些患得患失。
侯正丽精心化过淡妆,还特意选了一套质地很好、样式简单的长裙,显得温柔贤淑。她看了看弟弟头上的伤痕,道:“是不太好,有点粗野。不过,真是要认我们是侯家人,这点伤算什么。”
侯海洋道:“确实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出发。”
侯正丽担忧地道:“电力公司是实力雄厚的大衙门,我们贸然前往,不知能否见到张大山这种高层领导。”
侯海洋摸出一个红色小本子,道:“昨晚我想过此事。这是以前县政府的工作证,没有收回去,进门就靠它来鱼目混珠。”
侯正丽道:“你平时都将这个工作证带在身上。”
侯海洋道:“档案局没有工作证,处出办事,有个工作证要方便一些。”
小车来到了国家电网岭西电力公司。岭西电力公司是一个建筑群,除了主楼以外,还有两幢附楼,门前是花园式的绿化带。
侯海洋和侯正丽昂首阔步地走进办公楼。原本以为会被保安招呼并登记,侯海洋已经将工作证拿到手上。谁知保安并没有打招呼。熟视无睹地看着两人进入。
侯海洋看着大厅里有十来个提着包的人聚在一起说话,道:“应该是有大会。所以保安没有要求来人登记。”
侯正丽道:“既然是开会,那么张大山就极有可能在单位。我们运气还不错。”
两人径直走向电梯,侯正丽道:“张大山在几楼?”侯海洋道:“电梯上都不会标出领导的办公室,按照常规多数领导的办公室都是和综合办公室在一楼的。”
电梯里,各层楼都标有办公室的名字,诸如审计部、物资部、农电工作部等,九楼是办公室和党委工作部。侯海洋毫不犹豫就点向九楼。
来到九楼,走出电梯,迎面就是办公室。侯正丽拉了拉侯海洋,道:“我去应酬。你面相凶恶,会让人心生警惕。”
侯海洋放慢了脚步,跟在姐姐身后。
侯正丽露出甜美笑容,道:“请问,张书记在不在?”
办公室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将眼睛从电脑屏幕前移开,望着面前漂亮的女子,道:“你有预约吗?”
侯正丽道:“没有预约,我们是家乡晚辈。”
看到办公室男子迟疑的神态。侯海洋还是上前一步,将工作证递了过去。办公室男子知道张大山曾经担任过巴山县委副书记,拿过年轻人递过来的工作证,见到巴山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便明白来者所言不虚,这么年轻就当上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肯定和张大山沾亲带故。
他热情地道:“东边最角落的那间办公室是张书记办公室。我带你们去。”
年轻男子带着姐弟来到张大山办公室门前,道:“今天是全省电力系统表彰大会。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他轻轻敲了敲门,道:“张书记。巴山有两个同志找你。”
张大山取下眼镜,道:“进来吧。”他祖辈虽然是齐鲁人,自己却是土生土长的巴山人,在巴山颇有些亲朋故旧。只是这些年一直在外省电力系统工作,这才与巴山的同志渐渐疏远了,又加上调回岭西电力公司时间很短,暂时还没有巴山同志找上门来,今天算是第一起。
“张书记,我是侯海洋,这是我姐姐侯正丽。”侯海洋主动自报家门。
张大山原本以为是自己在巴山的部下,结果进来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他看了领路来的男子一眼,和气地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领路男子看到张大山眼神,听到对话,暗叫糟糕,心里一阵发慌。此时已经“上当受骗”了,他只能将错就错,故作镇静地退了出去。到了门口,他觉得自己办事不力,在领导面前留下了不好印象,十分懊恼。
办公室里,侯海洋还是先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表明自己不是坏人。
张大山见到工作证上的职务,颇有意外,道:“府办副主任,好年轻啊,你是什么时候到的县府办。”
事情完全按照姐弟俩的预想进行着,侯海洋道:“在新乡之时,当时镇政府有位干部为了在洪水前为了让村民转移,不幸牺牲,张书记过来讲过话,我在礼堂聆听过您的讲话。我后来读了岭西大学,毕业后在城管委任副主任,后来才到府办工作。”
“我记得此事,牺牲的是农办老同志,姓蔡。”张大山将工作还给侯海洋,对两人道:“坐嘛。”
侯正丽自我介绍道:“张书记,我叫侯正丽,是侯海洋的姐姐。”
张大山坐回自己的办公椅,道:“你们姐弟找我,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吧。”
侯正丽道:“这事说起来话长,又有点唐突,我们姐弟俩是来寻找一位长辈。”
张大山有些惊讶地道:“寻找长辈,在我这里?”
侯正丽甜甜一笑,道:“我爸爸的堂叔叫做侯振华,也就是我们的堂叔公。”
张大山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道:“什么,你再说一遍,说清楚点。”
侯正丽道:“我老家是柳河镇二道拐的,堂叔公侯振华和我的爷爷是堂兄弟,按辈份来说。我要叫侯振华为堂叔公。在堂叔公没有离开二道拐之前,我们侯家住在一个大院子里。”
张大山又缓缓地坐了下来。道:“听说侯叔的家人都被还乡团杀光了,侯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做了不少善事,那些坟都是老乡帮着修的。”
侯正丽道:“当年只有四个侯家人躲过了还乡团的清算,老的老,小的小,我爸叫侯厚德,是躲过还乡团杀害的最小一个,只有七岁。解放以后,除了我爸以外,其他人都陆续走了。”
听到这里。张大山明白眼前两人还真有可能是侯叔的亲人。失去全部亲人是侯振华心头大痛,也是其终生不回乡的原因之一,因为他无法面对由于自己参加革命的原因导致众多亲族被杀害。如今居然还有一支不算远的亲族,肯定会给病床上的侯振华以极大安慰。
他看了看手表,道:“你们在我办公室坐一坐,我马上要开会。等会我叫女儿张晓娅来接你们到我家去。我爸在家里,你们两人跟他谈。”
张大山拿起电话,道:“晓娅,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带两个人去见爷爷。手头再重要的事情都放下,马上过来。”
他拿起手机又到里屋,几分钟后再出来,神情变得非常和蔼可亲。道:“你叫侯海洋,你叫侯正丽,就在这里坐一坐。我的女儿张晓娅带你们到我家去。晓娅的爷爷是侯叔叔的老战友,也是巴山第一任县长。他要见你们。”
张大山出门以后,经过办公室大门之时。交待了一句:“那两个年轻人在我办公室,等会我女儿要来接他们。”
办公室男子原本满心懊恼,见到张大山态度蛮好,心里一下就亮堂了,知道自己并没有把事办砸锅。他赶紧来到张大山办公室,为两个巴山来客倒上茶水。从张大山的态度中,他知道来客非常重要,非常殷勤。
等到办公室男子离开后,姐弟开始闲谈。侯海洋道:“还是有个工作证最好使,它体现的是信誉。岭西省没有一种社会性的信用体制,这种工作证的含金量就最高。”
侯正丽道:“如果以后有一种体系,比如每个人的身份证和个人信用挂钩,只要查一查身份证号,就能看到是否有不良纪录,我们做生意就放心多了。”
侯海洋道:“为什么城管要对违章的摊点进行暂扣,实际是没有处罚手段。如果队员们看到违章行为,和交警一样拍照后就能处罚,也就没有这么多当街冲突的事情发生。”
侯正丽道:“现在银行倒是在建设信用体系,只是针对银行,没有在社会上启用。我估计建立全社会的信用体系是迟早的事情。真要把信用体系建设成功,国民素质立刻就会上升几个档次。”
侯海洋道:“不是国民素质上升,而是一种利益选择,信用体系出了问题就寸步难行,所以大家就必须讲诚信,强制之后,慢慢就成了习惯,习惯之后,就成为文化传统。道德是不是万能的,光靠道德是不足以提高全民素质。”
谈到这里,姐弟都沉默起来,等着张大山的女儿到来。
事至这里,成功的可能性很大,两人反而觉得不太真实。因为真是这么简单,父亲和他们所受的磨难简直、简直他马的没有来由!简直是没有天理!
此时,在岭西大学,张晓娅合上书本,对楚小昭道:“你自己看书,我有事要到我爸哪里去。”
楚小昭道:“说好了中午吃烤串,怎么又单飞,是不是和那个白马王子约上了。”
她在巴山去找侯海洋时,恰好遇到侯海洋陪着吕一帆吃早餐。回校以后大病一场,两三个月才恢复元气。在生病期间,张晓娅一直忙前忙后照顾,两人友谊也因为这场病得到升华,成为铁杆闺蜜。
张晓娅笑道:“不是所有骑白马的都是白马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专心看书,忘掉所有白马王子,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
张晓娅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电力大楼,向保安亮了亮淡黄色证件,一路通行无阻。
走进爸爸办公室时,张晓娅意外地看到了岭西大学的风云人物,楚小昭至今念念不忘的白马王子——侯海洋,惊得下巴都在脱臼。
父亲只是让张晓娅接两个人去见爷爷,并没有说这两个人是谁。她看到是侯海洋时,惊讶异常,道:“怎么是你?侯海洋。”
侯海洋对眼前的女子有印象,知道其是岭西大学同系的低年级同学,与楚小昭经常在一起,道:“我记得你叫张晓娅,没有想到是张书记的女儿。”
张晓娅好奇地道:“找我爷爷有事吗?”
