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由僧家还俗做了皇帝。
朱允-由皇帝出家做了和尚。
这事情不能说是巧合,仿佛真有一种因果在内。
应贤、应能垂头无语,梅玉半晌才道:“大哥是否要到云南去呢?”
“我既无意勤王,还到云南去干吗呢?”
“可是除了云南,哪儿都不能安身。”
“你说错了,我既以心向佛,何处不是净土!”
“那大哥干脆到南京去,随便找一处大庙安下来,明白地告诉燕王,无意再争竞天下,让他安了心,大哥倒也安全了。”
应文道:“我是可以这样做,但怕有些人不放过我!”
“不!郑三宝现在领袖锦衣卫,掌天下密探之大权,他对大哥一定会尽全力去保护的呀!”
“我怕的不是大内的人,我只要给四叔一封亲笔书缄,附同逊位声明,交出传国玉空,四叔也会尽全力保护我的,他要做给别人看看,也不会对我赶尽杀绝。”
“是啊!大哥还怕什么人呢?”
“我怕的是从前跟着我而又十分热心的人,他们不会放弃努力,一定要缠着我,助我东山再起。”
“大哥不理他们就是了!”
建文帝一叹道:“我可以不理,但是四叔却不会放过他们的,我岂不是害了他们,我辜负了他们的热望已经很惭愧了,如何再能害他们。”
梅玉不禁默然了。
建文帝又道:“再者,我虽然让出了江山,但我还是朱家的子弟,对国事有点责任的,我若不公开现身,四叔多少还有点顾忌,只有在广修仁德,争取人心上着手,我做不好皇帝,却能促使四叔做个好皇帝,也可以稍慰泉下祖先了。”
梅玉感动地道:“大哥有此一片仁心,就是无限功德,只是大内侦骑四出,一直在找大哥。”
建文一笑道:“我晓得,但是他们不会注意一个游方的苦行僧人的,尤其是独身行脚天涯……”
“什么,大哥要独身行脚天涯?”
“是的,我不要一个人跟随,蓑衣布鞋,沿门托钵!”
“大哥怎么能受这种苦?”
“为什么不能,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梅玉道:“请准小弟追随左右?”
“二弟!你这小侯名满天下,你到哪儿,侦骑跟到哪儿,你倒是不如去告个密,把我献进大内了。”
梅玉傻了眼,的确,建文帝说的没错,真要他安全,不如让他单身上路的好,但是他能这样做吗?建文帝平时是个十分随和的人,本身没什么主见,而且心肠太软,太重情面,所以他实在不是一个好皇帝。
但是这次他却铁定了心,十分执拗,首先他搬出最后一次做皇帝的架子,赶走了应贤和应能。
这两个人在了解到建文的心意之后,对未来已灰透了心,他们知道要恢复昔日地位已无可能,就此出家,也没有这么怡淡的心怀与苦行的操守,至少,他们在家乡还有家产,回家做个老封翁,还有半辈子清福可享,所以做作了一番,哭着拜别而去。
对方天杰和梅玉,建文帝却端不起皇帝的架子,但他也知道这两个兄弟对他本无期望,只是一番兄弟手足之情而已,所以他道了一声:“珍重,他日湖山相见,还是兄弟!”
就这么扬扬手,单身下山而去。
方天杰泪眼汪汪地道:“我们就这样让大哥走了?”
梅玉叹了口气道:“大哥已经作了决定,不走又能如何?若是要走,倒是一个人走的好。”
“其实大哥真要出家,不如就在这山上的好,又安静,又没人会找到他。”
梅玉道:“大哥虽已出家,却是入世,不是避世,他要到红尘十丈中去走一趟,尽一份做人的责任,总不能像行尸走肉般地躲在这儿一辈子,我相信大哥心中还有一番算计的,他要出去看一看,亲身体验一下。”
“这世上无非生老病死,有什么好看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他一个人坚持独行,必然有他的深意,我们这位兄长虽是个不喜心机的人,但他出生帝家,多少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方天杰诧然地望着他,梅玉又道:“兄弟一场,我总要尽一点心意,相送千里之外。”
“你怎么送,大哥已再三叮吁过,不要人相伴的。”
梅玉笑道:“我不去伴他,但是可以前前后后,跟他一段时间,总要看他有个着落才能安心。”
“那不是给大哥添麻烦吗?你梅小侯此刻名满天下,到哪儿都受人注意。”
梅玉道:“不会的,我现在是梅三弄,带着粉菊花,夫妇二人落拓天涯,卖唱为生,这个身份已不受人注意,可以自由行动了。”
方天杰看看他与姚秀姑笑道:“那也好,有你和表姐这一对子跟着大哥,多少也有个照应,只是我呢?”
