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彘。
被做成人.彘。
裴晏生他这个疯子!
他敢。
他完全敢这么做。
活了十八载,如今她方体验到何为真正的求死不能。
眼圈渐渐泛红,她决意赴死的气势刚起来,就被他的几句话说得缴械投降。
而裴晏生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看热闹的模样。
她越痛苦,他好像就越兴奋。
“我求你,不要......”她眉间染上丝丝戚色,尾音都夹着幽怨。
裴晏生眼睫翻动了下,话音透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求孤什么?”
他又赢了,这感觉甚妙。
她们这些所谓的王公贵族,最在意什么,他都知道,生前的傲骨,死后的荣辱,他们尤其看中,既然小辫子这么明显,那就不要怪他明晃晃的威胁了。
“求殿下给奴婢和妹妹一条活路。”小公主闭了闭眸,曲膝跪下,“殿下让奴婢做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奴婢保证再无怨言,更不会再轻易寻死。”
听此,裴晏生唇边绽开了一抹满意的笑容。
一个会挣扎,会崩溃,活生生的人才好玩,死人多无趣。
当日,裴晏生让她将衣服重新都洗了个遍。
那件坏的,最终无力修补,裴晏生喝斥了她好几句,她便在一旁乖乖地垂首听着训,始终一声不吭。
然而,有压迫的地方就有反抗。
她可不想一辈子都被人欺压。
既然反抗无效,于是,她打定主意必须要逃跑。
趁如今还在不夜城的行宫,她须得尽快行动,若是跟着他回了北辰都城,到时真的是插翅难逃了。
所以,接下来数日,她尽她所能,将行宫的地形都摸了个遍,而且将裴晏生交代的事情都做好,争取给他留个好印象。
不过,裴晏生却好像不怎么开心。
小公主变得这么听话了,他反而失去了点乐趣。
人呐,天生就是贱,尤其裴晏生,他自己都这么觉得。
所以他故意挑小公主的刺,却不料小公主极为顺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好像一瞬间变得没那么好玩了。
一日,慕听语觉得自己已经颇顺他心意,午膳侍奉在侧时,便大着胆子问道:“奴婢可以见见妹妹吗?”
裴晏生夹菜的手指停了一下,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笑,“不能。”
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还以为他会看在她这么听话的份上会网开一面,没想到还是这么不近人情。
小公主的幽怨都写在了脸上,裴晏生搁箸,掀了掀眸,“你对孤的决定很不满吗?”
“奴婢没有。”小公主立马否认。
“撒谎是要受到惩罚的。”裴晏生指尖不紧不慢的,点了点案桌。
闻言,慕听语黛眉蹙起,她属实摸不透了,他到底要让他怎样,直接说对他不满吗?那样他就满意了?
她绞尽脑汁,组织了一遍语言,语气软软的,“奴婢已经与妹妹一月未见,实在是想念妹妹了。”
“孤说不许。”他挑了挑眉,冷冷道。
小公主磨了磨后槽牙,趁他没注意瞪了他一眼,“不见就不见。”
裴晏生咧唇笑了出声,侧首望向她,他就喜欢她这幅想要反抗他,却反抗不了的样子。
她沉默地站在一侧,心里闷到了极点。
“去吧。”端详了她半晌,裴晏生突然又开了口,语气懒洋洋的,“孤准了。”
小公主错愕地抬起头。
将她的神情一览无余,裴晏生的心情顿时好极了。“还不谢恩?”
小公主回过神,表现得颇为恭敬,曲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下去,心里却暗戳戳地谢谢他八辈祖宗。
裴晏生的近卫带着她走进一座低矮的偏殿,一进殿门,便看到神情雀跃的景婵小跑了过来。
她身后还跟着那日押送她的小侍卫。
小郡主跑到跟前,小巧的脸庞扬起笑脸,甜甜糯糯地唤了一声,“姐姐。”
慕听语今日前来并不是单纯看望的,眼看还有外人在场,她拉起景婵便往里走去。
可她们前脚进了内室,小侍卫后脚就踏了进来,完全没有男女大防的自觉。
只见他腰间别着剑,一个人直挺挺地站在门侧。
慕听语蹙起了眉。
这样,她还怎么同妹妹说悄悄话。
她望着如木桩似的小侍卫,此人看着年纪不大,而且长相周正清秀,面目文雅,应当是位好说话的人。她朝他走过去,唇角展开一抹笑意,“小哥可否容我和妹妹单独说几句话?”
“殿下有令,不能让景姑娘单独接触外人。”小侍卫头都没动,语气颇为义正严词。
可慕听语听来,当即忍不住了,“我是外人吗?”