侯海洋道:“我是巴山人,老家是柳河镇二道拐的。”
张晓娅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原由,道:“这和我爷爷有关吗?”
侯海洋道:“现在我也不敢肯定是否和你爷爷有关,但是见面就知道了。”
张晓娅道:“那走吧,出去坐出租车。”
“我们有车在楼下,直接开车过去。”侯正丽又好奇地道:“你和我弟弟认识?”
“我也是岭西大学的,同系。侯海洋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张晓娅想起楚小昭从巴山回来哭得昏天黑地的情景,不禁用略带嘲讽的语气道:“我们系里不少女孩子都崇拜他,还有人从巴山回头就生一场病的。”
张晓娅是张大山的女儿,是张家的重要成员,算是比较了解自己的人,侯海洋不想让张晓娅对自己留下坏印象,解释道:“你说的是楚小昭吧。这是她单方面的想法,我可一点都没有回应,更没有粘粘乎乎,责任不应该在我。如果我原本无意,还要去纠缠不清,那我就有责任。”
“你说的貌似也有道理。”张晓娅脑中快速地回忆了楚小昭的感情经历。确实如侯海洋所言,楚小昭几乎没有得到与侯海洋单独相见的机会。从这一点来说。侯海洋确实很有男子汉的干脆劲,比起有些混在女人丛中的花男人要强太多。她出身于军人家庭。家中男人多半都有英武之气。特别是爷爷一直以军队生活为自豪,在地方工作很长时间,退休以后仍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老式军装,侯海洋这种气质稍显粗犷的男子比较符合其欣赏口味。
三人下了楼,在一起等车时,张晓娅发现侯海洋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恶。当时楚小昭从巴山回来之时,伤心得病了一场,听了楚小昭的遭遇,寝室所有人都对侯海洋义愤填膺。纷纷声讨侯海洋是负心汉。张晓娅也就对侯海洋有了不好看法,认为侯海洋是花花公子一类的人物。
这个不好看法原本以为理直气壮,谁知侯海洋轻飘飘一句话,让张晓娅觉得自己生气真还没有理由。爱情是双方的,不能因为一方有爱,另一方就必须接受。
在楼下坐了车,一路开往东城区。
侯海洋开车,侯正丽和张晓娅坐在后排。侯正丽年龄比张晓娅要大,人生阅历要丰富得多。有意与张晓娅搞好关系,便娓娓谈起当年发生在巴山的陈年趣事。
侯海洋基本不插嘴,开着车,分析着与张大炮见面时会发生什么事。不管见面时会发生事。至少表面张家对侯家亲戚寻来还是很重视的,从张家态度可以看出侯振华肯定不是那种完全忘本之人。
小车开过省政府家属院,在家属院相邻约两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电力系统的住房。侯正丽问道:“晓娅。你爷爷一直都住这里?”经过一段车行,她巧妙地将张晓娅的‘张’字去掉了。直接变成了“晓娅”。
而张晓娅也接受了这个称呼,道:“我爷爷一直不肯来阳州。后来我爸调回来,他才肯搬来。他以前住在茂东老干所,里面分有一套房子,前面后在有些空地,在里面种了很多菜,最搞笑的我爷爷还挑着桶去找大粪,就为了淋菜。”
侯正丽道:“看不得土地闲着,这是岭西人最大的特点,只要有澡盆大一块空地,绝对会种上几株菜,种点南瓜什么的,还很有收获。”
茂东老干所距离茂东烟厂并不远,每天都有不少老干所的老头到烟厂花园来溜圈,烟厂专门打过招呼,这些老头看起来就是糟老头,但是每人背后都牵着一大堆关系,因此,保卫们都不准阻拦这些老头来花园,除了不能进的车间外,他们想进哪里就可以进哪里。这些老头大多经历过战争年代,都是懂规则的,只在花园里溜圈,打打太极拳,绝不踏入烟厂办公室大楼半步。
侯海洋这些年到烟厂宾馆的次数也不少,见过不少溜圈的老人,只是不知道见过张大炮没有。
电力系统住房是被一排围墙包围着,从外面看很普通,走进园内才发现里面有许多联排别墅,典型的乌龟有肉在肚子里。
走到二楼,门口站着一个头发稀疏、额头有不少老年斑的老人,他一只手握着拐棍,目不转睛地看着侯海洋。
张晓娅道:“爷爷,我爸让我把两位客人带过来。”
老人根本不理孙女,仍然看着侯海洋,过了一会,他扬了扬拐棍,道:“你不是以前在巴山打球的小子,像,太像了,嗯,这个光头理得好。”
侯振华在战争年代都留短发,受伤留光头的时间也不少。在张大炮眼里,理着光头的侯海洋就是团长当年的样子,相貌和神情都很相似。
侯海洋道:“张爷爷以前看过我打球?”
“球打得不错,就是太文明了,不够野。”张大炮看到侯海洋本人,又得知柳河二道拐的名字,张大炮便已经知道这两人肯定是团长的后辈,那个相貌绝对不能假冒的。他又道:“进屋来说道说道,你和团长到底是什么亲戚。”
“团长”这个称呼在张家是特指侯振华的,张晓娅从出生到现在,每年都必须到侯家去看望侯爷爷,与侯家感情很深。听到这里,她吃惊地道:“侯爷爷老家人都被杀光了,怎么突然冒出来亲戚。”
侯海洋瞪了张晓娅一眼,道:“我家亲戚大部分被还乡团杀了,当时我爸七岁,侥幸逃掉了。”
张大炮摆了摆拐棍,道:“进屋,跟我来。”他来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道:“这是团长,你爸在什么位置?”
侯海洋明白张大炮是什么意思,走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与代表团长的茶杯平行,道:“这是我爷爷,与堂叔公是堂兄弟,死在还乡团手里。”
他又拿了一个茶杯,放在两个茶杯的前面,道:“我爷爷和堂叔公有一个共同的爷爷。”
张大炮点了点头,道:“继续摆。”
侯海洋又拿了三个杯子,摆在“我爷爷”后面,代表侯厚德、侯正丽和侯海洋。摆完顺序,他又将所有杯子放回茶盘,道:“当年我爷爷和堂叔公住在一个大院子里面,天天见面,堂叔公还经常带着我爸爸玩。”
张大炮不知从哪个角落刚刚拿出一枝香烟,还没有打火,就被张晓娅一把夺去,道:“爷爷,你不能抽烟,又犯规。”
张大炮敷衍着道:“我就闻闻,不抽。”他将香烟放在鼻尖闻了闻,坐回沙发上,默想了一阵,然后走到桌边,拿起电话,又回头道:“丫头,把笔记本拿来,翻到国栋的电话。”
张晓娅道:“爷爷,为什么不直接给侯爷爷打电话?”
张大炮道:“团长心脏不好,听到这消息会受不了,先给国栋打。”
侯海洋和侯正丽对视一眼,眼里都有说不出的欣慰,张大炮是最熟悉侯振华的人,通过他的反应,可以看出侯振华还是挺重情义的,这与乡村间偶尔说起的怪说是不一样的。
电话打通了,张大炮大声道:“今天有一个小子和一个丫头找到我家,叫团长为堂叔公。”
侯国栋正坐在办公室与人谈事,如果不是看到这个来电显示,肯定不会接听。他听到张大炮说的事情,皱眉道:“老家亲戚当年都死光了,我爸当时找附近乡亲问过,被杀光了。”
张大炮也不解释,道:“我见过来人,肯定不会错,就是你们侯家的种,和团长年轻时象得很。”他又回头问侯海洋道:“你爸叫什么名字。”
侯海洋道:“侯厚德。”
张大炮又道:“有个叫侯厚德的,小时候经常和你爸在一起玩。”
有爸爸认识的亲戚,那就绝对不会假冒,侯国栋跟着激动起来,先用手捂着电话,对正在谈话的那人道:“今天我有急事,改天我们再谈。”
那人赶紧站起来,点头致意道:“侯部长,那我改天再来报告。”
侯国栋道:“邱厅,改天我们继续谈。”看着邱厅退出办公室,他道:“我爸病情很重,事不宜迟,让那两人赶紧过来,得抓紧时间,否则就会终生遗憾。”
张大炮得到准信,立刻又给儿子张大山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张大山回到家里,道:“我觉得分两批到岭西,晓娅和侯海洋今天晚上就飞岭西,我、侯正丽还有侯正丽的爸妈坐下一班飞机。”
侯正丽道:“我爸、我妈要来?”
张大山道:“你马上给你爸妈打电话,我随后让巴山电力局的派车去接,用最快速度赶到阳州来。”
张大炮用拐棍重重地在地上顿了顿,道:“我,为什么没有我,我也要去。”
张大山道:“爸,你这年龄最好不要长途旅行,坐火车太辛苦了。”
张大炮道:“那我坐飞机去。”
张大山道:“我不管,反正我要去。”
张大山想了一会,道:“那还是我陪你坐火车,订软卧,侯正丽和他爸妈也都坐软卧吧。”
看这个架式,张晓娅知道侯海洋还真是侯爷爷的亲戚,侯家和张家几十年风雨同舟,早就不分彼此,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也就是说这个骄傲的家伙也将是自己的家人。
在等待飞机起飞的时候,张晓娅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光头大汉,总觉得与侯海洋坐在一起前往岭西是挺奇怪的事,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哎,你是师兄,怎么坐着像个泥塑菩萨,一句话都不说,找个话题来聊聊吧,否则坐在一起挺难受的。”
侯海洋走上飞机后一直处于沉默状态,最初张晓娅也试图不说话。可是论社会对心性的磨砺,张晓娅与侯海洋相比差很多,坐了一会,就忍不住搭话道。
在岭西大学读书之时,侯海洋作为学生会主席,在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不少。在新生交流会上,侯海洋还曾经在张晓娅等新人面前谈及“大学生自我提高”的话题。张晓娅知道侯海洋口才不错,不应该是现在这种闷嘴葫芦。
侯海洋道:“不知道和你聊什么。”
张晓娅道:“为什么?”