梅玉道:“三弟!你有一件事情可以做,广源镖局的总镖头不能久不理事,你去暂代一段时间,好让我跟大姐专心照应大哥。”
“我又不懂得保镖。”
“保镖的事你不必懂,镖局里有的是人,广源现在跟黑白两道的关系都十分良好,不会有什么事的,我要你去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另一件什么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也是我对大哥能尽的一点心意,他如果是个有心人,这点心意对他大有用处”。
“二哥!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我没时间详细告诉你,但是我会写封信告诉你,你到镖局去找到信上的人,自然会告诉你一切,也知道该如何着手了,我们要趁快,免得跟大哥脱了节。”
他只花了片刻工夫,草草地写了一封便函,交给了方天杰后,就跟姚秀姑一起走了。
应文的脚程慢,没出山口,就被他们遥遥地追上了,但他们却没赶上去,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
应文的路也不熟,他沿门托钵,仿佛真成了苦行僧,生活得很苦,有时化些斋饭,将就地吃了,有时他买了些干饼咸菜,就配冷水果腹。
他也很少开口,只是站在街口上,喃喃地念着经,好在他那副行头,不必开口,自有一些善男信女,把铜钱或碎银子丢给他的铜钵中。
晚间,他有时借宿在寺庙中,有时投宿在小店中,几天下来,已是满脸的风尘,但他却一直很干净,梅玉跟了他五六天,发现他把化来的钱,都用在做衣服上了。
他买的布匹并不很好,但都是做袈裟,做了一套换上,旧的就丢掉了。
姚秀姑看了不解道:“他究竟在做什么?”
梅玉笑道:“没什么,习性难移,他爱干净,衣服穿脏了自然要换。”
“但是也不必三两天就换新的呀,洗洗不行吗?”
“我这位大哥从出生到现在,也没穿过洗过的衣服,天子衣着不净,这是有损帝王的尊严的。”
“但现在是在落难中,不可以将就-点吗?”
梅玉笑道:“他多少总还要维持着一点帝室的尊严的,何况,他也不会洗衣服,在他的这一生中,恐怕也不知道洗衣这回事!”
姚秀姑叹道:“真是自找罪受,他若是没钱买衣服怎么办?化缘并没有那么容易的事呀!”
梅玉道:“我看倒也不难,他打扮得干干净净,一副有道高僧的样子,反而容易得到布施,而且出手的人都还不小气。昨天我就为他统计过,他总共收到了十几两银子,可以做好几件架裟呢,而且帮他缝衣服的那家人家也没要他的工钱,他选的这个行业真还不错,比我们两口子卖唱的收入还高呢!”
姚秀姑道:“你好意思,还去计算他的收入?”
“我是关心他的生活!”
“你看了五六天了,觉得他的生活如何?”
“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并不是漫无目的的瞎闯,而是一直在向西南走,好像是打算到云南去。”
“他不是说不上云南的吗?”
“那只是告诉我们的话,不过他的确是往云南走。”
“莫非他还是不死心,要去找沐王府。”
“我想这倒不会,因为沐荣告诉过我,他跟皇帝在以前就私下秘谈过一次,大哥就表示过无意久恋江山,否则云南不会等燕王先发动,早就发兵讨燕了,大哥在掌握优势时都不肯对燕王用、兵,又怎会在此地召令勤王呢?”
“那么他到云南去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看来我们这位皇帝大哥心中真有秘密!”
“假如他真是上云南,我们是否也要送了去?”
