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织梦

此间已是初冬,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上开始有雪花飘落,雪花如鹅毛,不多时就在地上铺了白白的一层,又很快被尚还温热的鲜血化开染色,枯索灰扑的荒野有了颜色,是大片大片的红。

鬼修将僧人抱放在地上,有雪花落在僧人的鼻尖,给僧人抽魂的手不自觉跟着移了过去,捉住了那片雪花,

雪花化水在指间消失不见,留下浅浅一滩水渍,她不快得在僧人的脸颊上擦了擦,擦着擦着那手又有了自己的主意,移到了唇侧的地方。

可惜抽魂是个细致活,容不得分心,手的主人不免可惜的移开视线。

接下来,阎心再未分神,眼看着抽出来的魂团越来越清晰,她手上动作也愈发的熟稔,根本不会闪失的事情,偏偏就发生了意外。

这个意外还是她自己,猝不及防肩,她的手就和风疾之人一样,控制不住的发抖,体内更像有数根无形的丝线在拉扯她的身体。

她一下子想到了忘川丝。

相传是由忘川河水炼制而成,一种能腐蚀魂体的毒液,一旦沾上就像蛛丝在魂体上生得到处都是,拔不清、除不掉。

普通人根本近不了她的身,复生之后和她接触的统共就那么些人,有本事弄到忘川丝的又要筛掉大半。

剩下的还有谁呢?

阎心看向僧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也记不清是哪一次复生,封家就找来过这东西对付她,于是,她招来雷劫劈了自己四十多日,将这东西除得干干净净,记得雷劫消散的时候,她弱得就只剩一团魂火。

还好,除了坐着无聊,也就那样吧。

阎心面上半点起伏没有,毫不迟疑解开左手上的四道压制修为的鬼纹,差不多是天道可以劈她的程度。

鬼纹刚松,云层里立马有滚雷声由远及近,她也不堪魂锁的折磨跪倒在僧人身上。

然而,她抽魂的手却始终保持的很稳,半点没让僧人魂魄遭半点损伤,看起来对偶人一事很是执着。

就在第一道雷快要落下来的时候,阎心眉心跳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不对,不,不是,忘川丝,忘川丝发作时来得不会这么急。

她忙在天雷落下之前将解开的鬼纹重新缚上。

本该就此停下的天雷阵仗反而愈大,轰隆轰隆,一声闷过一声。

与此同时,她身上的鬼纹正不受控制一道又一道解开,不光如此,后背似乎有什么正在生长。

光手上的几道鬼纹就能够一个渡劫修士受的,身上的这些全部放开,在没有另一个比她修为高、受天道认可的人帮她顶一下,是足以将她劈成灰渣的程度。

哪怕她藏着的心脏还好好的。

这就是天道的威力。

不巧这个世上没有这样一个人,不然她也不必费心压制修为,早就杀出去将系统撕了。

随着时间推移,头顶的天雷颜色越来越深,云层越来越厚,像是整个天都压了下来一样。

阎心伏在僧人身上,她太疼了,难以描述的疼,说不清是因为魂锁,还是因为那要长出来的东西。

紫黑的天雷终于蓄完力,以能劈开天地的气势直冲阎心劈了下来。

似乎……无处可躲。

可是,说好要把小和尚做成偶人的,怎么能停呢?

也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力气,阎心硬是撑开一道结界挡在她和僧人身前,也是这会儿,她看到了她背上长得东西,竟是一段脊骨!

无身无肉的鬼修长了骨头?

还是她亲手剔掉的媚骨?

她成了不人不鬼的东西,她的修为不认她,自然而然的紊乱暴走。

天雷落了下来,将结界劈得粉碎,不等她再张结界,紧接着又是一道,与此同时,地上无头的黑甲卫纷纷站了起来,举着剑朝她逼了过来。

远远的天迹处,阎心高深的修为一下子感应到,还有许多难探修为高深的修士进来了这个世界。

魂锁绞杀她,天雷覆灭她,傀儡手刃她,修士群攻她。

一个必死的局。

天雷的轰隆声里,鬼修扬天长笑。

“有趣,这才是像样的攻略。”

“小和尚,你怎么把连生咒解了,你看我都不对你设防。”

“多好的机会。”

“一点都不像个合格的攻略者。”

阎心的目力纯靠修为支撑,此刻疼痛加上修为的紊乱,她一点不能视物。

说着,她却将抽出来的魂放了回去,摸索着把残骨递到僧人手边,僧人一动不动,她又可惜的啧了声。

“也未必是必死局。”

只要主动舍弃掉修为,雷劫和魂锁的折磨都会停下,她就有一线生机。

就看她舍不舍得。

阎心没什么不舍得的,不过再此之前她还是要借一下天雷的力量。

鬼修把僧人圈在结界内,弓背起身,手抓住刚生出来的白骨,不怕死的站到天雷的正下方,引雷往白骨上劈,她在朝外狠狠一拔。

天雷劈得她身形几欲散形,白骨只拔出来寸许,鬼修很有耐心,一次不行就两次。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僧人的灰蒙的眸子变得清亮,已脱离濒死之相。

这双眸子看到了鬼修递来的残骨,也从她的唇形读懂了她在说的话。

不过什么是攻略者?

