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得急,冯大勇没能及时赶回来,不然非得好好嘱咐许蒙少说话,并让刘太平看着他。
叶应则昨日宿醉,起得有些迟,这才比魏老板慢一步寻许蒙来说话。当然,作为他师爷,黄众已经通过刘太平的口得知许家寨的大体情况,弄清楚了许家寨养蚯蚓喂鸡这事儿就是许蒙提的。
刘太平与黄众交底的过程中,重在陈诉许蒙所言用地龙养鸡这事儿是真的,而不是虚构的。黄众想听的是怎么养蚯蚓,不过,这刘太平也不知道。
三老太爷又不是二百五,肯定不会详细说,只是轻描淡写带过了。刘太平又不吃那碗饭,再则打算与许家交好,自然也没多问。是以,黄众问题一多,他就回答不上来了。
路上,许蒙从刘太平口中得知黄众偏好问怎么养殖蚯蚓,有一瞬间的迟疑。他迟疑的是现在交底,还是等太爷们来与他交底,许蒙最终选择了等三老太爷他们交底。
一是,他现在觉得有点不堪重负了,最近他把水搅得太混了,自己都有点被呛到了。二是,他还不知道族里的意思,不能强行绑架大家的意图。三是,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出头,这等脸上有面的事情还是留给太爷爷他们吧。四是,他觉得族里现在人少,还不是分门户单干的时候,至少自家不是,那么大家或许通过这件事儿增强集体荣誉感,拧成一股绳先继续走下去。
向三老太爷提及统一养鸡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迟疑,一个人吃掉蚯蚓养鸡,等富了再惠及大家,让人承情。可现实是他年岁太小,家中只有爷爷一个劳动力,没等到他富裕,别人或许已经把他养鸡这事儿弄清楚了。村里就恁大点地方,如果他们养鸡不是在祠堂,有三老太爷他们管着,养殖蚯蚓的法子早几百年传开了。
劳动力缺乏的情况下,集中力量办大事,这条路是最正确的,单打独斗抵御风险的能力太差了。他庆幸的是,族里听从他的建议,老天保佑养的鸡没出问题,合作的小商贩们都很勤劳脑子不死板大家为了钱一起为鸡蛋不断开拓市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幸运,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努力,是大家伙一起努力的结果,所以许蒙才做下那个决定。
叶应则越想越觉得幸运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他觉得有些刻意,不免担心是许蒙与江家合伙骗他。他见了许蒙直奔主题,厉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和江家串通好了?”
“没,我对祖宗发誓,绝对没有。”许蒙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见叶应则脸色稍缓,才小心翼翼地解释为何在江家,“是他家要买我家的冻鸡,让送一百个鸡蛋,我才去的。因为早上要去黑龙潭摆摊,我们吃饭早。吃罢早饭,也就卯正三刻就去了。到了江家,过了秤,他们东家说什么神仙梦又来了,要立马说给掌柜的听,我就只能等着了。我就问了他们上一个梦是什么时候,发觉都是吃我们家鸡蛋的时候,我才,我才觉得……”
叶应则看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摆手道:“我会去查证的。”
许蒙就怕这事儿再查,早就和丁牙侩、江糖对好了说辞。至于江家那边,许蒙觉得他们不会自毁前程的,所以一点也不害怕。而丁牙侩所知不多,看起来也是个可靠的。
许蒙听闻叶应则这话,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一副不怕查,就怕你不查的样子。
叶应则心里哼了一声,继而问起蚯蚓养殖的事情:“怎么听说养地龙是你提出来的?”
许蒙狠狠地点头,把自己早已同族老说了很多遍的说辞拿出来说:“我摔了脑子……三老太爷带我去跟族长太爷……然后就养鸡了。明府要是有问题,养鸡可以问我良才叔和九爷爷,种地的可以问我十六太爷爷,族长太爷爷和我三老太爷什么都管什么都知道,十二太爷爷有学问。不过十二太爷爷身体不好,你就别折腾他了。我的太爷爷们都可聪明了,可惜他们没读多少书。若是像明府一样读了很多书,说不定更厉害呢。”
看他一副我很聪明,我家太爷更聪明的与荣有焉的样子,叶应则心里有点小嫉妒。
他是庶族出身,族中从未有过像许蒙这么自豪的孩子。族人虽然尊敬他,但是没有许蒙这样以三老太爷聪明而自豪骄傲,还如此理直气壮。
叶应则听完许蒙一席话,清了清喉咙道:“还听说你是个神童?”
许蒙忙摆手道:“不,不是。我今年十一岁了。不会作诗,讲故事也看鸡看的。识字也就偷听了一点,不敢称神童。”
叶应则看他诚实,心里微微颔首,又问道:“识得哪几个字?”
