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凌晨一点。

黎娅被方业识送回黎家,她回家时已经准备好迎接来自爸妈、兄长的关心与呵斥。

——从小到大,楚朱秀对孩子都有“夜晚门禁时间”,倘若要在外玩闹聚会过夜,必须要详细交代友人联系方式,并确定回家时间。

她自与黎漴、黎潼分别后,坐上方业识的车,胸中燃烧的火焰不断舔舐着理智。最终,黎娅忿忿地关掉手机,拒接来自家人的电话,跑去和方业识玩了一晚上。

方业识在几个小时前接过黎漴的电话。

黎漴让她接电话,黎娅喝着酒,犟得扭过脸,绝不肯搭理他。

方业识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用手拍拍她的肩头,走到角落和黎漴聊了几句。

黎娅密切关注着方业识的表情,她看到他的桃花眼微眯起,半心半意地点了支烟,与黎漴平静交流几句,挂了电话。

“哥哥怎么说?”她到底还是在乎,雪白清纯的脸上满是在意。

方业识调侃道:“你不是不乐意接电话吗?”

黎娅娇气地皱起鼻子,哼道:“我生他气了。”

方业识哈哈大笑。

“他刚好有点事在忙,”方业识给她倒了一杯低度数甜酒,“你可以尽情喝酒了!”

黎娅想问方业识她哥在忙些什么。

卡座上迎来一个浓妆艳抹的性感美女,半伏着身子,朝方业识讨酒喝。飞舞浓密的眼睫如扇,红唇热辣如火,迷得方业识瞬间将注意力转移。

黎娅:“……”

她闷闷不乐地开始喝酒。后来,自然而然地忘记了前一刻要问的事,昏昏沉沉地浸入酒精余韵。

零点,方业识路过便利店,给黎娅买了瓶酸奶。

代驾开着车,尽职尽责地前往目的地。

黎娅赶在到家前半小时醒了酒,她懵懵地靠在方业识的肩头,小声问:“业识哥哥,现在几点了?”

方业识:“凌晨十二点多。现在送你回家。”

他捏捏她的脸蛋,“准备好回家接受你爸妈的批评吧。乖乖女跑去喝酒,你哥明天一定要骂死我。”

“你可要替我说几句,不是我不送你回家,”方业识指尖留恋着年轻女孩柔嫩脸颊的热度,他道,“是你自己也想玩。”

黎娅靠在他肩头,不由也紧张起来,她想着回家时要如何找借口应付爸妈、兄长——

没料到,她回家时,家里静悄悄。

没人等她。

一楼大厅的灯倒是亮着。

黎娅直愣愣地站在大门口的位置。

身上浓烈的酒味、烟味杂糅在一块,她的手臂被夜风吹得冰凉。

“华姨?”她唤道,径自往一楼倪少华住的房间走,边走边抱怨:“爸爸妈妈已经睡了吗?哥哥今天在家里还是在外面住?”

华姨的房间门紧闭。

她拧开门把锁,娇气哼哼着:“华姨,我胃有点烧得慌,你给我煮一点汤喝吧~”

门被打开。

与主卧规格相同的一楼客房,倪少华住了二十几年的卧室,如今空荡荡得吓人。

黎娅懵了。

她匆匆地赶往楼上,敲爸妈的房门,黎振伟神情疲倦,“娅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黎娅原本担心着迟归要被父母念叨责骂,现下却也顾及不了太多,她慌张地指着楼下:“爸爸,华姨怎么不在家?”

被惊醒的楚朱秀挽了下丝绸睡袍,她款款站在丈夫身后,瞧着黎娅衣领翻乱,烟酒味道浓烈的样子,微皱眉头。

“娅娅,你喝了多少酒?”

年长女性的声线温柔。

黎娅没回这个问题,执着问个清楚:“我想让华姨给我煮一碗汤,她不在家吗?”

一刻沉寂。

黎振伟看向垂下眼帘的妻子,他清嗓,替楚朱秀道:“倪少华被解雇了。”

只是几个小时不在家,黎娅迎来了家庭成员的剧变。

她错愕,“解雇?为什么?”

楚朱秀冷淡道:“她拿走一张我名下的卡,给她的儿子使用,消费五十多万。”

黎娅不可置信。

“我们每个月给华姨开了几万块钱的工资,”她说着,越分析越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她怎么会蠢到不要这么好的工作,就为了五十多万?”