他不太懂,也不重要,眼睫轻动,再看里面已盛满杀机。

先前不论是鬼修的羞辱还有折磨,于他都是外物,只要不影响佛心和修行,他都可以容忍和无视。

但这次,鬼修威胁到了他的性命,触犯到了他的底线,若不是泥胎脆弱,他早做了些防备,佛门万千年的等待和希望就折止于此。

佛修慧眼眯起,心底一声阿弥陀佛,手指夹住一粒佛珠,只待雷声遮掩,直取鬼修额心地方。

然而,天雷还没落下,庞然醇厚独属于鬼修的修为先盖了下来,本是至阴的功法,却如暖阳将他包裹。

她将她大半的修为渡给了他,道侣师徒也不会做的事情,她就这么随便的给了。

佛眼里,鬼修的面上盖了圈浅黄色的光晕,那代表纯粹,代表她给他修为时不参杂任何的目的。

鬼修的力量早超脱生生不息局的承受,受惠于局的花草树木一息回春,白雪千里,又繁花似锦,绿荫连天。

局破,连生咒再无遮掩,重新运转起来,玄已内视,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一息全部修复完好,甚至还帮他平和了因金身被盗被迫压制的至阳至刚的功夫。

如此,很长一段时间,就算金身找不回来他也暂时无碍。

鬼修的动作打得玄已措手不及,手里的佛珠失了先机滚到了一边,停在了鬼修的脚边。

这笔账该要如何算?

玄已少有的茫然,正这时,腰上忽然一紧,鬼修已带着他跃到数丈之外。

再看原本他们站的地方已插满了刀剑,无头的黑甲卫见目标不中,又疯似地追了过来。

被提起的瞬间,玄已就将气息调至濒死的状态,等反应过来,才发现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多此一举的一件事。

但最后,他都没意识到,眼下的他好手好脚、好耳力好声音,是可以下来走走动动的。

头顶的天雷因鬼修散了修为渐渐地散去,此刻要应对的只有这些黑甲卫。

阎心为了拔骨起码被天雷劈了十来下,骨头最后也没有拔干净,实在是她也承受不住了,这会儿是半点不掺水的虚弱。

被人操控的黑甲卫并不算太强,甚至不如尚未进化之前的小狐狸,但却是难缠,因为这些黑甲卫根本打不死,只要没找到操控之人就没完没了、前仆后继地杀过来,很是消耗。

不多时,阎心就有些不济,要是她有个正常的身体,恐怕已全身挂彩,玄已再看自己,却被她护的很好。

这般的发现,让玄已本就微妙的心境变得更加复杂。

到底还是看不下去,欲助她一臂之力的时候,只见阎心额头的红痣皱了一下,随之,一个有些面熟的面孔从天而降挡在了她的面前,替她拦住黑甲卫的群攻,最后又丢了一道结界,将黑甲卫困迹其中。

天降的救星不过如此。

玄已也终于想起来她为何面熟,因为她和那日树里的那道神识几乎是一模一样。

鬼修喊那神识姐姐。

是她嘴里的阎岑。

两姐妹实在算不上像,喜怒无常的鬼修面相偏锐利、个子更高挑,姐姐的五官则更加柔和,身形小小只的。

小只的阎岑在鬼修身前站定,将妹妹全身上下打量,有些不确定的唤了一声:“小宝?”

阎心没有回应,她在对方的注视中晕了过去,玄已离得近,没有错漏她晕前嘴角的勾笑,显然,她是故意装晕。

此刻,玄已自己也是个装晕的,只能被迫跟着一起不省人事。

阎岑似乎就是为了帮妹妹而来,叹息了一声原来我妹妹长大了这般的好看,便蹲下身开始为人疗伤。

玄已自己是个全须全尾的人,等下若对方为自己查看的时候定会露馅,他想要不趁着机会离开,毕竟红楼和金身的事情至今还未有头绪。

正打算着,手心忽然挤进来两根手指。

冰凉且尖锐的,只有鬼修。

玄已差点就要侧目去看这个装晕的人又要搞什么名堂,好在及时忍住。

那手并未逗留,像是不小心碰到一样一触即松,在他的掌心留下一颗圆润的东西。

上面的刻纹和手感,玄已一下子认出是他用来暗算鬼修的那颗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