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人,你们刑部就此将人关入地牢之中,是为不妥吧。”唐仪明端坐在首位,看着笑得无比谄媚的官员,心里甚是厌烦。
王启明是朝中刑部尚书,也是那日刑场上监斩官的大伯父。
“公公明鉴,”王启明为他奉上茶道,“非是家中小侄任性妄为,而是此女出言不逊,扰乱法场,关其十日以示教训,已是最轻的处罚,况且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唐仪明睨着他,用的是最平静的语气:“嗯?扰乱法场?她是出手劫囚了,还是抢了刽子手的刀啊?”
他这么一说,王启明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最看不得一个阉人对他颐指气使:“那倒是没有,不过她之所言句句耸听,城中百姓都听到了,如果就此放了她,恐难平民心啊。”
“她的话,在下也有幸听及几句,”唐仪明轻轻勾唇笑道,“说得也没有错,都是些实话,想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不如王大人就买在下个面子放了她,嗯?”
那个疯女人和这阉人是什么关系?居然让一个御前大太监来为她说话,王启明在心里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妥协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下官这都是按规矩办事。”
“是按国法家规办事,还是为齐王办事也只有王大人你自己知道了,”唐仪明杵着椅柄站起来,“王大人,此女是在下还在家中时爹娘给定下的妻子,说什么在下都要救下她,所以还请王大人行个方便。”
唐仪明径直往门口走,临近门槛又转身回来道:“无论是齐王,还是什么王,都越不过陛下去,还请大人你千万要拎得清啊。”
死太监,居然在他面前阴阳怪气,王启明目露凶光,却不敢随意发作,转身过来笑道:“既然此女是公公之妻,那确实是冒犯了,下官这便派人去放了她?”
唐仪明笑笑道:“且先让人带我去看看她罢,只是我不希望看到——”
“公公放心,”王启明让开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她只是出言不逊,还不到用刑的地步。”
“那便是最好了。”
唐仪明出了门立刻就沉了脸,走到街上时他的人迎了上来道:“主子,小夏公子出事了。”
“小夏公子?”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夏云起?”
来人点了点头道:“是他。”
“我们换个地方说,”唐仪明带着人走到僻静处,皱眉道,“说吧,出了什么事?”
下属将头垂得低低的,生怕唐仪明责罚:“夏夫人几日前刚一出门,他就悄悄跟着村里人一起到了盛都,之后,之后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就不见了,我们的人今日才重新找到他。”
“那为何此时才报,”唐仪明果然寒了声,“他现在人在哪里?”
“南,南风馆。”
唐仪明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什么!”青楼是腌臜之地,那南风馆自然也不是什么干净地方。
下属扑通一下迅速地跪在地上道:“主人,属下这就去将他带回来。”
唐仪明倍觉头痛,摆了摆手就准备让他赶紧去,可人还没走远几步,他又将人叫住道:“等等,南风馆虽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夏云起那么小,此时定然是先被带去教导,索性就让他在那里面待几日,他娘让他好好待在家里,他却偷跑出来,不经此番让他长长教训,恐怕他不会明白这世间的人心险恶。”
下属抱拳道:“主子,那属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唐仪明谎话已经说出了口,就必然要圆谎,事到如今,他得娶了夏礼知,才不会陷她于危难之间。
“先派人去看顾着夏云起,别让他真出了什么意外,”唐仪明叹罢一口气,“至于她,待她出来之后,想办法引她来见我。”
“是!”
