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罗刹女

“罗刹女死了!”

一夜之间,这条消息传遍东洲大陆各个角落,连远在莱州岛的天阳县都没有错过。

不等仙门的信人张贴告示,家家户户都迫不及待在门前燃起爆竹,烧起纸扎人来,热闹得仿佛过年一般。

纸扎人扎成什么样子的都有,无一例外的每个纸扎人额心都点了一粒红痣,脖子上也都挂着繁复的纸锁链,背后还用红色朱笔写了阎心几字。

有小孩看过做白事的人家会给往生者烧去童男童女,好叫她在下面过得惬意点。

可大人嘴里的罗刹女不是作恶多端,以蚕食人生魂为乐,听说镇上丢了两个女娃娃便是被她抢了去练魔功,弄得他们小孩平日里都不能轻易外出玩耍,怎的还?

他不由好奇问大人:“为何大家都要给罗刹女烧这个叫什么心的纸人?”

大人听他就要直呼罗刹女的名讳吓得忙去捂他的嘴,等伸手才反应过来,人这不已经死绝了。

他大松了口气,又后觉为自己的惊惧感到失态,他朝纸人淬了口唾沫星子,才道:“谁家倒了八辈子的霉才给罗刹女烧纸扎,喏,你好好识得“阎心”这几字,这就是罗刹女的名字,以后看上都要踩上几脚,免得晦气。”

至于为什么家家户户都在烧罗刹女,那可是前不久仙门老爷与他们传授的秘法,说是这样可以让罗刹女的魂永远被禁锢在地下,日日夜夜饱受折磨,具体在地下怎么个磋磨人他也不知,免得小孩问的他红脸,索性省了去。

小孩似懂非懂,学着家里的大人也往纸人上淬了一口,这时旁边冒出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怯生生地问道:“那是不是脖子上有铁链,额间有痣的就是罗刹女?”

这什么倒霉问题?

大人刚要斥他,注意到他身上的孝衣,知道他是新来县主家的小公子,不能随便打发去,便道:“却是不假。”

说完,江舟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大人没注意到还在继续说着:“我从前在南边的大陆可是亲眼见过,我跟你说,她发动魔功手臂上还会冒出黑金色的纹路,邪气的很……”

对对对,黑金色纹路,完了,都对上了!

江舟的脸色又惨白了一分,后面的话也听不进去,软着腿扶墙往县府走去。

县府门口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高挂,秋风萧瑟吹得里头烛火忽明忽暗,也吹的门栏上的白色魂帐到处乱飘,无端多了些阴森,江舟搓了搓胳膊一副身要赴死模样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只见,府衙厅堂内停着一口小棺材,前面摆着个奇怪的祭坛,县令夫妇跪在下首,后背汗湿,露在衣摆外的小腿更是不住哆嗦。

江舟小心扫了眼棺材方向,到底没敢往厅堂走,站在小门处朝他爹“吱”了一声。

夫妇俩一直竖着耳朵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见儿子回来,忙递去询问的表情,江舟朝他们点了点头,一时县令夫妇像是被人抽干了魂,看向棺材的眼里只剩呆滞。

那边棺材盖被掀翻在地,里头坐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她身穿红色寿衣,发乌的小手举着把剪刀,正给她纸皮一样的脸上剪出眼睛,动作牵扯间,隐约还有锁链碰撞的金属当啷声。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从棺材里探出头,趴在棺材边冲下方几人甜甜一笑,小巧的虎牙明晃晃露在外面,衬的眉心的红痣都明艳了几分,她问:“这双眼睛好看吗?”

江县令对上她血窟窿似的眼睛,眼皮一翻两眼一黑直接晕死了过去,县令夫人袁芽瑟瑟发抖也想晕,一想到要留着儿子单独面对棺材里的主,又硬生生憋住。

造孽,他们这是造孽啊!

事情还要从四天前说起,那天是江县令上任的第一天,按照天阳县当地的习俗,是要招呼衙内老小吃顿正式饭的。

天阳县靠海,海鲜多,衙内的厨娘是个好手艺的,知道县令一家从内陆来,拿出看家本领烧了顿海鲜席,香的人胃口大开,县令家的小女儿江湖又是个贪吃鬼,不免就多吃了几口。

坏就坏在这几口上,哪想到小女儿竟然被活活撑死,喜事变丧事,江县令五十五才得了这对儿女,平日里宝贝的很,见女儿死的实在不该,脑子一热就想到招魂。

一家人远近十八代没有一个修士,江县守对书照猫画虎一通乱搞,没成想,昨天夜里棺材盖被无端踢开,死了几日的江湖真就从里头坐了起来。

一家人又惊又喜,赶紧给女儿解开捆住手脚的红线,就在这时,女儿冰凉的小手掐住江县令的脖子,冷冷问他们是哪家的人。

江县令见女儿不认得自己并不见慌张,书里说了,刚刚还魂的人会有片刻神智错乱,他也不急着去掰脖子上的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妻儿:“我是爹啊,这是你娘和你弟,你叫江湖,想起来了没?”