五十多万,倪少华在黎家工作一年就能挣到。

黎家作为雇主向来大方,年中奖、年终奖从不苛刻。更别说,倪少华是在黎家同吃共住二十多年的住家保姆。

黎娅想不通。

楚朱秀最初同样无法理解,直到她得知,这张卡被倪少华给了她那个不太成器,目前没有正式工作的儿子。她终于明白,倪少华冒着巨大风险偷走银行卡只是为了给她儿子满足物欲。

她想着给黎娅解释前因后果。

然而,楚朱秀看到黎娅脸上泛着的酡红,周身浸染的烟酒臭味,心情陡然糟糕起来。

“去睡一觉吧,明天再说,”楚朱秀定定看她,“你身上的味道很难闻。”

黎娅满腔情绪,渴求家人解答。

她想再说点什么,却在妈妈温柔却不失严厉的视线下畏缩不前。

怀揣着对家中发生大事,自己丁点不知的慌张与不安。黎娅迎来清晨,她宿醉半清,强撑着自己下楼。

倪少华被解雇,还没物色到合适的保姆。

黎漴特意起了个大早,点了几份茶点,正吃着。

“哥哥!”黎娅甜甜喊,“你昨天也在家吗!”

黎漴:“嗯,早餐在这,你看看要吃点什么。”

黎娅借着兄长同桌吃饭的机会,旁敲侧问地刺探起倪少华被解雇的真正原因。

直到听见那张“银·行-卡”本该是给黎潼,却被倪少华拿走给儿子用时,她愣了下。

“这件事是妈妈发现的吗?”

黎漴没有察觉出黎娅口吻中的变化,他嚼着水晶饺,半心半意地回复项目组消息,“对,妈瞧出来不对劲,直接问华姨。”

他有点不习惯家里离开了一位生活二十多年的保姆,喊倪少华依旧是用“华姨”指代,顿了顿,继续道:“我想,她拿了那张卡也害怕东窗事发,毕竟200万不是个小数目。”

黎娅敏锐地想到另一种可能。

她咬着下唇,目不转睛地看着黎漴英俊流畅的侧脸,轻声问:“哥哥,你说,如果妈妈没有发现这件事呢?”

黎漴显然没有思考到这个可能。

他咽下口中食物,困惑道:“怎么可能会没发现?哪怕没发现,问问潼潼不就知道谁拿了那张卡吗?”

黎娅一言不发。

她为自己想到的那个可能,微微战栗——如果、如果妈妈一直没有发现,华姨在家里又借着和他们相处更久的熟悉,借着信息差,让黎潼与爸妈、兄长步步疏离,再也亲近不起来……

“诶,潼潼给我回消息了!”

黎漴喜悦地拍大腿,他美滋滋地看着黎潼发来的文字内容,欣赏一番,旋后,语音回复:“潼潼,你今天有空吗?哥哥带你出去玩?我的年假还没休完——”

黎娅被打断思路。

她盯着黎漴笑起来格外好看的脸,回忆起凌晨醉酒回来时,那种孤立无援、站在门外,无一人关心的冷遇孤独感。

黎娅感觉委屈。

她柔声开口:“哥哥。”

试图吸引黎漴的注意力,当然,她没能成功。

黎漴敷衍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乖,我有事。”

又是一长串语音消息:“潼潼,要是不想出门的话,我点些好吃的给你好不好?地址是……你得多吃点,你看起来太瘦了——”他说到后来,语气柔和,哄着婴孩那般和煦。

黎娅呼吸一滞。

她死死盯着他。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她留以耐心。

他将耐心给了另外一个人。

黎潼收到黎漴的信息时,正满怀喜悦瞧着楼下陈阿婆的叫骂。

“要死喽,我这老太婆真是被吓死了。林家阿妹这个妮子,造谣我家儿媳和女婿睡一张床!这妮子嘴巴怎么这么毒呦——”

市井小民骂人的素质从来低下。

擅长骂术的死老太婆更是懂得如何操纵人心,先是喊无辜,再埋怨着他人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最后再掉几滴状似苦楚的眼泪,立刻将舆论掌握在自己手中。

“林家阿妹,阿婆我知道你妈跑了,你爸死的早,没人教你懂道理,”陈阿婆张着一口黄牙,对着上方空嚎,唾沫四溅,周围站着三五群众,形色各异,瞧着热闹,“可你也不能平白无辜地说别人家坏话昂,好闺女可不做这种事。”

“都能嫁人生孩子的年纪了,还这么不懂事啊!”

黎潼抱着手臂,靠在阳台防盗窗的钢材上,三角梅开的艳红艳紫,微风吹拂,如浪涌动。

她听着,默默地舀了一碗水浇花。

水珠哗啦啦地从横贯攀爬在防盗窗上的三角梅叶面上尽情滑落。

洒得下方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阵闹哄哄的惊叫。

黎潼觉得好玩,又接了一碗,慢吞吞地浇水,不忘透过防盗窗看楼下众人的反应。

被泼到水的吃瓜群众们嘴里嚷嚷,“诶呦,这妮子咋还泼水呢?”