侯海洋道:“有代沟吧。”
张晓娅瞪着眼,很不服气地道:“搞错没有,你就比我高两级,这代沟哪里来的。”
侯海洋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道:“代沟这种东西就是一种状态,说不清楚。”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阅读起来。
按照张晓娅原来的理解,自己千里送侯海洋到岭西见侯爷爷,侯海洋应该很感谢自己,主动寻自己说话,而自己应该象一位骄傲的公主,高兴时就应答一下,不高兴就敷衍。
而现实却很不一样,侯海洋倒是彬彬有礼,照顾自己还算周到。有一个大师兄的样子。但是他和寻常男生完全不一样,没有丝毫讨好自己的意思。在等待飞机起飞时,更是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木讷人。
张晓娅原本想也不理睬他。装点冷艳风出来,可是好奇还是占了上风,加上她性格开郎,不喜这样闷着,于是问道:“师兄,我有一个问题,可以问你吗?”
侯海洋将报纸放下,道:“当然可以。”
张晓娅道:“这个问题有点尖锐,你不要生气哟。”
侯海洋道:“不会生气。最多是无可奉告。”
“你不能说外交辞令啊,必须说真话。”张晓娅懂事之时,父亲已经是领导了,她从小就是受到众人关爱的“小公主”。进入大学后,虽然她特意将良好的家世隐瞒了。但是在不知不觉中,她在同学眼里又成为“公主”一样的人物,不仅是人长得漂亮,更关键是活泼大方、知书达礼。
“好吧,你问吧。”
“有一件事我难以理解。其实你们家可以在二三十年前就来找侯爷爷,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侯海洋回头看了一眼张晓娅,恰好看到一双格外清澈的漂亮眼睛。他迅速转移开目光,道:“这是一个很难的有历史沉重感的问题。我也曾和姐姐一起讨论过。堂叔公离开家乡时,我爸还很小,我爸成长的年代。社会变动很大,也很落后。就一直都没有走出这一步。这一步最终还是由我们来走出。”
张晓娅摇头道:“我没有听明白。”
侯海洋道:“换一个角度,堂叔公离开家乡便从未回来过。”
张晓娅道:“这不一样。堂叔公完全认为他的家人全部遇害。”
侯海洋道:“具体来说,我爸一辈子都没有走出他的那个小山村,一直在当代课老师,近些年才转正,他有历史局限性。所以,走出山村寻找亲人的责任就交由我和我姐来完成。”
张晓娅道:“那为什么你读大学四年都没有想起这个念头?”
侯海洋道:“其实我们内心一直在想着寻找堂叔公的,毕竟他是我们家的英雄。当年在新乡时,你爸在新乡大礼堂讲过话,当时我就想找到他说明我和堂叔公的关系。等你爸讲完话,我正要去寻他之时,他已经离开新乡。阴差阳错,再一次见面就己经是五六年后了。”
谈到这个程度后,张晓娅没有再寻根问底了,再深问就有些咄咄逼人,会显得不礼貌。她笑道:“我没有读大学时,其实就见过你,而且不止一次。”
侯海洋想起张大炮的话,道:“那应该是陪着爷爷看篮球比赛时见过我。”
张晓娅道:“有两次是看你打球,还有一次是在火车上。”
这一下轮到侯海洋惊讶了,道:“什么时候,在什么火车上?”
张晓娅道:“那是几年前开往岭西的火车,我和侯小冉一起坐卧铺。侯小冉就是你堂叔公的孙女,你是的堂妹吧。你和我们在一个车厢,后来还领过来一个女孩到卧铺。”
前往岭西是身陷囹圄和失去秋云的开始,侯海洋岂能不记忆深刻,关键是他压根想不起车厢内还有张晓娅和侯小冉,道:“有这么一回事,我是坐火车到岭西。至于车厢其他人,我确实记不清了。”
侯海洋所言是实,当初张晓娅还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黄毛小丫头,不太引人注意,再加上当初侯海洋内心格外复杂,有对闯世界的憧憬,也有对秋云的深深思念,更多时间沉浸在内心世界里,没有太关注外面的人和事。
聊了些闲话,时间便一点一点过去了,飞机终于飞了起来。
侯海洋靠着椅背,闭目沉思,不再聊天。
飞机降落到机场时,侯海洋才从睡梦中醒来,道:“到了。”张晓娅道:“你倒是个大神经,一般人到了亲人相认的前夕,谁还能睡得着觉。”
侯海洋道:“当年堂叔公他们团主动钻进一万多敌人的包围圈,这才制造了全歼敌人的机会,我作为侯家后代,尽管没有当年堂叔公的英勇,基本的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张晓娅道:“你研究过那一段历史?”
侯海洋道:“有关茂东的历史丛书里。必然会有这一段。”
来接机的是侯小冉,侯小冉年龄与侯海洋相仿。五官轮廓显得有些刚硬,不是太温柔。她毫不掩饰地盯着侯海洋看。看了一眼便明白眼前这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侯家人。他的鼻子如悬胆一般,鼻背挺直,非常漂亮,这是侯家男人特有的标志,爷爷、爸爸和眼前这人都是这般。
“小冉姐。”张晓娅亲热地打起招呼,与侯小冉热情地拥抱了一下。
张晓娅拉着侯小冉朝另一边走去,两人咬着耳朵,将目光看向侯海洋。被侯家人、张家人审视是寻亲的必然过程,侯海洋心态好。也不再意侯小冉审视自己的目光。
侯小冉道:“侯海洋是做什么的?”
张晓娅道:“你以前见过他的,就是在一个卧铺里。”
听了张晓娅详细描述,侯小冉道:“嗯,我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听你口气,对他还挺认同。”
张晓娅道:“侯海洋是岭西大学毕业的,和我一个系。当年他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是很多女学生的白马王子。”
侯小冉又问:“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张晓娅道:“我都送过来了,至少通过了我爷爷那一关。真假就由你们来判断。”
聊了一会,三人上车。侯小冉开车,张晓娅坐副驾驶位置,侯海洋一个人坐在后排。
侯小冉交代道:“侯海洋。我爸有个重要的会,来不了。等会我就陪你去见爷爷。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跟爷爷说过你的事。爷爷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你注意控制情绪。不要刺激到他。”
侯海洋直言道:“没有提前与堂叔公说,我骤然而去。堂叔公肯定会受到刺激。这个度很难把握。”
侯小冉在与侯海洋见面前,对于从岭西过来寻亲的亲戚颇有些俯视心态,谁知这个亲戚不仅没有想象中“土”、形象都很好,说话也是不卑不亢,便将俯视之心悄然收起,道:“那我们就见机行事,我爷爷念了一辈子二道拐的亲戚,就是不敢回家乡,没有想到家乡还有亲戚,这对爷爷是极大的安慰。”
侯海洋道:“二道拐的祖坟还保持得挺好,有机会可以回去看看。”
“你们来了,自然会回去看一看。”侯小冉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镜中有一张属于侯家的英俊硬郎的脸,又道:“其实这次见面应该得前四十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
侯海洋道:“说来话长,找时间慢慢说。”
张晓娅见到侯海洋对姐姐也是这种说话方式,脸上露出笑容。
侯小冉的眼睛余光发现了张晓娅的笑容,道:“晓娅,你笑什么?”
张晓娅道:“我也问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提前沟通,侯海洋就要用无可奉告来回答我。”
侯海洋道:“这是多年历史沉积的问题,我几句话怎么能说得清楚。”
小车穿过大街,一个多小时才来到一所有部队标志的医院。
来到病房前,侯小冉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沉重,道:“我真怀疑我爸让你立刻与爷爷见面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给你说实话,爷爷病得很重。”
侯海洋的心一下就收紧了,道:“如果我出现引起堂叔公情绪激动,那不急于现在见面,等到堂叔公出院以后再见面。”
侯小冉摇了摇头,道:“我爸已经做了决定,你到岭西后立刻安排见面。爷爷病得太重,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与你们见了面,他一定会觉得没有遗憾了。”
病房前,侯小冉的母亲以及侯小冉的姑姑都在等着家乡来人,见到侯海洋以后,没有寒暄,就让最受爷爷疼爱的侯小冉带着侯海洋进去。
走到病房,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躺在医床上,闭目养神。
侯小冉坐在床边,轻轻唤了一声,“爷爷。”
侯振华缓缓睁开眼,见到来人,露出些慈祥的笑意,抬手摸了摸孙女的头。他身体弱得厉害,抬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在侯海洋心目中,堂叔公始终是横枪跃马的英雄形象,眼前风烛残年老人和脑中画面差得太远,暗自感慨时光之无情。
侯小冉在爷爷耳边道:“柳河镇二道拐来了一个叫侯海洋的人,自称是我们家的人,他爸爸叫做侯厚德,听说你小时候见过的。”
侯振华原本是闭着眼睛,当听到侯厚德的名字时,眼睛突然霍地睁开,闪出一道壮年人才有的亮光。
侯振华睁开眼睛,随即翻身坐起,敏捷如年轻人,他用手撑着床,目光炯炯地看着来者。
侯小冉妈妈冉苹一直在病房守护父亲,最清楚侯振华的状态,脑里顿时浮现出“回光返照”四个字,脸色变得煞白,忍不住握住侯国莉的手。两人心意相通,都感到对方的想法。
侯海洋没有见到侯振华以前的状态,没有觉得异常,上前一步,道:“堂叔公好。我是正字辈的后辈,原名侯正桥,平常叫做侯海洋。我爸爸是国字辈。”
侯振华道:“你爷爷叫什么名字?”