梅玉想了一下道:“是的,我说过要送他千里,就一定要做到,假如他有危险,我就要帮助他。”
“他若是有意要大举呢,你是否要追随他?”
梅玉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我想这可能不大,他若是有意思大举,沐王是惟一的靠山。”
“也许他是另外有所依仗呢?”
“我还是会帮助他的,动用我在江湖上的力量帮助他,这次我跟巴山义密谈了一阵,他也雄心勃勃,答应纠合一些江湖有志之士共襄盛举,我叫老三去跟他联系了。”
“靠得住吗?”
“巴山义是个很慎重的人,靠不住的人他不会拉进来,这些湖海的豪杰没一个是甘于淡泊的,他们很想有个机会轰轰烈烈地干一下。”
姚秀姑只有付之沉默了,她很懂得守本分,有些事情是属于男人的,她不必多表示了意见。
她自守寡以后,梅玉又扰动了她止水般的心湖,她选择了这个男人,就准备献出了她的一切,梅玉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何况,她也实在喜欢目前的生活,双双对对,浪迹江湖,平凡中偶而会有些刺激,这正是她梦想的生活。
她是个武女,又有着一身的武功,无法像一般妇女般去过淡泊平静的生活,所以才继亡夫之后,继续挑起了镖局的担子,目的也是在追求着那份平淡中的不平静。
应文在化缘的时候,他们就在街头巷尾卖唱,那是为了随时行动的方便,不能像从前那样,在茶棚子里唱了,收入自然也少得多,但他们却不在乎,因为他们原不为了赚钱而干的。
两人的囊中藏着丰富的金珠和银票,足够他们逍逍遥遥地过上几年,何况每个大城中都有镖局,只要他们一亮身份,随时都可以周转到上千两银子的。
他们不愁钱,应文也不愁钱,他化缘的收入很好,不过也有几天化不到的时候,但是他的花费也不大,他有正式的度碟,遇到寺庙可以挂单,免费吃住几天都不成问题。
应文走得并不快,他不乘船,不坐车,都是靠着两条腿走了去的,但他走得也颇有计划,不赶日子,很从容,歇处都在大市镇,都是一天可达。
所以后面跟踪的两个人也很逍遥。
走了将近一个月了,离开庐山也有六七百里了,梅玉第一次发现应文跟人有了联系。
那是一个叫大王村的地方,村子并不大,不过才六七十户人家,大部分都是种田的人家。
照应文的习惯,他是不会停下来的,应文到达大王村的时候,不过才下午,照理,他可以多赶二十来里,到前面另一个大镇的,但他偏偏就留了下来。’应文在村子里略作问讯后,就向着一家大户走去,在门口,他被人挡住又问了几句话,然后就有一个穿着很气派的中年人把他恭恭敬敬地接了进去。
梅玉和姚秀姑在远远地看着,然后也找了个庄家人间了一番,知道那一家人是村中的首富大户,姓李,叫李至善,村中一半的田地都是李大户家的。
不过这李大户来此落籍不过才五年,那栋大宅,建成也不过才六年。
远在七年前,李至善就首先买下了村中朱大户的全部土地,以后又陆续买下了其他几家小户的土地,据说他原来是在京中做官的,因为看中了此地的风水,才选在此地落户。
他家中只有一个老妻,与一个女儿,倒是使用的人不少,账户、总管、长工、仆妇、有二十多个人。
梅玉听了很觉纳闷,向姚秀姑道:“奇怪,京中的官儿我该都认识,却不记得有个叫李至善的人?”
姚秀姑道:“六部三院,大大小小的官儿有好几千呢,你又怎能完全认得?”
梅玉叹了口气:“说的也是,不过我想,这李大户既然能买下了大半片的土地,家产必然不少,能攒下这么多的家产,为官当在三品以上,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儿,我却是全认得的。”
姚秀姑想想道:“有些官儿没有品级,权限却不逊于一品大员,赚起银子来自然很容易。”
“你怎么知道的?”
