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孰重孰轻

“五星连珠!只曾在古书上见过,寥寥数笔无迹可寻,却不想竟真有人能摆出此阵!丰兰息可谓当世第一人!”玉无缘遥望对面瞭台深深叹息,对面之人是他第一次倾尽全力以对。

“本以为五星连珠世无所知,谁知竟为识破并以三才归元相御,玉无缘不负天下第一之名!”兰息望着对面瞭台深深叹服,这也是他第一次佩服一个人。

“五星连珠,八面相动。”

古书虽有记载,但此阵复杂凶险,无论摆阵、破阵之人数百年来从未有过,而今它却出现在这东旦渡,便是玉无缘那样渊博之人也要惊诧不已!

“三才归元,天地相俯。”

这是《玉言兵书》最尾记载之语,世人熟读此书者不计其数,却从未有人能摆出此阵,久了,便只当是兵书结语,而此刻,它也真正的出现在世人眼前!

“五星连珠、三才归元此等绝世之阵今日竟同时而现,真叫人大开眼界!”惜云清亮的眸子此刻更亮了,但是习兵者见此两阵都会心动,“只是如此一来,岂非僵局?”

“怎么可能!”兰息目视对面,“平手之局毫无意义!我想对面之人也是同感!”

“那么五星连珠与三才归元都要在这东旦渡一显神威吗?”惜云目光一冷,“那么极有可能便是两俱败伤!”

兰息闻言默然,目光紧紧盯着战场,最后沉声道:“五星连珠阵我也是第一次摆出,其威力如何我也不知,但……事已至此,避无可避!”

惜云闻言心一寒,咬唇看他,然后转首:“这种不计后果之行不似你所为!”

兰息看她一眼,然后移目遥视对面,幽深的眸中少有的射出灼光:“皇朝这样的对手不尽全力是不可能获胜!而今日世所罕见的五星连珠与三才归元同时出现,任何一位习兵者都会想一试,看看这两阵孰更胜一筹!我若错过今日,再去哪里寻此对手!而玉无缘……”

声音微微一顿,目光一冷,无端的生出一股怨气:“我就要试试他的仁心与能耐,看看玉家的人是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那最后一句令惜云一愣,似不敢相信这种任性之语会出自永远冷静自持的他,呆呆的看着他半晌,咬牙道:“若是玉石俱粉,你便从苍茫山顶跳下去罢!”

“放心,我绝对会拉着你一起跳的!”兰息马上接道,话一脱口,两人同时一惊。

惜云侧首看他,四目相对,那墨黑的幽海中一片惊澜,昭示着同样的震撼。心头一跳,剎那间,脚下千军万马全都消逝,整个天地安静至极,耳边只有从对面传来的细微呼吸,眼中只有对面那双墨玉眸子,怔怔的、定定的看着,看着这双她看了十年也未能看清未能看透的黑眸!

而下方的两军未得王令皆只是严阵以待,未敢有丝毫妄动。

“五星连珠对三才归元吗?”皇朝看着下方,“无缘,谁胜谁负呢?”金眸湛亮,有着跃跃欲试的期待。

“不知道。”玉无缘目光清亮,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五星连珠从未有人能破,最后或许会是最不愿意看到的两俱败伤,只是……”话音一顿,抬首望向对面,目光变得朦胧幽远,“此刻我竟然会想知道,这种绝不可行之为,我竟会隐盼着结果!丰兰息啊,你是否有着魔力?真会被你拉下地狱去!”

皇朝看着他,金眸利光一敛,变得深邃沉静,仿是要把眼前之人看着透彻。

“无缘,我们也相识近十年了吧?这些年来你所作所为无愧玉家仁名,只是……”素来清朗如日的声线变得幽沉,“今日……这场决战理智告诉你绝不可两俱败伤,可你……是想与之同归于尽吧?”伸手按住玉无缘的肩膀,力透于指,指似铁钳,“无缘,你的内心深处隐藏着的自毁之心你自己也没发现吗?可我绝不允许的!丰兰息有风惜云相伴一生,那么你和我也会相伴一生!这世间……离我最近的也只有你!”这一刻,这个向来狂傲自信的霸者身上也涌现出落寞孤伤。

玉无缘的目光依然遥遥落在远方,似未曾听入皇朝之语,虽人在此,神魂却已不知飘向何处。

“皇朝,你多心了。”良久后,玉无缘才开口,转身握住皇朝的手,平静温和,那双眸子依是无波无绪的淡然,“现在是对着你此生最强大的对手,不要分心。”

“嗯。”皇朝目光移回战场,看着僵持着的两军,然后傲然一笑,“任是你智计深远,我依要赢这一战!传令,火炮!”