闻言,江县令见女儿的眉头皱了一下,他喊妻儿上前,好叫她看个仔细,快些想起前尘来,可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大得快要将他的脖子折断。

江县令终于觉得不对劲起来,他家囡囡那莲藕臂软糯糯的,哪里有什么手劲儿。

他越来越呼不上气,这时他又看到黑金色纹路像毒舌一样缠上扼住他脖子的那只细手,与此同时,面前泛着死气的稚嫩小脸像化开的蜡,一点点褪去灰丧之气,而原本的五官变得模糊,最后就像个无脸人一样,唯一能看清的是她眉心处妖冶的红痣,还有脖子上若隐若现的黑色锁链。

红痣、锁链.......

江县令一家子默契想到坊间传闻的罗刹女,一家人忙在心里安慰自己,应该搞错了,罗刹女又没死,他们哪有那本事,惹来这尊大佛,一定是搞错了。

然后就听外面走街串巷的在喊罗刹女死了,江县令一家面色变了几变,此刻他们心里已信了七八分招魂招来的是罗刹女,一想到罗刹女在外的凶煞传闻,袁芽忙拉着儿子下跪哭着求饶。

罗刹女似乎是极其厌弃哭声,见他们一哭,周身登时森气萦绕,寒霜爬满棺材,那一下,袁芽确信罗刹女是想杀了他们全家的,可不知怎的,最后又放了他们,只说让他们去寻朱砂来。

夫妇俩惊魂未定,想到来时,听闻这条街上有人亲眼见过罗刹女,借着采买朱砂将儿子送了出去探探真实,这才有了先前的那一幕。

“咦,不说话,不好看么?”罗刹女放下剪刀,手撑着下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还是,是吓到你们了?”

这能不吓人吗!

袁芽这回是真真想晕了,只听女孩稚气的声音还在说着,“下次我会注意让他们杀我时别再剜了我的眼睛,回回麻烦。”

这话听得怪极,什么叫下次他们杀她?她死过好几次吗?

袁芽心头闪过疑惑,只几息便回过神来,面前的可是罗刹女,敢探听她的事,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想着,她忙趁罗刹女不注意给儿子递了个眼神,让他赶紧去外间找个术士回来。

江舟点头示意明白,猫着身子就要跑,脚刚踏过门槛忽又想了起来,术士去哪里找?这是能随便同人说的吗?

实在不怪他对天阳县不熟,来天阳县之前,他就不舒服了好几日,一直在昏睡,连那天的宴会都没去成,直到妹妹出事他才好了一些。

正苦恼时,耳边传来一声:“可以到燕子街看看,那里偶有仙门的弟子下山历练,说不定能碰上。”

“哎,好。”江舟下意识应下,说完便觉哪里不对,僵着脖子看向声音方向,罗刹女又朝他笑了,还嘱咐他:“朱砂可别忘了。”

江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县守府的,直到他差点撞上一个白色身影,才觉已经跑到了燕子街。

脚步刹住,江舟卸了那股冲劲儿,腿软得差点没站住,便是这时,一只带着淡淡檀香的手扶住了他。

爆竹的硝石味里,这香如清泉一下子抚住他的焦躁,江舟顺着那手向上看去,他先是看到一串磨得发亮的木珠串,再是身绣着银线的月白袈裟,是个僧人。

“大,大师,大师救命!”江舟顾不上喘气,急切反握住僧人的手。

他话音刚落,一个和他差不多年岁的小沙弥挤到他们之间拍开他的手:“喂喂喂,你干嘛,你放开,赶紧放开,小心弄坏我师兄。”

碰个手而已,又不是泥做的。

江舟揉揉被拍红的手背,心里委屈,话说回来,面前僧人确实看着单薄,怕不是个修士,害,怪他一时着急,看着个有气度的就觉得人家会术法。

这么一寻思,江舟忙找了个借口与僧人拜别,谁知,那僧人却上前一步,抬手拦住他的去路:“且慢。”

僧人半身站在光里,如此近的距离,江舟更觉他气场上的压迫,有些受不住往阴影里挪了挪,“家中真有急事”几字终究没能出口,莫名其妙就领着人往东关巷的县守府走去。

路上,江舟探得僧人法号玄已,跟在他旁的小沙弥叫无业。

无业三头两句不是叫他师兄小心路砖上的石子,就是挡住行人莫要碰着他师兄,最后夸张到连有树叶落在僧人肩头,他都是幅紧张模样。

江舟越看心下越后悔,这般精贵的泥人,他刚刚怎得就趄了他周身的气场,这下好了,罗刹女送不走,还连累了一个出家人。

不管如何忐忑,一行人还是到了县府门口,僧人手撵着木珠串,立在廊下,风卷起他白色的宽大僧衣,单薄的好似随时能被风吹跑一般,江舟头垂的极低,已经能预见一会儿罗刹女被惹毛,他们血贱四方的凄惨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