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坐着依维柯客车回到了益杨,下车刚好是6:20分。
“疯子,你赶快坐出租车回来,今天杨莽子用猎枪打死了一头野猪,提了半边野猪肉到我家里。我约了秦大江、唐桂元和杨柄刚,在家里喝酒。”
青林山多年不通公路,加上村民自古就靠山吃山,森林保护得好。在山上,野兔和野鸡是寻常事,可是野猪并不多见。曾宪刚弄到了好东西,就约了几个好朋友喝酒。
侯卫东笑道:“就算打车回来,也要8点钟才到。你们不要等我,半边野猪肉你们一顿也吃不完,给我留点,明天再喝酒。”
曾宪刚大声地道:“我们四个人正在打麻将,你嫂子还在熬大骨汤。两个小时回来,正合适。”
侯卫东推脱不过,叫了出租车,直奔上青林。出租车速度快,从益杨到上青林尖山村,只花了两个小时。
到了曾宪刚家中,秦大江站起身,道:“侯卫东,你要赔偿损失,为了等你,我输了一百四十块钱。”
曾宪刚老婆道:“疯子,你快点,把秦书记和唐书记的肚子都饿扁了。”她将野猪肉端了出来,蒸、炸、卤、炒、炖,弄了满满一桌子。
开饭前,曾宪刚举起酒杯,道:“国庆节,我打了几条草鱼,想请大家来聚一聚。可是疯子没有回来,我就没有请大家,这第一杯酒,我要先敬疯子。”
侯卫东见曾宪刚说得郑重,也就不开玩笑,道:“曾大哥,你别客气。”
“修上青林公路,从上青林乡镇府到青林镇政府,说了好多年,就是不见行动。这一次如果没有你坚持,恐怕还是修不起。没有这条路,也就没有上青林的石场和煤矿。秦书记、唐书记,杨柄刚,你说该不该敬疯子。”
秦大江、唐桂元、杨柄刚,也端起了酒杯,五个人就一起喝了。曾宪刚媳妇也端了一个大杯子,道:“侯大学,我敬你一杯,刚才曾宪刚说的都是真心话,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会说话,敬杯酒表示心意。”
侯卫东举着酒杯,道:“大家别这么严肃好不好,让我说一句,如果不是上青林的资源,如果不是各位大哥的支持,狗背弯和芬刚石场也就办不起来。大家认真工作,努力发财,享受生活,一起奔小康。”
等到曾宪刚和侯卫东敬了酒,一向沉默的唐桂元开始发话,“疯子、大江、宪刚开了石场,都发了财,我胆子小,家里的自留山明明就是一块厚石山,却怕担风险,不敢开采。这是端起金碗讨饭吃,明天,我也准备开一家石场,如何管理石场,以后的销路就靠大家了,我在这里先敬各位一杯酒。”
敬来敬去,一盆酒喝光了,大家也兴致勃勃地谈起开石场的事情。
曾宪刚原本不想给老婆说钱的事情,最后还是忍不住喜悦,把钱交给了老婆。他老婆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这么多钱,她觉得存在银行不保险,就把十来万块钱全部取出来。米缸子里面放两万,床下面放两万,箱子里放三万,还在墙上打了一个洞,里面放了十万,她神经兮兮,把曾宪刚也弄得紧张起来。
此时听大家谈石头场,她很幸福地挽起袖子,道:“侯大学、秦书记、唐书记,你们慢慢吃,我再去烧个鱼。”
由于侯卫东在场,曾宪刚的老婆显得格外热情。她心里知道,如果当初不是侯卫东说服自己,她根本没有胆子将家里所有钱都投入到石场中。事实证明,侯卫东就是曾家的福星。
这一顿酒,喝到了11点才散伙,他们几人凑在一起,多数时间是在谈今后石场的发展,倒没有喝得太猛。几人微微有些酒意,打着电筒,各自回家。
在曾宪刚屋外的树林里,躲着五个年轻人,他们一直观察着屋里的动静。一位留着长发的年轻人道:“他妈的,真香。”
另一位脸上带着伤疤的人低声且凶狠地道:“等会进去的时候,别他妈的啰唆,男的敢反抗,捅了。”他的话带着寒意,另外四个年轻人都怕他,不断地点头。
酒席散去,主屋的灯也关了,曾宪刚老婆在厨房里洗碗收拾。带疤人观察了好一会儿,从怀中取了一块煮熟的牛肉,牛肉里加上特殊香料和麻药,专门用来吸引看院狗。这是当年在监狱里一位老犯人教给他的绝活。