侯海洋道:“我爷爷叫侯让义。”
侯振华是让字辈,本名叫做侯让礼,外出求学之后,痛感国家衰弱,这才改名为侯振华。侯让义就是他的叔伯兄弟,虽然是叔伯兄弟,由于住在一个院子里,从小生活在一起,一起到爷爷堂屋玩,一起被爷爷用戒尺教训,感情极为深厚。
听到侯让义三个字,侯振华用手指着侯海洋,颤声道:“你是让义的孙子?”
侯海洋道:“正是。听我父亲讲,当初是一位姓钱的人带着还乡团杀害了我们众多亲族,我爸侯厚德当年七岁,被我乃乃带着走娘家,这才逃过一劫。”
侯振华眼睛闪出些凶光,道:“是钱仲林,他还是我的同学,我们一起走出家乡的,我参加了共产党,他参加了国民党。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去戕害我的家人。”
侯海洋这是第一次听说过上上一辈的恩怨情仇,道:“那个钱仲林后来到哪里去了?”
侯振华道:“到那个岛上去了。”
冉苹见父亲精神旺健,一直在说话,并不是回光返照,惊讶得紧。
侯振华道:“除了你们一家。侯家还有谁?”
侯海洋道:“到现在只有我们一家人了,当初逃出劫难的都没有后代。”
侯振华眼睛渐渐沁出泪花,过了良久,道:“你祖父的哥哥很早以前就离开故乡。到岭西去了,那一支外出时间太久,找不到了。”
侯海洋心中一动,暗道:“成津县委书记便是岭西的本家,辈份也排得上。莫非也是我们一族。”他为人沉稳,暂时没有谈起此事,免得让老人家希望越大希望越大,等到以后找到侯卫东,聊了家谱以后,如果确实对得上,这才告诉眼前这位老人。
侯国莉最了解父亲,见其神情,便知其又想起往事,赶紧打岔道:“今天侯海洋过来打先锋。随后大山还要带侯厚德一家人过来见面,这是好事。”
侯振华道:“以前让义给我写过信,说是生了个儿子取名永德,没有想到好几十年才让我看到永德娃儿。”说到这里,他肚子咕咕地响了几声。
住院以后,侯振华一直没有食欲,更别说发出这种象征着饥饿的咕咕声。冉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道:“爸,你是不要吃东西。”侯振华盘腿坐在床上,摸了摸肚皮。道:“想喝点稀饭,吃点豆腐乳。”
听说侯振华想吃东西,除了不了解病情的侯海洋以外,家人和医生都觉得欣慰。
聊了一会。主治医生劝说大家暂时离开,让老爷子休息,侯海洋等人这才离开病房。等到医生再从病房出来,侯国莉来到医生办公室,道:“我爸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是资深教授,一派学者风度。他一直负责侯振华的治疗,对今天情况感到十分费解,道:“情况很好,比我预料得好得多,这一次的难关算是渡过了。”
侯国莉解释道:“我爸有一个心障,一直以来都认为老家人因为受到牵连而全部被还乡团杀害了,今天得知还有亲戚没有死,因此异常高兴。”
医生想着发出过数次病危通知书,感慨地道:“人体科学太奇妙了,未知领域太多。从理论上来说,这种情况解释不通的。”
侯国莉询问道:“还要从老家来几位亲戚,能否让我爸继续与他们见面。”
医生笑道:“当然可以,这对老书记有好处。但要注意休息,别太累着了。”
两个小时后,熟睡的侯振华醒来,道:“侯海洋在哪里?叫他过来,跟我说话。”儿子和女儿都生在岭西,平常都是说普通话,不会讲家乡话,今天听到柳河镇二道拐的乡音,让侯振华觉得很是过瘾。
侯国莉道:“国栋带着侯海洋出去吃饭,等会就来。”
话音未落,侯国栋和侯海洋走了进来。侯振华喝过清粥,又睡了一觉,自觉精神十分旺健,便从床上下来,坐在椅子上与侯海洋说话,聊家常。
“你爸如今在做什么?”
“解放后,我爸去读了翻身书。由于家里穷,读完小学便回家务农。我爸一直认为侯家是书香之家,一直非常注重学习,把能够找到的书都拿来读了,特别是对古书很有研究。他虽然只是小学文化,水平还是很高的,一直在家乡担任民办教师,最近还转了正,成为国家正式教师。他不愿离开故乡,守着家族的祖坟。”
侯振华听得频频点头,道:“不愧为侯家的娃儿,人穷不怕,关键是要有志气。”又问道:“祖坟还保护得还吗,破四旧时没有受到破坏吧?”
“祖坟基本完好,破四旧时没有什么损失,估计是远离城区的原因。”
“你乃乃是什么时候去逝的?”
“我乃乃这一辈子都很艰苦,爷爷遇害后,她一直未再嫁,就将我爸一人拉扯大。”
侯振华道:“礼义找了一个好爱人,有一个乖娃儿。”
坐在旁边的侯国栋道:“还有两个乖孙,侯海洋和侯正丽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这个很不容易。”
在刚才侯振华熟睡时,侯国栋单独请侯海洋吃了饭,问了侯海洋和侯正丽的情况。侯海洋在长辈面前一点都没有保留,如实地讲了自己和姐姐这些年的情况。草根青年努力向上拼搏的道路原本就十分艰辛,不需要添油加醋,就让久居高位的侯国栋十分动容。
侯海洋道:“我乃乃是在我初中毕业之时得病的,医治无效后走的。”
侯振华道:“在我们家附近有一个段家,常与侯家来往,他们家还有没有人?”
“段家还住在附近,平时有来往。”支部书记段三,段三的女儿段燕,这两人都与侯家有密切的联系,只是,侯海洋从来都是看到当前,没有想到上辈们还有来往。
侯振华道:“当年为侯家诸位长辈、兄弟们修坟就是段家的长辈。段家和侯家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互有通婚,实质上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们以后要去看望段家后人。”后面几句话就是讲给儿子和女儿听的。
父亲一直有牵连族人被害的心障,如今侯海洋到来,心障即去。侯国栋听其意似乎要回柳河,担心其父亲承受不起长途旅行,道:“你回去要惊动省里很多人,干脆让我们先回去看看,探探路。”
侯振华瞪起眼道:“谁说我们要招摇过市,悄悄回去拜祖坟不就行了。到时只把大炮叫上,我们两人去。”
侯国莉也建议道:“那得等身体再养好些,不必急在这几天。”
聊了家乡事,侯振华精力又不是太好,回到床上睡觉。
晚上,侯厚德、杜宗芬、侯正丽等人也来到岭西。
当侯振华见到侯厚德以后,将手伸向儿子国栋。侯国栋明白父亲的意思,扶着父亲下了床。侯振华先是用手拉了拉儿子,等到站稳以后,道:“侯厚德,你过来。”
侯厚德不明其意,走到叔父身边。
侯振华原本柔和的眼神中涌出怒气,抬起腿,踢在侯厚德腿上,接连踢了三下。他用手撑着侯厚德肩膀,让自己身体平衡,这才道:“如果不是你儿子来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不来见我。”
侯厚德道:“叔叔,我。”
侯振华道:“我比礼义的年龄大,你要叫我伯伯。我们是让字辈,让字辈有侯让诚、侯让信、侯让礼和侯让义几兄弟,你爸比我要小,我们相差几个月。”
侯厚德平时在儿子们面前总是很稳重,此时被长辈训斥就如小学生一般,道:“我那时还小,对家里的事不是太清楚。后来是陆续听我妈和其他邻居讲了些侯家事,才算清楚。”
侯振华怒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不来找我。我还以为家里没剩下人,害得我几十年都梦到你们。”他前面生气,后面又伤心起来,道:“如果不是侯海洋找起来,再晚几天,我就到老祖宗那里报到了。你不来见我,是想让我带着终生遗憾去见老祖宗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更何况当年社会变化太大,让侯厚德一直没有机会走出柳河去寻找侯振华。在飞机上想起的解释此时用不上,他正想着如何解答这个问题,侯小冉走了进来,道:“蒋爷爷、刘爷爷都来了。”
在侯海洋没有寻来时,家人们都在想着要为侯振华准备后事。
几位还在世的老战友一天打几次电话关心侯振华的病情,当得知老战友奇迹般地下了床,都赶紧过来了。
蒋爷爷和刘爷爷都和侯振华相似的面貌和气质,满脸老人斑,步履蹒跚,但是老态难掩气度,进门后都有强大的气场。
侯小冉低声介绍道:“蒋爷爷是以前的团参谋长,一直没有离开部队,当过司令员。”
侯海洋问道:“另一位老者是谁?”