小侍卫眉头稍稍动了一下,“这是殿下的命令。”
她尽力压了压心底的燥意,在裴晏生身边数日,她早就学会看人脸色行事,于是又软了态度,“小哥也可以去外殿,我和妹妹只是......”
“身为下属,绝不能违背殿下的命令。”小侍卫挺了挺腰,神情既认真又固执。
她无语了。
正当颓败之际,手臂突然被一抹温热抓住,紧接着一具温温软软的身体靠了过来。
她转眸望去,只见景婵面色苍白,一脸痛苦地望着她,“姐姐,我身体不舒服。”
心被猛地一揪,慕听语急忙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哪里都......不舒服,头疼,胃也疼,腹也疼......”景婵抬手从上至下划了下来,最后捂住腹部。
然后她的视线移向一侧,说话的气息越来越虚弱,“秋大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此时,那个高冷的小侍卫正站在景婵不远处,眉头微微拧着,似是在担忧景婵。
“你先别动,我马上去唤军医。”
说完,小侍卫一阵风似地走了。
看着这一幕,慕听语有点愣。
他们两个很熟吗?
竟然唤他......秋大哥?
她转眸,与景婵目光一对。
小姑娘唇角露出盈盈笑意,眼尾弯弯,粲然夺目,哪里还有刚刚虚弱的样子。
景婵原来是装的!
“姐姐,我是不是很聪明?”小姑娘飞快地扑到了她怀里,语气轻快又得意,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小女孩。
感受到怀里的温软,慕听语僵了一下,旋即将人紧紧相拥,恨不得大哭一场,但她还是忍住了。
她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不过他比较好骗。”小姑娘轻盈的语调带着一丝狡黠。
慕听语笑了一下,轻抚了抚她的墨发。
时间本就不多,慕听语根本来不及同妹妹细细寒暄,便急忙将计划说与她。
说完,就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景婵快速恢复了病恹恹的模样,坐在榻上,软软地倒在慕听语身上。
待军医把过脉,只见他眉头拧了起来,然后转向小侍卫,劈头盖脸便骂了起来,“老夫当是什么病,景姑娘只是气虚体弱,平时难免会头晕脑热,想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要注意修养,营养均衡便可。”
“如此寻常的症状,秋侍卫竟然说景姑娘快死了!”
“老夫每日看诊的士伤兵不计其数,此等小症状,竟还要老夫亲自出马,秋侍卫是以为老夫日日都很闲么!”
“小题大做!”
军医的语气极为不耐烦,说罢,便背起药箱,甩袖离去。
小侍卫抬袖擦了擦脸上的口渍,深深地望了她们一眼,眼里写满了疑惑。
“秋大哥,实在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这样。”白皙的小脸扬起,一双杏眸水光闪动,染满了无辜与歉意。
小侍卫神色微微一窒,眉目舒展开,喉结几不可查地动了下。
望着这一幕,慕听语几乎被景婵的演技折服了。
佩服,实为佩服,她心中直叹。
景婵虚弱地搭上慕听语的手臂,说道:“姐姐,你也走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慕听语见状,瞬间读懂了妹妹的意思,及时退了出去。
高冷的小侍卫也跟着默默走了出来。
一出殿门,入目便那抹张扬又熟悉的紫色身影,她身形不由得滞了一下。
裴晏生淡淡地瞥过来,就像一座无形的山壁压了过来,令人喘不过气。
他朝她招了招手。
慕听语尽量维持一副听话的模样,小跑了过来,跟在他身后。
“你们聊了什么?”他懒洋洋地问道。
听此,慕听语神色一滞,不自觉地紧了紧袖口,只一瞬,及时恢复了正常,“女孩子间的体己话。”
“没有谈论孤吗?”
“奴婢怎敢?”
裴晏生唇边溢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慕听语听得清清楚楚,她捏紧了袖口,她忍,她继续忍,过不了几日,她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跟着他走到寝殿,他突然说:“今晚你来为孤守夜。”
她一愣,随即脱口而出, “奴婢在哪里休息?”
一般在千黎,奴才为主子守夜时,都可在外殿小榻休息,也这算是主子对奴才的恩赐。
不然,不论冷热风雨,奴才只能露宿在外。
果然,裴晏生没良心地指了指门外。
慕听语望着坚硬的地板,咬了咬牙。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为了自由,她继续忍。
裴晏生满意地望着她的神情,甩甩衣袖,脚步轻快地走了。
早春时节,夜晚还是渗了丝丝缕缕的冷意,直钻进骨缝里。
冷,冷,冷......