姚秀姑又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我先父就是在太祖手下做这种官儿的,这种官儿跟你这侯爵一样,也是世袭家传的,先父嗣下无子,才及身而止。”
梅玉常跟皇帝接近,自然知道那是个什么官,那定然是缇骑尉——皇帝的私人耳目,便衣密探。
这是最神秘的一个组织衙门,他们没有品衔,不设衙门,但却见官大一级,每人身上只有一方金制的腰脾,俗称他们为金牌使。
他们是皇帝的私人代表,所以即使是一品大员,见了他们也得打躬作揖待若上宾,不过他们的身份十分秘密,轻易不示之于人,找到了谁,也绝对不会有好事。
梅玉叹了口气道:“大姐以为这李大户也是金牌使?”
“我想只有这个可能,所以建文皇帝才能找了来。”
“不对呀,大哥即位,算起来也不过才四年多,这李大户却是在此落脚五六年了。”
“他们是世袭的,自然是在太祖手下传下来的,那是只有皇帝才知道的秘密,建文是从太祖手中得到的,他离开了朝廷,不会再留给燕王,仍然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梅玉道:“这倒也是,我本来还怕大哥没人照应,他手中既然有这批人,想必是可以照顾他了。”
姚秀姑道:“这批人的忠贞是毋庸置疑的,只不过对一个失势的皇帝是否还能维持忠心就很难说了。”
梅玉一惊道:“你是说李至善会靠不住?”
“我不敢肯定,他们是皇帝的私人班底,但他们忠贞是对皇帝,而不是对某一个人,现在的皇帝不是建文了,这李至善是否还对他忠心,我就不敢说了。”
梅玉道:“说得对,我得看看去。”
姚秀姑拉住他道:“慢着,建文皇帝一路行来,过了几个州府了,只投奔这个地方,可见一定是他认为信得过的人,假如李至善没问题,你这一下子找上门去,不是反而坏了事了。”
“那……也没什么,大哥知道我对他绝无不利之心。”
“但李至善却不会这么想,他这份工作是绝对机密,除了皇帝与本人之外,绝不容第三者知道,你这一找上门,岂不是令他心中不安,建文为什么一定要摆脱所有人之后,才找上门去,可见也是不让人知道这秘密。”
梅玉这才点点头道:“这也是,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的目的是暗中保护他,还是在暗中看着的好。”
梅玉苦笑道:“若是大哥在这儿住上三五天,我们难道也守个三五天。”
“看来只有如此了。”
“可是我们已经找遍全村,连家客栈都没有,怎么住下来法?”
姚秀姑一笑道:“这村镇不设客栈,是因为再下去二十里就是县城,住宿的人一定赶到下一站去了,可是这儿又是通衢必经之地,所以有好几家酒店饭馆,以供人打尖歇足。”
“这个我知道,我们已经在一家酒馆中吃过饭,可是不能住下呀!”
“有吃的就有住的,这些出门的经验你不懂,看我的吧!绝对可以安排得天衣无缝。”
他们在村中又转了一圈,仍然来到街上,找到了一家饭馆用了饭,梅玉受了一番教导,去向小二搭讪道:“小二哥,这儿有哪一家可以借住的?”
“客官!走下二十里就是县城了,那儿有地方住。”
“这我知道,可是现在走去,到那儿城门已关了。”
“关了城也不打紧,现在年头太平,没有宵禁,破费几个小钱,给守城的军爷买过酒,他们可以开小门放行的。”
“可是我这娘子胃痛发作了,没法子赶路。”
姚秀姑用手按着胸口,一副痛苦之状。
小二倒是很热心,连忙道:“要紧吗?要不要请个大夫瞧瞧,出门在外,病了可麻烦啊!”
“没关系,是老毛病了,我们自己身上就带着药散,躺下休息过一天,吃了药散就会好的。”
“原来如此,村头上王寡妇家有闲房,也有过路的人不想赶路了,就住在她那儿的,只是那个老妇人的心很黑,一间屋子要收两钱银子,比住店还贵。”
“那也没办法,谁叫这娘子的老毛病犯了呢,也只好让她敲竹杠了,那个王寡妇家怎么走?”