“是!”传令兵挥动令旗,然后便见下方四辆战车推出,正对着战场。

“火炮!那是华国的火炮!”刚刚登上瞭台想一探究竟的任穿雨一见不由惊呼,同时也惊醒了对视中的两人,“难道皇王想用火炮破阵?但此刻两军连结一处,它必会误伤己军!”

兰息与惜云的目光也被火炮吸回战场,彼此皆是面色一紧。

“想不到皇朝竟还留有这一手!只是即算他可看清阵势,但士兵却无此眼力……”

惜云的话还未说完,皇国中军最后方拥聚一处的士兵忽微微散开,然后露出藏于阵中的一辆战车,车上缓缓升起一座小小的瞭台。那瞭台做得十分精巧,桅杆以精钢筑成,并可折叠,此刻一节一节升起,竟高约十丈,四面也以精钢封壁,只余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窗,下方士兵缓缓转动战车台即也跟着转动,将整个战场尽收眼底。

“原来早有准备!”兰息黑眸一眯,“以此瞭台为准,炮手便可知距离台中人纵观全场发令指示方向,便不会误伤己军。”

“瞭台中人想必也是武功一流者,否则无此胆识显身于万军之中,且定是头脑冷静的将领,否则无法将两军阵势识清!”惜云看着战场上空的小瞭台,皇国军中武功一流的将领,莫非是……

“弃殊!”兰息的声音远远传出。

话音刚落,战场中一箭射出,直取瞭台前方的小窗,但箭未及窗口便不知被何物所击,直坠而下。

“果然是高手!”兰息眉一皱,盯着阵中小瞭台,未及再下令,小瞭台的窗口伸出旗帜,但见那旗一挥,兰息心头一跳,即知那是火炮指令。

“五星连飞!”那一刻,兰息的声音又快又急又响,却也清清楚楚传出。

剎那间,阵中的墨羽骑、风云骑忽然发动阵势,情况急剧变化,连带的争天骑、金衣骑也无可避免的跟着变动。也就在那一刻,小瞭台窗前旗帜再次快速一挥,同时响起一声如雷暴喝:“转向!”

火星已燃的火炮被炮手急剧一转,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皇国右翼右则五丈远处尘土飞溅,高高扬起,几遮住了半壁天空,久久才落下。

“可惜。”兰息看着远处半空中的尘土有些惋惜。刚才这一炮若非小瞭台之人下令及时,那么他们便要自食其果了!

“好险!”任穿雨轻轻松一口气,“只是若每一次皆以如此行动避其火炮,那我军会消耗大量体力,反之敌军则可以逸待劳!而且火炮威力奇大,一刀一剑再利再狠也只可杀一人,而它却可一击毁人千百!”

而就在此时,小瞭台的窗口忽然伸出四面旗帜。

“这人不但反应极快而且聪明!这一下便连他是何时发令,哪一旗才是真令也难知了!”任穿雨看着不由瞪眼。

“军师素来多策,不知此刻该如何对付?”惜云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任穿雨。

“观阵势均力敌。五星连珠在其绝、险,三才归元在其深、隐,以阵对阵鹿死谁手犹不知,但若其有炮相助,我军必败!”任穿雨看一眼惜云然后垂首道,“而其炮之威得其瞭台指挥,若毁此瞭台,则我军还有五成胜算。”

“毁去瞭台?”惜云笑笑,“此瞭台四面精钢,刀砍不进,箭射不穿,更何况高高其上,士兵无人能及,这如何毁得?难不成军师得了神通,可挥手间移山碎石?”

任穿雨习惯性的抬手抚着下巴,有些苦笑着道:“风王无需开穿雨玩笑。人当然无法毁得此瞭台,若我方也有一门火炮又或……那自能毁之,只可惜啊,穿雨无能,实是惭愧!”说罢小心翼翼的看看惜云,却见她遥视前方,并未追问他那“又或……”,不由微微有些失望,但又有些松了一口气,至于为何松一口气,他自己也说不个清。

“军师,若有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持神兵利器冒死一击,是否能毁此瞭台呢?”

正疑虑间,忽听得惜云此言,任穿雨不由心头大跳,抬首看去,却只望得一个修长孤峭的背影。

“这……”含在口中的肯定答语这一刻竟然犹疑起来,心头一时竟是五味杂陈,看着那个孤峭得有些单薄的背影,忽然有些酸涩,不知是为着以往那些毫不犹豫的算计,还是为着此刻无法断然的决定。

“军师也不知吗?”惜云回首一笑,平静宽容,“我倒是想试一试。”不待任穿雨作答,转身看向兰息,从容淡定,“五星连珠有‘绝阵’之称那必应不败,无需顾我,做你该做的罢。”话音一落,人已跃上栏杆,足尖轻点,身形飞起时复又回眸一笑,恬静如水,“我一直认为,作为帝王,你是十分优秀的!”

