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海洋帮助杜敏是一时侠气,他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情。在屋里来回踱了步子,看着杜敏的惨样,他下决心帮人帮到底,问:“下一步怎么办?”
杜敏刚刚看见了改变生活的希望,微弱的火星便被几个恶狠狠的社会混混打碎,一时之间,她觉得心如死灰,喃喃道:“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想凭劳动吃饭咋就这么难?”
侯海洋四处打量了破烂的小店,给付红兵打了电话:“斧头,我的一位朋友在东方红中学旁边开了一个小鱼馆,被人砸了,你过来看看。’
不一会儿,付红兵骑着三轮摩托来到了东方红中学见到侯海洋,劈头就问:“你什么时候认识做生意的朋友?”他和侯海洋知根知底,听说一位开馆子的朋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是谁。
“斧头,你能认识小钟美女,我怎么就不能认识杜老板。更何况我现在在做鱼生意。”
付红兵想到侯海洋的第二职业,也就释然。到了小店,认真查看了一番,详细问了砸店人的相貌以及相互间的称呼,他交代了杜敏一句:“这事暂时还没有头绪,我会想办法查一查,下次遇到这种事,你首先报警,走正规渠道。”
杜敏由于以前差一点就成为了站街女,对公安人员有一些惧怕,没有听出付红兵话语中的官腔味,不停地点头。
侯海洋最熟悉付红兵,见他的说话方式,知道他有所保留,送其出门时,道:“斧头,当真不得了,学会打官腔了。你给我说老实话,到底是咋回事,刚才你反复问了那伙人的相貌,是不是有线索?”
付红兵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侯海洋道:“屁股一翘,我知道你拉屎拉尿。你看出点什么?”
付红兵跨在摩托车上,道:“我在学校教书的时候,觉得警察很威风,现在当了替察才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特别是我们这种小警察,就是干活的份。我给你说实话,巴山城里有几伙杂皮猖狂得很,他们多数都和我们上面的人混在一起,否则早就被收拾了。刚才那个老板说砸店的人额头到左耳有一条伤疤,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是刘七刀的结拜弟兄,这伙人跟我们内部的人关系很铁,我这种才人行的小警察管不了。”
侯海洋在新乡时,与社会人物打过架,屁事没有,他没有想到在县城里,居然小警察不太敢管社会渣渣的事情。“有这种事?你虽然是新警察,可是毕竟是警察,给那伙混混打个招呼,他们肯定还是要给点脸面的。
“这伙杂皮不会无缘无故来砸店,肯定是有人授意。现在风气不正,城区派出所复杂得很,稍不注意,说不定有一天就被踢到乡镇派出所。”付红兵朝着小店的方向努了努嘴,道,“这家店最多就是买你的鱼,和你又没有太深关系,别管了。”
侯海祥拉着付红兵的肩膀,道:“我在参加县篮球队的时候,蒋刚把刘七刀叫了出来,刘七刀恭敬得很,还带着我们一大帮子人到夜来香去玩,连我都被派发了一个小姐。”
付红兵发动着摩托,在轰鸣声中,道:“蒋刚是治安科科长,实权派科长,管着牛鬼蛇神,刘七刀当然得给面子。同是警察,差距大得很。好,我得走了。
侯海洋道:“你给个实话,到底能否帮得了?”
“我们是什么交情,绝对不会假打。如果我去找到刘七刀,他表面上会给点面子,背地里就说不清楚了,关键还是看指使者。
侯海洋没有再为难付红兵,道:“你好好混,争取早点有个一官半职,给我们生意人正)L八经地保驾护航。
“少鬼扯,你算什么生意人。我走了。”付红兵当警察的时间不长,心理变化很大,侯海洋自毕业以后同样经历了复杂的心理变化,但是比较起来,似乎付红兵变得更大。
“轰轰”一阵摩托车响,付红兵驾驶着摩托车又开了回来,他道:“还有一件事情没有给你说,沙军这小子时来运转,调到县里头组织部去了。”
侯海洋道:“是好事,抽时间宰他一顿到了组织部年年有进步,沙军这小子要飞黄腾达了。春节,我们约起来见面。”
沙军调到了组织部,这是一件喜事,侯海洋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业时他作为茂东市三好学生,原本应该有一个好的分配,不料现实如戏剧,付红兵当公安了,沙军进组织部了,地区三好学生开始卖鱼了。
“侯师傅,付公安咋子说?”杜敏脸上充满了期待。
侯海洋摇了摇头,道:“这事不太好办,砸店的人都是社会上的渣渣娃儿。”为了安抚杜敏,他没有完全转述付红兵的话。
杜敏急切地道:“有人来捣乱,我的馆子没有办法正常经营。”从希望的云端跌落到冰冷的水泥地上,她强撑的干练顿时破碎,捂着脸,蹲在墙角,哭了起来。
侯海洋在转身回屋时,曾经有过不再插手杜敏小店的想法,可是看到杜敏泪如雨下,联想到自己毕业以来受到的不公待遇,一股义气涌了起来,他蹲下身,道:“杜敏,别哭了,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我们一起想办法。”杜敏带着哭腔道:“那伙人不准我在这里开店,说如果继续开,他们天天过来砸店。他们这样一搞,谁还会来我这里?”
这是一个现实问题,小饭店总有一伙地痞流氓来捣乱,生意很难做下去,这不是打一场架就能解决的问题。侯海洋也为难起来,道:“你在这个店投人多少钱?”
“这个店投人不多,房子是熟人的,一个月交一次,借钱买了些桌椅和厨房用具,还差你的鱼钱。”
“我的鱼钱就算了,这个地方多半不行了,我建议你换个地方,比如到城外搞个现在开始流行的农家乐,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再开个小馆子。”
杜敏用手背抹着眼睛,抬起头来,道:“前一次我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到了路边店。这就好比寻过一回死,没有死成,我再也不会走那一条道路了。我也不想再马上开店,没得本钱,没得手艺,想赚钱是个笑话。”
侯海洋见杜敏咬着牙,很倔强的样子,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准备把小店关掉,到茂东或者是岭西的大餐厅去当服务员,先学艺,再当老板。”杜敏用手抹了抹眼角,又道,“最大的问题是家里确实急着要钱,我想借一千块钱,给父母拿点药,这一千块钱加上以前欠的鱼钱,我写字据,以后砸锅卖钱也要还上。”
有了学校背后的那条暗河,侯海洋便有了随时可以变现的银行,他从裤子包包里抓了一把钱出来,道:“我这里有七八百块吧,你先拿去。我支持你到餐厅里打工,学到了本事再来开餐馆。”
杜敏拿着钱,一屁股坐在餐桌上,点厂一支烟,开始数钱,数完以后,她自嘲地道:“侯师傅,我欠了一千七百块钱了。现在确实还不起,但是我肯定要还。”
一掷千金的张沪岭和为了生存奋斗的杜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侯海洋骑着摩托车,帽子和围巾把头和脖子捂得很紧,只剩下一对愤怒的眼睛.
回到牛背陀时,侯海洋再次成为冰棍,他用僵硬的姿势从摩托车上下来。院子里有几个小学生还没有离开,追逐打闹。他们聚了过来,站在距离康托车两三米远的地方,用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眼中天外飞仙一般的摩托车。
马光头守在办公室里,准备再等十来分钟,就将小孩子们赶走,锁上门,他就可以离开学校。听到摩托车响,他就站在门口,“你回来了,大冬天骑摩托车,味道不好受。”
侯海洋搓了搓冷得发硬的脸,道:“马老师,这两天没有什么事吧?”
马光头憨厚地笑:“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事。”
“政治学习,刘清德找我麻烦没有?”侯海洋手里提着一块肉,递给了马光头,道,“回去杀年猪,这是我爸让我带给你的。”
马光头拱了拱手,道:“难为侯老师还记得我,这怎么好,怎么好。”他接过猪肉,又道:“过了春节,民转公的名额就要定下来,侯老师要做好准备,再去做点工作。”民转公名额原本就有限制,民办教师互相之间也有竞争,马光头为人颇为纯朴,拿着猪肉,心里热乎,再次提醒侯海洋。
“马老师,我两次都没有参加政治学习,又有两天没有来上班,没有人来找麻烦?”
马光头道:“你没有来,刘清德屁都没有放一个。明天下午五点半,学校要开会,估计是讲放假的事。”他心里暗自嘀咕:“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侯海洋头上长角身上长刺,迟到旷工,居然连刘清德都不敢管,他平常最看不惯有人缺政治学习。”
侯海洋心中另有一番滋味,他如今在新乡算是彻底成为空气了,多你不多,少你不少,这种境遇让从小就受到鲜花和掌声包围的侯海洋感到莫名压抑。他关掉院门,拿出高中英语教材,眼睛盯着课本,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张沪岭、杜敏、吕明、沙军等人的身影在脑中转来转去,弄出一片嘈杂声。
“秋云考试应该结束了,不知道她的成绩如何,也应该回来了。”侯海洋拿出给秋云买的一双手套,自己试着戴了戴,手套娇小,他的手指进不去。心里想着秋云,身体跟着起了反应,他腹部如有一团热火在燃烧,浑身躁动不安。
院子除了风声以外没有其他声音,特别是没有人声。侯海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忍不住扯起嗓子吼了几声,隔壁马蛮子院子里传来了凶狠的狗叫声,随后,狗叫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越传越远。
“咚咚”的敲击铁门的声音将侯海洋从睡梦中惊醒,窗外还是黑沉沉一片,他顺手提了一把铁锹,站在门口,问:“谁?”
马蛮子扯起嗓子吼:“等会儿杀年猪,过来帮忙。”他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直性子人,觉得侯海洋好,就完全不把他当做外人。
侯海洋匆匆洗漱就来到了马蛮子家,几条黑影子站在坝子里抽烟,马蛮子家里人带着几位妇女做着准备。
一条瘦瘦的汉子道:“时辰到了。”
小牛一般的肥猪被赶出猪圈,哼哼哪哪,缩着屁股,在院子里不肯再走,马蛮子没有请杀猪匠,他亲自操刀,指挥着几条汉子。汉子们用两根粗长木棒挨着猪的前后腿、贴着下身穿过去,同时喊“起”,把猪抬了起来,放在石条凳上,马蛮子娴熟地一靠一压一扳一瞄一送刀一用劲,一股猪头血就冒了出来。
肥猪落了气,大家说说笑笑抽着烟。一条汉子对侯海洋道:“你真是小学老师?还有一把子力气。”马蛮子道:“你们不晓得,侯老师是大蛮子,他一个打了刘老七四个人,还追得他们满街跑。”刘老七是新乡社会杂皮,村民都认识,他们都知道马蛮子不说假话,于是啧啧声不断。
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两碗稀饭,侯海洋打着饱隔回到了小学校。上午的时间转眼就过了。中午,侯海洋与马蛮子等人围坐在一起,喝着新乡酒厂的烈酒。一名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跑了过来,道:“侯老师,学校里有人找,是一位女老师,我不认识。”侯海洋一直在算秋云返校的时间,闻言大喜,他从桌上夹了一大块半肥半瘦的回锅肉,道:“张开嘴巴。”小学生脸上黑乎乎的,扭捏着张开嘴巴,嚼着回锅肉,一溜烟跑回学校。
马蛮子老婆比马蛮子聪明得多,她猜到是秋云,道:“侯老师,媳妇来了,我去喊过来。”
侯海洋道:“算了,我去叫她过来。”他快步走回了小学院子,只见秋云在门口走来走去。由于学校校园里还有些小学生,侯海洋收住脚步,故作稳重地走了过去。
“考得怎么样?”
“我也说不清楚,要到3月份才拿得到成绩。”
进了屋,侯海洋一把就抱住秋云,腾不出手锁门,就用背将门抵住。刚刚亲吻到秋云嘴唇,秋云用手堵住了他的嘴巴,道:“好重的酒味。”侯海洋没有再亲吻,就用脸紧紧贴着秋云的脸。
“松点,出不了气。”秋云眼见着侯海洋如此激动,也是欢喜。
亲热一番,侯海洋道:“马蛮子杀年猪,叫你一起过去。”
秋云摇头道:“算了,我给你带了些东西,就回镇里吃饭,不去马蛮子家里了。”
在秋云从包里拿牛肉干、沙文鱼罐头等食品时,侯海洋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抚摸着柔软的香喷喷的身体。秋云仰了仰头,道:“晚上我过来吃饭,还要洗澡,你把澡堂子给我烧好。”
“澡堂子烧好”是一种含蓄的表态,意思当然就是两人鱼水之乐,送走秋云,侯海洋乐得快要跳起来。
村支书老陈是全桌政治地位最高的人,与主人家马蛮子同坐在上席。他开玩笑道:“侯老师以后肯定是耙耳朵,各人的婆娘都招呼不住。”
在侯海洋眼里,村支书就是官不官民不民的人物,偏偏说话还带着官味。他有些叛逆,故意用大男子主义的腔调道:“酒桌子是男人的事·别让那些娘们来掺和。”
马蛮子老婆不乐意了,端着酒就走过来:“侯老师这话说得弄,没有女人,哪个给你们生娃儿,快喝酒。”
侯海洋笑呵呵就将酒喝了。马蛮子婆娘不依,发动起几个婆娘一起敬酒。巴山的农村妇女在纯朴中带着些野性,在田间地头开玩笑,扒男人裤子的事时有发生,此时围攻侯海洋,又荤又粗又直的话很快就让侯海洋无法招架,喝了七八碗新乡烈酒。
这几杯酒喝下来,侯海洋头脑开始飘飘然了,他主动向村支书敬酒,道:“陈书记,我敬你一杯。”
敬完了酒,牛背陀的马社长给老陈递了眼色,站了出来,用老鹰看兔子的眼神瞧着年轻气盛的侯海洋。
侯海洋也不推杯,轮流与村社干部喝酒。
喝得即将醉下,侯海洋抓住了马社长,道:“马社长,小学校后面是个干坡,社里拿来没有用,干脆租给我。”
马社长用怀疑的眼光看着醉眼蒙陇的侯海洋,道:“你租干坡做什么?”
侯海洋端着酒杯道:“马社长,再整一杯。”喝下这一杯以后,他猛地打了个酒嗝,差点吐了出来,用手背擦了擦嘴巴,道:“给个痛快话,干不干?”
牛背陀社靠着山边,这种没有水源的干坡多得很,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可是,若是有人要使用这些山坡,无用的山坡就会变得相当金贵。马社长稳重地道:“要租干坡,不是不行,你租起来做什么?”
“种花椒。你晓得村小教师就只有几文工资,还经常被镇政府几个大老爷克扣,不想点办法自力更生,我们只能喝西北风。”
这个理由很合理,老陈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道:“你会种花椒?”
在二道拐围墙外面,有一大圈林子,四分之三是李子树,四分之一是花椒树。侯海洋小时候常在李子树下玩,花椒树有刺,树枝又密密麻麻的,只有摘花椒时才敢小L”翼翼进去。
“我就是农村人,老家种了很多花椒树。”侯海洋没有过多解释,道,“我估计了一下,这个干坡有二十来亩,我要租,多少钱?”
老陈和马社长对视了一眼,老陈徽.点头,马社长道:.干坡有四十亩是社里的,还有些是蛮子的自留山。说价钱.我不好说。说高了,对不起侯老师,说低了,社员不满意.
侯海洋酒醉但心明白,他平时待在学校里.与村干部不熟悉,这次在马蛮子这里吃创猪汤,盛见了书记和杜长,他就决定趁酒劲把事情谈了。他故意放大声音,道:.马社长,你开个价钱.
马社长道:“每年两千块,三年的钱一起付。’
侯海洋直言道:“那就是说,第一次要付六千。马社长.太贵了。我晓得牛背砣的价钱,这种干坡基本上没有用,社里多少收点钱就行了,何必整这么贵.
自从农村搞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每个农村家庭就成为一个经营户。他们在种地的同时,要直接与市场接触,在市场教育之下,很多农村都懂得经营之道,其中不少优秀的人成长为乡镇企业家。马社长没有限侯海洋讨价还价,他转过脸.专心吃饭.不再理膝侯海洋。侯海洋还真担心马社长不统一租地,盘算一会儿,道:“马社长,每年一千五,三年付一次,行不行?”
这种缺水的干土坡在牛背陀比比皆是,出到这个价钱已经算比较高了,达到了马社长的期望值。他还是装作不同意,道:“侯老弟,若是我的自留山,拿给你种就是了,不收你一分钱。这是集体的地,价钱低了,我的屁股坐不稳。”
侯海洋道:“一千六,再高,我租起来就没有搞头。”
马社长摇头:“一千九,低了我做不了主。”
两人就僵持住了,陈书记很会看火候,此时就站了出来,道:“马蛮子,你把酒给每个人都倒满。我来说个价,看大家同不同意.一千八,三年交一次。”
马社长脸上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最后,咬了咬牙,才道:“算了,我就做回主,一千八就一千八。”
侯海洋租到了土地,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酒意猛然往上涌,他压抑不住,没有跑几步,将一口酒全部吐在了院坝子的菜地里。
下午,侯海洋睡了一下午,没有参加学校的政治学习。开会时,李酸酸与秋云坐在一起,两个女人的关系在表面上修复了,至于内心深处则都不以为然。李酸酸手里拿着毛线,飞快地穿梭着,低声道:“我听邱大发说,侯海洋两次政治学习都没有来,这次开会又没有来。刘清德在办公室里都骂过好几次了,扬言要收拾他。”
秋云没有料到侯海洋会变得如此消极,她心里觉得不妥,可是口头上却没有表现出来,道:“侯海洋都已经到了牛背陀村小,他是大错误不犯,小错误不断,还能怎么收拾?”
李酸酸同意了这种说法,她转而为侯海洋打起了抱不平,道:“在新老师中,小侯老师上课最认真,水平最高,篮球打得最好,凭什么就到村小去,这是对人才最大的浪费。”她见秋云没有开腔,又道:“看录像的有五个人,侯海洋没有管钥匙,年龄最小,凭什么把他弄到村小,简直没有道理。”
秋云最不想听这些事情,道:“听说小学和中学就要分开了。”
李酸酸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巴:“这是当官的事,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不管是马打死牛还是牛打死马,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会议是布置具体工作,这比政治学习来说还有趣一些,秋云帮着侯海洋记下了会上讲的事情。
散会以后,她在寝室坐了一会儿,便提着小包去牛背陀。以前她到牛背陀还在寻找合适的时机,两人的关系公开以后,她是理直气壮前往牛背陀。
侯海洋仍然睡在床上,嘴巴里呼出阵阵酒气。
秋云在床边皱着眉头,帮着侯
海洋脱下了皮鞋。侯海洋的两只袜子都破了,分别露出了两只大脚趾。她先是觉得好笑,随后又觉得酸酸的。侯海洋醒来时,发现盖着被子,外套被脱掉,便知道秋云来了。他在床上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才从床上爬了起来,摇摇摆摆来到厨房。
秋云坐在厨房灶台前,闪烁的红色火光映照在脸上,脸上神情格外宁静。侯海洋最喜欢看着秋云这个神态,他觉得秋云坐在灶前的姿势格外美,很有传统女性温柔贤淑的神韵。
“醒了,怎么喝这么多?”
“遇到了蒋书记和马社长,多喝了几杯。”
秋云起身舀了一碗酸汤,道:。喝碗酸菜汤,解酒.”
热辣的酸汤人肚,迅速散人身体里,暖洋洋传遍全身,舒服得很。侯海洋讲了准姐夫张沪岭的事情,秋云道:“这是好事,既然准姐夫有这个意思,你完全可以跟着去。”
“我觉得一家人都靠着张哥,不好。”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自己。现在社会上最差的是领进门的师傅,你有这种机会,完全不必为了自尊心或是面子,放弃大好机会。”
“我还想考大学。”
秋云笑了起来:“依你现在的情况,考大学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考大学的最终目的还是要创业,要生活好。有了现成的路子,何必要走弯路?以你的底子,复习考大学至少一年,读两年或是四年大学,就是三年或者五年时间。跟着姐夫到广东,五年时间或许就能成为总经理。说不定我研究生毕业,还得到你们公司应聘。”
“我得想想这件事情。”侯海洋身体渐渐从醉酒状态下恢复过来,他俯下身,抱住了秋云。
秋云坐在灶火前,身体格外温暖,在侯海洋抚摸下,愈发有了热气随风涌人灶孔,火焰顿时嚣张起来,在铁锅底端呼呼乱窜.很快,铁锅开始冒气。
秋云将饭碗放好以后,又坐在灶前最温暖的位置,让红红的火光映照在脸上,看着高个子男友在铁锅前忙来忙去。侯海洋主动烧水,是为了给秋云做淋浴,而淋浴以后的节目自然就是上床。看着他猴急的样子,秋云觉得既好笑又甜蜜。
灌满了水瓶以及二楼的水桶,秋云拿着毛巾进了浴室,浴室里放着一个红旺旺的蜂窝炉子,沮度比外面要高好几度。侯海洋在秋云考试时,又对浴室进行了改造,他做了一根铁管将烟气接到窗外,室内空气并不闷。扭开简易的淋浴笼头,热水冲在身上,很快就将寒意驱走.