“是当时师里的工兵主任,后来在工程兵部队,到地方上是建设厅厅长。退休时是省人大副主任。”侯小冉又道:“等会应该还有两位爷爷要来。当年他们部队大多留在南方,岭西和广北都有。”
侯海洋想起万军追敌至岭西的盛况,不觉有些神往。
万军追敌到岭西后,也留下了很多人脉在岭西,侯海洋暗想道:“如果我留在岭西,在此地发展应该真的很轻松。可惜,当时我和姐姐都被习惯蒙住了双眼,如果姐夫遇到困难时,及时向堂伯公求救,依着他们在岭西的实力,应该能解决一时之困。”想到这里,他深为姐夫感到惋惜。
三位老者并排坐在一起,侯振华坐在中间,蒋爷爷和刘爷爷坐在两侧。老友从鬼门关走过一遭,又活了回来,蒋、刘两人都很高兴,你一句我一句地开起了玩笑。
蒋爷爷道:“老侯,你去看到老祖宗没有?”
“看到了,远远地看了一眼,正要过去相认,结果侄孙来了,侄儿也来,我就回来了。”侯振华说得快活,满脸笑容,浑不畏生死。
刘爷爷道:“把唤你回来的小鬼叫过来看看。”
侯海洋被叫到了三位老人面前。刘爷爷揉了揉眼,道:“哟,你这小鬼还和老侯长得蛮像啊,难怪能将老侯喊回来。”
侯振华又道:“大炮那个老小子就是个马大哈,我刚才给他通了电话,他说居然在几年前就见过侄孙打篮球,当时还嘀咕着和我长得像,如果是我,肯定就要去问两 句,这老小子硬是没有问,害得我晚了好几年与家里人见面。这次生病,躺在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以前老家的亲戚,我的爸妈、大哥、二哥以及几个堂兄弟。”
蒋爷爷拍着腿道:“他什么时候到。等到到了以后,我们开一个团党委扩大会,让他在会上作检查。”
刘爷爷道:“开了会,喝酒。要让大炮按老规矩先喝三碗。”
三人都是耄耋老人,其中侯振华还是在鬼门关刚走了一圈,聚在一起之后,似乎又有了当年之勇。
侯国莉、冉苹等人长期和几位老者接触,知道他们都是在吹牛了。他们就如国宝熊猫一样被保护起来,莫说喝三碗,就是酒星子都沾不到,全部被小辈们收走了。
侯海洋站在一旁,看着三位老者在一起较劲,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他初到岭西,最担心还是亲情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薄,到了现在,所有担心都化为乌有,自己眼见着就融入了原本就是一家的大家庭里。
第二天。张大炮、张大山父子来到了岭西。几位老人聚齐,大家以水当酒,拿大土碗装水,碰得砰砰直响。老人们戎马半生,皆自知命不久矣,能见一次便是一次,特别珍惜这难得的聚会机会。
第三天,又有几位老战友从外地赶了回来,探望从鬼门关头又回来的老团长。张晓娅要回去上课,提前离开了岭西。
张晓娅走之前。张大山出面,请侯家诸人吃了饭。
第四天,侯振华行走着离开了医院。此事也惊动了部队首长,首长亲自出面。为几位老军人设了宴,还陪着老军人们参观了部队军史馆。
侯厚德、杜宗芬、侯正丽和侯海洋就留在侯家,天天陪着侯振华用家乡话来聊天。
侯国栋阅人无数,心知侯海洋在这个时间找过来,肯定遇到了什么难事。在父亲未出院之前,他没有心情询问。到父亲精神旺健地回到家里时,侯国栋心情极佳,就单独将侯海洋和侯正丽两姐弟叫到了书房,开门见山地询问两位小辈,“侯海洋、侯正丽,你想听听你们两人谈谈人生想法?”
此时侯国栋已经起了栽培之心,但是到底要如何栽培,也得看两人自己的想法。
侯海洋在临行前曾经与姐姐商议过,真要被侯振华全家接纳,唯有“亲情”和“诚恳”两条,因此,与岭西侯家打交道时,不要耍心眼,只要谈出来的事情一定是事实,直接求助也行,到时随机应变。此时侯国栋这位岭西侯家第二代核心要找兄妹谈话,千载难逢的机遇到就来了。
侯海洋直接谈起自己的遭遇,道:“叔叔,我和姐姐这些年一直很努力,但是遇到了一些挫折。”
侯国栋道:“哦,你们两人都是名校毕业,能遇到挫折?”
姐弟俩便分别谈起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当听到侯正丽爱人因为受海北岛房地产事件牵连,竟然跳楼自杀,侯国栋唏嘘道:“当初我就在海北岛,曾经参加过整顿工作。当时,其实也有转机。”
侯正丽不禁泪水长流,抽泣不停。世上有很多药,唯独没有后悔药,若是早破心障,人生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听到侯海洋因为光头老杀被杀一案,被关进看守所一百余天,若是不是侥幸破案,后果难料,侯国栋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侯海洋不错,算得上性情坚毅,没有丢我们老侯家的脸。”
当得知侯海洋主持巴山县办公室工作不久,便遭遇到了梁强案,被贬到了档案局,侯国栋就不是太在意,道:“三起三落皆为寻常事,你还年轻,这点挫折对你有好处。”
侯海洋最怕听到挫折能锻炼人的话,道:“叔叔,我现在就是犹豫,是坚持在档案局上班,还是另谋他途?”虽然他大部分谈的事话,但是也有少数事没有谈,比如辉煌集团股份构成就只谈到侯正丽,没有谈及侯海洋。
谈话持续了接近一个小时,当三人走出书房时,都神色平和,脸带微笑。
侯海洋和侯正丽姐弟俩人单独在一起时,侯正丽道:“你对叔叔的安排怎么看?”
侯海洋道:“肯定要接受。”
侯正丽道:“那你还要在基层工作。”
侯海洋道:“叔叔的视角和我们不一样,他是确确实实将基层当成了锻炼,是了解基层、磨练心性的途径,我们眼里没有基层,都是人生的战场。在叔叔眼里至少到了市一级才算是真正进入角色,前期都是铺垫。”
在这次谈话中,侯国栋提出暂时将侯海洋是侯振华家人的消息封闭,或者说换个说法不公开,侯海洋继续在巴山工作三年。
侯正丽道:“叔叔的潜意思就是把基层当作一种考验,如果这三年搞不好,其实也要影响对你的评价。如果评价不好,这些资源也不能为我所用。”
侯海洋豪气冲天地道:“在这种条件下,如果都做不好工作,那我也就太失败了。人生能有几回搏,当初这句话曾经鼓励过我们,现在这句话依然没有失效。以前我们 经常说提拔提拔,上面有人提,自己还要爬,如今有了叔叔暗中支持,我们还是得努力,如果自己不努力,叔叔想帮我们都没有机会。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同时 机会也是给勇敢的人。”
侯正丽道:“叔叔提出过对你有什么具体支持没有?如果完全不支持,现在的局面,你怎么能翻过身来?”
侯海洋仔细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说不定叔叔会暗中安排。”
侯正丽道:“今天叔叔跑来我们谈话,代表了堂公?”
侯海洋道:“叔叔如今是岭西侯家的抗鼎人物,堂公是我们感情的纽带,但是叔叔才是能决定我们命运的人。他能走到这个高位,心机难测,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 就放心一搏吧。你倒是可以多留在岭西,刘爷爷、蒋爷爷都在岭西开枝散叶,足够让辉煌集团活得很滋润。他对我是有在基层工作的要求,且不能公开身份,对你就 没有这个要求了。”
由于要回巴山上班,前往机场时,由侯小冉相送。
侯小冉瞧着英俊的隔房兄弟道:“听晓娅说,你在岭西大学读书时是风云人物,很多女人都暗恋你。”
侯海洋苦笑道:“我这人没有女人缘的,交过几个女朋友,都半途而废。”
侯小冉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就交过几个女朋友了,还说没有女人缘。”
侯海洋不想讨论女人的事,道:“小冉,读完研究生,还准备继续读吗?”