人已远去,笑已模糊,只留那清晰的话语轻轻绕在瞭台。

“你……”兰息抬手,却只抓得一手空气,握拳回手,再抬眸时,依是那个冷静雍容的息王,“传令,若敌军瞭台之旗胆敢妄动,便……五蕴剎化!”那一刻,声音是彻骨的冷厉,黑眸是暗夜最汹涌的潮!

身后的任穿雨清清楚楚的看着,明明白白的听着,却只是无言。

风王此举到底是为着阵中那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是为着王?那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会如何!

目光追着那道化为白鹤飞向战场的身影,千军万马的虎视也无损于她的镇定从容,这样的女子啊,不应属于这个鲜血淋漓的尘世!回眸看着身旁的王,十多年的相处自能窥得此刻那眼眸深处的悸动,这样无情的人终也不能逃脱吗?张口欲语,最后,终只是深深一叹!

半空中飞掠的那一道白影顿时吸住战场上所有的目光,有赞叹的,有惊羡的,有畏惧的,有忧心的,也有凌厉的!

“她终于出手了吗?!”皇朝目光紧锁半空中那仿如御风而行的身影,“她似乎更适合武林中那个第一女侠的身份,而作为一国之君她却是不合格的!一国之君,所有包括自身的性命都不属于他,而是属于国,岂可于万军中有如此轻率之为!”眸光一闪,神情复杂,“只是……能得她如此相待,丰兰息又是修了几世之福?!”

“长恨此身非我身,何是忘却营营。”玉无缘目光空蒙的遥望着那越飞越近的身影,以清洌无波的声线轻轻念出。

“长恨此身非我身……”皇朝喃喃念着,这一刻,他似乎隐隐明白了那种感受。无论是她,是他,还是己,此身已非我身!

“她即已出手,那么皇雨便险矣。”玉无缘垂眸,无意识的抬起手掌,眸光落在掌心,然后紧紧拢起。

“她非嗜血噬杀之人,目的只是瞭台,况且皇雨也非弱者。”皇朝淡淡的道,只是看着阵中忽然心头一动,抬手招来侍卫。争天骑右翼阵中,无数长箭瞄准了半空之人。

“射!”一声轻喝,箭如蝗雨飞出。

“王!”阵中风云骑发出一片惊呼。

箭在疾射,人在疾飞,彼此已只隔一尺,有人闭上眼不忍目睹。

“啊!”惊叹四起,却见那白影猛然下坠,顿时,那瞄准她的箭雨便全部射空,远远飞去,力竭而坠。

“王!”

提到嗓眼的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又被紧紧提起,一支黛青的长箭凌厉而出,那一箭之猛,那一箭之快,决非前面箭雨可比,空中之人避无可避!

“叮!”但见半空中剑光一闪,长箭化为两截坠落,而白影半空中足尖互踏,身形猛然前飞,然后轻盈的落在风云骑阵中。

“王!”马背上端坐着的的徐渊在这寒天却已是吓得大汗淋淋。

惜云抬首一笑,拍拍徐渊的马头:“别担心。”

目光环视周围以敬服之目光注视着自己的风云骑士兵:“记住,此刻是在战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必遵军令,不可妄动!”

“是!”徐渊垂首,众士兵以目光答应。

“那就好!”惜云轻轻跃起,落在徐渊的马背,抬首遥视前方小瞭台,长长深呼吸,“徐渊,助我一臂之力!”

“是!”徐渊伸掌平摊,惜云足尖一点,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掌心。

“去!”

徐渊一声轻喝,长臂扬起,掌上惜云腾空跃起,双臂平张,衣袂飞扬,仿如展翅凤凰,翱翔九天!

“射下她!”争天骑右翼阵中秋九霜厉声喝道,眉峰紧锁,目光焦锐,而同时,手中长箭已离弦而去。剎时,无数飞箭跟随着黛青长箭飞射向半空的凤凰,也就在那一瞬间,风云骑阵中飞起三道银影,半空中划起一阵银芒,断箭如雨,箭雨落尽,三道人影落回阵中,千万士兵也无人看清他们的面貌。

而空中的凤凰此刻离小瞭台已不过数丈,却身形微滞,显是力已将竭,正担心着是否坠落,却见她左手微扬,一道白绫飞出,缚上台顶一角,手一拉,身形再次飞起,直向瞭台而去。

“射下她!绝不可让她靠近瞭台!”秋九霜的声音此刻已是凄厉惶然,双目赤红,手紧紧拉开长弓,弦上三枝长箭,银牙一咬,三箭如雷电射出,黛青的光芒划过上空,撕裂长风!