洗了一会儿,秋云听到外面楼梯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随后,水龙头出来的热水量明显增加。
侯海洋在门外道:“你慢慢洗,又烧开一锅。”秋云心道:“侯海洋表面上是大大咧咧的男子,实际上考虑事情很细致,是个好男人。”
洗澡出来,在门口见到侯海洋暖昧的笑容,她道:“你今天总是傻乎乎地看着我做什么?”侯海洋手里也拿着毛巾,他道:“你到里面去等我,一会儿就来。”
在房间里,棉被换了一床被单,被单是秋云去考研之前洗的,虽然旧,却格外干净,散发着淡淡的肥皂香味。在今天洗澡前,被单还是那床旧被单,想必是自己洗澡时才换的新被单。看着被单外的细密针脚,想着侯海洋用针如飞的样子,秋云居然有自愧不如的感觉。
坐在床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恍然间,秋云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侯海洋光着身子,如一股旋风冲进屋,他毛手毛脚地找了一条毛巾,擦了身子,如炮弹一般跳进了被单。他从被单里伸出头,那一双眼睛还在滴溜溜乱转,一只手伸出来做招手状。
秋云被逗得笑了起来,她把灯关掉。侯海洋道:“别关灯,来点光线,我看不见你。”秋云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将外套脱下,刚到床边,就被侯海洋一把拉进被窝里。被窝还没有完全暖和,可是被窝里的男人朝外面喷着热量。秋云被裸身的强健男人抱在怀里,.突起的肌肉散发着男性特有的力量,她在瞬间便迷醉在温暖的怀抱里。
小别胜新婚,两个年轻人完全沉醉于性爱之美中,除了对方,其他一切都抛到脑后。良久,木床的嘎嘎声停了下来。侯海洋凑在秋云耳边道:“对不起,我没有忍住。”秋云轻轻拍着他的背,道:“今天在安全期,应该没事。”
“什么是安全期?”
“你真不懂?就是月经前后几天,比较安全,不容易怀孕。”
“还有这种讲究,那,我们再来一次。”
“等会儿,休息下。”
“不用,抱紧点。”
到了九点钟,秋云还是用极大的毅力从床上起来,毕竟新乡是一个封闭的地方,偶尔留宿一次没有太大问题,长期留宿在牛背陀小学容易惹来极大的非议。侯海洋没有强留,他自己可以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可以藐视新乡学校的一切规矩。可是秋云是年轻女子,她应该有比较良好的社会氛围。
将秋云送到学校操场边,北风呼啸着穿过操场,扬起了一些枯叶和灰尘,两人的热情足以抵挡着大风,缩在一起热烈地亲吻着.
再回到牛背陀,侯海洋取出这一段时间的积蓄,在昏黄的灯光下细细地数了一遍,他决定再卖三百斤鱼,就可以将租用旱坡的钱准备齐全。
第二天下午三点钟,侯海洋将八十斤尖头鱼送到了霸道鱼庄,得了一千二百元钱。他骑着摩托车又来到了东方红中学,此时杜敏的小馆子已经变成一家小茶馆,再也不见一点鱼馆的模样。小茶馆基本没有装修,甚至杜敏用的简易吧台与灶台都仍然在。侯海洋胸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愤怒,他将杜敏从路边店的深渊中带了出来,就在杜敏即将走上正轨时,她的所有梦想被一群社会混混砸碎。
上次与付红兵交谈以后,侯海洋一直分析谁会砸店,杜敏与这些混混并没有仇怨,砸店的动机更像是生意场上的恶性竞争。虽然无法确切知道社会混混到底是谁指使的,他仍然将这伙社会青年的幕后老板指向霸道鱼庄。杜强当过城区派出所所长,有能力招呼几个社会青年,他又是尖头鱼大户,与杜敏存在生意上的竞争关系。
“凭什么要全部卖给霸道鱼庄,我就不信这个邪!难道我就不能卖到茂东去?反正不能的便宜了霸道鱼庄!”
侯海洋是行动派,作出决定以后,他立刻开始行动。摩托车有点小问题,他将摩托车放到了修理店,买了票就直奔车站。一个小时以后,他来到茂东市。
侯海洋骑了近两个小时的摩托车,又坐了一个小时的客车,当他走出茂东车站时,头发凌乱,脸色憔悴大有风尘之色。侯海洋到过茂东市,但不熟悉。行走在茂东的大街小巷,一时之间失去了方向感,无论朝哪一个方向都有很多人,无论哪一个方向都有着各种各样的楼房,无论朝哪一个方向都有无数车辆。有什么馆子需要尖头鱼?这是一个大问题。
在从巴山得来的印象中,凡是距离政府不远的地方,都会有一些高档餐馆,这些餐馆说不定就要收购尖头鱼。
从车站步行到市政府,令他比较失望的是在政府所在地周边居然没有多少馆子,这与他的实际经验严重不符。他转了一圈,来到市政府对面的公路上。市政府院内红旗随风飘扬,院外有二十来个人,他们打着横幅,站在门口,与他们对峙的是一些公安和干部模样的人。
白色横幅上写着“我们要工作,我们要吃饭”“工作是每个公民的神圣权利”。来来往往的行人似乎见惯了如此场面,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去。侯海洋来自巴山新乡牛背陀,很少看到如此场面,站在公路对面看着这些人与警察们推推操操,既新奇又过瘾.看了半个小时,他才想起自己匆匆来到茂东的目的。
抬头环颐四周,见到公路上来来往往不少小车。侯海洋突然愈识到为什么在市政府周围没有太多馆子,是因为来来往往的,小汽车改变了时间和空间的撅念,加上政府大门前有这么多抗议者,市政府官员根本不必在驻地周围吃饭,他们可以开到远处去享受美味,这样不会引人注目。
弄明白此道理,侯海洋随即离开市政府,前往茂东最有名的美食街。此时,他开始后悔自己行动太快,秋云是茂东人,父亲又是替察,若是事先问一问她,就可以知道茂东最好的鱼馆分布在嘟里。
他漫无目的在街道上走动,观察着沿途的餐馆。茂东是地级市,借着三区五县。财政收人和城市规模与巴山县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拐馆井袭修相对高档,可见到湘菜、贵州酸汤鱼、云南米线和兰州拉面的招井。令侯海洋失望的是只见到一处尖头鱼馆子,场地很小,冷锅冷灶,看上去没有多少实力,让他没有兴趣。
走进了两家看上去还像样子的酒店,进去以后,一家是川菜馆子,只做正宗川菜,另一家是岭西本帮菜,但是以长江鱼为招牌。
胡乱走了一个多小时,侯海洋看到远远的半山上有一排大字—茂东烟厂。茂东烟厂是对茂东市财政起到支撑作用的大厂,财大气粗,占据了茂东市中心的一座山体作为办公场所。绿树丛中露出一些飞檐,别有一番韵味。
在读中师时,学校里有来自茂东的同学,经常谈论起财大气粗的茂东烟厂。传说中,茂东烟厂梁小鹏走路带风,衣角扇人,烟厂宾馆豪华在茂东数第一,甚至在整个岭西都排得上号。
侯海洋心中一动,暗道:“尖头鱼价格高,不是一般小店用得起。
霸道鱼庄里面的人非富即贵,来往都是县里的头面人物,所以才吃得起尖头鱼。烟厂这么有钱,肯定就是一个机会。
在进茂东烟厂厂门之前,他将球鞋在草丛中使劲蹭了蹭,将灰尘尽量弄少一点。又吐了点口水在手掌上,让乱蓬蓬的头发尽量整齐一些。
厂门在山脚,两位守门人坐在小屋子里,盯着电视机不转眼,并没有注意到门口外面走进一个衣着朴素的高大青年。
进人厂区,侯海洋便被绿树、灌木和草坪所围绕,他一直生活在乡间田野,见惯了大自然的天然景色,此时走在人工园林之中,没有想象中那般生硬,而是别有一番情趣。沿着上山道路胡乱走了十来分钟,他终于看到传说中的茂东宾馆。
宾馆门口停着许多车,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一起,这些人多数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衣冠楚楚,就像传说中的成功人士。侯海洋站在酒店外面,点燃一支烟,慢慢观察着,最后下定了决心:“我要克服乡巴佬进城的拘束心理,大家都是人,凭什么城里人就要趾高气扬?”
他整了整衣冠,大步流星地走进宾馆。宾馆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站了两个穿着西服的女子,一位女子对迎面而来的侯海洋道:“请问你是开会的吗?在这里签到。”
尽管给自己打足了气,侯海洋还是略显得尴尬,他将内心的尴尬完全隐藏起来,礼貌地点了点头,昂着头走了进去。进门之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雷达一样搜寻着宾馆厨房。在一楼,他没有寻到餐厅,看到角落的卫生间,便拐进去方便。
闭着眼睛解小便,是放松心情的极好方式,侯海洋在高考和参加运动会时,都会在即将上场时小便。这座宾馆设施高档,许多设施是侯海洋没有见过的,他解完小手刚退后一步,小便池自动喷出水,吓了他一跳。
侯海洋看着左右无人,试着走近小便池,站定以后,退后一步,小便池然又喷出水。他又试了一次,得出同样结果。于是,他明白有些小便间会自动喷水。
出了小便间,侯海洋看到洗手池似乎有些机关,最大的水龙头没有开关,细看,上面写着“伸手感应”,他看左右无人,将手伸到水龙头前面。令他郁闷的是水龙头没有任何反应。他迅速环视左右,见无人,又将手小心翼翼地伸到水龙头下来,然后上上下下移动,终于,水龙头开始喷水。试了几次,他弄明白了,要想感应出水,就得将手放到水龙头下面,距离合适就会出水,出水与距离有关,但是与手是否移动关系不大。
出了卫生间,侯海洋感觉适应了宾馆富丽堂皇的氛围,自信心强了几分。
厕所左侧有一部电梯。侯海洋再次遇到了挑战,他在书中和影视作品中看到过电梯,但是从来没有坐过电梯。此时电梯前有三个人,他便没有去触碰电梯,而是拿出传呼机,假装看传呼,眼睛余光看着电梯前的三人,牢牢记住他们的操作经过。
当三人上了电梯,他来到电梯前。此时他又有些犹豫,电梯有上下两个箭头,到楼上,是按向上的按钮还是向下的按钮?此时背后有人走过来,他来不及思考,凭着直觉按了向上的符号。
电梯下来,无声无息地打开,侯海洋跨进电梯,看到电梯里居然标明三楼是餐厅,他伸出手指,郑重地掘下三楼,电梯如被点穴,开始运动起来。
三楼的餐厅很小,这让他很失望。他还是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走进了不起眼的小厨房。厨房里面格外干净,有两个人分别站在灶台和案板间,另外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站在一旁。这个年轻女子身材好,眉眼顺,算不上美丽,却甚是耐看,这就是所谓的有气质。
此时箭在弦上,侯海洋也就不能退缩,道:“请问,你们这里要收购尖头鱼吗?”
说到第二遍,戴着圆顶帽子的胖脸厨师抬起了头,不耐烦地道:
“我们不收货,出去,出去。”他挥动着大手,如驱赶苍蝇一般.
侯海洋耐着性子道:“我是巴山过来的,收得有新乡尖头鱼.”
胖脸厨师将手中的刀子朝案板上一顿,道:“你这娃儿,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滚出去。”
侯海洋接连找了几家都没有成功,心里也有了火,道:“不要就不要,说话别带脏字,还是茂东烟厂的人,有点素质好不好。”他有性格,敢打架,可是他不主动挑衅,还更没有愚蠢到跑到充满凶器的厨房去无理挑战厨师,说完之后,转身就走。
“喂,等一等。”
侯海洋停下脚步,见到那位气质女孩跟了过来,他没有说话,下巴和眉毛微微上扬。
“你有尖头鱼,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
“现在尖头鱼还不能够家养,都是野生的,根据野生环境分出档次,最好的是新乡尖头鱼。”
女子抱着质疑的眼光,问:。你说的什么新乡尖头鱼,当真是最好的?”
“一分钱一分货,我的送货价就是四十元一斤,没有金刚钻,不会来揽瓷器活。”
那女子见来人谈吐不凡,相貌堂堂,与普通小贩不太一样,道:“你不是生意人,是才下海做生意吧?”
女子的笑容很有亲和力,语言平和,让人感觉很友好,侯海洋神经放松下来,脸上露出笑意,道:“算是吧。”
“跟我来,我要核实一下。”年轻女子走进一间办公室,她在办公室里拨通一个电话,问道:“我是小周啊,有一件事情想问一问,巴山有新乡尖头鱼吗,是不是很有名?呵呵,好,我就是问一问。”
放下电话,女子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新乡尖头鱼?”
侯海洋道:“试一试就知道。我得先说明,我送货价格优其他人都要贵。”
人的相貌就是一张名片,相貌英俊者往往会占便宜,烟厂总裁办的小周对相貌英俊的侯海洋天然就抱着一些好感,道:“好不好要眼见为实,你现在是空口说白话。”
“明天下午六点,我送鱼过来,你和厨师当场验货。”
“好吧,我给厨师打个招呼,如果我到时有事耽误,你就去找刚才和你说话的杜师傅,他就是那个臭脾气,人很好,手艺也特别棒,特级厨师。”
小周与侯海洋边走边谈,坐电梯到了底楼。侯海洋猜到她应该是茂东烟厂的人,便特意讲解什么样的尖头鱼才是最好的尖头鱼。
“怎么才下班?”在宾馆底层的迎客厅里,坐着一位身穿检察院制服的年轻男子,见到小周下来,迎了上来。
小周道:“我还没有下班,梁老板还在开夜会,估计得很晚,我用才到小餐厅安排晚上的夜宵。”
检察院男子习惯了女友很难确定的作息时间,道:“都说总裁办是好单位,我觉得真不是人做的,你就没有准时下过班。今天下午接到了蒋大力的电话,他说侯卫东在青林镇开石场,成了生意人。”
侯海洋正准备向那个女子道别,耳朵里忽然听到。侯卫东三个字。毕业前他参加省教育厅组织的表彰大会,侯卫东在大会上代表优学生干部发言,他对“侯卫东”一三个字印象深刻,凭着直觉,他觉得检察院男子所说的“侯卫东”就是那个“侯卫东”。在他的想象中,那个“侯卫东”此时应该坐在某个大机关,风光无限,没有想到居然会去开石场。
“沙州学院的侯卫东?”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检察院男子惊讶地看了侯海洋一眼。
小周问:“对,你认识侯卫东?”侯卫东和她的男友陈树是同寝室室友,她虽然还没有见过人,名字听得烂熟。
侯海洋道:“去年6月,我和他一起在省教育厅开会,侯卫东代表学生干部发言,我印象挺深。”
小周道:“你当初也参加了表彰会?”
“我在巴山师范毕业,是茂东市三好学生,参加了省教育厅的表彭会。”
“那你现在怎么卖鱼?”小周越发惊奇。
侯海洋不愿意多谈自己的事,道:“毕业前的想象和毕业后的实际情况差得太远,我在新乡学校教书,所以收购了新乡尖头鱼。’
小周原本就对侯海洋挺有好感,闻言更是对其大生好感。她在吧台前要了一张纸,将自己的名字和办公室电话写了下来,道:“明天什么时候来,你给我打电话。
看着侯海洋的背影消失在宾馆,陈树问道:“你们小厨房还需要从巴山去买鱼,没有这个必要。’小周道:“梁老板的母亲是巴山人,我有一次到她家里去,看见别人送了两条尖头鱼,她欢喜得很。
梁小鹅在烟厂是一言九鼎的霸主,在家里是个孝顺儿子,对母亲是言听计从。小周是总裁办的人,很了解梁小鹏,因此听说是巴山尖头鱼,就留了心。
离开茂东时,侯海洋很有些意气风发,每斤新乡尖头鱼四十块钱,一百斤新乡尖头鱼就是四千块,整整比霸道鱼庄多了两千五百块钱,足以支付牛背砚力褚笋的半坡早地了。
我了家旅馆,.侧床便睡,醒来天徽亮。他翻身而起,坐上了从茂东开往巴山的早班客车,客车里很多都是昨夜过来的生意人,在早市进了货以后,又坐早班车回巴山。这些生意人长期往返于茂东和巴山,车上熟人很多,上车后就蜷在座位上睡觉。与侯海洋坐在一起的是位身高体肥的女人,她将一个包装袋放在脚边,上车就睡觉。她的头不断地靠向侯海洋,头发上散发着浓重的汗水味道,这个味道很不好闻,让侯海洋差点呕吐出来。
回到巴山县城,侯海洋从修理店取回摩托车,直奔新乡牛背陀小学。
不到十点,他回到牛背碗。马光头和另外两位老师都是淳朴的好人,见侯海洋又没有在学校,便主动替他上课。他们这样做,抱着朴素的感恩之情。在侯海洋没有来到牛背陀之前,隔壁的马蛮子经常越过围墙,把老师们欺负得够呛。侯海洋到来以后,凭着他打架的威名让马蛮子变得友好,学校里到处跑的鸡鸭和满地鸡屎鸭粪不见踪影,也听不到马蛮子夫妻的叫骂声。三位老师从此就极了侯海洋的情,他有什么事情都尽量担待,按马光头的话就是:“侯老师年轻,耽误点时间也理解,谁没有年轻过。”
侯海洋洗脸刷牙、换了外套,拿起书本和粉笔,上了第三、四节的课。他经过中师的专业培训,加上书香门第的熏陶,上课水平比这几位自学成材的村小教师要强得多。学生们见是侯老师来上课,趴着的、睡着的、说话的都端直了腰,闭了嘴巴,专心专意听侯老师讲课。有的学生还拿了本子,把黑板上的板书当成了书法字来描摹。
在煮午饭的时候,秋云来了。她脸上神情不太高兴,看到在厨房忙活的侯海洋,道:“昨天到哪里去了?”侯海洋笑道:“昨天我做了一件蠢事,给霸道鱼庄送鱼以后,觉得价钱低了,心里一冲动,跑到了茂东。”
得知居然误打误撞与茂东烟厂联系上,秋云脸上的不快这才消去,道:“茂东烟厂财大气粗,价钱贵点没有啥问题。我不高兴的是你离开新乡不说一声,害得我一直为你担心。以后要出去,最起码在家里留张条子。”
“是临时决定到茂东,原本是要回来的,所以没有给你打招呼。”
秋云凝视着侯海洋,道:“我爸爸以前经常不给家里面打招呼就到外面出差,我们都习惯了。但是最后一次被检察院带走以后,我们最担心屋里人突然被什么机关带走。你这次没有给我留言,让爸爸那次被检察院带走的经历。”
侯海洋道:“我又没做什么,不会被带走。
秋云填了一眼,道:“我爸更没有做什么,还不是被检察院带走!你还打过架,完全可能被公安机关带走。
“我记住了,下次若是来不及给你说,我就在桌子上留纸条。”
秋云这才道:“我们家距离烟厂也不太远,就在市公安局的家属大院。”
侯海洋一拍脑袋,道:“我知道在什么地方,昨天我步行从家属大院门口穿过,看见有不少穿警服的人进进出出,还停得有警车。”
秋云暗自想道:“若是把侯海洋带回去,家里人会是什么反应,肯定全家人都会反对。”她和侯海洋的关系很亲密,可是还没有动过带他回家的念头,爱情和现实的差距让她感到担忧,读研究生是一个不错的逃避方式。
在上课前,送走秋云,侯海洋提着桶来到了溶洞。他蹲在暗河边仔细观察,暗河里鱼头涌动,根本没有被大量捕捞而减少的迹象。他再次仔细观察着暗河,这条暗河如鬼斧神工一般,从不知何处的上流而来,在溶洞处稍露出一个头,形成一个小水潭,然后又一头钻入溶洞暗处,寻不到踪影。他暗自想道:“长江有禁渔期,是为了让鱼类繁殖,到时我也得自定禁渔期。不能做杀鸡取卵的傻事。”
在溶洞里一会儿,他心思飞出了溶洞,暗道:“我这里天赐之福,来得容易,说不定失去也会蹊跷。我不能因为这条暗河失去奋斗的动力。’
下午三点,侯海洋再次骑上摩托车,他这次准备骑摩托车直奔茂东。刚骑下牛背陀的小道,遇到了提着包的秋云。
“你这么快就收到了尖头鱼?”秋云很是惊奇,她看着侯海洋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道,“冬天骑摩托太冷,我给你带了一件旧皮衣,你可别赚弃。”
侯海洋没有回答尖头鱼从何而来,惊奇地道:“你给我带了旧皮衣?谁的旧皮衣?,
“我大哥的,他和你的身高差不多。”
“你还有大哥?”秋云笑了起来:“谁家都有几兄妹,计划生育在我们那时才刚刚宣传,还没有强制执行。”
这件皮衣是浅灰色,虽然说是一件旧皮衣,看上去很新。侯海洋有点心理障碍,道:“这是你哥的皮衣,若是他在街上遇到我,大家都难堪。”秋云道:“你这件衣服根本挡不住风。这件皮衣是最普通的款式,茂东以前很流行,机关男人几乎每人都有一件,凭什么就说是我哥的。再说,我哥也不在茂东,他在岭西,平时难得回来一次。”
在秋云的劝解之下,侯海洋穿上了那件浅灰色皮衣。
“你站起来,转过身,让我看看。”
侯海洋有一米八的身高,长期坚持锻炼,身材保持得极好,这一件浅灰皮衣应该是他穿过的最贵的衣服,将其身材衬托得格外挺拔。秋云前后左右看了一遍,道:“当时我觉得我哥穿皮衣好看,你比他还要帅气,这件皮衣简直是给你量身定做的。”
侯海洋穿着皮衣到浴室照了小镜子。立翔翻目游奉错,正欲去骑摩托车,秋云又将他拉住,道:“你把袜子也换了,每双袜子都露出了大脚趾,让人瞧见了会笑话。”侯海洋心里甜滋滋的,脱着鞋,道:“我穿在脚上,谁会脱下鞋子来看。”秋云白了他一眼:“袜子破个洞,穿在脚上也不舒服。”
换完装备,侯海洋抱着秋云亲吻了一会儿,这才骑上摩托车离开牛背陀小学。这一次,穿了皮衣,围着厚毛衣,戴着棉手套,比起昨天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一路风尘,在天黑之时来到茂东烟厂。这一次,他骑着摩托车,摩托车上还有两只黑桶,这是送货人常见的模样。
门卫从窗户里露出脑袋,严厉地道:“你,停下来,干什么?”