侯小冉笑道:“我爸说我太直率了,最好搞业务,所以我就读书吧,读到嫁不出去为止。”
两个人虽然也算是初识,但是聊得还算投机,互相都有些好感。
飞机腾空而起以后,侯海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在岭西这几天,天天都在玩,可是他心情并没有放松,一直在长辈面前表现自己的良好素质,现在终于顺利完成使命,在飞机上绷着的心情才轻松下来。沉入梦乡以后,意外地梦到了李宁咏。
与李宁咏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互相熟悉得都没有遗漏点。要说断然分手后没有一点思念,那是假的。
在邱宁刚代表邱家摊牌时,侯海洋处于最艰难时刻,自尊心和骨感现实让他选择不做任何挽留。此时他得到了岭西侯家的明确支持,心理变得更加强大,便决定再与李宁咏见一面。
在走下飞机时,侯海洋站在了岭西阳州机场外,拨打了李宁咏的电话。
李宁咏正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看材料。
她调到茂东电视台办公室以后,比起在巴山电视台的生活来说其实无趣得多。
在巴山电视台,台长看到邱老虎的面子,将一个可有可无的新栏目交给李宁咏。李宁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将《巴山往事》栏目办得挺红火,这个节目被茂东电视台看中并借鉴。县级电视台的自办节目被市级电视台学习,这是县级电视台的荣誉。李宁咏本是邱大海的女儿,有市电视台原就有关系,借着《茂东往事》新栏目开办之机,调到了茂东电视台。
如果在茂东电视台仍然留在业务部门,日子没有现在这么难过。主动调到办公室以后,李宁咏才发现写稿子真不是人干的活。她咬着牙开始学着写稿子,入手倒也算快。
桌上电话响起,一串熟悉数字在跳动。她已经将侯海洋的名字删除了,但是不管如何删除,这组数字是短时间忘不掉的。
这串数字如一根又一根飞针,刺得心中一阵阵疼痛。
“小李,电话。”办公室另一位大姐提醒道。
李宁咏抬头道:“一个不相干的人,不接。”
电话响了一回,停了。隔了几分钟,又响了起来。
办公室大姐开玩笑道:“如此执着,肯定是追求者,小李长得这么漂亮,追求者肯定不少。现在的男人个个都是花心肠子,小李得睁大双眼,免得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李宁咏干脆将手机开成静音。埋头继续弄文件。埋了一会文件,她将这一串数字设定成黑名单。
设定以后。她又解除设置。
解除设置以后,她又重新设置了黑名单。
弄了一会稿子。杨成功的电话打了进来。李宁咏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接过手机,道:“成功,昨天怎么不来?”杨成功道:“在京城喝了酒,醉惨了,我今天来茂东。”李宁咏道:“嗯,来吧。”杨成功道:“听你语气,不欢迎。”李宁咏道:“要来就来,不来随便。”杨成功笑道:“你还是小时候的脾气。好,我投降,以后说话算话。”
杨成功小时候是一个鼻涕虫,十几年未见,变成了一个还算英俊的小伙子,不令人反感。虽然从相貌到气质都不如侯海洋,可是其背景是侯海洋所不能比的。
“就算能力再强,再优秀,没有后台。说完蛋就完蛋。”李宁咏给自己鼓了鼓劲,继续面对着电脑操作。
她打了一会电脑,又给二哥打电话:“二哥,杨成功要来。你过来陪他喝酒。”
侯海洋给李宁咏打了两个电话以后,就不再拨打手机。他将手机拿在手上,坐上了长途客车站前往茂东。客车在高速路飞奔。将沿途风景远远地丢在了身后,也将自己的希望丢在风中。
侯海洋一直在等待着手机响起来。结果很遗憾,手机一直未响。
客车到了茂东以后。侯海洋没有走出车站,直接买了到到巴山的客车票。
从经济繁华的岭西回到巴山,时间仿佛在开倒车一般。依着侯海洋的直观感受,巴山与岭西在经济和意识上至少相差有三十年。当然,相差多少年是一种完全不准确的伪概念,是一种心理感受,在现代信息技术覆盖下,此地与彼地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彻底割裂开来。
提着小包走到了电办局家属院,电力局的队伍正在打球。前一阵子侯海洋热心为球队拉外援,目的是通过打篮球赢得张大山的注意。此时已经直接与张大山到得了联系,打篮球便纯粹变成兴趣爱好。
侯海洋没有回寝室,提着小包直接走到了篮球场。
“侯海洋,你回来了?”小李局长满头大汗,衣服更是被湿透。从小李局长的个子和球技来说,肯定上不了场,但是作为电力局副局长,他亲自在场上,肯定会极大地鼓励全体球员。
侯海洋道:“吴教练和队员都到了吗?”
小李局长竖起大拇指,笑道:“这两人昨天来了,水平真高,看来我们有望打出茂东,称雄岭西。”
就算没有接近张大山的目的,参加这一场篮球比赛也是侯海洋之所愿。他上楼去换了球衣,直接加入了热火朝天的训练之中。
打完球,侯海洋与电力局一帮小伙子们到大排档吃了饭,回到寝室又洗澡,等把这一套都搞完,接近晚上九点了。
运动让人愉悦,特别是这种集体项目,往往会带人进入一种忘记烦恼的氛围。心情平和的侯海洋从包里拿出手机,查了来电记录,没有李宁咏的电话。
尽管当初侯海洋接受了摊牌的结果,但是他并没有完全理解为什么邱家要摊牌,此时李宁咏的态度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了岭西侯家与巴山邱家在眼光、格局和能力上的差距。
这是摊牌之后侯海洋第一次主动联络李宁咏,如此结果让侯海洋打消了任何行动的企图。
早上起床后,侯海洋到巴山师范后街叫了二两碗杂面。碗杂面是碗豆和杂酱的混合升级版,侯海洋曾经和秋云在这里多次吃过简陋门店的美食,很久以来他都不愿意到这里来吃碗杂面,害怕想起不知所踪的秋云。如今秋云行踪已经知道,远隔重洋,再也无法交集,也就去了心障,再次来到这个很久没有来过的小店。
碗杂面味道依旧,人却变化了很多。
细细地品味着碗杂面的香味,侯海洋又思考起如何在基层重新崛起。岭西侯国栋掌握了充足的资源,能够改变年轻人的命运,在侯国栋的眼里,在基层工作就是一种修炼。可是对于侯海洋来说,要有所成就地渡过这三年,还真没有很好的路径。
档案局门前的破损马路已经修好。解决了夏天扬灰、雨天溅泥的困境。只是新铺的水泥地面与老水泥地面颜色不一样,留了些明显“衣服疤痕”。看到伤疤。侯海洋觉得姐姐的白改黑项目是摸准的时代需求。
在左思右想中侯海洋走到档案局二楼角落房屋,推开房门时。房门发出嘎地一声响。久无人住,桌上已经积有了灰尘,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衰败的霉味。
侯海洋在卫生间前的水笼头接水时遇到了局长刘涛。刘涛道:“侯主任来了。”侯海洋道:“在外面走了一段时间,回来看看。”
刘涛打定主意不安排侯海洋做具体事情,所以安置了一个可以到办公室来也可以不到办公室来的督导员职位,今天见到侯海洋到办公室来,便站在卫生间外闲聊了几句,转身回办公室,暗自琢磨着侯海洋回办公室有什么事情。
由于平时基本上没有来档案局办公。档案局办公室也就没有送来报纸。侯海洋喝了茶,无所事事地在办公室呆坐了一会,终于还是锁上办公室,到外面闲逛。
一场风波,侯海洋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大忙人变成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闲人。他背着手在街道上胡乱逛着,想着侯国栋提出的在基层奋斗三年的要求,暗道:“难道象我这样在街上乱逛的行为就是奋斗吗?我要做事,突破点在何处?”
突破点在哪里?是在意料之外。
梁强案之后,省委一直在考察市委书记人选。经过多次酝酿。三番考察,最后还是决定由市长杜立高接任市委书记。在杜立高上任前,一直主持梁强案的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按照省纪委要求,与新任市委书记杜立高就梁强案交换了一次意见。
彭振纲是一位很有经验的纪委领导。在主持梁强案时分寸掌握得相当好,圆满地完成了本次任务,赢得了上下一致赞扬。新市委书记杜立高自然对彭振纲持正面看法。很看重其意见。
彭振纲道:“案子主要情况就是这样,暂时就到此为止。”
杜立高道:“茂东能保持既清除危害又保持稳定的良好效果。彭书记功不可没,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对彭书记表示真诚的感谢。”
彭振纲道:“我还有一件事。其实这事已经与案子无关,只是提出来与杜书记作个参考。”
杜立高道:“请彭书记指示。”
彭振纲道:“茂东大案起于巴山,巴山县政府涉及最深,除了两个县领导以久,还涉及一位府办主任、两位科长和三个县政府部门领导。我们在调查时除了发现腐败分子以外,也发现了一些出淤泥而不染的优秀同志,比如曾经以副主任身份主持县政府办工作的侯海洋同志,这位同志很年轻,是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他身边都陷入腐败之时,能够独善其身。有矿老板想拉拢他,由于其为人处事严谨,矿老板找不到合适的手段,最后只能悄悄送了一张温泉城的贵宾卡。”
杜立高对于侯海洋还有点印象,知道其是邱大海的女婿,桑铁汉也是因为他被调出公安系统,只是没有料到彭振纲会在交流意见时特意提到此人。
彭振纲继续道:“为了不冤枉一个好同志,不放过一个腐败分子,办案组对涉案的每个人进行了认真调查,侯海洋经受住了全方位调查,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志。我也找他谈了话,对调到档案局任副主任科员这个事,他能够坦然接受,素质相当好。希望组织能考虑对他的使用,这也是树立正面典型,教育其他干部。”
按照新任市委书记杜立高的想法,凡是涉及梁强案的领导干部,不管最后如何处理,一律都不得重用。可是省纪委副书记彭振纲单独提到此人,他肯定要有所行动。好在侯海洋只不过是一个巴山县的次要角色,不管怎样安排,都无伤大局。
送走彭振纲后,杜立高立刻安排秘书去悄悄了解侯海洋情况。
两天后,信息反馈了过来。第一,侯海洋是省委组织部选调生,担任过巴山县城管委副主任、县政府办副主任; 第二,侯海洋曾经与邱大海女儿谈过恋爱,在梁强案后,听到消息说是两人已经分手。
杜立高看着与侯海洋有关的信息,玩味良久。
如何找到突破点,对于侯海洋来说始终是一个难题。
在档案局没有任何工作,去了等于白去。可是不到档案局上班,根本谈不上什么突破点。侯海洋到档案局去了两次以后,决定不再到档案局去无所事事。
电力局篮球队还没有到集训的时间,侯海洋也不可能为了打篮球而限制自己的行动,他再次来到泸东的工地。
工程进展得非常顺利。
侯海洋在工地上首先就遇到了老廖。侯海洋道:“我走了没几天,工地完全变了样子,那个村民老张又来捣乱没有?”