争天骑左翼中冰雪般冷彻的男子猛然抬首,满头雪发在风中狂舞,目光追着那划空而过的长箭,一双眼眸慢慢变化,化为纯凈透明的雪空,盈盈似雪欲融!

风云骑阵中的三道银影再次跃起,上、中、下三柄长剑在空中一闪,剎那间,士兵只觉得冷电炫目,一阵刺痛,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迷糊之中似有金石之音不绝于耳,再睁眼之时,看到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半空中小瞭台前不知何时多了四名男子,手中长剑带着炽日的金辉直刺那迎面而来、卒不及防的凤凰!千钧一发之际,墨羽骑阵中四支长箭飞射而出,可那四人却不躲不避,长剑依然疾刺,竟是拼死相阻,以命庇护那瞭台中人!

眼见四剑即要刺中之时,白影左手一抖,白绫击在台顶,人已借这一击之力身形猛然后退,右手一扬,凤痕剑出鞘,手腕一转,剑锋一划,半空中与四剑相碰,执剑的四人却是下定决心要在这一击取她性命,是以这一剑均夹千斤之力,并未被阻住,反以更大的冲力直刺而来,但她也并未打算这一剑得手,反是借这一碰之力,身形再次高高跃起,令四剑刺空,然后翻身、旋腰、张臂,从高而下,如凤凰临空直扑向那四人。

“凤啸九天!”

一声清叱,白绫飞舞,风啸长空,长剑挥出,匹练蔽日!

那一刻,底下的人只见半空中长绫飞卷,如狂龙扫空,势不可挡,银虹灿烁,如雪凤耀天,气冲霄汉!那一刻,空中仿佛有两个太阳,金芒白光,交辉映射,炙肤刺目,凌厉的劲风凌空横扫,沙尘暴起,人立不稳,似随时都会被卷上空去!

“下去!”

“叮叮!”扣击之声,剑芒散去,白绫止飞,四道人影和着断剑从半空坠落。

“收台!”争天骑右翼阵中传来急切的命令。

瞭台下惊呆了的士兵终于回神,急忙要将瞭台降下,却一下手慌脚乱,反将瞭台摇得团团转,而瞭台中人狂自一身武艺此刻却也撞个鼻青脸肿,咒骂连连,只可惜无人听到罢。

而空中白影一闪,盈盈落在高高的瞭台上。长身玉立,银甲在阳光下闪着灿目光芒,白色的披风、黑色的长发被风卷起,在身后交缠飞扬,任瞭台如何转动,她自岿然不动,抬目四视,前方青山碧湖,脚下雄狮百万,剎时一股豪情充沛胸襟,一朵傲然的微笑便这样轻轻绽放。那一刻,战场上数十万士兵目不转睛,所谓的风华绝代不外如是!

“王,弓箭到!”紫焰旗下,侍卫恭敬的捧上弓箭。

皇朝看着弓箭,接过。

“你……”一旁的玉无缘忽然伸手搭在长弓上。

皇朝回头看着玉无缘,眼中光芒闪烁,时炽时冷:“我只有一次机会!”

那目光中似在燃烧着什么,炙热得令人窒息,又无情得令人绝望!

玉无缘的目光与他对视,如极渊之处的冰那般空明,也如极渊之处的冰那般遥远,穿越冰层,是一片茫茫虚空,贫瘠得连一丝云彩也无!

终于,玉无缘松开了手,抬手,阳光下那手掌晶莹如雪玉雕成,完美得无一丝瑕疵,却也完美得令人悚然而惧。一旁的侍卫怔怔的看着那手,然后又慌忙的移开视线,却对上了玉无缘的眼,那双眼睛看着他轻轻淡淡的一笑。

如此完美无瑕的容,如此淡然出尘的笑……可那一刻,那名侍卫呆呆的站着,两行眼泪就这样流下,自己却浑然未觉。

“你会后悔的!”却不知是说他还是说己!

“我绝不后悔!”绝然而坚定!