侯海洋停了下来,道:“到小厨房,送货。昨天联系过了。”
门卫守了一天都没有啥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耍点威风的人,他威严地从门卫室走了出来,拉长声音道:。烟厂保卫打了招呼,凡是进来的都要检查,你把桶打开。”
侯海洋长时间骑车,来到门口时,已经被冻得僵了,他下车的动作就显得颇为缓慢。门卫不悦地道:“磨磨蹭蹭搞啥子名堂,是不是见不得人?”侯海洋原本还挺客气,闻言怒道:。我是给总裁办送鱼,周姐叫我来的。”
总裁办和周姐的名头在茂东烟厂里面还是有分童的,门卫脸色神情缓和起来,他这才注意到侯海洋身上穿的是皮衣,这不是普通小版能穿的衣服,道:“你不早说。”
侯海洋径直来到了小厨房。虽然小周给胖厨师打过招呼,胖厨师没有为难侯海洋,却保持着手艺人的傲气,抄着手,道:“倒到里面,我看看。”
两尾身材修长的尖头鱼在水桶里快速窜动,撞在铁桶上,发出砰砰的声音。胖厨师蹲在地上,用手抓起一条,说了句:“奶奶的,这鱼有劲,这两条我要了。”
侯海洋道:“从巴山来往一趟不容易,我送了几十斤过来。”
胖厨师是为烟厂打工,做得好,最多能得领导几句好话,年终奖不会多发,他的态度与霸道鱼庄的杜兵完全不一样,道:“我这是小厨房,没有几个人吃饭,现在只要两条,你留下联系方式,若是还要,再和你联系。”
这又与侯海洋的想象不太一样,他原本以为胖厨师见了自己的鱼,便会毫不犹豫全部要下来,没有料到此人只是嘴上赞扬,行动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情。
侯海洋强忍住心中不快,还是接过了胖厨师写的收条,道:“我留个传呼号,如果有需要,提前联系。”
胖厨师拿了个破本子,让侯海洋记了传呼号,然后叼着烟,站在桶前看两条尖头鱼游来游去。
侯海洋开着摩托车出去,想着跑了一趟茂东只卖了两条鱼,心有不甘,他来到了街边的公用电话亭,给小周办公室打了电话。
“周姐,我给你带了两条尖头鱼,给你送过来。没事,就是两条鱼,你尝尝味道。”
自从听说侯海洋曾经是茂东市三好学生,小周对他生出了好感,好感这玩意既虚幻又实在,特别是对于女同志来说,真要对某人产生了好感,帮起忙来往往很认真。小周道:“我这就下来,你稍等。”
小周来到了公司门外,接过用塑料袋装着的鱼,道:“你这么远来一越,太容气了。其他的鱼送到厨房了吗?” “送了两条,厨房给了收条,我这次带了几十斤来,还得带回去。”侯海洋委婉地说了情况。
小周一直在国营单位,又在总裁办,见多识广,心思转得极快,道:“小厨房是给机关服务的,平时不对外经营,实在用不上你这鱼,就算要用,量也不会太大。我知道有一家馆子,需要尖头鱼,到时我跟你联系。”
侯海洋道:“那就谢谢你了,以后请多关照。”
小周提着鱼,朝厂门的宿舍走去,她向侯海洋告别时,说了一句:“你穿这身夹克很帅气。”
看着小周背影走远,侯海洋自嘲道:“骑了三个小时摩托车,冻成了冰棍,卖了两条鱼还送了两条,帅什么帅,是蟋蟀的蟀。”
骑着轰鸣的摩托车,在茂东城里转圈,他找了几家大馆子,都不是专业做鱼的馆子。无奈之下,他骑着摩托车离开了茂东,准备咨询秋云以后再来茂东。从茂东回来以后,一件偶然时间,暂时打断了侯海洋前往茂东的计划。
星期二,侯海洋正在上课,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响,将正在上课的学生们吓了一跳。他暗自纳闷,心道:“附近没有工地,是谁在放炮?”他见学生们在走神,把眼一瞪,道:“大家专心听课,别听外面的声音。”
侯海洋是一米八的大个子,与其他几位中年老师截然不同,在学生面前很有威信,他瞪了眼,学生们就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远处又传来了“砰”的一声,侯海洋判断出这就是炸药的声音,而且距离学校不太远,应该来自学校附近一座山坡。在农村,偶尔放炮也不是罕见的事,他没有太在意。
下了课以后,侯海洋走到校门口,他听到了远处再次发出了“砰”的一声响,便沿着小道走上了学校后面的旱坡。在旱坡顶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在距离七八百米远处的山坡半腰上有灰尘升起,绿色的杂草被揭开,露出了暗红色土壤。
好几个小学生离开牛背陀,沿着小道走近了后面的山坡。小学生们刚刚走过山坡,又是“砰”的一声。小学生们被炮声所惊,如受惊的麻雀一样向前猛跑。
侯海洋见到此情此景,吓了一跳,放炮时设立警戒是任何一个工地的常识,而这个工地似乎没有人和警戒标志。小道上没有发现其他学生,可是他仍然不太放心,下了旱坡,回到牛背陀小学。学校里面还有七八个学生在嬉戏。
将学生们叫到身边,问清楚了回家的路线,侯海洋对几个朝后山走的孩子,道:“你们别在学校玩了,跟着我走。”
在距离后山一百米处,侯海洋让孩子们停了下来,他观察了一会儿后山,迅速地走了过去。
后山如被炸弹轰炸过,到处是翻开的泥土,几个年轻人蹲在炸弹坑边抽烟,领头一人正是新乡场镇的霸王刘老七。
侯海洋从心里不休刘老七,走过去,问:“有学生要经过,你们还放不放炮?”
刘老七斜着眼,道:“抽了烟,再放。”
侯海洋道:“学生要从这条路经过,你们放炮怎么不做警戒标志?两边口子必须要派人守着。”
刘老七后面的人“嘈”就站了起来,道:“我们放炮时有人守着,你这个哈麻皮,跑到这里说啥子。”此人是刘清德煤矿的放炮员,不是跟着刘老七混的社会人员,他不认识眼前的年轻人,说话很冲。
刘老七在新乡场称王称霸多年,唯独在侯海洋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经过牛背陀之战以后,他从内心深处是怕了侯海洋,但是又不能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就装出大流氓的架势,用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烟,吐着烟圈。
侯海洋没有说话,他往前走了几步,向着站在远处的学生招手,喊道:“过来嘛。”
学生们原本就没有意识到危险,正等得焦急,他们远远看见了老师在招手,高兴地一路小跑,通过了后山。
小学生们走远以后,侯海洋对刘老七道:“明天八点钟,学生要上课,你们必须搞好警示标志,派人守在两边,否则后果自负。”
刘老七脸上挂不住,骂了一句:“管你锤子事!”
侯海洋冷冷地盯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留着寸头的放炮员怂恿道:“这个牛背花小学的老师太鸡巴拽,老七,我们去弄他。”刘老七狠狠地将烟头弹到空中,道:“这个就是侯海洋,老子总有一天要收拾他。”这是一句狠话,同时是用来撑面子的心虚话。
寸头放炮员跳上一块石头,看着远去的侯海洋,道:“他就是侯海洋?我还以为他有三头六臂,找机会弄他一顿,免得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他从石头上跳下来,道:“七哥,其实这娃儿说得有道理,我们炸到一个学生,确实是脱不了爪爪。”刘老七道:“得给德哥说说。”
刘清德在馆子里喝酒,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刘老七,便将他带到另一间无人的房子,道:“啥事?老七。”刘老七在后山搞了一天,累得脚软,他嚼着从厨房里随手抓来的花生米,道:“侯海洋到后山来挑事。”
刘清德一下就瞪了眼,道:“这个鸡巴娃儿又想做啥子事?”等到刘老七哆里锣唆讲完,刘清德大黑牛眼又瞪上了,道:“你马上把刚娃叫过来,我叫他过来,就是因为他是放炮员,懂规矩。怎么能这样办事?”
刘老七道:“等会儿,我肚子饿得很,皇帝还不差饿兵。”他在新乡镇里横行,除了本人又凶又恶以外,还有刘家本族人帮忙,否则他早就被朱操蛋收拾了。作为一个地痞头子还是有智商的,他在刘清德面前痞点赖点,但是清德哥说的话,他很能听进耳朵里。
吃完饭,刚娃被叫到了餐馆,刘清德抬起脚踢了刚娃的屁股,道:“你狗日的没有点专业精神,放炮不派人守着,炸着人怎么办?我们开矿是赚钱,炸了人,你赚屁个钱。”
留着寸头的刚娃道:“理是这个理,就是看不惯侯海洋牛皮烘烘的样子,恨不得抽他几个耳光。”
刘清德脑中浮现出侯海洋扬着下巴的倔强模样,道:“他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我们专心发财,何必和穷得只剩下一条裤子的村小老师计较。”他是副校长,从内心深处,副校长只是一个门面,门面里面则是生意,煤矿是生意,餐馆是生意,如今新矿山也是生意。
早上七点,后山刺耳的炮声将侯海洋惊醒,他用井水洗了脸,从灶火底下拿出一个烤熟的红若,边啃边走,绕过学校,来到了后山。
后山上飘着灰尘,在小道上挂着放炮危险的厚纸板,写着“放炮”两个字,这两个字就如螃蟹在爬,从书法角度来说极为丑陋。
侯海洋见自己的警告起了作用,没有多说话,回到了牛背陀小学。在上课前,他照例打篮球,球场简陋,球场边拖着鼻涕的小学生们却兴致极高,他们都用极度崇拜的眼光瞧着他们的高大老师。
牛背陀小学在上个星期成立了篮球队,几名高个子小学生荣幸地成为篮球队队员,他们陆续来到学校后,走进了篮球场。在侯海洋的口令之下,高个子小学生们在篮球场上活蹦乱跳,偶尔摔倒,场内场外就笑成了一片。对于众多小学生来说,早上上课前和下午课后的时间是一天中最高兴的时间,篮球给了他们没有任何功利心的单纯快乐。
经过早上的运动,流了一身汗水的侯海洋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教室,到了门口,他看见教室里有不少空位子,便皱起了眉毛。
上了半节课,六个小学生这才来到门口。
侯海洋将粉笔放下,道:“为什么迟到?”
一位小学生道:“那边炸石头,我们过不来。”
侯海洋马上明白小学生说的是真话,他态度和蔼地道:“入座吧。”然后对全班同学道:“今天我要表扬这六位同学,虽然迟到了.但是他们注意了安全。迟到了,听掉了半节课,我们可以补,如果发生了危险,怎么补?”
六个小学生刚才是癫蛤蟆吃更豆,心里悬吊吊的,听到侯老师如此说,脸上起了笑意,赶紧溜回到座位上。
在另一间教室,马光头厉声呵斥着几位站在门口的学生,道:“迟到就迟到了,还要找道理,全部滚到后面去站起。”自从民转公失败以后,他在家里受够了老伴的白眼,在家里受了气,一股邪火就发到了学生身上。
整个白天,不断有爆炸声传来,极大地干扰了牛背陀小学的教学。
到了第三天,终于还是出了事故。在早上,后坡又要放炮,将两边的小道拦住了。上学的学生眼看要迟到,越等越急。左等右等不见炮响,有胆子的学生撤开脚丫便跑,顺利通过。最后,只剩下两个小女孩,都是马光头班上的,想着要被马光头训斥,义见其他同学没事,不顾后坡放炮人的呵斥,也开始跑。
这时,哑炮突然炸响。
“轰”的一声响,碎石块飞上天空,后坡上升起灰尘。刚娃守在了靠近学校这一侧,他吓得脸色惨白,大骂道:“光头,你这个猪,有人跑过来了。”骂声未绝,只听得一阵哭声传来。
一位女学生脸青面黑地站在小道上,手足无措。她的伙伴摔到坡下,坡有两米左右高,下面是灌木和杂草。刚娃跳到坡下,见女学生额头上、脸上鲜血淋漓,以为学生被飞石打中,顿时手脚发软。弄清楚小学生只是被树枝擦伤,刚娃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们眼睛瞎了,耳朵聋了,这在放炮,你们还跑!”
第一节课即将结束时,侯海洋见到了两位女学生哭哭啼啼进了大门。这时,后山又响了一炮,他心中一紧,对班上的学生道:“刚才教了新课文,你们把新学的字再认一遍。”
他走出教室,把两个学生叫住,道:“你们怎么回事?”
两个小女生哭哭啼啼讲完,侯海洋感到事态严重,他先将两个女学生带进屋里,用清水洗了伤口。等到下课,他将马光头、老吴等人叫到办公室,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道:“此事必须给学校反映,就算不能让刘老七关掉后山,也得有一个安全措施。”
马光头欲言又止,此时他己经知道此矿的真正老板是刘清德,作为一位民办教师来说,刘清德就是一座需要仰视的高山,他无法去阻止高山的行动。
另一位教师老吴并不知道刘清德的存在,可是他认识刘老七,作为年老体弱的民办教师,很难面对刘老七这种暴力青年。
暴力,是最本质的征服力,就算在九十年代,科技日新月异,在社会底层,暴力仍然具有决定性意义。特别是在农村,一家人有四五个壮劳力,绝对是不可忽视的家庭。一个民族的强健,不仅是思想的强健,同样需要身体的强健。忽视身体的民族精神最终也会委靡。
侯海洋道:“马老师,吴老师,后山开矿,对学校影响大,你们看怎么办?”
马光头慑懦着道:“学生又没有被炸着,是自己摔伤的。”
老吴说了一句:“这事还得交给学校。”便不再开口。
侯海洋的年龄只有两位老同志的一半,勇气比这两位老同志加起来还多一年,他先瞧着马光头,又转向老吴,道:“这是发生在牛背陀村小的事,涉及村里的娃儿,村里陈书记不能袖手旁观。趁着中午时间去找陈书记,让他跟刘老七交涉。同时还得找学校。我们三人分个工,吴老师守在学校,组织学生上课,我去找村里陈书记,马老师找学校。”
马光头最怕得罪学校领导,忙道:“我正好有事找陈书记,麻烦侯老师去学校。”
侯海洋道:“那我就去学校。”
按理说,牛背陀小学负责人是马光头,他事事不出头,领导权自然而然就交给了侯海洋,大家都觉得挺正常。
上午放学,侯海洋直奔新乡学校。
分管小学校长王勤是个急性子,听闻此事,急匆匆就跟着侯海洋来看现场,刚刚走出场镇,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炸响。
到了现场,王勤看到了守在路口的刚娃,道:“采矿不能影响学生出行,你们放炮的地方离小路太近了。”
刚娃不以为然地道:“你没有看到我守在这,放炮的时候不准学生通过。”
王勤眼睛盯着在天空中飘荡的灰尘,道:“你们在这里采矿,是要长期放炮还是偶尔放炮?”
刚娃不耐烦了,道:“有事找刘老七,我不晓得。”王勤抬脚往坡上走,刚娃威胁道:“上面在放炮,挨炸别怪我没说。”
王勤是秀才,秀才遇到兵就说不清楚,更何况遇到的是不讲道理的社会青年。侯海洋瞪了刚娃一眼,道:“王校长,这里说不清,先到学校.”
在学校等了一会儿,马光头回来了,沮丧地对王勤道:“陈支书喝麻了,来不了。他说这个矿跟村里签了协议,所有证照都齐全,他管不了。”王勤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发了句牢骚:“就是你们牛背陀事情多.”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又道:“下午放学时,你们几个老师到后坡去守着,务必让学生安全通过,我去找代校长。”
等到王勤离开,马光头跟在侯海洋身后,进了屋,吞吞吐吐地道:“听陈书记说,后坡是一个什么铅锌矿还是铅矿。我说不准是什么矿,反正是个矿,名字是刘清德老婆的。”
侯海洋马上明白马光头为什么不愿意到学校去,作为民办教师子女,他太理解马光头的处境,道:“马老师,此事你和老吴都别出面,若有什么事都由我来兜着,不管什么矿,必须要有一个解决办法。”
下午放学,等到学校下课,几个老师如幼儿园教师一样,领着学生到后山。此时恰逢后山放炮,上百名学生挤在了一起。小学生们反而觉得好玩,有说有笑,打打闹闹。一声炮响,飞石落地以后,学生们这才一窝蜂地从小道上跑过去。
望着学生们欢快的背影,侯海洋感到了肩上的责任。
早上,侯海洋在七点半之前来到后坡上,后坡有一半被炸开,揭红土下面是青色石头。与侯海洋打过架的光头坐在烂石堆上打哈欠,刚娃眼角挂着一堆眼屎,眼圈发黑。
侯海洋道:“八点半钟学校就要上课,你们能不能在九点钟再放炮?”