“这倒好找,就打村口上,独门独院,后房是栋小阁楼,走过去约莫半里多路。”
梅玉多谢了,还给了一百钱的小账,那伙计更热心了,还吩咐他们道:“你们到了她那儿,除了睡觉之外,别再向她要汤水了,那个老妇人样样要算钱的,若是半夜怕肚子饿,不妨在小店带几个包子去。”
梅玉含笑道:“不必了,我们吃饱了饭,就不会再吃点心了,休息一夜,明早就上路的。”
他们找到了王寡妇家,叫门道明来意,王寡妇五十多岁了,一副精明相;她还真能敲竹杠,连一枝蜡烛都要另外花钱买,房钱化费一切都是先付。
她解释说客房在楼上,曾经有客人住到快天亮的时候跳楼逃跑了,她是个女人家,又有了年纪,追也追不上,所以一切都要先收费。
梅玉倒是很痛快地付了账,但姚秀姑却磨着讲价,硬把一百钱的蜡烛讲成了五十文才达成交易。
屋子倒还干净,打开后窗,刚好可以远远地看到李家的大宅,梅玉十分满意,笑着道:“大姐!你也是的,不过五十个钱而已,还得跟她磨半天?”
姚秀姑笑道:“我的少爷,我们这一身穿着不像个有钱的样子,而且这老婆子也有问题我必须跟她讲讲价钱,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这老太婆有什么问题?”
“她的东西贵得离谱,你知道这蜡烛一支多少吗?”
“多少?”
“在店里买,是一支十文。”
“差这么多,不过也难怪,这个地方本来就该她敲竹杠的时候,老寡妇总是贪一点。”
“但这个老女人不同寻常,她的价钱要得太辣手,分明不是招待客人之道,换句话说,她根本不想生意上门,还有你该注意到她的手指上的老茧,那是握刀剑的痕迹,她是个会家子。”“你太多疑了吧,她要操作家务,她的厨下是烧木柴的,劈柴也要握刀,一样会生老茧。”
“但不是双手都用,只有常练双刀或双剑的人,才会双手都起老茧。”
这一说梅玉也注意到了道:“小弟的江湖阅历太差,居然忽略了这些地方。”
“兄弟!江湖经验不是一天跑出来的,我以前也不懂这些,自从挑上镖局的担子后,才一点一滴地学出来的。”
“她是什么身份?”
“不清楚,但多半与李家大宅有关,因为她住的这间屋子,正好看见李家整个大宅的动静。”
“那是否会对大哥不利?”
“目前不敢说,我们只有耐下性子来看看。”
他们也没有等太久,当天晚上二更左右,楼下就有动静,隐隐有了人声。
两个人都没睡着,悄悄爬起来,不敢开门,但楼板上却有空隙,可以看见下面的动静了。
有三个短打伪装的汉子,带着兵刃,聚在室中,跟老太婆低着谈着事情,姚秀姑的推测有的很正确,这个老太婆是个使双兵刃的,只是她使的竟是两柄沉重的双钩。
只听得一个男子问道:“老姥姥,你不会弄错吧?”
老太婆很生气地挥动了一下手中双钩道:“弄错!我姥姥开始杀人时,你小子还没出世呢,我会把人弄错!”
那男子道:“我们另外也有线索,知道李家今天去了一个和尚,朱允-怎么会成了和尚呢?”
“别的人姥姥不认得,但是朱允-却绝不会认错,他在当皇帝时,常到孙驸马家去玩,老身那时在孙驸马家中当管家,接待他不知多少回了,因此,他烧了灰,也逃不过老身的眼睛,那和尚就是他。”
“只要不弄错就行,王姥姥!这次你老人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将来论功行赏,至少也可以弄个副统领干干,我们兄弟都要靠您提拔了!”
老太婆扁着嘴一笑道:“那当然,老婆子论手底下功夫,并不比人差,苦的是没有什么关系,不得不屈居人下,现在落得这个机会,自然不能放过,老婆子平常也没什么朋友,这几年咱们总算相处得不错,所以才想到你们,大家加把力,这可是一场塌天的富贵!”
