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过去,夏礼知还是觉得脑子里一片混沌理不清状况,只能坐在床前定定地看着许是莺的脸。
关于生孩子的事,夏礼知最直观的感受上妈妈腹部的妊/娠纹,她的手曾抚摸过它,皱皱巴巴的,柔软的,却是狰狞的,甚至是不怎么好看的。
然后就是现在确实怀孕了的许是莺,也不知她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雀儿出去好一阵才回来,手里端着熬好的药,一步一步靠近床边。
夏礼知起身让出位置道:“雀儿姐姐,这是安胎药吗?”
雀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道:“夏姑娘你帮我扶着小姐,我给她喂药。”
夏礼知坐到床头扶着许是莺的肩膀,垂眸看着碗里黑黝黝的药汁,问道:“许姐姐之前打碎的那碗药也是安胎药吗?”
“不是,”雀儿摇头,残忍又平静地说道,“是堕/胎药。”
“什么?!”夏礼知猛地抬起头,看着雀儿敛起的眉眼,断断续续道,“为……为什么?”
雀儿无比冷静,语气里没有一点情绪:“因为小姐腹中之胎是孽/种脏胎,不该有的。”
她越平静,夏礼知就越紧张,紧张到心焦的程度:“为什……么?”
“几月前,小姐去庙里烧香,途中被人辱了。”
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怪不得许是莺那样歇斯底里,怪不得现在的雀儿像死灰一样冷静,怪不得在街上看到许家车架时,雀儿如此慌张……
夏礼知回了神,脱口而出道:“当时报警了吗?!”
雀儿疑惑道:“报警?”
仿佛一盆冷水浇下,夏礼知瞬间就冷静下来,是啊,现在这里还没有警/察,就算有官府,应该也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将这样的经历主动说出来,一旦开了口,她面临的就不是公道而是黄泉路。
这个因为意外出现的胚胎,它不但是雀儿口中的孽/种脏胎,还是许是莺的催命符啊。
法律上说,还未出生的孩子不算真正的人,为了保全自身,许是莺做得没错,只可惜——那碗药全部洒地上了。
夏礼知问:“那现在,还有必要喝这安胎药吗?”
“要的,”雀儿哽咽道,“小姐身来体弱,大夫说了,若一碗药灌下去不留它,轻则再无生育之可能,重则当即流血而亡。”
雀儿泪流不止,端着碗的手一个劲地颤抖:“你说,我能怎么办呢?眼睁睁看着小姐死吗?”
这是什么?这分明就是绝路啊!
无论向前还是退后,哪个方向都布满荆棘,踏将上去便是鲜血淋漓。
夏礼知先前说,她或许可以帮她们的,是她高估了自己,她一不敢帮她们去宰了那个害人的畜生,二无钱无势是这大襄朝中的一个“黑/户”,没本事带她们远走高飞,去一处没人认识她们的地方。
当初说什么有缘人,吓得她以为要承担什么责任与义务,真是受电视剧影响太深了,她凭什么?凭自己是个穿越者?哪里来的优越感!
夏礼知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她想到了自己,如果不是许是莺,她现在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恐怕很难吧。
“雀儿姐姐,你别哭……”雀儿喂完了药,坐在床前无声地抹泪,夏礼知看着这样的她,也哭着劝说。
怀里的人轻轻地挣了一下,夏礼知惊喜地放开她道:“许姐姐?许姐姐?”
许是莺挣开了眼睛,却像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无声间慢慢落下泪来。
“小姐……”耳边是雀儿的轻喃,夏礼知放开她,轻声说,“许姐姐?”
“雀儿,去给我熬药吧,”许是莺吩咐道,“我想好了,我得赌一回。”
雀儿明白了她要的是什么药:“小姐,小姐,你的身体怎么撑得住啊!”
许是莺无比的平静,白着脸动了动干裂的唇:“撑不撑得住且看命罢。”
“小姐!”雀儿慌乱道,“小姐不行啊。”
夏礼知想了想,下定决心道:“许姐姐,先别冲动,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个好的办法。”
许是莺摇头:“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们走吧!”夏礼知脱口而出道,“我们一起去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只要你愿意放弃你现在的身份地位,日后一切靠自己过活,我们可以马上出发。”
这是一个黑白颠倒的时代,夏礼知话一说出口就忍不住想咆哮,怎么能如此逼迫一个受害者妥协呢?