光头与侯海洋打过架,他下意识就站了起来,寻找趁手的工具。
侯海洋扬起下巴,嘴角上抽,轻蔑地笑了笑,道:“我不是来打架的,学生读书是正事,如果解决不好,你们的矿也开不下去。”
刚娃“腾”地站了起来,梗着脖上往上凑。侯海洋确实不想打架,转身欲走。刚娃的手指伸到了侯海洋鼻前,道:“你这个傻麻批,在这里跳啥子跳。”话音未落,侯海洋一把抓住刚娃手腕,朝外一扭。刚娃碎不及防,他的手腕关节被侯海洋反向扭住,身体随着其用力方向扭曲,丝毫没有反抗力量。
侯海洋放开手,对着刚娃就是一个鞭腿,将刚娃打翻在地。他用手指着刚娃鼻子,道:“服不服,不服再来。”
刚娃爬起来时,手里拿着一块石头。侯海洋没有等他站直,上前一步,小腿伸进刚娃两腿间,同时抓着其衣领,用力朝后一推。刚娃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光头被侯海洋用铁锹敲过小腿,他知道眼前人不好惹,急忙将刚娃拉住。在刚娃愤怒的骂声中,侯海洋点燃了一支烟,站在了一处突起的大石前。在大石旁边有一根废木棍,他已经盘算好,若两人一起上来,木棍就是最趁手的武器。
牛背碗吴老师也到后坡,他与刚娃恰好有点亲戚关系,见状赶紧把刚娃拉到一边,赔着笑劝说。等到了八点半,后坡矿上没有点炮。侯海洋这才站起身,拍拍屁股,没有理睬后山坡上的骂声,扬长而去。
进了校门,留在学校组织学生的马光头喜滋滋地道:“今天没有放炮。”侯海洋道:“我守在山上,他们没敢放炮,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马光头眨巴着眼睛,出了个主意,道:“侯老师,你去找陈书记,让他给镇里反映。”
牛背陀小学与村办公室不在一个地方,侯海洋转身就去村办公室找陈书记。他离开不到半小时,十来个黑不溜秋的汉子走进学校,他们都是强壮的男人,有的提棍,有的拿锹.带头人冲进学校就开始喊:“侯海洋,滚出来。”
这群人中没有刘老七,也没有刚娃和光头。他们没有砸学校的财产,只是满屋子找侯海洋。马光头、老陈和学生们都被恶狠狠的汉子们吓住了。
侯海洋在村办公室找到了牛背陀村支部陈书记,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道:“来来往往都是村里的学生,你是村支部的书记,这件事情,你管不管?”陈书记一脸为难的表情,道:“他们有合法手续。”侯海洋道:“合法手续重要,还是学生的生命重要?”陈书记在心里斗争了一会,说了实话:“这个矿是刘清德老婆开的,光是办手续就花了不少钱,还买了机器,开始修公路,你算算这是多少钱,而且他们给村里交了管理费,你说怎样叫别人关?”
两人正说着,马光头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道:“不得了,差点出大事,有十来个人拿着棍棒找侯老师,幸好侯老师不在学校,这些人不是我们村的,五大三粗,凶神恶煞。”
陈书记被吓了一跳,道:“侯老师别回去,先到村办公室留一会儿,我到镇里去反映。”
陈书记离开了村办公室,侯海洋不顾马光头的阻拦,执意要回小学。乌光头抱着侯海洋的腰,道:“侯老师,好汉不吃眼前亏.”侯海洋怒火中烧,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就是要会会他们。你别去了,免得吃亏。”
俗话说,泥人都有三分火气,马光头多年不顺,心头窝了火,在侯海洋带动下,此时终于发了出来,道:“我们老师辛辛苦苦教书,不惹人,不讨厌,就是一把米的鸡,他们是欺人太甚,哪里还有领导的样子。”最后一句话是暗指刘清德,可是他终究还是有顾虑,没有敢说得过火。
侯海洋想到对方有十来个人,猛虎难敌群狼,想了想,道:“事关学生安全,不仅仅是我们老师的事,也是家长的事。明天要让学生家长到学校来开会,到时候我们和家长一起找矿上。”
马光头没有反对这个建议,道:“我去让学生们叫家长过来,侯老师再去找王校长,她是管小学的校长,看着老师受欺负,总不能无动于衷。”他在内心深休学校领导刘清德,虽然在气头上,却也不敢将虎须,只是支招让侯海洋去找王勤。
侯海洋再次燃起了战斗热情,道:“找王勤没有价值,我要反映情况就直找乐彬,乐彬不管,我就找县政府。明天家长们来了,我们带他们到放炮的后坡,让家长们看看他们子女上学的条件。”
回到牛背陀小学,侯海洋找来班上的学生,再次询问侵人学校十来人的情况,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情况补充得非常充分。通过马光头和学生们的语言,他将当时的现场进行了充分还原。回到寝室,他独自一人抽了支烟,打小合自问:“马光头靠不住,老吴靠不住,小学生太小,我只能一个人战斗。为了学校的事,和这些人拼命值得吗?何况,我只是一个被校领导抛弃的小人物。”紧接着,他再次自问:“我一个人能和十来个壮汉打斗吗?”
侯海洋年轻气盛,却并不狂妄无知,他清楚匹夫之勇终究是有限度。而且,此次打架与以前不同,读了中师以来,打架次数不少,以前打架只是为了义气以及极小的摩擦。这一次打架与以前不一样,涉及后坡开矿,有了利益,打架就不是为了义气,这是见血要命的搏斗。
认识到问题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侯海洋必须要面对可能到来的打斗。他将铁锹放到了寝室门口,只要有外人进人,他可以迅速乖起自卫武器,随后,又让同学们搬了几十块修围墙剩下的红砖到了二楼楼顶。只要堵在二楼的楼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外人很难冲上来,除非拼命,而这点事,还没有到拼命的地步。
做好充分战斗准备以后,侯海洋找来白纸,用工整的楷书记叙了后坡石场发生的事情,重点强调可能出现的后果,同时附上了从学校到后坡的示意图。写完信,他在腰上揣了一把砖刀,前往镇政府。砖刀是修围墙留下来的工具,这是生产工具不是刀具,但是一把砖刀在手,威力极大,即使对方持有匕首也不会被动。
来到镇政府,没有找到乐彬,镇长蒋大兵也不在,只有副书记刘清永坐在办公室。侯海洋信不过刘清永,揣着信件回到了牛背陀小学。
下午,后坡又炸响了四五声。新乡学校领导和镇里领导都没有露面。
吃过晚饭,侯海洋沿着小道上了学校后面的早坡,观察远处后山。正要转身下山时,看到十来个汉子沿着围墙根悄悄向牛背陀的校门走去。他居商临下,将这些汉子鬼鬼祟祟的行动看得很清楚。
这些汉子进了校门,四处张望。他们进了厨房、浴室以及教室,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没有找到目标。这时又从外面进来一人,正是早上与自己发生冲突的刚娃。这批人在院中走来走去,有好事者还用脚踢围墙踢单杠。
侯海洋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默默地看着院中的刚娃以及手下人.从体形看,这些人都是经历过劳动的人,身强力壮,就算自己再能打,也不可能以一对十。他清醒地认识到双方力量的差距,突然间感到特别孤独和弱小。
这一群人离开以后,侯海洋继续在旱坡站了一会儿,才回到小院。在下山时,他一度闪过住到马蛮子家里去的念头,又觉得如此做法会被人嘲笑为胆小,于是放弃此念头。进了小院,用铁锁把门锁好,又在大门前放了瓶瓶罐罐,只要有人进院子,碰到瓶瓶罐罐就会有响动。然后他将锋利的铁锹拿到床头,打开窗,锁好房门,静等着敌人进院。在等待敌人时,他脑中进出一句歌:“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结果,整晚平安无事。侯海洋原本睡眠极好,这次却罕见失眠,睁着眼睛看着黑致致的天花板,脑子里浮现着十几条壮汉的身影,反复唱着那一句歌饲:“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敌人来了,迎接他的有猎枪。”
在迷糊之中,侯海洋又想起了一条计,他翻身起床,拿起毛笔和白纸,用行书给刘清德写了一封信,内容与写给乐彬的基本一样。
天明以后,侯海洋到院子将瓶瓶罐罐收走,免得被其他人看见而惹来笑话。在8点左右,陆续有家长来到学校,要到上课时间,学校来了一群妇女和老人。其中三四个老人恶汹汹地来到学校办公室,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侯海洋最怕没有家长到学校来,只要有家长肯来,他就有可能动员家长一起战斗。面对愤怒的老人,暗自高兴,开始好言好语讲事情的经过。
学生家长逐渐多了,侯海洋见时机成熟,跳上升旗台子,用气愤的语调高声道:“今天请各位家长来,主要是有一件事情要商量。从前天开始,后山有人开矿,天天放炮,学生从那里过,非常危险,稍不注意就要出安全事故。前天就有一位女学生摔到沟下。作为牛背花小学的老师,我有责任和义务把事情向各位家长说明。”
在牛背花村,大部分青壮都在外面打工,将孩子交给老人照看。在坝子里面的老人大部分是爷爷、奶奶、外公和外婆,他们昨天就知道了学校附近放炮的事情,侯海洋话音刚落,他们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议论,更有急性子的人开始骂娘。
“我现在是口说无凭,你们不信,可以马上去看现场,如果觉得娃儿不安全,我们一起到镇里面去,让镇里面解决。”侯海洋站在台子上,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顿时应者如云,几十个老头、老太婆和中年妇女就朝着后坡走去。
马光头站在教室门口,既有点张口结舌,又觉得异常解恨。民转公是一根钉,扎在了他的心口,侯海洋的做法间接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一群人远远看着后坡时,恰好又传来一声炸响,石块乱飞,灰尘扬天。侯海洋大声道:“娃儿从这里过,你们说是不是很危险?”
听说危险和亲眼看到危险是两个概念,牛背花村民们急了眼,他们不等侯海洋再次发动,等石块落地,就一股脑朝工地冲去。工地上,刚娃等人正在为下一炮做准备,不料呼啦啦上来一群老人,将工地占据。
这些老人都是本地人,大部分都认识刚娃和光头等人。有人道:“刚娃,你们搞啥子名堂,小么在牛背陀小课。,又有人道:。都是乡里乡亲,你让小娃儿走哪里?”更多的人则是漫骂,各种直指生殖器的方言土语满天飞舞。
侯海洋见老人们上了后坡,转身朝场镇走去。
王勤昨天将事情报告给了代友明,只得到含糊的答案,这也在预料之中,如果代友明会给出肯定的答案,反而会让人觉得意外。早上上班以后,她还是觉得不安,处理了手头事以后,来到了牛背陀小学。听说学生家长上了后坡,便急急忙忙赶了过去。
还未到后坡,远远就听到乱七八糟的吵架声。她刚走到现场,老头、老太婆大多认识王勤,还有好几位与王勤是亲戚关系,见到她出现,他们就围了上来。
刚娃和光头等人这才得以脱身,都悻悻然站在一边。刚娃一直在煤矿上班,他可以叫来一群工友找侯海洋算账,可是他没有办法叫人来打一群老头、老太婆。若是纯粹的地痞流氓,打了老人也就打了,大不了一走了之。现在他们要开矿,在偏僻封闭的新乡镇,真要动手打了这些老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王勤一边向老人们解释,一边四处寻找侯海洋,凭着她对牛背陀几位老师的了解,只有侯海洋有放手发动群众的勇气。
此时,侯海洋来到了新乡学校,沿着青石梯走上校门。他没有直接去办公楼,而是来到操场等候。走在操场上,他脑中又想起了一起打篮球的秋云,在这个封闭偏僻的学校,秋云是上天赠送的礼物,温暖着他的内心,陪伴他度过无数寒冷的漫漫长夜。等了一会儿,下课铃响,学生们从教室蜂拥而出,一会儿就将空旷的操场填满,开始排队做课间操。代友明、刘清德和赵良勇等人陆续从教学楼走了出来。
赵良勇第一个瞧见走过来的侯海洋,暗自奇怪:“侯海洋向来不踏学校大门,今天转了性,主动过来,不知有什么事?”他打了个招呼,谁知侯海洋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走到刘清德面前。
刘清德见侯海洋拦在了自己身旁,他下意识退了半步,用警惕的声音道:“你干什么?”
侯海洋面带笑容,将写好的信递给了刘清德,道:“刘校长,给你报告一个事,最近有人在牛背花小学后坡开矿,天天放炮,学生从后坡旁边经过,有生命危险,这是我的书面汇报。”
从第一次与侯海洋见面,此子便对自己没有好言语,最后发展成拳脚争斗,此时突然间面露笑容,刘清德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在众老师注视下,他接过了信。
侯海洋笑眯眯地看着刘清德,等着他发话。
刘清德从纸上抬起头,暗骂道:“以前只知道侯海洋这个娃儿蛮不讲理,如今看起来,这个批娃儿还很阴险,他应该知道是我开的矿。” 他将信顺手递给了代友明,不再理睬侯海洋,继续往前走。
侯海洋没有计较他的态度,大声道:“刘校长,希望你早点处理。我是向学校报告了,如果出了事,就不是我的责任。”
代友明昨天就从王勤口中得知此事,他匆匆看了一眼信上内容,道:“知道了。”也往前走。
赵良勇站在一边,被弄得莫名其妙。他有意落在两位领导身后,问:“你这是怎么回事,挑衅刘校长?”
侯海洋道:“你别管这事,有空细谈。,说完以后,他潇洒地扬长面去。出了学校,他再次来到新乡镇政府,上了三楼,他见乐彬办公室开着,便拿出信走了过去。乐彬办公室里有人在谈话,侯海洋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谈话人走出来后,他快步走了进去。
“乐书记,你好,我是牛背陀小学的侯海洋,有事向你反映。’侯海洋站在桌前,将写好的信件递过去。
乐彬道:“侯海洋,有什么事?还这么正式。”他带着笑意接过信,看了一眼,赞道:“你的字真漂亮,新乡第一。”
侯海洋微微一笑,没有接腔。
乐彬看着信,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失了,道:“现在还在放炮?’
侯海洋据实相告:“正在揭盖山,估计还得炸一段时间。我是牛背陀学的教师,遇到问题向上级报告,如果报告以后还出了事,我就没有责任,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乐彬道:“你给学校报告没有?”
侯海洋道:“我给学校三位领导都报告了,今天写了一封信送给对清德校长.我是出于考虑学生的安危,才来找乐书记,希望政府有一个断然措施。”乐彬站了起来,主动与侯海洋握了手,道:“如果我们的干部都有小侯这样的责任心,我们的事业何愁做不好。
侯海洋走了以后,乐彬正准备打电话叫企业办的王绍军过来询问情况。镇长蒋大兵过来谈事情,他暂时将侯海洋反映的事情丢在一边。
在新乡学校,刘清德听闻一群老头、老太占据了矿山,一边骂娘,一边头痛。
近几年,开矿热传遍了大江南北。岭西省的沙州、茂云和茂东都有丰富的有色金属矿,最早最大的开矿团体出自于沙州,逐渐传到了茂东和茂云。这次在牛背陀开矿的部分资金就来自沙州,在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的大哥充当了牵线人。
为了避嫌,此矿就以刘清德老婆名义所开。可是刘清德老婆主要精力在餐馆上,她对更豆和四季豆的兴趣远远高过冷冰冰又不能吃的石头.刘清德有着做煤矿的经验,开起矿山来轻车熟路,特别是动土阶段,有了刚娃和刘老七等人,根本用不着他来操心。
刘清德给镇企业办的王绍军打了电话,然后在餐馆雅间等候。
十二点过,精瘦的王绍军来到餐馆,进门道:“刘老兄,你是副校长,难道招呼不住学校的老师?”
刘清德道:“这人是魏延,长着反骨,谁的话都不听,所以才从中心校被踢到了牛背花,没有想到这个家伙太不老实,又开始兴风作浪。老头、老太婆就是一盘散沙,得有人组织才行,侯海洋绝对在背后煽阴风点鬼火。”
小个子王绍军是83年的招聘干部,在企业办工作多年,对乡村人情世故了如指掌,道:“刘老兄说得对,有人撑头,老头、老太婆就要麻烦死人,打又打不得,他们赖在工地上,让我们怎么办?”
刘清德道:“现在是在揭盖山,以后正式开矿,就不会用这么多炸药,只要在爆破时,派人在路口守着,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次花了这么大代价把采矿证办下来,还买了机器设备,几个老太婆一闹就停下来,我们不是亏惨了。”
两人商量时,刘清德老婆跑了过来,道:“我看到牛背花的人跑到政府去了。”
刘清德和王绍军赶紧出来,站在窗前看,见二十来个老人正朝镇政府走。
乐彬反复看了侯海洋写的信,信的内容固然重要,但是他反复看的原因是这一手书法,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等到时机成熟,还是要把侯海洋借调到镇政府。”欣赏完书法,他给办公室打了电话:“友树,你把企业办王绍军叫来。”随后又给派出所朱操蛋打了电话,道:“朱所,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乐彬刚扣上电话,就见到一群老头、老太婆出现在门口。
刘友树放下电话,先到了企业办,随后到餐馆寻找,果然找到了王绍军。
王绍军跟着刘友树急急忙忙来到了乐彬办公室。乐彬瞪着眼道:“侯主任,牛背陀小学的事情你知道吗?”
王绍军苦着脸,道:“这是一家新引进的企业,县里有批文,等正式投产,利税不小。”
乐彬打断道:“我知道这事,可是你们没有考虑到小学生的进出问题。小学生的安全是大问题,怎么能忽视?我交代两点,一是那个矿马上停业,二是……”
刚说到这里,派出所朱所长走进门。
乐彬道:“老朱,牛背花开的那个新矿,炸药先停一停,你们批炸药的时候,没有看现场吗?那是学生上课的必经之地。”
朱所长道:“矿上手续齐全,批炸药没有啥问题。”
“学生安全如何保障?”
“凡是使用炸药都有规范,严格按照规范就不会出安全问题。”朱所长与王绍军身份不同,派出所是县公安局的派出机构,镇党委、政府并不是直接上级,态度就要轻松得多。
乐彬指了指窗外,道:“院子里那群人是牛背陀小学的学生家长,就是为了此事来找麻烦,朱所长批了炸药,等会儿你去给他们解释。”
朱所长笑嘻嘻起身,道:“给政府当打手就是我们派出所的责任,我先下去招呼。”
乐彬抓起桌上一支烟,笑着扔给朱所长,道:“老朱,炸药得停,出了事谁都担负不起责任。”转过脸,他脸上笑容消失,神情严肃起来:“你准备一个座谈会,请新乡学校、牛背陀村主任和支书、企业办以及矿上的人,研究如何既开矿又保证学校安全的事,定在明天上午。”
在王绍军出去时,他补了一句:“叫牛背陀村小的侯海洋也来参加。”
刘友树等办公室人员来到了院内,开始劝导上访的群众。随后,朱所长和凌华声也下来,把一干老头、老太接到了会议室。
侯海洋从乐彬办公室出来以后,他回到牛背陀时,没有进学校,而是直接去了后坡。后坡还有十来个老人在守着,刚娃等人坐在一边抽烟,没有施工。
在后坡,除了小道外,还有一条土路的毛坯,远处还有修路的人。侯海洋估计了一下,这条公路是机耕道,看走势,应该与另一条乡道联在一起,他看着远处的修路人,想起牛背陀村陈书记说的话,心道:“这条路是以后运矿石的简易路,刘清德是真下了血本。既然下了血本,他就不会中途停止,但是要想开矿顺利,面对本村本土的村民,他肯定要妥协。”
侯海洋想了一会儿,他沿着河边小道向上游走,看能否找到一条让学生貌过矿山的近路。小道基本上与河道平行,河道有三四米宽,约有一米到两米深,长年有水。朝上游走了四十多分钟,见到一座小桥。从这座小桥走到河对面,对岸同样有一条沿河小道。
沿着河对岸的小道返身朝河道下游走,中途经过一座小山,翻过山坡,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能看到放炮的后坡。再走,就回到牛背陀小学前面的石头小桥。
侯海洋计算了一下:“若是小学生不经过放炮的后坡,则必须绕过上游和下游的两座小桥才能到牛背陀学校。这样一来,原来半个小时到学校,现在仅仅绕行两座小桥就要多花近90分钟。学校八点半上课,他们必须要在五点半起床。”
“既要矿山运行正常,又要确保学生安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在距离后坡矿山不太远的地方修一座小桥,让学生们直接过河,不必绕行上游的另一座小桥。这样就可以避开后坡飞石,又节约时间。”
这个主意出来以后,在侯海洋脑中反复思考,觉得在后坡附近修桥是唯一解决之道。
中午,刚娃等人接到了派出所通知,将剩下的雷管和炸药交回到库房,工人撤出了后坡。炸了两天的矿山安静了下来,占领矿山的老人们随之撤了出去。
下午,镇政府发出会议通知。
参加会议的有镇纪委书记凌华声、企业办王绍军、派出所一名民警、新乡学校刘清德、牛背陀村支书老陈、牛背陀学校侯海洋。学校原本通知的是牛背陀小学马光头和侯海洋,马光头死活不参加这个会,其他老师更不愿意去。侯海洋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而且在他心目中根本就没有不参会的理由,接到通知以后就昂首阔步参加会议。他很瞧不起马光头等人的懦弱,想起了一句土语:“胆大的日龙日虎,胆小的日抱鸡母。马光头怕这样怕那样,一辈子都被人欺负到头上。”
新乡镇办公室位于三楼右侧,能容二三十人。满脸麻子的纪委书记凌华声主持了会议,他简明扼要地讲了开场白,道:“这是解决问题的会,大家别谈虚的,有什么事谈什么事,有什么建议谈什么建议。先请牛背陀小学的老师发言,村里再说,然后企业讲解决办法.”