等到小院安静以后,带疤人将牛肉扔进院子。轻微响了一声,曾宪刚已经睡熟了,并未听见声响,他老婆倒是听见了声音,喊了一声:“是谁?”她推醒了曾宪刚,道:“刚才我听见有声音。”曾宪刚迷迷糊糊地道:“狗没有叫,肯定是你听岔了。”
狗吃掉了牛肉,走了几步,不声不响地倒在了地上。带疤人把面罩戴上,挥了挥手,就带着手下翻进了院子。带疤人是撬门老贼,利索地开了门,五个人不声不响地摸到了屋内。
曾宪刚老婆刚刚沉入梦乡,屋里灯突然亮了。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五个蒙面人,手里都提着明晃晃的刀子。
“我们只劫财,不要命,把钱拿出来。”带疤人恶狠狠地威胁道:“敢喊,就杀掉你全家。”
曾宪刚睁开眼时,一柄锋利的匕首正架在脖子上。他冷汗哗地渗了出来,酒也被吓醒了,强自镇定道:“各位好汉,我们农村人家,能有几个钱?”
曾宪刚老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在一旁发抖。
带疤人嘿嘿笑了笑,道:“你骗鬼啊,曾老板,把钱拿出来,留一条活命。”
两个年轻人四处翻,不一会儿,从撬开箱子里将三万元钱拿了出来。一人兴奋地道:“大哥,有两三万。”带疤人就拿砍刀对着曾宪刚老婆,道:“你还有钱,拿出来。”
曾宪刚老婆见三万元钱被强盗拿到了,她心痛得要命,恐惧感反而淡化了,道:“我们就这三万,其他的还债了。钱给了你们,放了我们。”
带疤人很有经验,他感觉曾家还有钱,便用刀背拍了拍曾宪刚老婆的脸,道:“我数十下,不拿出来,就断一只手。”
“1、2、3、4、5、6、7、8”,邪恶的声音数到“8”的时候,一个蒙面人举起了手中长刀,对准了曾宪刚老婆的左手。
曾宪刚急忙道:“米缸子里面还有?”
带疤人得意地笑了起来,调侃道:“你别当青蛙,踢一脚跳一下,痛快点,全部拿出来。”
看着自己辛苦赚来的钱被拿走,曾宪刚老婆忘掉了恐惧,骂道:“你们这些人,伤天害理,迟早要遭报应。”
曾宪刚彻底清醒了过来,他知道今天的事情绝对无法善了,便对老婆道:“蚀财免灾,不要闹了。”又对带疤人笑道:“床板里还有点钱。”
用尖刀顶着他的蒙面人就伸手去摸床板。就在他弯腰的瞬间,曾宪刚猛地一拳打在其脸上,然后从床上翻下来,顺手抡起床边的凳子,砸在蒙面人额头上。他没有来得及砸第二下,只觉得腰上一痛,已被带疤人刺了一刀。此时已经到生死存亡关头,曾宪刚顾不得伤痛,抡起凳子砸向带疤人,他砸中带疤人的时候,被刺中第二刀。
曾宪刚的老婆拼命地喊“救命”,同时向身旁的蒙面人扑了过去。她一把扯掉了蒙面人的面罩,随后只觉脖子一痛,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这一刀砍得极重,她根本喊不出来,只用手紧紧捂着脖子,血越流越多。
曾宪刚是石匠出身,身体向来强健,肌肉厚实。虽然被砍、被刺了好几刀,鲜血直流,但是还支撑得住。特别是看到妻子被砍倒在地以后,就发疯一样挥动着凳子。他跳上床,盯着那位被扯掉面罩的年轻人,劈头盖脸地砸去。
侯卫东回到了家里,他打开电视,将电视搜索了一遍,找到了《东边日出西边雨》,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忽然,床前的座机刺耳地响了起来。此时已是凌晨1点,这么晚打过来,让侯卫东有些纳闷和紧张。
“家里被抢了,快过来……把卫生院的医生喊过来……张兰不行了,快点。”曾宪刚的声音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断断续续,说话如扯风箱一般,极为艰难。
曾宪刚家不久前安了电话,由于爱惜电话,曾宪刚老婆就用布块将电话盖得严严实实。几个蒙面人根本没有想到他家有电话,就没有扯断电话线。