抬手,一涨秋水中荡漾着的一线轻红,指尖轻弹,剑鸣似凤。

抬手,金色的长弓,金色的长箭,那是骄阳的颜色。

剑举起,如虹炫目。

箭搭弓,弦张如日。

最后看一眼她。

即算这么遥远,隔着千军万马,隔着涛涛流湍的时光,隔着他们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却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看清她白色的长衣,看清她黑色的长发,看清她额际那弯莹莹雪月,看清她清亮如星的眸,更甚至她唇畔那一丝淡淡的、满不乎的微笑……那是无论时光如何流逝、无论沧海如何幻变也不会忘却的!

凤凰高高跃起,长剑高高扬起台还在摇晃下降,银虹已从天而贯!

那一剑的光华令天上的朗日黯然!

那一剑的鸣啸令争天骑右翼阵中发出绝望的凄叫!

那一剑气如劈山,势如地动!

那一剑是倾尽毕生功力而挥!那一剑是为她所关注的所有的人而击!

那一剑必不失手!

“砰!”两米高的瞭台被银虹一劈为二!

台开,她看到台中的人,台中的人看着她。

她讶异,他震惊。

一双大眼正瞪得不能再大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是一个朗朗男子,毫发无伤。

她不由展眉绽颜一笑,笑如春日的清风。

然后那人也扬眉一笑,笑如夏日的灿阳。

无论他们是敌人还是仇人,此刻他们一笑相逢。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半空中身影交错,一个失力而坠,一个力尽而落。

“风夕!”

扬声呼唤,手中拉得紧紧的弦同时松开!

那一声呼唤令战场上所有的人耳膜一阵雷鸣,抬首的瞬间,只见一支金箭如流星划过天际,拖着耀目的金芒,穿越千军万马,穿越苍穹大地,撕裂虚空气流,夹着射破九天的气势,如一道掩目不及的闪电直直没入空中那力竭无避的白凤凰!

剎时,战场上一片寂静!

“唔……”

那一声痛呼极低极浅,可战场上的万千士兵却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一瞬间,那一箭似射在了自己身上,还未来得及感觉到痛楚,空中那道白影便无力坠下,白色的披风高高扬起,若凤凰被折的羽翼,白色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仿佛是折翼凤凰发出的最后光芒,在那最后的璀灿中慢慢陨落!

“惜云!”

这一声呼唤是那么震惊与不信!是那么的激烈与惊惧!夹着一丝深沉的、无法掩饰的、仿佛是撕裂一个人的心肺一般的剧痛!也刺痛了战场上每一个人的心!

声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大军的上空飞掠而过!

比闪电还要快!

比疾风还要迅猛!

空中的凤凰即将坠落于地时,落入了黑影张开的怀抱中!

“砰!”重物坠击地面的巨响,尘土飞扬中,落在下面的黑影紧紧抱住怀中的白影!

“皇雨!”

争天骑阵中也飞出一道身影接住了另一个从天而降的人。

怀中那身体的触感是温热而充满活力的!这一刻,手不由收紧,泪不由潸然。

“嘻……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我真的很重要呢。”皇雨嬉笑的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秋九霜,虽刚自阎罗殿前回转,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高兴,“而且你竟然也会有眼泪,看来你还算得上是个女人。”

“怎么你还没死!”

恼羞成怒,秋九霜一拳狠狠挥出,正中目标,本以为他会很快还手,谁知却见他目光望向空空的天空,轻轻叹息:“那便是风王惜云吗?”

“惜云!惜云!惜云!”

兰息呼唤着怀中的人,轻轻的摇晃着紧闭双眸的人,从未有过的紧张、恐惧、颤栗紧紧的将他攫住!是的,这一刻他害怕!从不知畏惧为何物的息王此刻非常非常的害怕!害怕得心脏都痉挛着、抽搐着,似随时都会停止跳动……他害怕怀中这个人再也不会睁开她的双眼,那发白的唇畔再也不会对他吐出嘲讽之语!

“惜云!惜云!”温柔的、轻怜的抚拍着她有些发白、有些微冷的双颊,“惜……”

忽然怀中的人猛然睁开双眼,眼中分明藏着戏谑,那唇角浅浅的上扬,勾起一抹熟悉的讪笑。

“我现在承认你的‘兰暗天下’比我的‘凤啸九天\'快啦!”

耳边清晰的响起独属于她的清越嗓音,兰息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没事?”

“嘻嘻……多亏了这颗宝石。”惜云轻轻一笑从胸前拔出那支金箭,箭尖带出本嵌在银甲上的红宝石,手一晃动,宝石碎如粉沫落下!