陈阿婆在十分钟前搬了小板凳,特意来她楼下叫嚣。

之所以来,是因为大前天她对着陈阿婆回骂,说出未来要引爆陈家的伦理家庭剧真相。

黎潼说出口时便知道,这八卦势必要在小区里传播,慢慢盖过她被认回黎家的八卦。

这年头,没人不爱听男的女的在床上的那趟子事儿。

至于什么“真假千金”,认回亲生父母家中,哪有这种床上的事来得火辣劲爆?

按照前世的发展,起码要过五年,在陈阿婆的孙子车祸受伤急需输血时发现这一真相。

黎潼可不愿意见到陈家阿婆安生快活这五年。

——骂人就要骂人户口本,戳人心眼子就要戳到稀巴烂。

她在二楼,居高临下,幽幽道:“阿婆,我可不是空口白话,你家孙一看就和你女婿长得像呢。”

陈阿婆装腔作势,正欲抹泪的动作僵住。

她声音尖锐:“要死喽!你这妮子瞎说什么话?什么像我家女婿,你蹲我家床底下知道的啊?!”

围观的几人被黎潼这话说得,不免窃窃私语:“诶呦,我咋感觉林家小妮说得挺对,上回见到她孙子,瞧着一点也不像陈家的种。”

“该不会真是……”

陈阿婆立刻转头大骂起来:“不是我家的种是你家的昂?”

被骂的悻悻:“我稀罕你家的种?你家孙那拖着鼻涕、露着唧随地跑,邋遢死了。”

黎潼被逗笑了。

战火被引到楼下那堆人中,陈家阿婆上前要撕人:“你儿媳妇还生不出孙呢,不值钱的闺女生了俩!”

有孙子没孙子的,关系好的关系坏的,推推搡搡,挤挤攘攘。

她的手机叮的一声,黎漴发来语音,伴随着热火朝天的撕逼声,她慢悠悠点开听。

“潼潼,你今天有空吗?哥哥带你出去玩?我的年假还没休完——”

这个对话的开端,是黎漴一大早发来消息,询问她醒了没,今天有没有行程计划。

她迟迟才回了个【?】

黎漴挺莫名其妙,仿佛被激励到,回了一大长串的语音。

黎潼没打算回。

她喜欢看热闹,盘腿坐在阳台上,喝着冰饮料,听着楼下的泼妇骂街、大吵大闹。

半夜下了一场夏雨,浇湿城市的燥热,早晨的微风有几分清凉惬意。

艳红艳紫的三角梅花中,隐隐能瞧见年轻女孩百无聊赖、漫不经心的样子。

楚朱秀仰着脸,凝视着她苍白清冷的轮廓。

她瘦得下巴尖尖,没有同龄女孩儿多数留有的稚嫩颊肉,手肘倚在钢材上,防盗网上有生锈的地方,一蹭就是一道鲜红铁色。

不远处的老人们不顾形象地叫嚷互骂。

她的司机是退役人员,见状询问:“夫人,要不要我帮着报警?”

楚朱秀轻声说:“不用。”

“她们有她们的生活规则。”

骤然,她听到二楼阳台,层层叠叠的三角梅中,她清瘦美丽的女儿懒洋洋地高声道:

“阿婆!”

片刻寂静。

“要不你也给你家孙子做个亲子鉴定吧!”

“不贵,一次就三千。”

三千块,简直割肉的价格。

和陈家阿婆互骂的某个老太幸灾乐祸:“是哦,林家阿妹说得没错,你做个鉴定不就得了?我听我闺女说,做这个很准呢,人家有钱人都做这个。”

楚朱秀眼睫颤动。

她在重花繁叶中,望见黎潼遥遥睇来的一眼。

她应是辨出她,脸上的表情从未变化,好似她和她一样,只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路人。

陈家阿婆立刻将矛头指向说话的黎潼。颧骨高高,下巴宽方的老太恶毒道:“呦,和你之前做的亲子鉴定一样吗?”

楚朱秀不知道自己想从黎潼的口中得出什么答案。她甚至反应不及,那位老太实在尖酸,嘲讽道:“没爸没妈的妮,怎么不见你亲爸亲妈把你接走啊?”

楚朱秀忍耐着,沉沉呼吸。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内心怒火,对司机道:“报警。”

司机诧愕,手上开始拨打电话,余光禁不住悄悄地瞧着身旁的夫人,她极罕见地斥着,柔白美丽的脸上尽是怒意:

“一群没素质的、死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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