靠在门边的小公主只有这一个感觉。
眼睫不停地轻颤着,唇色渐渐发白,她恍然瞧见月洞门后那棵梧桐树。
眼眸瞬间一亮。
她快步跑了过去。
粗大的树身挡住冷冽的寒风,虽然离殿门远了点,但是身体更重要。
何况她实在是太困了,很快背靠着梧桐树,就睡了过去。
**
夜色浓稠。
寝殿内室。
无声的黑夜卷起了许多记忆。
“六哥,六哥......”不远处跑来一个精致的少年,笑容洋溢,嘴里不停喊着。
梧桐树下,高大男子朝少年伸出手,“看,六哥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少年满眼期盼地盯着高大男子的手掌,只待它慢慢张开。
男子的指尖微微松动,可就在这时,面前突然白茫茫一片,眼前的一切刹那间消散而去,少年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伸手去抓,却全都变成了一团团烟雾,穿过他的指缝,什么都没留下。
紧接着,场景不断变幻,少年此刻正站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
不远处有两名将士在不停的搏杀。
少年认了出来。
一个是他的六哥,而另一个,正是千黎的太子。
少年猛然想到了什么,疯狂地跑了过去,“六哥,回来!”
可话音还未落,六哥的脖颈瞬间被刺穿,殷红的鲜血喷出,勾勒了一道血色的弧线。
“六哥——”
少年几乎疯了,他伸手去抓。
可大片大片的暗红覆盖了少年的眼睛。
他什么都看不见。
“六哥,六哥,六哥......”
裴晏生瞬间惊醒,上身挺直坐了起来。
入目是半透明的妃色床帐,他深深缓了一口气。
他又梦到他的六哥了。
世间上对他最好的人除了母妃,就是他的六哥了。
可惜,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就连报仇也不能亲自报,他心里堵得狠。
头涨得厉害,他捏了捏眉骨,才发觉额头上起了层层冷汗,里衣都濡湿了大片,湿腻腻地黏着脊背,一点都不舒服。
“来人!”他朝门口喊道。
无人应答。
“来人!”
依旧无人应答。
“今晚谁值夜,给孤滚进来!”裴晏生赫然提高了声音,加上噩梦的影响,心火愈加遏制不住。
**
“阿嚏!”
小公主被冻醒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还听见有人骂她。
心跳猛然加速,她还是不安地朝里面的殿门望了一眼。
只见微弱的烛火映在窗棂上,轻轻摇曳着,紧接着一只倾斜的人影飘忽不定的走向门口。
砰,砰,砰,心跳不止。
完了,裴晏生怎么醒了?
小公主摸了摸自己躁动不停的心脏,还未来得及起身,空气中陡然传来一声厉喝:
“值夜的奴才呢!”
“滚进来!”
其声震震,小公主感觉脚下的土地仿佛都摇晃了几下。
她的腿瞬间僵住了。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想跑。
可又想到裴晏生这个疯子的癫狂。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她狠一咬牙,迈开了腿。
打开殿门的那一刻,她低着头,入目看到的却是一双白靴,正站在不远处,虽看起来纤尘不染,但仍能感觉到一股透着怒意的寒气。
她缓缓抬眸,对上他的眼,身体随之一震,那双精致的眉眼染了满目的戾气,几乎是一瞬间,她嗅到汹涌而来的杀气。
室内的气温仿佛都骤降了几个度,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
被他的眼神震到,她立在原地,不敢动。
下一刻,裴晏生眼底骤然间燃起一片血红,颀长英挺的身体倾身而来,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颈。
他就像疯了一样,捏着她喉咙的手不断收紧。
她几欲窒息。
“裴晏生,你......”
小公主嗓音沙哑,吐出的字都不甚清晰,断断续续的,“你这个疯子......”
几息后。
她突然放弃了挣扎。
这样死掉,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双臂不再蓄力,软软地塌了下来,她阖上眼睛,开始迎接死亡。
就在这时,脖颈上的力猛然间松了,大片大片的空气涌入肺腑。
小公主双颊涨红,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稍稍缓过来,她望向不远处的罪魁祸首。
只见他眉头紧紧皱着,眼里好似划过一丝疑惑,正死死地盯着她。
小公主被盯得很不舒服。
她突然抓起他的手腕,狠狠咬了下去。
鲜血腥甜的味道瞬间在齿尖蔓延。
既然不杀她,那就别怪她。
今日,她也要让他尝尝被人报复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小公主:咬死他!
祝小可爱们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