“啧,这一箭好大的劲道!”惜云咋舌道,并且在兰息怀中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

兰息定定的看着她,定定的看着良久,猛然间,毫无预警的将她往地上一扔,然后自顾站起身来,转身便往回走。才走一步,却发现双腿竟虚软得无法使力,抬起双手,竟还在激烈的颤抖着,慢慢的握紧成拳,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平息全身流窜的气息,平复狂跳不止的心,这一刻竟是无法诉说的喜悦,喜悦中却又夹着一丝酸楚半分恼怒。一甩袖,抬步而去。

“黑狐狸,你……”

耳边听得惜云轻轻的呼唤,甚至带着一丝温柔的挽留。她已经很久不曾如此唤过他了,不由自主的转身回头,回头的那一瞬,却令他惊恐的睁大双眼!

“你……我……”惜云右手微伸,似想拉住离去的他,左手轻抬抚在胸口,嘴角溢出丝丝鲜血,一张脸惨白如雪纸,“我……”口才一张,鲜血便如喷涌的泉,瞬间染红她一身!

“惜云!”兰息跨前一步,双臂伸出。

“……”惜云张口,却终是未能讲出话来,眼眸一闭,无力的倒入兰息怀中,嘴角微微上扬,似想最后再对他笑笑,却终未来得及。仿若一朵雪昙花,开得最盛时,却毫无预警的败去,带着万般不舍的依恋,绝艳而凄哀!

“惜云!”

咆哮声响彻整个战场,仿佛是重伤垂死的猛兽发出最后的狂啸,惨烈凄厉!让每个人的心神为之震撼!

“他们伤了王!他们伤了王!为王报仇!”

战场上的风云骑狂怒了,发出了震天的怒喊,刀剑扬起,杀气狂卷……却依然未敢有丝毫妄动,只因他们的王曾亲自下令,未得军令不可妄动!

在那一声咆哮响起的同时,玉无缘全身一颤,瞳眸无神的盯着虚空。

而皇朝,在那惨烈的咆啸声过后,他手中已被他握得变形的金弓终于掉落。

“传令……”

皇朝的声音令玉无缘清醒过来,抬手抓住皇朝的手,那力道令皇朝痛得全身一颤:“不可!”

“现在丰兰息心绪已乱,理智已失,正是一举击溃他时!”皇朝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

“那里……”玉无缘抬手遥指对面瞭台,气息虚弱却语意坚定,“那里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简单,他站在那里,便等于息王!你若妄动,他必会摧动五星连珠阵,此刻我……此阵连我也无把握破解,若你们在此两俱败伤,那还能有何作为!”

“下令收兵!”

猛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任穿雨一跳,转首,却见久微就站在身旁,竟不知他是何时登上瞭台的。

“收兵?怎么可以!”任穿雨一听差点跳起来,“若他们趁机攻击……”

“不会,那边有玉无缘!”

“但是此刻风王她……嗯……受伤,所谓哀兵必胜,若趁此我们定可……”

“下令收兵!”久微的眼光又亮又利,如剑逼颈。

两人目光对视,互不相让。

“如若你死了,那么以此刻息王的心境来说,你们必败!”久微的手抬起,指间青色灵气带着森森寒气直逼任穿雨,离额一寸处停住,“是选收兵还是一败涂地?”

“你!”任穿雨狠狠瞪他一眼,然后转身:“传令,收兵!”

“不但收兵井然有序,且一直保持双翦阵,若遭袭击便可随时反击。收兵之后,中军以横索为守,左翼以隔岸为观,右翼以乱鸥为窥。”高高瞭台上将下方情况一目了然,玉无缘依是面白如纸,眼神却已复清醒,“墨羽骑的军师任穿雨果也非泛泛之辈,即算此刻风息两王不在,他也决不容你渡过苍佑湖!”

“传令秋将军,命领三万争天骑前往康城,勿必于五日内攻下此城!”皇朝转头吩咐。

“是!”

侍卫领命而去。

“康城吗?”玉无缘目光一闪,侧首,“黥城离康城更近,。”

“没关系!”皇朝移目此刻空旷的战场,似想从中找寻着什么,“刚才你也听到了,此刻他根本无暇顾及。为着这一战,我们双方所有的将领都已调至此处,黥城也不过一些守军,康城那里……师父曾说过,即算能上苍茫山,但若失东旦、康城,那便已先输一着!所以康城我决不能让与他!”

玉无缘默然,半晌后才开口:“那一箭真能……夺她性命吗?”声线飘忽,如秋叶飘落幽幽深潭荡起的回音。

“她必死无疑!”皇朝合上眼,“那一箭若在平时,以她的功力最多重伤,但……她以全力劈台,力尽之时护体之功便也散尽,那是她最脆弱之时,那一箭含我二十年的功力,必让她五脏俱裂!”