侯卫东如触电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他冲上四楼,猛敲习昭勇的大门,将习昭勇敲起来以后,习昭勇立刻转身,将手铐和高压警棍提在手里。“老习,你去叫卫生院的人,我去把客车司机叫起来。”侯卫东虽然慌乱,思路却很清晰。
客车司机是一个胖子,早就睡了下来,被一阵猛烈的敲门声吵醒,火气冲天地开了:“是谁,搞啥子名堂,我明天早上还要出车。”
“帮帮忙,尖山村曾主任家里被抢了,他媳妇恐怕不行了,我们将卫生院的医生送过去。”
胖子司机黑着脸,犹豫地道:“我6点钟还要出车。”
“紧急情况,我给坐车的人说清楚,他们都会理解。”侯卫东知道客车是承包的,便从身上抓出了一把钞票,道:“这是明天的补偿,快点出车。”
胖子司机把钱放进口袋,转身穿皮鞋和衣服。侯卫东又跑到高长江房间,将他从床上敲了起来。
大家动作都很迅速,从接到电话到开客车至曾宪刚的家,也不过半个多小时。
大家刚走近大门,就闻到浓烈的血腥味道。侯卫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习昭勇走到最前面,道:“大家别乱摸乱动,不要破坏现场。”他用电筒照了一下里面的情景,戴上手套,摸到门前的灯索,将电灯打开。
侯卫东等人都站在门口,只见曾宪刚浑身是血地跪在床前。电话话筒掉在一边,而曾宪刚老婆仰面躺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大摊。
众人都被里面的惨景惊呆了。
习昭勇最镇静,道:“手机给我。”他接过侯卫东递过来的手机,拨通了公安局值班室的电话,道:“我是青林派出所习昭勇,青林镇上青林尖山村曾宪刚家里发生了入室杀人案。”
乡卫生院的医生就进来检查两人的情况,侯卫东在门外焦急地问道:“李院长,情况如何?”李院长检查了一遍,脸色极为沉重,道:“曾宪刚还有呼吸,他老婆完了。”
乡卫院李院长拨通了县医院陈院长家庭电话,将事情讲了一遍,着重道:“男的还有救,陈院长赶紧派救护车过来。”
三个多小时以后,公安局的警车到达了曾宪刚的家。又过了二十分钟,救护车也过来了。经检验,曾宪刚的老婆被砍开了喉咙,当场死亡。曾宪刚身中九刀,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县医院急救医生给他戴上了氧气罩,便开着车直奔县医院。支书唐桂元带了些钱,跟着救护车,去了县医院。
县刑警大队和闻讯而至的青林派出所民警,开始了案侦工作。他们在院子外围拉出了警戒线,将大灯打开,开始收集指纹,提取其他相关证据。一位三十来岁的黑瘦警察将侯卫东带到了堂屋,开始进行询问。
等到所有工作做完以后,天边已有一丝亮线。尖山村的妇女主任就张罗了一大盆面条,十几个警察们就坐在院子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又忙了几个小时,这些警察们也着实累了。
曾家被抢的消息不胫而走,上百名尖山村的村民们就站在警戒线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屋子里面。上青林民风强悍,交通不便,村民普遍贫穷,很少有人流窜过来。因而刑事案件极少,这等入室抢劫杀人的案子,更是十年都没有发生过。
侯卫东失神地看着指指点点的村民,他满脑子都是曾宪刚和他老婆的音容笑貌。一位瘦高的便衣警察端着面碗走到侯卫东身边,道:“你昨晚在这里吃饭,讲讲情况。”
侯卫东就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瘦高个招了招手,将秦钢招到了身边,他肯定地道:“从勘查的情况来看,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入室杀人案,性质十分恶劣,曾宪刚平时得罪什么人没有?”