“姥姥!那李家还有什么扎手的人物吗?”
“李至善是大内的密探,手底下总有几个能人的,老婆子在这儿盯了他们三四年了,知道他的家里的账房先生,和一位管事的胡奶奶都是练家子,还有那些庄丁身手也还过得去咧!”
“那咱们的人手不是单薄了一点?”
“怕什么,你们风云三刀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何况还有老婆子的一对钩,足够收拾他们的了。”
“姥姥这么说,咱们弟兄三个还怕什么,豁上性命,也要追随姥姥建此大功了。”
老婆子一笑道:“吴大郎,不是老身托大,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分功的人也越少,李大户家中的实力,老婆子并不清楚,此举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把握,不过只要确定人在这儿,就不怕他们跑上天去,今天,咱们只要去闹他一闹,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大家也别硬干,扯活就飘!”
“这一走还能找到他们吗?”
“你真是死脑筋,建文这个逊皇帝现在是朝中通缉的要犯,行迹漏了,他们还敢死守在这儿吗?咱们前脚走,他们一定后脚跟着溜,咱们只要踩住他们的头跟就行了。”
“还是姥姥行,不过他们若要离开的话,保护一定十分周密,咱们还能得手吗?”
“他们总不能大队人马一起走吧,最多只有三两个人保着建文帝,咱们盯住这一票就行了。”
“他们前后也会有人接应的?”
“咱可算计过了,那是一定的,不过离开这儿后,咱们也有同行,三位是流动的巡查使,自然知道哪儿可以找到帮手。”
“那当然可以,可是……”
“吴大郎,包子太大了,咱们一口吞不下的,只有吃其中的馅儿,边皮总要分人一点的。”
“是姥姥明教,咱们都受教。”
老太婆又叹了口气:“只希望李大户家中没什么高手,咱们能够不费事地拿到手中。”
他们四个人都悄悄地走了,姚秀姑道:“真没想到这老婆子会是横行绿林二十多年的独行大盗神钩姥姥王素君。”
“这老婆子很有名气吗?”
“名气大了,她一对双钩使发时风摇地动,威力无穷,江湖上黑白两道都不敢惹她,十年前才销声匿迹,大家都以为她死了。”
“她早已入了燕王的网罗,有一段时间还混进了孙驸马家中做了总管,孙驸马本来跟大哥很不错,但也早就跟燕王搭上了线,人心真是难测得很。”
姚秀姑叹道:“燕王手下这批班底真不错,李至善是太祖手中的密探,他们早已知道了,也安排了一个人在这儿监视着,难怪建文斗不过永乐,他处处都落后一步。”
梅玉苦笑道:“所以大哥才放弃了竞争之意,他自己知道比不上那位四叔,勉强号召一批人起来勤王,结果是白白拖人送死而已。”
“那他干脆就站出来去见燕王,生死一身担了,又何必要这么躲躲藏藏呢?”
“大哥说过了,他隐身不出,对燕王才有监督作用,让他在勤政爱民上下功夫,如果他入了燕王掌握,燕王没了顾忌,对朝政就不会如此用心了,大哥说,做过皇帝的人,才知道听政之苦,他在临朝的几年中,最快乐的时间,就是过年那半个月,他不必早朝,可以睡个懒觉。”
姚秀姑也一叹道:“铁甲将军夜渡关,阁臣待朝五更寒,只是说朝臣之苦,想不到皇帝也一样的苦。”
“要做好皇帝总是苦的,大哥自己做不好皇帝,把帝位让了出来,但是希望能以此身监督燕王做个好皇帝,用心不为不苦,所以我才要保护他。”
“我们快去吧,看来李至善还没什么问题,只是他的身份不够保密,还是被人盯上了呀!”
两个人不敢怠慢,收拾了一下,也急急地向李大户的宅院赶去,但那边已经打了起来,李至善那边有十来个人,围住了王素君等四个人拼命地狠斗。
王素君的一对虎头钩使尽了威风,缠住了五六个高手,仍然是攻多守少,口中还嘿嘿冷笑道:“李至善,老奶奶一直在这儿盯你几年了,你是块什么料,老奶奶清清楚楚,你趁早把逊皇帝交出来,否则老奶奶就调动大军来扫荡你们了?”