侯海洋三言两语讲了事情经过,着重强调飞石对学生潜在危险,举出两名女学生遇到哑炮后差点被炸伤的事例。
话未说完,参会的刚娃迫不及待地道:“我们放炮时都派人在小路两边守着,绝对不会伤到人,那两个女娃儿是自己摔到沟沟头,关我们屁事。而且,揭完盖山后,放炮就没有现在多。”
侯海洋道:“就是因为放炮,女学生才使劲跑,摔到沟沟里面怎么能和你们无关?以后放炮少,不等于不用炸药。”
“有啥子关系?石头没有砸到女娃,她自己摔跤,和矿上有狗屁关系。”
侯海洋提高了声音:“女学生是被放炮吓倒才跑,这是因,摔倒是果,怎么会没有关系?”
凌华声见两人争执起来,提高声音道:“吵啥子吵,听侯主任说。”
王绍军慢吞吞讲道:“这个企业是我们镇今年招商引资的项目,建成投产以后将有较大的利税,目前手续全部办好,矿方订购了机器设备,机耕道也在修,不可能就停产。当然,学生的安全也得考虑.’
刚娃道:“小河上游有一座桥,可以走河对面,绕开我们矿。”
侯海洋才去侦察了地形,没有受蒙蔽,道:“那座桥太远,学生绕行要多走一个半小时,不现实。
刚娃说一句话就被侯海洋顶一句,他用充满恨意的眼光看着下巴微微上扬的侯海洋,暗道:“狗日的拽,老子还要收拾你。”
随后,牛背陀支书老陈、派出所老朱也发了言,他们只是讲了具体情况。
凌华声听完几人发言,打了个哈欠,满脸的麻子顿时都抖动起来,当麻子平静下来以后,道:“这件事情说起复杂,其实很简单,矿山要开,学生也要过路,两者不矛盾嘛。小侯老师,你是牛背陀小学的老师,最有发言权,有什么好办法?”
侯海洋没有想到凌华声突然将球踢了过来,脱口而道:“真要解决问题,确实简单,在小河上架一座人行桥,让学生绕过矿山,走小河对面的小道,就彻底解决问题。”
小河平时不宽,只有三四米宽,一米到两米深。但是在汛期,小河会有十来米宽,五六米深。老桥只是简易桥,涨水就要被淹没。新修桥则必须要以汛期的宽度和深度为标准,桥的跨度要在十五米以上,加上引桥则有三十米。刚娃在煤矿里当放炮员,在老家还经常帮人修房子,他约莫知道修一座桥要多少钱,道:“本来河里就有一座桥,没有必要再修桥,修一座桥要十来万,谁修得起?”
凌华声脸色一变,瞪着刚娃道:“你能不能代表老板?不能代表老板就把今天开会的情况给老板说一声。镇里、派出所和村里都支持你们开矿,要不然你们哪里拿得到批文?就算拿到批文,不批炸药给你们,你们难道用锤子去开矿?就算你们有炸药开矿,村里不拿土地给你修路,你们的矿石从天上飞出去?小侯老师的办法最简单,我同意。”
会议结束不久,刘清德在第一时间知道此事,他马上给县委组织部的大哥打电话。大哥在开会,抽空在门外打了电话:“强龙不斗地头蛇,要想开矿,还得和地方搞好关系。老三,你的脾气得改一改,别作一介武夫。”刘清德最服大哥,可是不甘心出这么多钱,道:“我知道此事都是乐彬的意思,你还要想办法将乐彬调出新乡,免得碍手碍脚。”大哥在电话里训道:“这些事情不用你来操心,好好把矿山经营好。”
刘清德不愿意轻易就范,他与朱操蛋商量以后,又从库房里批了些炸药,轰轰炸了两天。第三天,他们正在修的公路就被牛背陀的村民断掉。断公路的不仅仅是老人,中年人都出动了。刚娃可以发动十来个工友对付势单力孤的老师,可是面对牛背陀村民的人民战争,十来个煤矿工人就无能为力。
公路被断掉几天以后,刘清德以及合伙人终于意识到必须妥协。找县交通局的工程师开始设计图纸,同时在修桥地点做施工准备。刘清永和刘清德两兄弟专门请村支书老陈喝了顿酒,机耕道这才又开始动工。
侯海洋无意中卷人了一场群体事件,领教了一次人多势众的真正含义,见识了群众斗争的威力。
转眼间,侯海洋在新乡的第一学期结束了,老师们相继离开了学校。
放假第一天,牛背陀小学,秋云烧了一锅热水,将侯海洋的旧被单洗干净。这床被单跟随着侯海洋从初中来到了中师,再到牛背陀小学,旧得不堪搓洗。被单晾晒在绳上,随风摇摆,几个破洞格外刺眼。秋云潜在的母性被激发起来,盘算着给他买一床新被单。
眼看着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侯海洋仍然没有回来。侯海洋有很多的优点,比如敢作敢为、勇敢、能干,也有不少缺点,比如耐心不够,不够细心,经常骑着摩托车朝城里跑,晚上也不回来住。今天是放寒假的第一天,说好一起吃午饭,到了中午时间,人影子都看不到一个。等到十二点,秋云暗自埋怨:“他到底年龄小,不会体贴人。”
此时,赵良勇、侯海洋正等在新乡馆子里面。
侯海洋刚给摩托车加了油,在街道上被赵良勇拉住,没有脱开身。他见赵良勇一直站在窗口朝外张望,便产生了怀疑,问道:“赵老师,和刘友树吃饭,你还这么正式?”
赵良勇从窗边回头,这才笑嘻嘻地说了实话,道:“今天要请基金会的吃饭,那些人都是好酒量,你帮我陪陪。”
“你请基金会的人做什么,要贷款?”侯海洋如今是新乡学校的闲云野鹤,根本不愿与镇政府那帮人接触,听说请基金会的人吃饭,心里不爽,只是碍着赵良勇的面子,这才没有马上离开。
在前一段时间发生的聚众看黄色录像事件里,赵良勇在派出所写了检查,这给他带来了心里阴影,与侯海洋等人的关系也不正常。放假之前,赵良勇特意找侯海洋谈了一次心,说了些知心话,两人的关系才恢复正常,甚至还比从前紧密。
赵良勇道:“我以前有大专文凭,前几年大专文凭还算吃香,这几年本科文凭会越来越多,大专文凭算个鸟,我想提前做准备,有了本科文凭,调动方便一些。”
侯海洋很不以为然:“我是中专文凭都不怕,你怕什么,我们新乡又有几个是正儿八经的大专生?”
赵良勇道:“老弟,你还年轻,不能这么快就灰心丧气,那次电视室被人抓了现形,我算是大彻大悟。凭什么别人能当教导主任,能当校长,我这个正牌子大专生就不能?我以前有知识分子的臭清高,视官场为粪土,瞧不起一心往上爬的人,结果是小人得势,我们清高的人一辈子仰人鼻息。刘友树从工作能力到个人素质,在学校只能算一般,他通过走后门,抓住了机会,时间不长就当了镇政府的党政办副主任,在镇里算是一个人物了。”
他越说越愤激,道:“我在新乡任劳任怨工作了这么久,连读个本科的钱都没有,还得找基金会贷款来读书。这个社会有太多的不公平,我们必须得适应,而不是消极对待。”
侯海洋被说到了痛处,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远处来了三个人,刘友树走在中间,与左右两边的人有说有笑。
赵良勇把侯海洋叫到窗边,指着左边的瘦高汉子,道:“那是基金会余主任,掌管着贷款大权,我要贷两千元,必须求到他的门下。他是镇里的实权派,我们根本请不动他,刘友树出面才请动了这帮老爷。”
侯海洋想着溶洞暗河里的鱼,腰杆不由得挺了挺,暗道:“我每个月打一百斤鱼,就比得上这些政府官员好几个月的工资,何必在他们面前胆怯。”
赵良勇道:“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现在不低头,总有一天也得低头,光棍汉不低头,有儿有女就得低头。我想现在低头,晚了再低头更惨。老弟,刚才一番话我是掏心窝子的话。”他迎到了门口,脸上带着稍显夸张的笑容,热情地道:“余主任、岳主任,里面请。”他又与刘友树握手,道:“刘主任,今天要好好喝一杯。”
侯海洋站在窗台边,冷冷地看着赵良勇与基金会等人应酬,赵良勇满脸笑容,握手后又散烟,他的表情和动作让侯海洋觉得陌生。
几人进了餐馆,上楼时,基金会几人走到最前面,刘友树和赵良勇走到后面。
刘友树工龄和资历都比赵良勇要浅,但是他如今是党政办副主任,在心理上颇有优势,上楼时,道:“赵老师,我们是老朋友,你别这样客气,客气就是见外了。”
赵良勇压低声音,道:“刘主任要多美言几句,我没得抵押,只贷两千元。”
刘友树轻微动了动下巴,也低声道:“懂得起,放心。”
上了二楼,刘友树看到了站在窗边的侯海洋,立马开起了玩笑:“海洋,你抱得美人归,就不理睬我们了,好久不见你人影子。”
侯海洋略为反感刘友树说话的语气和内容,不过他是赵良勇请来陪酒的,没有必要为了一句话破坏现在还算不错的氛围,道:“刘主任,你这话说反了,是你不接见我。”他穿了皮衣,将一米八的身材衬托得更加笔挺,在这一群人中显得鹤立鸡群。
几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余主任对侯海洋很有兴趣,道:“你就是侯海洋?”
侯海洋不知其意,道:“我是侯海洋。”
余主任竖起了大拇指,道:“果然是一条好汉,难怪能和刘老七打架。我在新乡场土生土长,读小学就和刘老七在一个学校,他比我低两个年级。这个刘老七从小打架不要命,和同年级的娃儿打,还敢和高年级的娃儿打。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一直在几个场镇混,算是新乡社会上的一霸,没有想到被你收拾了。”
侯海洋早就没有将刘老七当成对手,心平气和地道:“这些渣子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我最烦他们在赶场天把最好的位置占了,然后要别人拿钱来买位置。这种行为是欺市霸行,横行霸道,政府也不来管一管。”
赵良勇到柜台看了酒,然后跑过来,扶着椅子,笑问:“余主任、岳主任,喝啥子酒?”
余主任抬了抬眼皮,道:“最好不喝酒,下午还要上班。”
赵良勇有求于人,姿态放得相当低,道:“酒是要喝一点,无酒不成席嘛。”
余主任年龄并不算大,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他对侯海洋这个另类老师更感兴趣,道:“侯老师说的情况我也晓得,场镇的人对刘老七这伙人很有意见。派出所那几个龟儿子就只晓得喝酒,刘老七在派出所门口打架,他们都不管,完全是吃干饭的。我觉得派出所就应该由镇里面来管,否则镇里面保一方平安就是空话。”
岳勇副主任也就二十出头,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脚下穿着刷尖皮鞋,插嘴道:“这个事情还真不好管,每到赶场天,刘老七在大清早就把好位置占了,这个行为不违法,别人要用他的好位置摆摊,给点钱,犯不了好大的法,派出所只能干瞪眼。”。
赵良勇叫上侯海洋来吃饭,主要意图借其酒量,带着自己陪客人,没有料到,余主任和岳主任都对侯海洋很有兴趣,言语间还颇为客气,心道:“叫侯海洋来陪酒,算是歪打正着。”
新乡馆子是家常菜为主,也有尖头鱼等比较贵的菜,赵良勇点菜时颇费了心思,点了红烧肘子、酸菜鱼、宫保鸡丁等相对便宜的家常菜。点酒水时,他原本想点瓶装酒,想了想,还点了新乡酒厂泡的构祀酒。
刘友树是从新乡学校出来的,了解老师们的窘境,他看清楚了赵良勇心中的小算盘,道:“构祀酒,好,乐书记和蒋镇长都喝这个酒,纯粹的粮食酒。如今瓶装酒多半是勾兑酒,喝了头痛得很。”他主动拿起了酒碗,道:“今天我来当酒司令。”
余主任瘦瘦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岳主任双眼朝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赵良勇作为主人,等到客人们吃了几口菜,便开始敬酒。余主任倒是豪爽,与赵良勇碰了酒以后,一仰脖子喝了下去。岳主任态度暖昧,用手捂着酒杯,摆着手,道:“下午还要上班,酒就算了。”
刘友树知道岳主任是要喝酒的,酒量还不浅,此时拒绝喝酒,十有八九是嫌酒差了,他忙着打圆场,道:“老岳,下午都有事,少喝点。”
岳主任这才端起酒,浅浅地喝了一口。
俗话说,无欲贝}l刚,反而则是有欲必然软。自从聚众看黄色录像事件发生以后,赵良勇痛定思痛,开始进行人身谋划,将知识分子的清高踩在脚下。贷款读本科是行动的第一步,也是比较重要的一步。从迈出第一步开始,他就与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周旋。
赵良勇不停地敬酒,酒至中场完全放开,妙语及荤玩笑皆有,眼角慢慢泛起了些血丝。
侯海洋看不惯岳主任拿腔作调的架子,最开始并不主动敬酒,看到赵良勇不胜酒力之后,动了侠义之心,开始举杯敬酒,帮着赵良勇渡过难关。
岳勇没有把侯海洋当成纯粹的老师,态度还算不错,没有过多推托,喝了他的敬酒。
刘友树以前当过老师,后来进了镇政府,他始终不大喝酒,只是在,旁使劲起哄,让赵良勇和余主任接连碰了好几杯酒。
对于侯海洋来说,这顿酒没有一点滋味。好不容易酒战结束,刘友树陪着基金会两位主任回到镇里面,侯海洋挽着赵良勇的胳膊回学校。赵良勇喝得醉醉醇的,东一脚西一脚,让扶着的人费力。
离开了场镇,侯海洋问:“事情办得成吗?”
赵良勇蹲在土路边吐了一阵,骂道:“他妈的,这帮子人心太黑,我贷两千款去读本科,今天这顿饭就吃了一百多块,还买了一条红塔山。”
侯海洋只以为是吃了顿饭,听说还有一条烟,暗自琢磨道:“两千块钱,最少得减去三百块钱,还要算上贷款利息,这个成本高得很。”
赵良勇半搂着侯海洋,情绪激动:“侯老弟,女怕嫁错郎,男怕人错行,你咋就选择当老师?你还年轻,一定要跳出新乡,这个地方太折磨人。”
两人进了教师小院,刘清德正与李酸酸站在院内说话。
李酸酸道:“秋云是热恋中的女人,肯定在牛背花小学。”
刘清德心里又是嫉又是妒,道:“侯海洋就是一个青屁股娃儿,一穷二白,啥都不行,秋云堂堂一个大学生,瞎了眼,居然跟侯海洋搞到一起!
李酸酸“璞’,地笑了起来:“啥都不行,也不见得,侯海洋人长得帅,美女爱帅哥,天经地义。”
刘清德嬉皮笑脸地盯着李酸酸的脸,道:“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母狗不厥屁股,公狗就不会扑上去。”
李酸酸听刘清德说得狠裹,道:“你们这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看到秋云漂亮,心就痒痒了,爬开。”她愤愤地骂了一句,转身进屋,不再理睬刘清德。
刘清德口头上调戏了李酸酸,十分爽快,背着手,转身就见到侯海洋扶着赵良勇进了小院子。他如今在学校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侯海洋,顿时把脸拉下,挺着肚子,目不斜视地从侯海洋身边走过。
侯海洋同样视刘清德为无物,他将赵良勇扶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给随后进来的邱大发打了声招呼,便急步走出学校,回到场镇。被赵良勇拉着陪酒是偶然事件,侯海洋并未与秋云商量,他知道秋云肯定会等自己吃饭,从魏官家里的商店里取了摩托车,骑在摩托车上不断加大油门。秋云听到摩托车声,连忙走到院子,果然见到侯海洋脸上带着明显酒意,她一言不发转身回屋,继续洗衣服。
“怎么,生气了?”侯海洋自知理亏,跟了过去,主动找话。
秋云将衣服搓得响,仍然沉着脸不说话。侯海洋双手抱着秋云的腰,脸蹭着秋云披散着的长发,温言解释道:“赵良勇请基金会两个当官的吃饭,硬是要我陪酒。你知道我在新乡没有什么朋友,赵老师算是一位,他的面子我得卖。”
秋云被引发了好奇心,问:“赵老师贷款做什么?”
“他要去读函授本科,缺钱,找基金会贷款交学费。”侯海洋抱紧了秋云,又道,“赵老师贷两千元钱,不仅要付利息,还请基金会的头头吃了饭,送了一条红塔山。你说这些当官的,屁眼心都是黑的。”
秋云回过手,揪了侯海洋的胳膊,道:“说话别这么粗鲁。”’
侯海洋双手上移,在秋云胸前移动着,道:“话糙理不糙,学校老师工资都没有发齐,这才被迫贷款读书,基金会的人是在鸡脚杆上刮油。”“你这是转移我的注意力,给你说过多少次了,喝酒后不能骑车,你总是不听,你总是逞英雄。”说到这里,秋云产生了跳跃性思维,想起同样逞英雄而陷人大麻烦之中的父亲。她仿佛看到父亲倔强的表情以及渐白的鬓发,眼泪在眼圈里滚动。
侯海洋这才觉得不对,将秋云身子扳过来,抱在怀里,亲吻着秋云冰冷脸颊上的眼泪,道:“我以后喝了酒绝不开车,绝对。”
对于年轻的情侣来说,一点小疙瘩,解开以后往往是热情的开端。晚上七点,侯海洋从床上起来,见到灶头上烧了一锅开水,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敞开肚皮喝了两碗红苔稀饭,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套长拳,然后提水洗澡。
秋云坐在灶台前,看着院外打拳的健康青年,目光充满了怜爱。
假期第一天,热烈而疯狂,侯海洋展示了良好的身体素质,他隔两三个小时就主动点燃战火,在凌晨四点钟的最后一次征战中,两人捉对厮杀超过一个小时,直至筋疲力尽。
六点半,传呼机使劲振动起来,这是约定乘坐客车的时间,结果两人皆没有醒来,陷人了深睡眠之中“糟了。”秋云醒来时,抓起床边传呼机,这才发现时间已经到了九点。按原定计划,她今天要坐早班车到巴山,然后转车到茂东,疯狂一夜,误了回家的班车。
秋云低头看着睡梦中的侯海洋,他嘟着嘴巴,偶尔还能隔着他的眼皮看见眼珠在转动,完全没有醒时的野蛮。她爱煞了这个大男孩,低头,轻轻在其嘴唇上吻着。吻了几下,她见侯海洋似乎要醒了过来,连忙抬起身,轻手轻脚下了床。在灶房,她捅燃炉灶,加了点干柴,又用蒲扇扇风,灶孔顿时有了明亮的火光。她在火光中托腮而坐,心想:“若是让妈知道宝贝女儿心甘情愿地为一个小男孩烧灶火,肯定会笑掉大牙。”
侯海洋在上午十点钟醒来,他抓过传呼机,看完时间就从床上用鲤鱼打挺的姿势跳了起来,胡乱套上衣服,在灶房里看到端坐在灶火间的秋云,鼻子里闻到红曹稀饭特有的芳香。
“对不起,没有听到闹铃。”
秋云眼里柔情似水,仰着头,问:“睡好了吗?”