许是莺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就得承受别人的揣测与流言蜚语,如果不留,在如此落后的医疗条件下,极有可能死路一条,非但如此,她的家人不一定会帮她讨回公道,而是拼命隐藏这件事,无论如何委屈的都是许是莺。
床上的许是莺泪流不止,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入发间,听了夏礼知的话,她将头扭往床内,背对着她们不说话。
静默良久,她才说:“走又能走去哪呢?离了许家的门,我还能依靠什么而活呢?”
许家是世家,许是莺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小姐,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没人教过她如何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雀儿去吧,”许是莺说,“若就此死了也就不必再为身后名忧心了,更不必担心我让家中蒙羞了。”
雀儿含泪摇头:“我不去!小姐你也不能死。”
“许姐姐,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死!”夏礼知吼道,“你得活着,活着找这个人报仇!没人帮我们讨回公道,我们就自己去,总之不能让这个人犯了罪还逍遥法外,等你身体好些,我们就去教训他!”
“可我等不到那日了,”许是莺哽咽着道,“肚子里这脏东西在我一天我就恶心一天,我身上脏啊,真的好脏啊。”
“不脏的,不脏的,小姐你不脏的……”雀儿蹲在床前,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夏礼知用手指帮雀儿抹了一下眼泪,看着许是莺的后脑勺道:“你很干净,脏的是那个人,脏的是吃人的世道,明明你才是受害者,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要你妥协。”
“你不要妥协,许姐姐,你不要妥协!”
夏礼知实在太年轻了,涉世未深,读书十二载,将天文地理、古今中外都学了个皮毛,将各个学科的试卷做了一大堆,她知道遇到侵犯应该报警找警察帮忙,可她不知道在这样一个时代里,面对这样的困境,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
“许姐姐你千万不能伤害自己。”
许是莺翻了个身坐起来,手压着腹部:“那它怎么办呢?如果不喝药是不是得把它生出来,届时又该如何处理它呢?”
夏礼知哑然,是啊,若不喝药,势必得把它生下来,真生下来它就是个真正的人了,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她答不了这个问题。
这时许是莺出声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好好想想,我如今既厌弃自己又想报仇,我也不知该如何选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她虽着这样说,雀儿和夏礼知却一个都没动,她要想,她们就陪着她一起想。
这天夜里下雨了,外面雷声滚滚,一下接一下,震得人心中生畏,就好比她们此时的心绪,亦是起起伏伏,难以平息。
夏礼知心想,她果真适应不了这里,周围许许多多的事与她影响中的完全不一样,单就治安而言,她就没有信心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有一个安定的环境真的太重要了,她自认为如今的她还不足以独立。
所以等许姐姐的事了,她得问问许姐姐口中那个大师的下落,找一找回家的办法。
她想爸爸妈妈了,他们虽不能给她非常好的出身,却给了足够的爱,有他们做自己的后盾,她什么都不怕。
许是莺的双亲大抵也都还活着,可她遇到了困难,她却不能告诉她的父母,只能想像如今这样困苦、煎熬。
明明这一切不是许姐姐的错,是这个吃人时代的错。
第二天天明,夏礼知醒来时,床上已经没有人了,她连忙起身在屋子里环顾一周,根本没有许是莺的身影。
她心道不好,连忙将旁边的雀儿摇醒道:“雀儿姐姐,许姐姐不见了。”
雀儿称得上大襄十级忠仆,刚听得一个许字,人已经从凳子上腾起,顶着肿得不像样的眼睛和一边脸的压痕在许是莺的屋子里找了个遍。
夏礼知已经在窗外看过一遍,可外面也没人,等雀儿走到这边,她立刻就问了:“许姐姐在这庄子上最常去的地方在哪?”
雀儿急得要哭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迷了眼睛:“小姐自到庄子上就极少外出,日日以泪洗面,我也不知道她会往哪里去了?”
“雀儿姐姐你别慌,这庄上我不熟,你在里面到处找找,”夏礼知抓着她的手腕,“我这几天都在庄外转悠,我去外面找。”
雀儿点了点头,立刻就去找人,夏礼知也径直往外放声高喊,没多久她在之前落水的巨石上看到了许是莺单薄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