许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把双手举起来翻了四翻。他像叶应则表示自己会四十个字后,把向三老太爷展现过的字念了一遍:“天地玄黄……许,钱,文。”
叶应则问他学了多久,许蒙很自豪地道:“三个月。偷听的哦。”
“不错。”叶应则喊了小厮,让他去准备一副文房四宝,对许蒙道,“孩子,不是神童也无妨。回头等你族学让读书了,你好生读书识字。读书识字让人明理,你是个好孩子。”
许蒙由衷地赞美叶应则道:“明府是个好官。大人们都不愿意跟我小孩子说恁多,你是官,还跟我说这么多道理。我记住了,读书识字让人明理。”
叶应则连说几个好,等小厮把文房四宝准备好,便让人送他去见了刘太平。
等人走后,黄众焦急地进来,与叶应则耳语一番。
叶应则先是愣怔,而后爆笑道:“果真是个孩子。还是个知礼孝顺的好孩子。”
黄众低声道:“这话传出去如何是好?我们可是先吃了。”
叶应则摆手道:“莫担心。不是具条陈诉上去,表明不知情下先吃了嘛。现在不吃便罢了。”
黄众看他眼睛转动,知道他在想事情,便没再出声。
又过了一会儿,叶应则冲黄众招招手,与他耳语一番。
黄众抚掌道:“妙啊。”
叶应则冲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不过,圣人是个好官家啊。不然,若是碰上前朝的戾帝,咱等还敢在这里闲聊,早就卷铺盖滚了。”
却说,叶应则送往府城的信和奏疏,此刻正在路上,大抵晚上便可到了。
而被他们议论的好官家,好皇帝,赵擎,此刻正被大臣们喷口水。
“启禀陛下,如今天下初定,百姓急需休生养息。而不是顺着您的心情,由着您的性子,昨日朝令夕改征夫修惠民渠,今日又要改造沣京。”
“启禀陛下,臣以为简中丞所言甚是。”
“陛下,三思啊。”
……
赵擎看着一地的长翅帽,好几个都激动得要振翅飞过来揍自己一般。他也没发脾气,而是和善地道:“诸位爱卿,请起。此事,容后再议。”
率先跪下的简中丞,简程却不依不饶道:“陛下,这又要用拖延战术吗?”
赵擎本打算让小黄门怀仁宣布退朝,被简程这么一扯后腿,只得坐下来,笑道:“简中丞何时成了兵部的人,兵法都论起来了。”
“陛下,臣不是在说笑。这是事关天下人的大事,难道就为了长公主的马车过巷道,就要大肆改造沣京?陛下爱惜长公主,与长公主姐弟情深,万不该置天下人于不顾,置沣京万千百姓于不顾啊。难道陛下想长公主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干政的恶名吗?”
赵擎脾气好的等他说完,才骂道:“简中丞,莫要学泼妇骂街?朕是因为长公主?难道你家的马车能过得了朱仙桥的巷道?你雨天不是蹚水过的?朕的长姐尚且不曾哭诉,你倒是会替她寻个骂名恶名?朕修惠民渠,改造沣京,不图享乐,皆为天下万民所计。若再有人替长公主寻此等名声,一概革职查办。什么玩意儿。”他越说越气,说着说着也不和人争了,直接宣布,“退朝。”
留下一地的长翅帽山呼恭送,又慢悠悠地起身。
简中丞的死对头,枢相王浚笑道:“老简,你这硬骨头专挑长公主的软柿,到底是何居心?如此关注长公主,莫不是还肖想长公主与你再续前缘?”
简中丞曾经与长公主赵蔷有个婚约,那都是老早几百年的事情了。如今他儿孙满堂,被人如此奚落,他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喝骂:“王浚,你这个奸佞小人。就是你鼓动陛下改造沣京。老子要替天下人教训你。”
“呵。”王浚也是嘴损的,冷笑一声道,“你这口气,比长公主的新驸马刘殿帅都要口气大哦。”
“你!”简中丞指着他,向他投掷了手中的笏,却没砸到人,也没寻到什么趁手的东西,便拿脑袋朝王浚冲去。
王浚本欲要躲,却不知被谁撞了一下,肚子便与简中丞脑袋亲密接触了。
然后……
“简直胡闹!堂堂朝官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拿你的名声滋事,我去教训他们。”赵擎听了太监回话,气得要去给两人评理。
谁能想到两位朝堂高官,能在宫城内大打出手。
“好在出了承乾殿,不然明日上朝一地的血。”在坐的赵蔷嘴上起着哄,眉眼间却朝怀仁使眼色让他劝阻了赵擎。待赵擎冷静下来,她才正了正色,安抚道,“左不过是些口舌之争。驸马又不是死的,这事儿官家就甭管了。倒是改造沣京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