侯海洋揉了揉紧绷绷的脸皮,道:“差不多了,你今天还回茂东吗?如果回去,要么是坐晚班客车,要么我开摩托车送你到巴山。
“我先坐摩托车到巴山,到巴山再去坐客车。我先回去学校收拾点东西,你十一点过来接我。”
十一点,侯海洋骑着摩托车来到校门外,等了一会儿,秋云出现在青石梯上。她穿着墨绿色的羽绒服,脖子上一条鲜红的厚围巾,头上戴了一副以前流行过的八角帽,帽上有一颗五角星,很是时尚。
侯海洋长脚支在地上,开起玩笑,道:“穿这么厚,以为是在东北,再穿多点就成北极熊了。”
秋云道:“这个天气坐摩托车完全是活受罪,我得做好充分准备,把自己武装起来。”
侯海洋心里莫名其妙咯瞪一下,他猛然想起那次到铁坪镇的一个特别场景,当时他从铁坪小学回县城,一辆三轮摩托车与客车擦肩而过,船斗上坐着一位厚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如一条闪电穿过脑袋,他猛然间将几个细节联系在一起。一是吕明新男友是财政局的人,财政所有三轮摩托车,二是船斗上的女子和吕明体形越想越像,三是隔壁的老师热情得过分,四是吕明这种新老师,哪里有到县城开会的机会。
尽管现在与秋云如漆似胶,可是想到吕明迅速地离开了自己而与另一位男子谈起恋爱,他的心窝子里如被铁针狠狠地刺了一下。
“走吧,刘清德也要出校门。”秋云在离开时遇到了刘清德,自从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她和刘清德彻底撕破了脸皮,连脸面上的事情都没有留。
“他若啰唆,揍死他狗日的!”侯海洋咬了咬牙齿,骂了句粗话,将吕明压在了心底,在摩托车的轰鸣声中,带出了一条冬日的阴沉冷灰。
刘清德走到校门口,刚好看到那辆摩托车绝尘而去,他骂了一句:“摔到货车上,摔死狗日的!”
一个多小时,轰鸣的摩托车来到了巴山县城。下车时,侯海洋和秋云都冻得僵硬,侯海洋握着秋云冰冷的手,道:“在冬天骑摩托车真受罪,五年时间,我能买车。”秋云搓着僵硬的脸部肌肤,道:“志向不错,努力实现,十年能买车就算成功。”
买了到茂东的车票以后,两人在候车室低头私语。巴山候车室有几面破了大洞的窗子,有利于空气流通,让整个候车室空气清新,但是副作用更明显,冬天的穿堂风带走了不多热量,候车室里喷嚏声和咳嗽声此起彼伏。秋云鼻涕也悄悄往下流,很快就用了好几张纸巾。
“你回去时开慢点,把衣服扣紧。”
侯海洋也吸了一口鼻涕,道:“我穿得有皮衣,不怕冷。”
侯海洋曾经与吕明多次在这个车站分手,潜意识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秋云提着简单的行李走进检票口时,看着秋云背影,他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这一个情节已经多次发生过。
客车发动时,侯海洋被突然涌上来的情绪左右,他出了候车室,骑着摩托车提前等在交叉路口,很快就看到前往茂东的客车。秋云瞧见了摩托车,就对着窗外挥手示意。一件令她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穿着皮衣的侯海洋跟上了客车,与客车并行。
最初秋云还觉得很浪漫,摩托车跟了数公里以后,她觉得危险,在车上不停摆手,朝着巴山方向指。谁知摩托车没有转变方向,反而是加快了速度,朝着茂东方向而去。秋云眼见着摩托车绝尘而去,在车上急得直跺脚。一路上,她都把脸凑在玻璃上,寻找着摩托车的踪影,心悬在嗓子眼上。
一个多小时以后,客车到了茂东近郊。茂东近期在搞城市综合整治,在郊区外设置了许多洗车场,凡是进城的车必须在洗车场进行清洗。来到洗车场时,秋云见到侯海洋坐在摩托车上,身后是洗车的水雾。
她心急火烧般下了车,来到摩托车前,见侯海洋鼻子不停吸来吸去,跺着脚填怪道:“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就跑到茂东,太危险。”
侯海洋笑道:“原本是想送一段,谁知就送到了茂东,走吧,我送你到家。”
最后一句话是戏言,却恰好说到了秋云内心的纠结处。她是极喜欢侯海洋的,甚至沉迷于其中,但是,新乡镇只是行走在小溪中的一块石头,她注定要踩着这块石头过河。在夜深人静时,她无数次思考自己离开新乡以后与侯海洋的关系。
秋云看着侯海洋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心痛起来,在内心稍有挣暗道:“若是他答应,我就带他回家。”她稍稍停顿,口气略带紧道:“走吧,跟我回家。”侯海洋根本没有做好上门的任何准备,低头看着满是泥尘的靴子和裤子,道:“算了,送你到茂东,任务完成,我也应该回去了。”
秋云长松一口气,道:“我请你吃碗茂东酸辣面,很有特色。”等到客车冲洗完毕,她从车上拿回行李,坐在了摩托车上。
摩托车在茂东的大街小巷穿行,来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小巷。秋云领着侯海洋来到一处酸辣面小店,介绍道:“我读高中时,嘴巴馋了,就到这里来吃。店是小了点,味道不错。”她给侯海洋要来一大碗酸辣面,坐在对面看着他吃。
在高中时代,秋云经常和几位要好的女同学到这里来吃面,她们总是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笑不停。单纯和艰苦交织在一起的高中时代留给了秋云美好的回忆,在父亲蒙冤以后,全家的生活就蒙上了一层厚厚阴影。她更没有想到,自己会陪着新乡的村小教师在这里吃面。这位村小教师骑着摩托车在路上飞奔的样子,深深地牵动她的心。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侯海洋吃完酸辣面,浑身热供供的,他将秋云送回到公安局家属院,看着她从侧门进了院子,挥了挥手,这才发动摩托车。
秋云进了院子后,走了几步,又退回到门口,她站在门口,直到摩托车渐渐离开了视线。
在公安局家属院侧门外,能看到茂东烟厂隐隐约约的招牌。侯海洋骑在摩托车上看了一眼那几个大字,没有停留,将茂东烟厂的大牌子丢在了屁股后面。
侯海洋骑着摩托车与翻越秦岭的北风迎头相撞,就如堂吉诃德与风车进行过无奈又无畏的搏斗,冷风通过衣服的缝隙钻了进来,如刀一般切割着身体。茂东到巴山的公路是水泥路面,除了冷点还没有其他苦处。从巴山到新乡公路则是一段苦旅,每当大车经过,阴冷的灰尘就铺天盖地将摩托车和人笼罩,仿佛是一场沙尘暴。
离开巴山县城以后,腰间的传呼机接连响了三次,沿途没有固定电话,侯海洋也就没有停车,直至到了新乡场镇,他才停车拿出了传呼机。
这是三个不同的传呼,从区号来看,一个来自巴山,一个来自茂东,还有一个手机号码。
手机号码只能是姐姐的电话,侯海洋首先回了这个电话。
“二娃,我是你姐。放寒假了,还在外面野啥子,早点回家”
侯海洋道:“昨天才放寒假,手里面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大姐,你在岭西,还没有回广东?那天姐夫说是有民转公的名额,到底能不能落实?”
侯正丽趴在床上用大块头的大哥大打电话,露出一条胳膊,胳膊上雪白的肌肤因为寒冷起了些鸡皮疙瘩。她往温暖的被子里缩了缩,道:“爸的事情落实了,专门安排了一个戴帽指标。我现在关心的是你的事情,什么时候到广东来,别磨磨蹭蹭了。你记一个号码,二道拐家里才安的电话,平时多给家里打电话,听到没有。”
“即使要去广东,也得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侯海洋已经愿意到广东去工作,只是与秋云的事情没有解决,他舍不得马上离开,另外他还要整治牛背陀小学后面的早地,以便将产出尖头鱼的溶洞始终控制在自己手中。
侯正丽对牛背陀那点事没有任何兴趣,道:“你就是单身汉,有啥子事要处理,到姐这边来,不需要你拿铺盖蚊帐,早点过来,别在巴山浪费青春。”
与大姐侯正丽柳完,侯海洋才知道巴山的号是家里电话,他马上拨打回家.接电话的是母亲杜小花,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怯怯的,道:‘我说不安电话,你姐非要安,花了好几千.都可以益间房子了。’不等侯海洋说话,又接着道:“乡里开通了那个什么控的电话,可以打长途到你姐姐那里.’
侯海洋笑了起来.道:“妈,是程控电话。安了电话好,你以后想姐姐时,可以给她打电话。’
杜小花道:“平时都是你姐打回来,打长途贵得很,我可含不得.她合不得儿子多浪费电话费,说了几句就放下电话.再绷心地用一张裁药得工整的四方形旧布遮在了电话上。
便海洋粉了第三个电话,这是来自于茂东烟厂总裁办的电话,位扭了一会儿,搜通了电话。
“你好,我是巴山新乡镇的侯海洋。”
话筒里传来了小周的声音,“你好.我是茂东烟厂小周,你还有尖头鱼吗?”侯海洋道:“还有。”他上次带了几十斤尖头鱼到茂东,不料烟厂小伙食团只买了两条,回家以后,他对茂东烟厂的兴趣便淡了。
小周声音很热情:“你赶紧送过来,我在烟厂等你。”
侯海洋不客气地抱怨道:“上次我送了接近一百斤尖头鱼过来,只收了我两条,害得我骑着摩托车又运了回来,既费马达又费油,这次要多少?”
小周道:“我只要十斤。”
?
侯海洋算了算,就算是四十块一斤,十斤鱼也就四百块钱,他骑着摩托来回跑一趟,除去了油钱赚头不大太,更何况天气如此寒冷,骑摩托开长途实在是一件苦差事。他找了借口推托道:“我们放寒假了,事情挺多,这两天脱不开身。”
小周道:“你是在巴山新乡镇,我明天开车过来,你等着我。”
侯海洋没有料到小周会这么迫切,道:“我在新乡镇牛背花小学,到了新乡,在镇里给我打个传呼,我出来接你们。”
小周放下电话,走到了小车班,想去安排车辆,在小车班门口又停了下来,转身回到自己办公室。
晚上回家,小周对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男友道:“明天我们去巴山县,找侯海洋拉鱼,你开车去。”
陈树抬了抬头,道:“哪一个侯海洋?”小周道:“就是在厂里碰见的那个送尖头鱼的。”陈树昨晚熬夜办了案子,今天休息得不好,懒洋洋地道:“你让他送过来就行了,何必亲自去买鱼?”
“上次他送了一百斤鱼,伙食团只要了两条,侯海洋不太愿意送。”
“尖头鱼到处都买得到,真要到巴山去?”
小周坐在陈树身边,道:“那天厨房做了尖头鱼,梁老太欢喜得紧,连声说这才是正宗的尖头鱼,破例多吃了一碗饭。梁老板是孝子,梁老太高兴,他就高兴,第二天在办公室就夸了我。我们去收点尖头鱼放在家里,隔几天送两条到梁老太家里去。”
陈树躺在沙发上啃着苹果,道:。你也是个小官迷,难怪那天将家里的两条鱼都送了出去,害得我流了一地口水。”
小周道:“总裁办听起来好听,工作起来累死人,我要争取早点转岗,到实惠一点的部门去。”她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去侯海洋家里收购尖头鱼,隔三岔五地给梁老太送去,讨好了梁老太,自然就可以获取梁小鹏的好感。为了不让其他同事知道此事,她就没有叫上烟厂的车.
“尖头鱼在茂东卖得很贵,吃尖头鱼的人都是非富即贵,利润看来很高,我想开一家尖头鱼馆子。
陈树将头靠在女友大腿上,让自己更舒服一些,道:“烟厂发的钱不少,待遇不错,何必搞这些名堂?”
小周揉了揉陈树的头发,道:“你没有一点经济头脑,你的同学侯卫东,在学校是风云人物,如今一边在政府工作,一边开石场当老板。那个侯海洋是茂东三好学生,一边教书,也一边做生意。他们才是聪明人。”
陈树道:“他们都是在乡镇,没有屁眼法,这才下海。”
小周轻轻打了陈树一巴掌,道:“你又开始说脏话,都是检察官了,还跟街上小流氓一样说粗话。你看社会精英谁说粗话?我在总裁办接待了好多京城部委的人,他们经常谈论下海的同事,不少人混得很不错,这些下海的人都是国务院各部委的精英。”
小周身在企业,对经济活动更敏感,她经常在陈树面前唠叨下海的事,把陈树的耳朵都磨起了茧子。陈树仰头见到小周的小嘴巴开始翻动起来,赶紧讨饶:“好,我明天开车送夫人去买鱼,夫人的创业就从尖头鱼开始。”
在新乡牛背花小学,堂屋里有着浓烈的酒味,屋外还有一摊子污移物。侯海洋捂着鼻子来到灶膛,铲了些灶灰埋了那些污秽物,空气里弥漫的酸臭味道这才淡了些。
赵海仍然睡在床上,头发乱成一团,脸颊瘦削,仿佛只剩下一层皮,鹰钩鼻子更加明显。自从离开新乡中心学校,赵海便开始酗酒,每次到牛背陀都要大醉一场,昨夜他揣着一瓶酒过来。两人对饮,喝完以后赵海不过瘾,又将上次剩下的半瓶酒喝光。喝醉以后,他拉着侯海洋的手臂哭诉:“侯老弟抱得美人归,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老哥住在鸟不拉屎的地方,晚上除了看星星就看月亮。我是男人,想搂着女人睡觉。”
侯海洋劝道:“你有空就回家,嫂子在家等着你。”
赵海“呸”了一声:“那个女人我绝对不会碰,我在新乡苦守着,她龟儿子乱来,若不是看到娃儿造孽,早就和她离婚了。”
侯海洋从李酸酸口中知道赵海头顶上有绿帽子,还是将信将疑,这一次从赵海嘴里说出来,他知道事情肯定是真的,对其深深同情。面对着残酷事实,任何劝慰都是苍白的。他用力拍着赵海的后背,还是安慰道:“困难是暂时的,以后想办法调出新乡。”
赵海骂道:“我没有当官的姑爷老丈人,又没有钱去送,拿个鸡巴去调动。”
侯海洋对赵海的痛苦是感同身受,但是他采用的应对方式要积极得多,半扶半拖将赵海弄回侧房,继续劝道:“活人不会被尿憋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赵海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他醒来以后,眼睛充满血丝,脑袋迷迷糊糊,一时没有认出是在哪里,道:。我在哪里,在牛背花小学吗?”
侯海洋道:“昨天我说不喝了,你非要喝。”
赵海这才想起是在牛背陀小学,他费力地坐了起来,道:“我们喝了多少?”
侯海洋指了指墙角,道:“你带来的那瓶酒喝光了,我这里还剩了至少大半斤,我们两人喝了一斤七八两。”
喝酒以后,赵海又哭又闹,又说又笑。醒来以后,他变得很是沉默,两人端着碗站在屋檐下,各自喝着稀饭。
“走了。”赵海放下碗,也不停留,把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弯着腰,离开了牛背陀。他的背影十分落寞,若是不熟悉的人在稍远处看见,绝对会认为是一个老人。
此时,侯海洋心里既同情赵海,更多的则是不以为然,他将赵良勇和赵海作了比较:“赵良勇要改变处境,知道贷款读书。赵海天天喝酒发牢骚,有屁个作用。”
十点,传呼机响了起来,号码显示是场镇电话。侯海洋知道是茂东烟厂的小周到了,骑上摩托车就前往场镇。从学校到公路的小道上留下一条条车辙,全部是侯海洋摩托留下来的。
场镇中心位置停了一辆印有。检察·大字的小车,小周在车里见到侯海洋的摩托车,下车,站在车门处招手。
侯海洋没有下车,他身穿皮衣,单腿撑地,帅气逼人。他向车内看了一眼,对着驾驶室的陈树点了点头,道:“要走小路,车不能去,你们跟着我走。”
派出所老朱昨夜也喝了一场大酒,到了九点过才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他正在豆花馆子吃饭,见到了这辆检察院的小汽车,顿时就留了神。公、检、法、司四个政法机关,司法局相对弱势,公安和法院都属于强势部门。而检察院有监督检察公安和法院的职责,在政法系统里的地位很微妙。在一般情况下,派出所对检察院的人员都比较客气。
老朱与检察院反贪局打过交道,见到茂东车牌的检察院车辆罕见地停在新乡场镇,没来由心里有些发虚。他看到侯海洋带着这辆车朝场外而去,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看不透在街上与流氓打架的侯海洋。
小周、陈树跟着侯海洋进了牛背陀小学。小周是茂东城里人,很少到乡村学校,她环顾学校,问道:“学校就你一个老师?”
侯海洋道:“有几个,只有我住在学校里。”
“上次很对不起,我不知道小厨房只收了两条鱼,你见到我时,怎么不明说此事?”