“是吗?”玉无缘的声音轻荡荡风一吹便散。

皇朝双手骨节紧得发白,紧闭的双眼闭得更紧,似不想看到任何东西,良久后,他才轻轻吐出:“是的!”

这一句话吐出,心底深处仿佛有着什么随着最后一字吐出,瞬间散于天地间,心头只觉一片空荡荡的。

“我亲手……杀了她!”低低念着,仿佛是为着加强心底的信念,只是……那破碎的声音中怎么也无法掩藏那一丝痛楚与憾恨!

玉无缘无言,移目远视,那双苍茫的眼睛此刻已与这苍茫的天地一体。

“但愿你永远无悔!”轻轻丢下这一句,移步下台。

留下皇朝依然矗立于瞭台上,背影挺拔,却不知为何显得那样的孤冷。

日已西坠,天色渐暗,眼前已开始模糊,看不清天,看不清地,也看不清底下的兵马!周围似乎很吵闹,耳膜一直嗡嗡作响,但又似乎很安静,耳中什么都没有听到。

“王!王!”

有什么在拉扯着他,茫然回头,却见萧雪空正握住他的左臂,他似乎握得很用力,手臂骨头都是痛的,直痛到心头!

“王,三军回营,正在等您……”萧雪空的话忽止住了,震惊的看着皇朝的脸。

“你领一万大军前往径城,径城已无强兵,三日内即可取下,取城后往康城助九霜。”

“是!”萧雪空领命,走前回头看一眼皇朝,“王……”

“听令!”

“是!”萧雪空止言离去。

王,难道你自己都没发觉吗?!想起半空陨落的那道白影,心头一阵绞痛,当下加快脚步,疾疾往台下冲去,只想快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东旦渡!

“雪菩萨,你被火烧了吗?跑这么急干么!”

窄窄的梯台上迎面走来的人抚着被撞疼的肩膀狠狠的瞪视着这走路不用眼的人,却忽然被那双蓝空似的瞳眸中那深绝的悲恸吓了一跳。

“雪人,你……你怎么……”话未说完,耳边一阵冷风刮过,眼前的人已不见了。

“该死的雪人,竟敢不理我!”皇雨转身恨恨的瞪视着疾步而去的人影,然后继续登台,可一登上瞭台,不由当场惊呆!

“王……王……王兄,你怎么哭了?啊……不……不是……是你脸上为什么有眼泪?是不是受伤了?很痛吗?谁……谁竟敢伤王兄?我要为你报仇!”

笨蛋皇雨,你真是……自求多福吧!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萧雪空暗暗叹道。

“王,现皇王也已收兵,双方皆不敢轻渡苍佑湖,那我们应趁此时派黥城的墨羽骑攻向康城,只要将康城拿下,到时可两面夹攻,皇王必败无疑!”

风墨军营前,任穿雨急急的追着兰息。

而兰息却是抱着怀中风夕直奔王帐,对于任穿雨的话充耳未闻。

“王!”任穿雨挡在他身前,“请下令攻取康城!”

“让开!”兰息眼睛冷冷的盯着任穿雨,短短的吐出两字,却散发着森冷的寒意。

“王……”

任穿雨还要再劝,却听得兰息猛然一声暴喝:“滚开!”

任穿雨闻声心一颤,不由自主的侧开一步,脸上冷风刮过,再回神时,兰息已行很远。

“你们怎么不劝劝他?”任穿雨猛地对身后跟着的那一大帮人喝道,有丝挫败的握紧双拳,这么好的时机,却……

“任公子,你此时说任何话都没用的。”闻讯而来的凤栖梧轻轻的道,目送那匆匆而去的背影,“他现在心中、眼中只有风王!”

“可是这个天下比风王更重要啊!”任穿雨望着那个背影喊道,可那个背影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众人眼中。

“你还不明白吗?”凤栖梧看着他,冷情的脸上浮起一丝嘲笑,夹着一丝自怜,“现在整个天下加起来也不及他怀中重伤的风王!”