侯海洋曾经在工地和工人们一起打过架,赢得了老廖认同,他朝着老张家的方向骂了一句:“这家人他马的是吃硬不吃软,现在根本就不到我们工地来了,以前的要求提都不提。”
在侯海洋离开工地前,侯海洋正准备去与村民老张谈判。他没有料到这一次谈判的效果这样好,惊讶地道:“老廖用了什么高招,将那个犟老头放弃了自己的不合理要求。”
老廖道:“我和安全员去谈过一次,谈崩了,被狗追出了。”
想着老廖被几条田园犬撵得屁滚尿流的画面,侯海洋笑得很是开心,又道:“后来怎么做到的?”
老廖道:“这回我们是搭了顺风车,是跟着腾飞姚总享福。那个张老头为了儿子家的田土,跑到腾飞工地上闹事。后来他儿子家的窗户被砸了几个大洞,房门被泼了粪,还被几个社会拦住,吃了几个耳光。张老头的儿子被弄了,于是他彻底老实了,不仅没有到腾飞工地上闹事,连我们工地也彻底不来了。”
侯海洋道:“这就是人性的劣根性啊。人们往往都喜欢标榜吃软不吃硬,其实吃硬不吃软才是人的本性。在社会上很少人会吃软不吃硬,说这话的人都是见风使舵之徒。”
老廖竖起大拇指,道:“还是你的水平高。说出的话有道理,我们只能骂娘。”
“说得再文雅也是费话,骂娘往往能说到点子上。” 侯海洋也被自己绕口令式的说法弄笑了,道:“解决了就好。大家可以集中精力做工程,陈总在哪里?”
老廖指了指远处的转变处,道:“陈总在小坡后面,正在带人刷小边坡。”
在转变处的一段工地上,陈强背着手正在仔细地看挖机手老侯刷边坡。见到侯海洋过来,道:“听你姐说,你们都到岭西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侯海洋道:“我昨天回来的,我姐还要在那边住几天,顺便看一看岭西的市场,说不定还能做到几单生意。”他知道姐姐留在岭西,肯定能做成几单生意,这是不容置疑的。从岭西侯家的态度来看,明显是对自己更寄予希望。更希望他能在从政路上走得更远。
陈强知道侯正丽曾经在岭西住过,还认为拉生意靠的是以前的老关系,没有太在意,道:“现在的关键是训练队伍,有了生意,技术力量跟不上,更麻烦。今天我带了几个新手来看老侯刷边坡。”
挖机手老侯刷的是一条小边坡。
刷坡即指利用人工或机械对道路、大型基坑等边坡的倾斜表面进行平整处理,简单地说就是把土方弄成设计的坡度。这是技术活又是精细活。
公路边缘有一条白线,老侯就要沿着这条白线刷坡,如果刷成蚯蚓形状就上不了台面。老侯是被陈强挖过来的高薪水技术能力。正在给其他几位挖机手作示范。
所谓术业有专攻,在老侯掌控下,身形巨大的挖机如变形金刚一般灵活,动作精确到位。很有艺术美感,刷出小边坡非常平整。
两位新招的挖机手被陈总多次批评后,心里并不服气,觉得自己手上的活已经很不错了,陈总老是挑错,就是想少发点钱。看过了老侯的动作后。这才明白自己做活太粗糙。
老侯刷了一段,换一位新机会去做,刚开始行动,老侯就吼道:“停停,你是在哪里学的动作,师娘教的嘛。”
老侯站在公路上大声指挥,但是仍然让新机手把边坡刷成了蚯蚓形状。被训斥的面红耳赤的机手被换了下来,让另一位机手上去操作。不一会,骂声又起。
在工地上看着大家做事,侯海洋心里觉得舒畅起来。这种做了就能看到实效的事情,比起在办公室勾心斗角要有意义得多。
世界上所有事情都有一张网联系着,办公室勾心斗角往往又会影响到工地上的事。陈强和侯海洋站在一边,说道:“这一条公路牵涉到成津和巴山两个县,从修这条公路,我就能看出成津和巴山两个地方领导哪一个是办实事的?”
侯海洋道:“从哪一点看得出来?”
陈强道:“在成津那一段,县委书记侯卫东至少来过三次,巴山这边的县委书记和县长一次都没有来过,宫方平倒是来过一次,但是其毕竟不是一把手。”
侯海洋道:“巴山这边是特殊情况,县长出事,县委书记也焦头烂额。”
陈强关心地道:“茂东的案子有结果没有,不能一直把你吊着,这对你不公平。”
侯海洋耸了肩膀,道:“在组织面前,一个人的命运什么都算不上,吊着就吊着。”
陈强想起自己的遭遇,用手拍了拍侯海洋的肩膀,道:“你比我当时的状况好,我当时是一无所有,你至少还有退路。”
如果没有与岭西侯家见面,侯海洋甚至生心退意。如今与侯国栋深入交流以后,他的想法又有变化,只是这个变化暂时不能为外人道也。
正在公地上做陈强的学徒,一道无线波从巴山县城传了过来。侯海洋拿起手机前脑子里迅速地想了一会应该是谁,第一个想的是李宁咏,遗憾的不是,第二个想的是姐姐,也不是。
打电话来的人是在组织部工作沙军。
彭克案发以后,很多在巴山熟悉的人便突然间隐没于海潮中,明明知道在哪里,却见不到。比如在组织部任办公室主任的沙军,就突然间从生活中消失了。还比如预算科的杨柄勇,也在悄无声息中地离开了自己的生活。
看到沙军的名字,侯海洋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稍稍与陈强拉开几步距离,道:“沙袋,啥事。”
电话里传来沙军爽郎的笑声,道:“祝贺蛮子啊,我就知道调你到档案局只是暂时的。”
一声祝贺反而让侯海洋觉得摸不着头脑,道:“什么事值得祝贺?”
沙军道:“你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知道,肯定是邱主任的手笔。”
侯海洋道:“别卖关子,到底什么事情?”
沙军道:“你要调到城关镇任党委副书记,消息准确,估计很快就要通知你去谈话。”
沙军是组织部办公室主任,他说出的消息自然是准确的。城关镇是巴山最大的镇,县政府驻地所在镇,位置相当重要,出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是一项相当有前途的任命。
放下电话后,侯海洋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考着这项任命是如何而来。他迅速做出了判断:“此事绝不是岭西侯家所为,他们在这三年里都不会发力,让我自己的基层去摸爬滚打。”
他又做出另一个判断:“更不可能是邱家,邱家若是愿意出手,就不会让邱老大来摊牌。”
他随即给康琏打去电话,告诉了这个消息。
“不会是邓建国。我是去找过他,讲了你的情况。但是他还没有到职,肯定说不上话。” 康琏又道:“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邓建国的任命下来了,他还是到茂东,任市委副书记,比当初预料的晚了一些时间,但是结果还不错。等他到任后,你到茂东来,我单独请他到家里吃个饭。”
前一段时间,坏消息一件又一件地劈天盖地打来。谁知转眼间风水轮流转,从岭西回来以后,好消息又接踵而至。
这时,侯海洋想起了李宁咏。从岭西回来时,若是李宁咏接了电话,或者说是回了电话,两人或许还有一点可能性。那天侯海洋一直在等待电话,结果没有等到。自从这个电话以后,侯海洋便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李宁咏便不会回头。
“蛮哥,又是什么事,难道纪委还是找你谈话。”陈强见侯海洋打过电话就站在一边抽烟,等到他走过来,便问道。
侯海洋摸出一枝烟,递给了陈强,道:“刚才接到了一位老朋友的电话,我有新的工作岗位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陈强道:“这是什么情况?按常理风向不会转得这样快,你用了什么手段?”
侯海洋摇头,道:“我现在都是一头雾水。”
陈强道:“这终归是好事,中午到镇上去吃饭,喝酒庆祝。”
侯海洋道:“其实我喜称工地上的生活。”
陈强道:“这里不是你的舞台,你还是要回到聚光灯中间,不能在山沟里钻。”
组织部办公室,谷丽得知了侯海洋的新任命,第一时间给李宁咏打了过去:“宁咏,侯海洋的新任命下来了,城关镇党委副书记。”
李宁咏吃惊地道:“真的,假的?”
谷丽道:“你就少装吧,没有邱主任运作,侯海洋能够这么快就复职!”