侯海洋没有抱怨上次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实事求是地道:“小厨房确实用不了这么多的鱼,大厨房用尖头鱼就太奢侈了。从茂东到巴山太远,如果每次只送几条鱼,油费都找不回来。”
陈树是来自茂东的市检察院干部,在侯海洋面前有天然的优越感,他没有刻意寒暄,问:“巴河都产尖头鱼,新乡的尖头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侯海洋道:“本质上没有区别,可是生活环境不一样,口味差异就很大。我准备了十来条,你们可以过来瞧一瞧。”他知道小厨房不会要太多尖头鱼,已经打定主意在茂东另外寻找大买家,对陈树和小周没有刻意逢迎,只是客观地讲解事实。
进了厨房,侯海洋用脚轻轻踢了踢大桶,尖头鱼如子弹一样在桶里游动着,敏捷、优美。“尖头鱼喜冷水,产量不高,捕捞难度大。新乡何没有受过工业污染,另外还有一些说不清楚的原因,产出的尖头鱼品质最高。”
小周蹲在水桶边仔细看了一会儿,道,“茅台酒的味道独特,和当地的水、土壤和微生物都有关系,同样的工艺换了另一个地方就失去独特风味,想必新乡尖头鱼品质好也是近似的道理。”
侯海洋对这句话伸出了大拇指。
用秤将鱼秤完,十二条鱼一共二十七斤,侯海洋原本想让点价钱,想到自己辛苦将鱼送到茂东烟厂,却只卖了两条。茂东烟厂这么发财,买点尖头鱼是小意思,也就没有让价,道:“四十块钱一斤,一共一千零八十块。”
陈树吓了一跳,皱了眉头,道:“太贵了,少点。”
侯海洋坚持道:“一分钱一分货,这是茂东市面上最好的尖头鱼。”
小周道:“价钱上没有问题,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不能将鱼卖给烟厂的其他人,也不能将鱼卖给茂东的其他人,我包收。”
侯海洋顿时明白了小周的意图,豪爽地道:。先说断,后不乱这没有问题。”收了钱,他又找了一个塑料袋子,从大桶里抓了三条痰瘦长的尖头鱼,道:“刚才是谈生意,我们必须得一是一二是二。谈完生意,这几条鱼是送给周姐的。”
小周道:“今天买得少,我不讨价还价,以后大量要,你得把价钱少下来。”
侯海洋道:“可以,到时再谈。”
送走小周和陈树,侯海洋的腰包又硬了一些。
放了寒假,绝大部分老师都离开了学校,侯海洋为了供应霸道鱼庄和茂东烟厂的尖头鱼,就留在了新乡。
大姐侯正丽得知此事,给侯海洋打了几次传呼,在电话里来了一顿批评,道:“你留在新乡做什么,是不是谈恋爱了?我给你说过好多次,别在新乡谈恋爱……没有谈恋爱,那你留在新乡做什么?谁让你卖尖头鱼,能卖几个钱,赶紧回二道拐,多陪陪爸爸和妈妈。”
侯海洋道:“我还有一些事情处理,迟早都要来广东,不用急于一时。”由于大姐坚决反对自己谈恋爱,他就没有向大姐透露与秋云的恋情。
“二娃,你别犹豫了,赶紧过来,当你站在广东街头时,才明白巴山是多么封闭,相较于南方,茂东就和中世纪的欧洲差不多,充满着愚昧和黑暗。”侯正丽在大城市生活了数年,至少从表面上完全城市化,在她的心目里,乡村生活远远落后于这个时代,对于年轻人来说实在没有留恋之处。
姐姐极端的言论刺激了侯海洋,他争辩道:“这话太过了吧,茂东在经济上是比南方差点,但是没有你说的那么邪,至少茂东的社会治安比广州好,民风更加淳朴。”
“二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到时到广东住一段时间,你就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不说了,我还有事,先挂了。”
挂断电话,侯海洋将思路转回到手里急需要做的事情。最近几天,茂东烟厂和霸道鱼庄都加大了进货量,他手头的资金积累到了五千多元,已经可以下手租旱坡。大姐侯正丽催得越急,他越是想早些将溶洞纳人自己手中。
马光头想吃一回尖头鱼
中午饭在马蛮子家里吃,牛背花村的支书老陈、主任老马、文书老杜以及马社长都齐聚于此。由于镇政府经济困难,不得不拖欠镇村干部工资,村里几人的工资都没有发齐。若是侯海洋将承包费交齐,大家手里就多了些活钱,因此,村社干部一个不少。
侯海洋进屋,村社干部包括马蛮子都如饿狼一样盯着他。
马社长用怀疑的口气问道:“侯老师,这是一笔大数目,你们学校的工资和我们一样,都没有发齐,你从哪里凑得齐钱?我们可是一分钱一分货,不赊账。”侯海洋拍了拍身上的包,道:“我姐和姐夫在广东工作,他们才回来,我找他们借的。”马社长这才放心,道:“那我们先去把地界指了,然后写协议。”
在牛背陀村,这种旱坡比比皆是,多数都长满杂树,没有什么用处。一行人沿着村小围墙的小道就朝上走,侯海洋指着教室后面的土坡道:“我在山上要种上果树,就得在这里安水泵,否则遇到大旱,山上果树全部都活不了。”教室距离山体约为有三米多一点,只要从间隔教室不远处开始修围墙,才能真正掌握溶洞,这也是侯海洋租旱坡的主要目的。
老陈道:“这是学校的教室,你总得留点间距,要不然没有光线。”
马蛮子站了出来,激动地道:“这是我的地,以前被学校占了,一直没有算钱给我。”
侯海洋道:“这里是距离河边最近的地点,只有在这里安水泵,才能抽水上山,要不然就不租。”
村支书老陈对于牛背陀的山山水水熟悉得很,当初修学校时他全程参加,知道马蛮子所说是实。他急于拿到五千块钱,就用脚在山体与教室的中间蹭出一道线,道:“在农村都是以房屋滴水为边界,你只能在我划的这条线上修墙,得给教室留点光。”
“没有问题。”达到了目的,侯海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后在后坡上划界,就显得很轻松了。
划完界,又回到马蛮子家里讨价还价,侯海洋道:“按照前次说好的,我交三年租金,这块田土有村集体的,也有社集体的,还有马蛮子的,复杂得很,我搞不清楚。我只是把钱交给村里头,你们自己去分配。”
老陈假意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侯海洋的提议。
写好协议,侯海洋交钱。老陈小合翼翼将厚厚一沓钱数了一次,又拿给会计数,会计数一张钱,沾一次口水,费时颇久才把钱数完。
数钱完毕,老陈在收条上签上名字,取出随身携带的公章,在收条上郑重地盖上村支部公章。等到红色的印泥稍干,他将收条就递给了侯海洋,眉开眼笑地道:“村里还有好几个干坡,等你发了财,再来租。”说这话时,他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侯海洋是个傻瓜,这个旱坡没有水,在夏天必须得用电机或是用柴油机来抽水,不管种啥子成本都高,他还花这么高的价钱来租。”虽然他认为侯海洋是傻瓜蛋,可是脸上笑容一点没有少。因为没有这种傻瓜蛋,村里承诺的钱在春节前都发不出来,到时几个手下肯定会在背后嘀咕。
在村里,有村支委和村委会两个印章,一般来说,收钱这种事情都应该用村委会的章,可是在上次选举时,落选村主任不服,将公章藏了。老马是合理合法当上了村主任,却始终拿不到公章,导致很多事情办不了。如今新公章还没有刻下来,村里办事就顺理成章地用了村支委公章。此时,老马看着老陈慢条斯理盖了公章,心里就窝了一肚子火。
侯海洋一步一步将溶洞握在了手里,他心里同样畅快。办完了手续,他迫不及待就扛着锄头到山坡上挖沟。下午,等他从山坡上回来时,饿得前胸贴后背。经过马蛮子家里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争吵声。
马蛮子老婆见到扛着锄头的侯海洋,埋怨道:“我们家的田土都有证,写得清清楚楚,你应该直接把钱给我们,村社干部都是大嘴巴,吃我们的钱。”
“当时说好的,我只管给钱,分配是你们的事。”侯海洋说了一句,赶紧离开马蛮子院子,免得马蛮子老婆哆唆。
马蛮子老婆在后面喊:“下一次交钱,不能给村里面,直接给我们。”
侯海洋是无意之中将“分配”这个烫手山芋交脱,听到马蛮子老婆吼得展天响,不禁暗自觉得侥幸。
按照原计划,今天签了协议,大家要在一起吃饭的,不料村社几人始终没有达成协议,最后村主任老马气冲冲地走了。村支书老陈跟着出来,喊道:“吃了晚饭再走。”
村主任老马在这次协议中没有得到啥子好处,从侯海洋身边经过时,低声骂了一句:“吃个锤子!”
这一顿饭算是不欢而散,剩下村支书和社长留在马蛮子家里吃晚饭。吃饭时,侯海洋有意问道:“陈书记,我租了地,还要修围墙,学校会不会有麻烦?”老陈喝了半斤酒,拍着胸膛道:“侯老师耿直,不拖钱,以后有人找麻烦,有我在。”
联想到刘清德矿山交管理费的事,侯海洋得出一个结论:“村社干部最讲究实惠,只要肯出钱,啥事都能办。”
喝完酒,侯海洋送走了牛背陀村的实力派人物,‘和马蛮子商量道:
“老马,我要去买砖,你去找几个泥水匠,争取这几天把围墙修起。”
马蛮子老婆从屋里出来,大声武气地道:“侯老师,你放寒假都不回家啊,干脆把围墙包给我们家老马,他以前干过泥水匠,等你开学回来,绝对做得巴适。”马蛮子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不好开口,眼巴巴地望着侯海洋。
侯海洋稍有迟疑,道:“好嘛,马蛮子帮我做围墙。另外,我刚才在地界上挖了沟打了桩,马嫂帮我砍点刺桐,沿着地界多栽密点。”
马蛮子夫妻乐滋滋接受了任务。关上门,马蛮子老婆道:“我听说侯海洋的姐姐是广东大老板,有的是钱,我给你打招呼,他以后开荒种水果肯定要找劳力,我们熟归熟,价钱要谈好。”马蛮子道:“你这个婆娘家,掉钱眼子里了。侯海洋还是我打拳的老师,帮点忙有啥子。”马蛮子老婆翻了一个白眼,道:“你不要钱,你老汉生病找哪个借,以后娃儿读书找哪个要钱。”马蛮子骂了一句:“你给我爬开。”骂归骂,老婆.的意见还是灌进了他的耳朵里。侯海洋弄了两桶鱼藏在屋里,用石块将溶洞里的小洞封死,他还不放心,干脆将溶洞大门也封死,故意倒了些大粪和死鱼在溶洞口,弄得臭气冲天。做完这些脏事,他自嘲道:“侯海洋啊侯海洋,你枉自从刁读圣贤书,好的没有学会,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
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每个家庭就作为一个经济单位独立面对市场,农村孩子比城里同龄孩子更早接触市场。当城里男孩在看金庸、女孩在看琼瑶时,不少农村孩子亲自将自家的农产品拿到市场上买卖,他们对现实理解得更早,对市场更为敏感。侯海洋在七岁时就跟着母亲到柳河场镇卖过菜,又被父亲押着读了一肚子书,因此,他处理起事情来很有些老成。
侯海洋是个实干家,旱坡协议签订以后,他没有丝毫耽误就开始筹备修建围墙、旱坡上水沟、小水池等设施。
第三天,红砖运来,马蛮子和他的哥哥、兄弟一起承包了围墙的泥水活。
第四天,侯海洋到山顶上找了一块稍平整的土地,用生石灰画上线,开始挖小水池。旱坡之所以为旱坡,主要原因是缺水。水有两个来源,一是利用水泵从河里抽水,二是利用天然雨水。建上小水池就可以将两个来源的水聚集起来,作为农作物的灌溉水源。除了旱坡的最顶端小水池,侯海洋还准备划、水池顶端修三条向下的水沟,在山腰处修建两条腰带式水沟,有了这些设施,在旱坡上种点果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在牛背陀,沿河两岸土地肥沃,村民们根本不愿意费力去整治旱坡,更不用说还要花钱。参加旱坡整治的马家兄弟一边劳动,一边在心里嘲笑侯海洋。
除了马家兄弟,参加旱坡改造工程还有赵海和马光头。赵海跳出农门多年,平时很少运动,挖了一会儿土便手脚无力,大汗淋漓。他将锄头放到一边,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吐了好几个烟圈,又用手将烟圈戳破,问:“海洋,你还当真想在牛背陀扎根,搞这么大的工程?”
侯海洋租旱坡是醉翁之意不在旱坡而在溶洞,他自然不会透露其中的秘密,道:“靠学校那点点工资,最多就是不被饿死,要吃好是不可能的,毛主席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牛背陀就是新乡的南泥湾。”
马光头是做农活的好手,他一边挥动锄头,一边默默地听着两位老师聊天。在三人努力下,山顶上被挖出一个大坑。马光头看着新成果,道:“侯老师能干,难怪会被秋云老师看上。”
听到秋云两个字,想着秋云的模样,赵海心里就感觉一阵刺痛,他甩了甩长发,习惯性地冷笑道:“贫贱夫妻百事哀,不管哪一个女人嫁给村小老师都不会幸福,侯海洋开荒种果树本身就是教育界的悲哀。”
马光头拿过大瓷杯喝了一大口开水,道:“老赵是悲观主义,我是民办教师都没有悲观,能够转正这辈子就知足了。”
赵海哼了一声,不屑于和马光头多说。
十一点,马光头有事要走。侯海洋挽留道:“马老师,中午一起吃饭,和赵老师喝两杯。”马光头看了赵海一眼,道:“赵老师现在是酒罐,逢酒就醉,我下午还有事情,不敢和他喝酒,回家吃起安逸。”侯海洋道:“桶里有两条鱼,拿回去下酒。”
马光头帮助挖了几个小时的大坑,拿着尖头鱼比平时理直气壮,走起田坎路来也就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家,婆娘看到手里的鱼,道:“你咋子好意思又找侯老师要鱼。”马光头摇头晃脑地道:“我和赵海帮侯海洋在旱坡上种地,这是劳动所得,晚上用来红烧,下酒。”马光头婆娘瞪着眼,道:“吃个狗屁,你给刘杂皮的馆子提去。”
“婆娘,你还是准我吃一回尖头鱼,上一次都是去年吃的,想起就流口水。”
马光头婆娘训斥道:“你还想不想转正,今年的指标不多,这一袋子广柑,还有两条鱼,给刘清德提去,他在学校说话管用。”
为了民转公指标,马光头咽下口水,左手提鱼,右手提广柑,直奔新乡馆子。刘清德果然还在那里,他看到马光头过来,笑脸消失,脸色难看起来。马光头不知道刘清德为什么不高兴,他假装没有看见这个表情,面带讨好的笑容,道:“这是我家里的广柑,最甜那株树上的,刘校长尝尝。”
刘清德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表情。
马光头略为尴尬,赔笑道:“这是尖头鱼,弄到两条。”
刘清德这才说话:“在冬天还t能弄到尖头鱼,马光头也算有本事。”
听到刘清德说话,马光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谁知刘清德脸色瞬间又收紧,瞪着马光头,道:“你是牛背舵小学的负责人,怎么能看着小学的地被人非法占用而不向学校报告?而且,还帮着非法占地的侯海洋干活。”说到这里,他换了一种语重心长兼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道:“老马,你是老同志了,把侯海洋放在牛背碗,就是借着老同志的经验带一带新老师。谁知你是右倾投降机会主义,放弃了领导权,被侯海洋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牵着鼻子走,让校领导班子太失望了。”
马光头脸上一阵青一阵黑,几次想开口辩解,没有说出口。
“你应该主动站出来,向分管小学的校领导作一次汇报。”刘清德语气缓了缓,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道,“教办老张隔些天要满五十,他不在餐馆办酒,就请了我们几个老同志在家里吃饭。你不要给其他老师说,悄悄地过来,我和你一起去,抽时间将你的事情讲一讲。”
马光头激动起来,抓住刘清德的手,道:“刘校长,我老马别的本事没有,最大的长处是忠心,我办事,你绝对放心。”
离开了新乡餐馆,马光头浑身的热量被冷风吹过以后慢慢消失了,侯海洋是个刺头,与马蛮子打得火热,一得罪了这个小伙子后患无穷.可是刘清德是新乡学校的土霸王,不依靠他,民转公的事情就很渺茫.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说过侯海洋修围墙占了小学土地的事情,那是谁在刘清德面前说这事,肯定是老吴。这个白眼狼,为了民转公怎么能做告密者。”
在牛背陀小学,吴白眼和马光头是民转公的竞争者,两人条件差不多,各人都有各人的门道,想到吴白眼满脸皱纹的脸,马光头的心一下就抽紧一了。
“我不去找王勤汇报,吴白眼也要去汇报,到时我就被动了。
“侯海洋确实占了学校的地,我只是如实反应,这就不算是背后打小报告。侯海洋这个小伙子对我不薄,给了我不少尖头鱼,还帮着学校搞好了与马蛮子的关系,功不可没,我把他的事向学校报告,这种做法不地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都这么大的年龄了,这一次转正若是没有搞成,下一回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马光头心念百转,举棋不定,他站了很久,终于一咬牙,朝王勤家里走去。
从王勤家里出来,马光头又喜又忧,喜的是从王勤处听到了有可能民转公的好消息,忧的是王勤对侯海洋占学校地的行为很生气。
下午,新乡学校的三个校长碰了头,代友明头发打了发胶,梳得油光水滑,比平常精神了许多。看到这个发型,王勤便知道他要到教育局开大会,就问:“代校长要开教育工作会?”
人是个桩桩,全靠衣装,新乡学校虽然是合兄里的学校,更要注意形象,否则真要被别人当成乡巴佬。”代友明拉了拉衣角.让照色的棉衣看上去挺一些,他话锋一转,道,“今天让王校长和刘校长过来聚一聚,有几个事情要商t,第一件事情是关于侯海洋占了学校土地之事。我们新乡学校自成立以来,开天辟地出现了这种事.侯海洋这个年轻人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刘清德最恨侯海洋,等到代友明话音刚落下就添了一把火:“找来数一数侯海洋做了些什么事,第一件事就是看黄色录像,第二件事情是打架斗殴,第三件事情长期不来学校开会,无组织无纪律,第四件事情是怪占学校资产.这个人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他真以为新乡学校的领导集体软弱可欺?!”
王勤对牛背陀小学很熟悉,平心而论,侯海洋占了这么一点地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可是刘清德偏风点火又上纲上线,此事就变成一件侵占学校资产的大事。
代友明道:‘王校长,你分管小学,这事麻烦你去调查此事。年轻人嘛,都会犯错误,只要改正就好。”
刘清德皮笑肉不笑,“王校长威信高,她出面肯定就没有什么问题,就不用给教办报告,免得显得学校领导集体无能。”
王勤原本不想多说,听到刘清德之语,道:“我没有管过后勤,侯海洋是否占了地界只有管后勤的才知道。刘校长一直管后勤,学校财产都装在肚子里,处理这些事情你最有经验,也是你的职责,我建议还是由刘校长去处理。”
刘清德道:“我没有联系牛背陀,若是我联系牛背陀,肯定义不容辞去处理。”
两人随即斗起嘴来,代友明咳嗽两声,道:“今天事情还多,你们就别争了,先由王校长调查,提出处理意见,我们再研究。”
按照学校分工,王勤联系牛背碗小学,她确实没有正当理由拒绝校长代友明的提议,若是拒绝,第一不符合组织原则,第二会将代友明更加彻底地推向刘清德。
散会以后,王勤在家里匆匆吃了几口饭,前往牛背陀小学。走到田坎处时,天已黄昏,隔着老远就能看到牛背陀小学里孤零零的灯光,走到学校门口,里面传出来划拳声。侯海洋、赵海、马蛮子以及马蛮子请来的亲戚聚在堂屋里,举着手划拳,兴致正高。王勤站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早上,王勤一大早就来到牛背陀小学。侯海洋穿了一件背心,站在院中擦身体。脸盆里的热水和身体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就如从山洞里出来带着妖风的山怪。围墙外的树林被风吹动,发出哗哗的声音,这让王勤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王校长,请进。”在新乡学校领导中,侯海洋对王勤印象最好,见到门口的王勤,赶紧客气地招呼。
王勤理了理脖子上的围巾,道:“快点把衣服穿上,牛背碗的山风大。”
侯海洋道:“没事,我还热得很。”
王勤将话题自然而然引了过来:。你是在锻炼还是劳动,听说你承包了牛背碗村的旱坡?”
“工资没有发齐,我就搞点副业,不给学校增添麻烦。”侯海洋暗想道,“是谁的嘴巴这么快,将这事捅到了学校?”他此时打定主意离开学校,租旱坡的目的不是种树搞副业而是保住溶洞。在他眼里,新乡校领导已经失去了威权,他不惧校长们的指责。
王勤道:“牛背陀四个老师,你是最年轻的公办教师,讲课水平最高,学校希望你能把牛背陀小学的教学质量抓起来。”她注意观察着侯海洋的表情,见其不说话,便继续深人道:“你的主要精力要放到教学上,出了教学成果,就可以回到中心学校,中心小学校应该在不久就会独立,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教学骨千。”
若是没有姐姐和姐夫作为对照,侯海洋或许还会被王勤的蛋糕吸引,此时他去意已定,回中心小学的大蛋糕就完全失去了吸引力。侯海洋没有正面回应,道:“王校长,屋里坐。”
在牛背花小学,原教室宿舍有好几间屋子,侯海洋将客厅、寝室和厨房全部按功能分开了。客厅陈设简单,但是很干净,桌上、地板上都没有灰尘。在墙上还挂着一幅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这幅字是清代小说家蒲松龄撰写的读书联,很符合侯海洋目前的境遇。整幅字用草书写成,一气呵成,很有气势。王勤站在条幅前欣赏了一会儿,道:“小侯书法当真不错,在新乡没有人比得上。”
侯海洋谦虚道:“胡乱画两笔。”他给王勤泡了一杯水,放了些从马蛮子家里抓来的野茶。
王勤是很感性的女人,看见整洁的房间以及很有书香味道的书法,胸中的愤怒不知不觉淡了些,言语间更加缓和。问了问牛背陀小学的近况,再把话题带人了主题:“小侯老师,我听说你租了村里的早坡,修了围墙,围墙占了学校的土地?”
侯海洋道:“我是修了围墙,和村社以及马蛮子都签了协议。”
“那你带我看看,是不是占了学校的地。”
“据村社说,这是他们的地。我把马蛮子叫来,他最清楚这里的田土情况。”
“小侯老师,暂时别叫马蛮子,我们先去看。”
当初修建牛背陀小学,一是为了给牛背陀村的小孩子们建一个就近读书的地方,二是为了完成普六任务,因此,建学校时就是简单地指了指位置,随后补了些手续,就算完事大吉。马蛮子有不少田土被学校圈占了,当初给了他一些补偿,又没有一步到位,马蛮子为此闹了好多回。在侯海洋没有来之前,马光头为了此事伤透了脑筋。
王勤听着侯海洋介绍情况,马上明白这种扯皮的事无法弄清楚。
围墙位于教学楼后墙与山坡之间,砖与砖的缝隙还没有干透,王勤脸色还是沉了下来,道:“暂且不论这是不是学校的地,你把围墙修得距离教室这么近,严重影响了教室的采光,你是教师,难道意识不到这点?”