秦钢满脸血丝,道:“张局,曾宪刚是村委会主任,群众关系不错。我认为这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曾宪刚开了两个石场,最近赚了不少钱,还安了空调。”
瘦高个是公安局分管刑侦的张副局长,他把面碗放在地上,道:“我的感觉就是抢劫杀人,这是案件的侦破方向,但愿曾宪刚不死,能提供更多的线索。”
问完材料,侯卫东就拖着疲惫的双脚,回到了乡政府小院。
乡政府小院子里站了一群人,看到侯卫东和高乡长回来,赶紧围了过来。池铭的老公田大刀开着石场,因此她很敏感地问道:“疯子,情况如何,是怎么一回事?”侯卫东神情黯淡,道:“公安局来人了,正在查案子。”
高长江看着院子里有许多场镇的居民,就道:“大家都回去了,出了事,自然有公安局破案,你们就不要瞎猜了。”
“事情明摆着,棒儿客就是抢钱。”田秀影酸溜溜地道:“还是我们这些穷人好,没有人惦记,晚上还算安稳觉。钱这个东西,不是好东西。”
这是明显的幸灾乐祸,田秀影的大圆脸就如一张绿头苍蝇,说不出的恶心。侯卫东心情恶劣,盯了她一眼,如果眼光可以变成苍蝇拍子,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拍下去,将她打个稀烂。
池铭追到楼梯口,问道:“疯子,大刀和习昭勇怎么没有回来。”
侯卫东叮嘱道:“他们两个到派出所去了,这几天你也要小心一点,这伙人是来抢钱的,心狠手辣,要防着点。”
池铭紧张地道:“院子的门锁坏了,我赶紧找人修好。”
回到小房门,侯卫东把门关下,顺手还将房门反锁了。他在屋里转了几圈,脑海中始终摆脱不了曾宪刚屋里的惨景,血腥味似乎仍在空中飘浮。也不知呆坐了多久,侯卫东就从厢子里取出三本存折。这三本存折就是他经营石场的重要成果,如何保管这三张折子,就难倒了侯卫东。
床下面显然不安全,箱子里更是强盗的目标,灯具里怕被引燃,桌子下面怕被老鼠叼走,遍寻房间的所有角落,竟然容不下三本薄薄的存折。想来想去,侯卫东决定在益杨买一套房子,将这些存折放在安有防盗门和防盗网的房间内。他还打算在装房子的时候,留一个暗格,专门来放存折。
惊魂稍定,习昭勇和田大刀就从青林派出所回到了小院子,高长江和侯卫东就来到习昭勇家中。
习昭勇简短地说道:“刚才开了案情分析会,具体情况我就不说了。一句话,这一伙人是冲着石场老板来的。乡政府院子里,我、疯子、大刀都是目标。所以,秦所长吩咐我们提高警惕,不能再出事了。”
高长江是老青林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惨烈的案子,道:“大家都要注意了,以后把规矩定好,晚上10点钟就关大门。还有,这幢房子底楼是办公室,二楼以上就是住家户,我们在二楼的入口焊一道铁门,这样就安全一些。”
侯卫东点头道:“高乡长这个方案好,焊铁门的钱,加固院子的钱,都由我来出。”
习昭勇又建议道:“在楼上喂一条狼狗,有人想撬门,狼狗就会示警。”他想起曾家被麻翻的狗,又道:“把狗放在二楼,有铁门拦着,强盗无法给狼狗喂药。”
商议了详尽方案,众人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