交待完此事,唐仪明立刻赶往地牢处,无论如何要他亲眼所见,才能确定她真的毫发无伤。
其实地牢这地方,他以前也来过的,晦暗、腥臭、阴冷、潮湿……顶上是蛛网密布,地下是虫鼠肆虐,里面关着的人,重者杀人如麻,轻者偷鸡摸狗,总之,来者皆俱,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女子。
唐仪明走在狱道之上,听着两旁的人哀嚎叫冤,心里却毫无波澜,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怕过,之后,手上沾的血多了,狱中这点场面便着实没什么了。
就到关着夏礼知那间还有些距离之时,他却突然有些害怕了,哪怕知道她现下还在昏睡着。
一时之谎,害的却是她一辈子的名声,且不说名声,单就身份而言,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嫁给一个太监。
也不知那时他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让人骑虎难下的借口。
一定是受了干爹的影响,唐仪明无奈扶额,残缺之身还想娶妻,说出去也够文武百官笑话个三年五载的了。
唐仪明在狱门前站定,远看着里面的人躺在枯草堆里一动不动,犹豫片刻,他还是叫狱卒打开门走了进去。
“夏,夏夫人,”他屈膝跪在夏礼知背后,良久,他嗫嚅道,“对不起,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的,也不会让你陷入危险之中。”他在心里暗暗保证道,“我发誓。”
说完,他起身吩咐道:“王大人已经吩咐过了,此番她一醒来便可离开,届时还望你们不要为难她。”
都中谁人不知,眼前这位御前公公是救过陛下,干爹还是御内大监的人,非但不能得罪于他,还得好好巴结着,说不一定哪天借他在陛下面前美言一句就可飞黄腾达了。
狱卒巧笑连连,点头称是:“唐公放心,待她醒了,小的一定亲自送她出去。”
唐仪明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便要离开,现下时辰将至,他得去宫里御前伺候着,宫里人都说他是能接干爹御内大总管之职的人,但对他而言,无论能不能接其位,他都得小心谨慎,走一步往前看十步,这便是伴君之人的生存之道。
他离开之后,不多时夏礼知便清醒过来,在高处那口小窗下迎着光发愣,这七日里,她一直昏昏沉沉,醒来喝上一口水便这样沉默着发呆。
她应当是电视剧里、那些小说里所有穿越者中,最为失败的一个,没有特别出众的相貌,在学校里学的是文科,造不出能让自己名声大噪的新奇事物,没有谁是她一个异世之人的背景和倚仗,她救不了帮过她、照顾过她的许是莺……
狱卒抛着唐仪明给的钱袋对她道:“你可以出去了。”
夏礼知呆呆地转过身去,木然地眨了眨眼,然后撑着身体站起来。
她绝不能继续消沉下去,许姐姐现在或许还被暴尸荒野,她要是倒下了,这世间还有谁能让许是莺入土为安呢。
对了,许姐姐的孩子还需要照顾呢,云起和许姐姐长得如此相像,照顾好他也算照顾好了许是莺,也算报了她刚到这个世界时许是莺予她的搭救之恩、相伴之情、照料之谊。
“呜……”夏礼知拖着无力的双腿,在一路的喊冤声中,抽泣着走出去,许是莺——许是冤,原来穿越能见到的不止有繁花似锦的古代都城、丰富多彩的文章诗歌文化,还有午时三刻的“杀鸡儆猴”、监狱里的哀声不绝,“啊……”
她是做了什么孽,才会穿越到这个地方,古人或许憧憬后世,她一个现代社会的人却只适合活在她出生的那个时代,那里可是有她的爸爸妈妈啊,只要有他们在,无论她在世界的那一个角落,都有一盏灯在为她指明方向,都有人会在原地等她,如果她受了委屈,随时可以回去。
现在呢,这里没有什么能为人保一个公平,为这个时代的人造就公道与正义,却只让她感受到了求法无门、求义无道的绝望,无法去救一个本不应该殒命的女子。
七日前死的是许是莺,可这个时代里遭遇了同样痛苦的人不止一个许是莺。
夏礼知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走出地牢的,去到刑场问了无数路人许是莺尸体的下落,更不明白最后又是如何回到了村里,不过,也只有在踏上村里的土地,将要见到夏云起时才有了些许实感。
大家都言,尽量少在孩子面前诉苦说穷,否则不利于孩子的成长,她第一次当妈妈,身边没有一个人教她,她也就只能根据这些旁听来的经验了。
所以夏礼知擦干了眼泪,简单整理仪容,然后准备去春草家接他回来,她会告诉他,她去晚了,姨母已经离开,以后的日子还是他们母子俩一起生活。
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和沉重的心情,夏礼知就直奔春草家,可是,她家里只有春草一人在。
春草就坐在大门前,抱着怀里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嘴里念叨着:“云起不见了,云起不见了……”
春草的女儿也是夏礼知的学生,很聪明的一个孩子,她被自己的母亲吓得不轻,回头看到夏礼知就觉得有了主心骨。
她哭着说:“先生,云起哥哥不见了,娘亲变得好奇怪啊,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