侯海洋道:“围墙不到两米高,影响不到教室。修了这道围墙,毒蛇进不来,而且小娃儿也不能到溶洞去钻,减少了危险。”
王勤摆了摆手,声调略高:“小侯老师,不要找理由了,你作为一名人民教师,无论有什么原因也不能干损害学校利益的事情。打一个比喻,你被父母打了,心里有委屈,但是不能因为委屈就报复父母。”
侯海洋道:“我和村社反复核对过,这块地确实是马蛮子的,对他没有任何补偿。这与村小没有什么关系。”
王勤脸色严肃,道:“你自己拆掉围墙,这是新乡学校领导集体的决定,作为教师,必须服从组织的决定。拆不拆,你自己看着办。”说完,她转身离去,没有停留。
侯海洋没有挽留王勤,也没有追着解释。看着小个子王勤副校长挺直着背,蹬蹬地快步离开了牛背陀学校,他叹息一声:“新乡学校三个校领导,刘清德成了死对头,如今又得罪了王勤,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实在是没有意思。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在新乡学校他唯一的牵挂就是秋云,秋云刚刚参加了研究生考试,等到结果出来,也就是离开学校之日。
他脑中回想着王勤的话,在学校的简易小操场里走来走去。平心而论,王勤还是值得尊重的领导,她的意见应该接受。可是,他很反感以刘清德为代表的新乡领导集体,对领导集体决定的事情抱着天然抵触。更何况溶洞里还藏着一个巨大的财富秘密。
侯海洋反思自己:“我用侵占学校空间的手段来占有这个天然溶洞,我的行为是不是真的很自私?很无耻?
我想守住财富的愿望确实自私,但是没有损伤任何人的利益,我只是被发配到村小的小学教师,不是圣人。
“刘清德作为校长,开煤矿、做餐馆,没有人批评他,反而认为他很能干,都暗自羡慕他,我凭什么不能用智慧和运气来获取财富?王勤固然不错,也不值得让我放弃一大笔财富。”
正在思想斗争时,马蛮子带着人走了进来。侯海洋将他带到围墙处,道:“今天学校的领导过来找我,说是这道围墙占了学校的地,马蛮子,这块地当时到底得到赔偿没有?”
马蛮子顿时一跳八丈高,道:“我日他妈,哪个当官的乱说,当时是房子修到哪里就赔到哪里,房子后面到山坡都没有赔,我们可以当面对质,多得了一分钱天打五雷轰。”
马蛮子性子蛮横,但是不说假话,侯海洋很信任他,道:“到时我们与学校对质,你要拿得出证据。这个围墙的走势要稍为改正一下,给教室多留些采光,而且还要矮点。”
“这本来说是我的地,哪个敢来找麻烦,老子不认人。”马蛮子是一根筋,或者说是一根肠子通屁股,他服了侯海洋,便不分对错,只相信侯海洋。
侯海洋建旱坡的目的是为了在自己离开后保留溶洞的秘密,他并不想给牛背陀小学带来不利影响,让马蛮子尽量将围墙靠近旱坡,仅留五十厘米通道。这样,围墙和教室就近两米五的距离,基本上维持了原来的采光格局。
马蛮子对此不理解,嘲笑侯海洋脱了裤子打屁。
旱坡工程进展顺利,新乡学校没有进一步的措施。侯海洋多数时间都泡在了早坡工程之上。
时间转瞬即逝,很快逼近春节。
陈树和小周夫妻再次开着检察院小车来到牛背陀小学。小周在茂东烟厂总裁办工作,跟在领导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方法,比沉醉于检察业务的陈树要灵活得多。他们又要了三十条尖头鱼。在春节期间,一是要给茂东烟厂梁小鹏的母亲梁老太送六条,梁老太比较迷信,在过年过节时最讲究吉利,格外喜欢“六”这个数字,送六条家乡鱼过去,肯定能让梁老太高兴。梁老太高兴以后,梁小鹏至少不会生气。二是除了梁小鹏以外,还准备给另外一个副总送两条。三是还要给茂东检察长送几条尖头鱼,若是直接给检察长送钱,以陈树的地位和身份,检察长绝对不会收,可是送几条野生鱼则是人情来往,检察长应该不会黑着脸拒绝。检察长收了鱼,至少会记住院里还有一个懂事的小伙子。
除了购买鱼,小周还带来了一份购货合同,里面有两个要点,一是茂东的货只给小周,二是价钱,条件比霸道鱼庄优厚得多。
自从与小周谈了合同以后,侯海洋对霸道鱼庄的兴趣便淡了。一方面是价钱的原因,小周给出的价钱是二十五元每斤,霸道鱼庄给出的是十瓦元每斤,两者的差价是卜元;另·方面是杜敏的小鱼店被砸后被迫关门,他凭直觉认为与霸道鱼庄有关,此事给他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2月4日上午,侯海洋再次接到霸道鱼庄的传呼。他没有马上去回电,到了中午他和赵海相约去吃豆花饭时,才顺便回了电话。
“杜主任,这两天暂时没有货,只有几条,等我多收几条再送过来。”
“侯老弟,你尽量收,有多少我收多少,绝对不会亏待你。”杜强相信了侯海洋的话,在寒冬腊月里,捕捞尖头鱼确实是一件难度极高的技术活,如今巴山县整个市场上也没有几条尖头鱼。
侯海洋不停地叫苦,道:“这个鬼天气,太冷了。每次去收鱼,耳朵都要被冻掉。”
自从低价接受了摩托车以后,侯海洋总是不好意思提价,他这样说的目的还是委婉地提醒涨价。杜强似乎没有听出侯海洋的弦外之意,道:“今天2月4日,最迟你在后天要将鱼送过来,到时我请你喝酒。”
侯海洋放下电话,暗道:“杜强当真小气,大把大把赚钱,就是不肯涨点价,把我当成了不了解行情的傻瓜。就算卖不到二十五块钱的高肯涨点价,把我当成了不了解行情的傻瓜。就算卖不到二十五块钱的高价,涨个三五块钱是合情台理的要求。”他下定决心,最多在后天送七八条尖头鱼,送这个数量钓住了杜强的胃口,自己也有一定的收人。
回到豆花馆子,赵海椰愉道:“你配个传呼机,硬是了不起嗦,拿出来显摆。喝酒的时候,不准去回传呼。”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赵海就显得有些尖酸刻薄,喝了酒,他变成时哭时笑的神经质。
两人同时被踢出了中心校以后,侯海洋和赵海在一起的时候挺多,对其极为了解,道:“就要过春节了,你别待在新乡,还是得回家走一走。”
赵海额头上的头发松松垮垮地搭落下来,差一点就盖到了鹰钩鼻子。他脸上满是阴云,道:“不说这些事情,喝酒。
魏官在门口现了身影,侯海洋招了招手,道:“魏官,我们在这边,自己去拿一副碗筷。”
魏官是学生,在老师面前还是拘束,不肯坐下来。侯海洋将带到身边的书递给他,道:“这是教学参考书,秋老师给你的,这个寒假认真做里面的题目,开学了我要检查。我给你留的青少年唐诗,必须背二十首。先别拿走,坐下来,吃饭。”
魏官仍然不肯坐下,他和侯海洋亲近,却畏惧总是阴沉着脸的赵海,拿着书,飞一般跑了。
赵海哼了一声:“这些娃儿都没有啥子出息,最多读个初中,然后就到南方去打工,不值得这样用心。”
侯海洋没有与他争论,从其手中拿过酒碗,道:“我们还是定个规矩,每人喝半斤就够了,免得把自己搞醉。”
赵海夺过酒碗,道:“还是那一句老话,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他日瓦上霜。”
正喝着,李酸酸也出现在眼前,她头发稍乱,格外憔悴。赵海摸了摸自己的鹰钩鼻子,道:“李酸酸,过来坐嘛。”李酸酸骂了一句:“酸你妈个头。”赵海也不生气,问:“你不是回家了,怎么还在新乡,是不是想我了?”李酸酸心里正烦,阴着脸道:“你算哪根葱,管起老娘的事情。”
侯海洋对李酸酸的印象不好,当然也没有什么矛盾,他邀请李酸酸坐过来,给她点了碗豆花和烧白。
赵海看出李酸酸有心事,道:“喝点酒,一醉解百愁。”李酸酸举起酒杯,当真就喝了一大口。
一般来说,在酒席上,大家都想尽办法让对方喝酒,同伴喝醉后出丑,是经久不衰的谈资。赵海调到村小以后,立马化身为酒中仙,喝酒从来不推杯,喝一次醉一次。
这顿酒是在新乡场镇,侯海洋不想赵海喝得起不了身。三人喝了一会儿,赵海脸上浮起一朵红云,眼看着就要进人状态。侯海洋将他的酒杯抢在身边,道:“酒到此为止,改天到牛背陀喝。”
李酸酸喝了酒,哆哆唆唆,絮絮叨叨地道:“侯小伙艳福不浅,抱得美人归,新乡学校好多男人都羡慕你。”她说这个话时,眼睛望着赵海的方向。
李酸酸指着侯海洋道:“秋云这个女人心高气傲,不是新乡甚至巴山能留得住。侯小伙肯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好在你是男人,终究不吃亏。我会看相,你这人要交桃花运,秋云指望不上,可是身边不缺女人。”
侯海洋笑了起来,道:“我一个村小教师,只有那些没有眼力的人才会瞧得上,说这些没有意思,我们走吧。”
李酸酸坐在桌上还算正常,起身时,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为了防止李酸酸摔进冬水田里,赵海陪着她回学校。行走于冬日的小道上,冷风袭来,李酸酸酒意上涌,好几次都差点吐出来。走回寝室时,浑身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她站在门前,拿着钥匙却捅不进钥孔。
赵海接过钥匙时,摸到李酸酸的手掌,只觉她的手掌烫得很。
开了门,李酸酸就往地面坐下去。赵海连忙扶着她朝里屋走,怀里抱着温软火热的女人身体,让打了许久光棍的他把持不住,低头看着李酸酸,竟然觉得怀中女人长得也还不错。
把李酸酸放在床上时,赵海头脑充血而失去理智,俯身开始亲吻醉中女人。李酸酸下意识移了移嘴巴,随后开始回应起来,伸出双手搂住了赵海。两人嘴巴对着嘴巴,亲得“啧啧”作响。赵海将手伸进衣服,在对方胸口摸了一会儿,然后拉开两层毛衣、一层内衣,将胸罩朝上推,握住了软绵绵的乳房。
李酸酸紧紧闭着眼睛,她半是醉酒,半是默认,听凭着那一双男人的手抚摸着自己身体,急促的抚摸让她有一种久违的舒服感受。当男人的手解开皮带,伸向内裤,朝下摸到敏感部位时,她猛然睁开眼睛,将赵海推了下去,骂道:“赵海,臭流氓,你乘人之危。”
赵海站在地上,脑袋发蒙,直勾勾看着衣衫不整的李酸酸。
“快滚,再不滚我喊人了。”
看着赵海狼狈地逃出了房间,李酸酸扯过被子捂着头,无声抽泣。
2月6日,吃过午饭,侯海洋将牛背陀的小工程交给了马蛮子,带上了七条尖头鱼,前往霸道鱼庄。
杜强小姨子见到只有七条鱼,道:“侯海洋,你太不耿直,春节生意最好,七条鱼一天就吃完了。”
侯海洋道:“我有啥子办法,冬天根本收不到鱼,我能弄来七条,算是有本事了。”
“你等会儿,我给杜强打个电话。”杜强小姨子在电话里说了几句,就将电话递给了侯海洋。
“小侯能不能再想点办法,有好几位领导专程要在令节期间来吃鱼,我不好交差啊。
在接电话之前,侯海洋暗自打定主意:“杜强以前对我有提携之情,尽管借调之事没有办成。只要他肯每斤鱼加五块钱,我就多跑两趟,保证鱼庄的供应。”结果杜强吐了肚子苦水,就是绝口不提涨价的事情。
“杜主任,我尽量去收,但是有可能收不到几条。”侯海洋没有把话说死,给自己留了点余地。
杜强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道:“我知道小侯有办法,春节过来,我请你喝酒。
“口惠而不实。”这是侯海洋给杜强的评价。作出评价以后,他突然发现,这句话是父亲经常对他人的评价,父亲说这句话时,总是微眯着眼睛,脸微微上仰。
放下电话,侯海洋对杜强小姨子打了声招呼:。我走了,春节愉快。”杜强小姨子依附着姐姐与姐夫,有份还算不错,但是她始终没有强烈的主人翁责任感,没有听出或者没有去琢磨侯海洋“春节愉快”的言外意义,敷衍着点了点头。
在杜强家里,杜强老婆李小波问:“你跟谁打电话,是侯海洋吗?”
杜强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道:“侯海洋只送来七条尖头鱼。”说到这里,他痛心疾首地道:“早知如此,我听你的话,平时少卖点,集中在春节卖高价。”
李小波道:“我总觉得侯海洋打了埋伏,上个月货源充足,为什么突然就说没有了,他是不是觉得价钱低了?”
杜强颇为自信地道:“侯海洋的工资才多少钱一个月,乡镇拖欠工资普遍严重,我算了一下,他从霸道鱼庄拿了几千块钱,这抵得上两三年的工资,他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小波道:“你在公安局工作时间久了,忘记了换位思考。正确的思维方式应该是这样的,侯海洋既然在做尖头鱼生意,他应该知道我们馆子里每斤尖头鱼的售出价,这其中的差价足以让他将鱼卖到其他地方。我觉得当时压价太低了,是不是涨点?”
杜强仍然在屋里踱步,道:“冬天不好钓尖头鱼是事实,如今城区菜市场基本上找不到尖头鱼,别说新乡尖头鱼,就算是最差的水田尖头鱼都找不到。他能送七条,也算是努力了。我担心轻易涨价,以后侯海洋随时就可以以断货来威胁。” “你的思维半是公安半是生意人,我敢断言,若是再不涨价,春节肯定供货不足,不信走着瞧。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侯海洋既然兼职做生意人,他迟早会发现我们给的价钱低。”李小波最初不赞成涨价,如今赚钱到手软,也有意给侯海洋涨点价。
杜强自信地道:“那就再看看,若是当真发生你说的情况,我们再涨价不迟。他现在仍然想借调到公安局,有了这个由头,他不会过多和我讨价还价。”
在公安局门口,侯海洋骑着摩托一闪而过,他只是用眼睛余光膘了一眼那幢平凡而威严的大楼。这时,腰间的传呼机颤动起来。他暗道:“十有八九是杜强打过来的,他这么聪明的人应该能想到我的意图。”
侯海洋没有马上回电话,将摩托开到城郊派出所,用派出所外面的公共电话回传呼。城郊派出所所长是一个管家婆娘般的所长,他为了节约经费,将派出所电话的长途功能锁了起来,同时还采用了卡式电话,每个民警一个月五十块钱,卡里的钱用完了就只能到外面自己掏钱打电话。
侯海洋知道这个情况,他自尊心强,就不愿意在派出所打电话。他一直对父亲自诩为书香门第不以为然,觉得父亲行为迂腐,其实他深受父亲的影响,只是自己暂时还没有意识到。
看了传呼,是岭西的电话,他猜到可能是姐姐的电话,急忙回电:“我是侯海洋,你好。”
“我是老姐,在岭西机场。昨天临时回来办点小事,急着回广东,没有回家。妈还没有学会打传呼,就给我打了电话。”
“有什么事?”
侯正丽用责备的口气道:“放寒假这么多天,你为什么不回去,在哪里逛荡?”
“姐,我已经工作了,不是小孩子,什么时候回家过年心中有数。”
“你有什么数?爸知道你从中心校到村小的原因,气得不得了,爸是什么性格,你要做好迎接炮火的准备。”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不需要家里人负责。”话虽然如此说,想起父亲阴沉着脸的表情,侯海洋感到沉甸甸的压力。
“鸭子死了嘴壳子硬,到时爸爸把你弄到祖坟那边,让你对着列祖列宗反思,你就知道厉害了。”
侯厚德脑中有着根深蒂固的书香门第观念,平素很少打骂孩子,最厉害的处罚就是把两姐弟带到祖坟前反思。反思和上坟不同,上坟是例行活动,点香烛烧纸钱,反思则是长时间站在坟前思过。每次站到祖坟前,侯厚德比孩子们显得更难受,长时间低头不语,这种心理压力让两个孩子记忆犹新。
侯海洋想起面对祖坟思过便心虚,道:“我最后一次到祖坟反思是打群架那一次,若是要上纲上线,这一次性质还要严重,恐怕逃不脱坟前思过的惩罚。”
侯正丽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二娃,你别在断户镇必生命了,在新乡有什么放不下的,是不是有女人?听老姐的话,别在新乡找女人,走出新乡你才发现好女人多得很,若是在新乡谈了恋爱,你以后肯定会后悔一辈子。”
“好了,好了,姐,你越来越像妈,念得我头都昏了。我会过来,只是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侯海洋的心事被姐姐说中,他没有马上离开新乡,最核心的原因还是秋云。秋云还没有走,他也不能走。
“你在这打什么电话?”付红兵从外面办事回派出所,见到侯海洋聚精神地打电话,悄悄走近,猛拍侯海洋肩膀。
侯海洋跳着牙,摸着肩膀,道:“斧头,当公安不得了,打人这么狠。”
付红兵道:“你放寒假了吧,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晚上,我们请陆红出来喝酒,好好聚一聚。”
侯海洋调侃道:“小钟妹妹在等着你,你们三人都是大高个,看来你喜欢高大类型的。”
付红兵直甩脑袋,道:“别提小钟,现在我躲都躲不开,你小子是个情种,以后要吸取我的教训,别去招惹那些小姑娘,连吹牛都别凑在一起。”
走到办公室门口,派出所民警们都朝外涌,所长瞧见了付红兵,道:“赶紧走,有案子。”
付红兵把钥匙丢给侯海洋,道:“你在寝室等我,晚上请你和陆红吃点特色。”
付红兵寝室是纯粹的男人宿舍,开门就涌来一股汗味,床上胡乱扔着背心和运动服,床下有一双不见本色的球鞋,墙上贴着的《便衣警察》大幅剧照。
侯海洋将椅子上付红兵的外套扔到床上,顺手将桌上的钢笔、本子都物品按顺序摆整齐。在住集体宿舍时,侯海洋是寝室中唯一起床要折被子的学生,虽然也乱丢东西,可是乱丢有度,不像其他室友是随心所欲乱扔。
随手拿起桌上相册,相册里的照片几乎都是中师照片,中师照片里有一半是在毕业前夕所照,照片里有十来张吕明和陆红的合影。合影里,吕明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忧郁,笑时也透露出愁苦之情。陆红大大咧咧,笑容如花一般灿烂。
与照片中的吕明对视,侯海洋仿佛感受到发丝轻轻拂过脸颊,仿佛能嗅到淡淡的少女体香,甚至能感受到吕明肌肤的寒冷和战栗。当吕明作出最终选择时,侯海洋内心痛苦得撕心裂肺,但是痛苦归痛苦,他始终没有愤怒,同为农家子弟,他知道没有钱的苦痛,并没有真正责怪吕明。
爱情短暂得如昙花开放,美丽又短暂,让人无比惆怅。
侯海洋在汗臭环绕的单身寝室里看着吕明照片时,付红兵跟着所长来到了一幢小楼,此时派出所那把手枪又交到付红兵手里。
中国枪械管制严格,就算是警察,绝大多数人只能在靶场上过过枪瘾,许多人到退休也碰不上实战中开枪的机会,甚至有些警种连在靶场上练枪的机会也没有。
派出所警察们鲜有使用枪支的机会。警察主要使用54式军用手枪,穿透力太强,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开枪最怕误伤无辜群众,一旦误伤了,这后面的麻烦事儿就接踵而至。所以派出所民警们执勤时都不喜欢带枪,枪都锁在枪库里。城郊派出所所长刁小刚是老油子,执行任务时,只从枪库领取一支枪,指定专人佩戴,下班时交回枪库,当面清点核对枪号、子弹。
让谁佩这枪呢?谁都不乐意。原因很简单,一旦出现恶性案件,没枪的可以往后缩,佩了枪就得硬着头皮往前冲。你要是敢缩头,事后这责任赖都赖不掉,黑锅也就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