李至善边斗边道:“老夫是安分良民,你说的什么,老夫一概不懂?”
“你少装了,我老实告诉你,老奶奶在孙驸马府中当了几年管事,经常出入禁京的几个牛黄狗宝,老奶奶哪个不认识,你赖也没有用,今天到你家的那个和尚,就是逊皇帝朱允。”
李至善一口否认道:“老夫已经几年没晋京了,隐居在此,从不见客,今天也没什么和尚来到……”
王素君沉声道:“李至善,你尽管嘴硬好了,你也是干这一行的,老奶奶不怕告诉你,老奶奶在此属锦衣卫西南总提调,你跟老奶奶作对,难道不怕抄家灭族吗?”
李至善哈哈一笑道:“王姥姥,李某既然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早已看开了,从前抄人家的家,将来也免不了被人家抄,碰上了同行,有道理是讲不通的,李某该杀该剐也认了。伙伴们,你们都听见了,被锦衣卫找上,大家只有拼了,拼过一天是一天。”
他这一声招呼,那些打斗中的人都狠了起来,招发如雨,人人都采取了不要命的打法。
这一来风云三刀的压力倍增,立刻挡不住了,一个汉子痛叫一声,显然是受了伤,可是伤他的人却不甘休,追上来一刀斜劈,硬生生将他砍成了两截。
三刀中的老大骇然道:“姥姥,点子太扎手,敝兄弟挺不住,老三已经完了,咱们退了吧,调集大队,再来对付他们好了?”
王素君沉声道:“好!你们先走,老身押后。”
风云三刀的老大吴必风,老二吴必云,加紧劈出几刀,闪身退出圈外,这边的人追上去,却被双钩阻住了。
李至善摆手道:“让他们走好了。”
吴必风与吴必云才退了几步,忽然斜里射来几点暗影,两人都是咽喉处着了一颗铁弹,扑地身死。
王素君怒声道:“好狠毒的手段,李至善,你给老奶奶记着,这笔账总有算的一天。”
她怕再有暗器袭来,飞也似的闪人暗中不见了。
李至善因为没有派人埋伏,见吴氏兄弟中了暗-,知道必定有人相助,乃朗声发话道:“何方高人相助,请赐予一见?”
梅玉从隐身处跳了出来,一拱手道:“李员外,兄弟梅玉,是暗中保护应文大师前来的。”
李至善微微一怔道:“是汝南侯小侯当面?”
“是的,兄弟易了容,以免被追骑发现,应文大师是知道的,事态紧急……”
李至善却坚持着道:“请小侯出示本来面目?”
这人是干密探出身的,行事十分谨慎,梅玉只有除去了脸上的化装,李至善看了半天,才一拱手道:“果然是小侯,请恕在下失礼!”
“员外认识梅某吗?”
“在下对昔日圣贺身边的几个朋友都曾见过面,只不过各位不知道而已。”
“员外!我和姚大姐一路乔装,保护在大哥身后,恰好投宿在王寡妇家中,侦知她的身份,知道她是燕王的手下,一直在监视员外。”
李至善一叹道:“在下以为掩蔽身份已最隐密了,哪知早已在人的注意中,幸亏在下已经把应文大师送走了,否则岂不误了大事。”
“什么?大哥已经离开了,我们怎么没看见?”
梅玉这一急,行止已失常,抓住了李至善。
李至善含笑安慰他道:“小侯请放心,应文大师走得十分隐密,他来到此处后,只耽了一个时辰,在下立刻将他秘密地送走了。”
“送到哪儿去了?”
李至善顿了一顿才道:“大师自有去处,本来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但小侯自是例外,大师说他这一生中,只有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就是小侯和方公子!小候请进庄内再细说如何?”
“没时间了,神钩姥姥逃了出去,很快就会勾人来的。”
“没关系,在下本已准备放弃此地,一个时辰后也要撤退了,她在一个时辰之内还不可能勾了人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