“不行……不行!我决不能让他一时的感情用事而毁了这十多年的辛苦!”任穿雨同样听不进凤栖梧的劝阻,拨步追去。

凤栖梧看着那跟在任穿雨身后心急如焚的风云骑大将,以及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墨羽骑大将,微微叹息,却又不由自主的抬步跟去,垂首的瞬间,一行清泪划过脸颊,滴在地上,嘴角却勾起一丝浅笑。

“钟离、钟园,守住帐门,任何人都不得打扰,违者格杀勿论!”王帐前,兰息冷冷的看着追来的任穿雨他们,声如霜雪。

“是!”钟离、钟园垂首。

“王!”任穿雨上前想要拉住兰息,回应他的却是紧闭的帐门,他抬手想推,双胞胎却一个伸手格住,一个伸手将他推开。

“王!康城决不能被皇国夺得,那连着苍茫山呀!苍茫山是王山,决不能失!”任穿雨不顾双胞胎的推阻犹是焦急的喊道。

忽然全身一轻,然后身子被空移三尺,“叮!”眼前寒光一闪,两柄宝剑架在他颈前。

“军师,请不要再扰,否则我们便执行王命!”钟离、钟园一人一剑逼视着任穿雨。

“你们想误了王的大业吗?!让开!”任穿雨目中怒火狂烧,就要上前。

“大哥,你就别再费劲了!”任穿云上前拉住哥哥,“钟离钟园只从王命,他们真的会杀了你的!”

“只要王恢复理智,拿去我这条命又如何!”任穿雨却无惧,一甩手想将弟弟甩开,耐何书生之身,力气根本比不上武功高强的弟弟,双臂被钳得紧紧的,当下不由又急又怒又恨,“穿云放手!”

“哥,你怎么还不明白,风王不醒,王又如何醒?!”任穿雨抱住自家哥哥,不让他不要命的往前冲去,因为那对双胞胎手中的剑决非唬人的,他们自小受教于王,年纪虽小但武功却远胜于他们四将,只要再进一步,必会血溅三尺!

任穿雨闻言不由呆住了。

“穿雨,你何时见过这样的王?”身后的乔谨抬步上前,拍拍任穿雨的肩膀,目光看向紧闭的帐门,深深叹息。

这样的王……是的,他从未见过!他们兄弟可说自小即伴着兰息一起长大,十多年了,从幼童至而今的一国之主,他从来都是雍雅高贵,淡定从容,那脸上无论遇何人遇何事总是挂着尽在于掌的微笑,任你是天崩地裂也不能令他变色,任你是十年相随还是初次相识,他永远不露一丝一毫的情绪,毫无弱点,所以完美无缺完美无敌!而此刻……这个王是从未见过的!他动怒变色,他疾声厉语,他惊恐惶急……

“果然……”任穿雨恨恨的开口,目射怨毒,“都是风王!我果然没看错,她便是要毁了王的人!女人祸水,千古至理!早知道今日,我便是拼着被王碎尸万段也要取她性命!”“再对王不敬,那便拼尽两国分裂便得千古罪名我也必取你性命!”徐渊冷冷的逼视任穿雨,腰间长剑直指他额前。

“任军师,你道风王祸水,毁你息王,可你怎能肯定息王不是心甘情愿的?”闻讯而来却一直静观的久微终于出声,抬手推开凭徐渊的长剑,目光平静的看着任穿雨,隐隐的慧光闪现,“就如你为息王大业愿肝脑涂地、百死不辞,那么……息王为风王也愿倾国以护、倾城以许!”

“那怎么可以比……千古大业与儿女私情孰重孰轻,是人便可明了!”任穿雨大声道。

可在久微澄静如湖的目光中,他只觉得希望破灭,大势已去,可却犹是心有不甘,心不能平:“王是要成大事的明主,怎么可以舍大取小……怎么可以为一个女人而失理智……十多年,十多年的心血啊!我们为着今日费了多少神思,不惜以手沾血,不惜负孽于身……可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生死便要毁了这一切吗?!”声至最后已带呜咽,双目赤红的看着帐门,身形摇摇欲坠。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这一刻,风云骑诸将也不忍苛责,墨羽骑诸将同感同痛。

“穿雨。”端木文声上前,扶着他,“你不要急,并非一切都完了啊!半壁天下不是已经打下了吗,现在只是稍等一下,等王治好了风王,我们再动不迟。”

“是啊,”贺弃殊也上前安慰,“亏你还是一军之长,怎么可以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天下还在我们掌中呢!”

“穿雨,别忘了,现王与风王不在,你便是军中之首,数十万大军可在你的掌握中,怎么自己便先惊慌失措起来!”乔谨也沉声激道。

“哥,你先回帐休息一下,许多的事还在等着你处理呢。”任穿雨上前牵起兄长的衣角,就如儿时寻求依赖庇护一般。

久微也摒弃前嫌,微笑点头。这一刻忽不觉这人有多可憎,只觉得自有他的可敬,又有那么一丝可怜可叹。

“是啊,便是半壁天下我也得为王守住!”任穿雨回过神来,目中精芒闪烁,抬脚疾步往自己的营帐走去,“你们全部随我来!皇王休想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