侯海洋和李宁咏分手还很隐蔽,时间亦短,只有家里人知道,外人多不知情。
梁强案后,李宁咏与侯海洋分手是经过邱大海深思熟虑的。
当时的状况是邱大海与原茂东市委书记梁强、巴山县长彭克走得比较近,而与市委副书记谭星海关系不对付,与市长杜金高无甚交情。
梁强案之后,邱大海就陷入比较被动的局面,他最急切需要的是稳住两个儿子的职务,至于受到彭克牵连的准女婿侯海洋铁定在短时间内翻不了身,会变成一个平庸的人,只能自生自灭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正在全家人都觉得难过之时,老友之子杨成功在茂东遇到些麻烦,由邱宁刚出面解决。杨成功与李宁咏在少年时期就认识,曾经在小学同班,算得上青梅竹马。后来老杨调走以后,杨、李二人接触才少了起来。
此时老杨在省里部门任一把手,颇有能量。但是,此老杨并非二十年前的老杨,人心隔着肚皮,要其全力出手也得看条件。恰好杨成功在茂东与李宁咏重逢以后,现以前的黄毛丫头变成如花似玉的美女,便起了强烈的爱情攻势。
李宁咏接受了这个结果。
当得知调到档案局工作的侯海洋在工地上打架,把脑袋打破了,完全是一幅自甘堕落的模样,李宁咏在心痛惋惜之余也庆幸自己的选择。
可是,今天听到谷丽的电话,李宁咏一颗芳心顿时乱了。左思右想以后,她给大哥邱宁刚打了电话,讲了侯海洋的最新任命。
邱宁刚在电话里沉默半天,道:“电话讲不清楚,回家再说。”
下班以后,邱宁刚坐车回到茂东,回家时,邱大海和李宁咏都在家里。
在书房坐定,邱宁刚喝了几口茶水,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宁咏脸色不甚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邱大海缓缓地道:“我刚才去问了牛清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情,是吉之洲在书记办公会上直接提议的。”
邱宁刚道:“从前段时间的人事安排来看,吉书记对县府办的人都不甚待见。侯海洋刚从专案组出来,就被调到档案局,还由领导职务改为非领导职务,李友康没有涉案,还在养断腿。结果也被调到了统计局当副局长。城关镇镇党委副书记职位明显要比统计局副局长要重,展前途更好,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安排?”
邱大海道:“如我料没错,应该是有要害人物打了招呼。”他望着女儿,道:“侯海洋在上面还有什么关系?”
李宁咏想了一会,道:“他有一个老师,叫邓建国,是工业大学党委书记。”
邱大海拍了拍桌子,道:“你怎么不早说,邓建国要调来当市委副书记。”他随即又摇头道:“邓建国还没有到任。这次扫招呼的人不是他,另外还有人。”
李宁咏道:“他家还有姑爷在省政府当处长。”
邱宁刚道:“我以前听说过,已经改非了,不会是他。”
三人都猜不透此局,沉默下来,邱大海道:“没有料到这小子会咸鱼翻身,还有几分本事,诚府够深。”
论男性魅力,侯海洋远胜杨成功。李宁咏坐在椅上,突然间。眼睛夺眶而出,顺着脸颊就往下流。
邱宁刚最为了解侯海洋性格,那一句“邱检,我走了”的告别语还经常在脑中回响。他一字一句地道:“以后不要提侯海洋了,他是心志坚强的人,不会走回头路,再与我们家无关。”
邱大海道:“不仅无关,或成敌人。”
邱宁刚道:“那倒不会。”
邱大海道:“你确定。”
邱宁刚道:“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
李宁咏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不一会就把衣襟打湿了。 她用手背擦掉眼泪,道:“还有没有其他事,我回房了。”
邱大海挥了挥手,道:“天塌不下来,别哭哭泣泣了。”等到李宁咏离开,他又问道:“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邱宁刚道:“刘检察长找我谈了话,准备安排我到茂东检院当政治部主任。”
邱大海脸上出现了笑意道:“好,好,这次提拔很重要,很关键,到了市里,展机会多一些。”
前准女婿侯海洋能复职显然是一件遗憾事情,不过只能是遗憾了。长子邱宁刚在茂东生大案之机能百尺杆头更上一步,这对邱家具有决定性意义。
这是站在邱大海角度来看问题,有得有失,损失不太大。可是站在李宁咏的角度,她觉得满腹委屈,损失太大。这一段时间,她经常想起侯海洋,想起之后总是让自己心绪不宁。特别听说侯海洋担任城关镇党委副书记,更加觉得痛苦。
在屋里暗自哭了一会,李珍英端了水果进屋,坐在床边,劝道:“不要哭了。我觉得成功娃儿比侯海洋要好,从小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老杨家比侯海洋家要强不少,你是我女儿,我就给你说点真心话,嫁人不是嫁给一个男人,是嫁给一个家族。以后嫁给侯海洋,麻烦事情一大堆,他的姐姐没有工作在做生意,经常需要你去帮忙。他的爸爸妈妈条件不好,遇到事情也要你去帮忙。上一次他爸生病,就全靠你爸才弄到床铺。你爸一辈子都在用计,我觉得哪里需要用计,谁强谁弱一眼就看穿了。”
李宁咏大声地道:“妈,你不要啰嗦了,我要一个人呆一会。”
李珍英悻悻地站起来,道:“没有哪个当妈的会整自己的娃儿,杨成功虽然不是当官的,可是他爸他哥都在省里当官,他自己的生意做得挺大,一辈子不愁吃不愁穿,比当官还要强得多。”
李宁咏心乱如麻,自顾自趴在床上。
李珍英叹了口气,出了门,走到阳台上找到正在浇花的邱大海,埋怨道:“你天天算来算去,怎么没有算出侯海洋立马就能翻身?”
邱大海道:“我没有算,是他自己不争气,牵涉到彭克的案子里,如果手脚真干净,就没有这回事情了。”
李珍英道:“他没有被双规,还官复原职,这说明手脚没有脏啊。”
“毕竟还是拿了贵宾卡。”邱大海又哼了一声,道:“侯海洋这人城府太深,宁咏跟着他说不定就要吃亏。他明明还有靠山,宁刚跟他谈话的时候就是不说。”
李珍英细想丈夫的话,越想越有道理,不禁“呸”了一声,道:“这人当真可恶,早点分了也好,免得到时祸害宁咏。”
晚上,邱宁勇回到茂东,听说此事,道:“以前还以为侯海洋是耿直人,没有料到才从学校出来几天就变得这样阴险。他在城关镇当官,以后总有求到我的时候,到时候让他知道邱家的厉害。”
邱大海立马批评道:“宁勇,别在这里瞎说,公是公,私是私,你别乱说乱动。”
李宁咏化了淡妆,提着包就要离开。
李珍英道:“你走哪去?”
李宁咏淡淡地道:“成功刚才给我打电话,他马上来接我,我们去吃饭。”
女儿离开后,邱大海对李珍英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瞎操心。”李珍英眼睛红红的,道:“我是当妈的,能不操心吗。”邱大海道:“你操心也没有用,宁咏自己会选择的。”
在小区门口,杨成功站在车旁。一个亭亭玉立的人走了过来,近看更是如花似玉,杨成功看得不转眼,叹道:“李三妹,早些年你就是一个黄毛丫头,没有想到真是女大十八变。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早几年遇到你。”李宁咏嗔笑道:“早些年,你不知道去祸害哪些女子去了。”
杨成功站在车上,拉开车门,殷勤地护送着李宁咏上车。
“新开了一家西餐馆,牛排做得很不错。”
“嗯。”
“吃了饭去唱歌。”
“今天我不去唱歌,要去做个美容。”
“好,我也去做。”
“男人就要男人样,做什么美容。你去打打篮球,做做运动。”
“那我去健身房,你做完美容,给我打电话。”
李宁咏和杨成功来到了很洋化的西餐厅,安安静静地切牛排。在巴山新开业的火锅馆里,一群人围着热腾腾的喝酒吃饭。在桌上的有组织部办公室主任沙军,财政局预算科长杨柄勇,检察院新任副检察长陈树、城关镇党委副书记侯海洋、阳和镇办公室主任邱洪。
陈树是沙军叫来的,两人一起参加过茂东市委组织部的青干班,都属于有后备干部。这一次茂东检察系统有调整,陈树被提拔成了巴山检察院副检察长。
阳和镇办公室主任邱洪是选调生,是侯海洋在城管委工作时结识的朋友。这次聚会,侯海洋主动邀请他参加。
当陈树与侯海洋见面时,两人都立刻认识了对方。等到沙军做了介绍以后,陈树就和侯海洋握了手,还使劲地摇,陈树道:“我和侯书记是老朋友了,认识至少有六七年了。”侯海洋道:“小周姐还在总裁办吗?”陈树道:“她调到市外经委去了,没有在企业工作。”侯海洋道:“小周姐很好,什么时候请她喝酒。”
邱洪也是年轻人,所处位置稍低,拿过一瓶酒,依次给大家倒酒。
自从侯海洋被调到档案局以后,就离开了巴山的酒局,任职文件刚下来,立刻就回到了“主流”生活之中。
还未端酒杯,沙军又对陈树介绍道:“侯书记的大舅哥邱检调到茂东检察院。”
侯海洋微微一笑,道:“是前大舅哥。”
侯海洋基层风云(第七部)——本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