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礼知觉得许是莺有可能是怀孕了。
这不是毫无依据的猜测,是自她醒来十几天里细细观察得出的结论。
她每顿饭都是和许是莺、雀儿一起吃,像刚醒那天在饭桌上一样,许是莺只吃了一点就恶心呕吐的情况,出现了不下十次,而且她最常吃的都是些非酸即辣的东西,就很难不让人疑惑。
虽然夏礼知没亲眼见过身边人怀孕是什么样的情况,电视剧里却也看了不少,再结合妈妈以前跟她所讲述的怀着她时的感受,她真是觉得许是莺怀孕了。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看到或听到这几个字时,人们会想些什么呢?
其实不难猜,哪怕是在现代社会里,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也饱受争议,不用她自己说,人们会主动给她编写出一个个看似真实,实则辨不出真假的故事,然后让这个女人在他们编出的故事里扮演着“不检点”、“不自爱”的各种角色,总的来说,没什么好话。
那换作是在古代呢?夏礼知一阵胆寒,这根本是不能猜、不能提的事,因为事关她们的名节,结局可能无比触目惊心,再者许是莺也不一定就是怀孕,是胃出了毛病也说不准。
这样想着,她连忙摇了摇头,收敛起过于发散的思绪,专心看着手里的古书。
为了避免暴露太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外面没人的地方学习古文,想要将繁体字与简体字一一对应起来,只可惜进展很缓慢,哪怕已经在学校里学了不少文言文,真正看着这些字句时还是觉得晦涩难懂,不方便记忆。
“我看她那样呀,八成是有身孕了,”一道声音从石头下传来。
“我猜也是,”另一道声音附和道,“……做下如此丑事,哪还有大家闺秀的样,不成体统……”
声音很熟悉,是在许家庄子上听到过的,夏礼知疑惑地从大石头上探出头想确认是不是她见过的人,才一眼她就看到了庄主的妻子,她醒来那天与雀儿大打出手的那个胖妇人。
胖妇人旁边还有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人,看样子也应该是许家庄上的仆人,她们两人背对着大石头坐在阴影下,拿出搓衣板和捣衣杵洗衣服,话里话外议论的主角不是许是莺又是谁。
“就是,她身边的那个小蹄子还嘴硬,死活不承认,”胖妇人又说道,“天天与我们作对,我看呐她们就是做贼心虚!”
“自她们到这庄上来,就日日搅得我们不安生,”另一个女人发狠地捶着衣服说,“能早些走就好了。”
胖妇人没好气地揶揄说:“嘁,你看她那样还走得了吗?做了不要脸面的事又怕死,免不得要在庄上躲个十几二十年、一辈子的……”
再不有所动作就是忘恩负义了,夏礼知拾起一旁的石子丢到她们面前的河里,吓得两人闭了嘴,齐齐站起来嚷说:“谁啊,谁扔的石头!”
夏礼知从巨石上翻下去,双手叉腰站在两三米外瞪着她们。
胖妇人一见是她,立刻目中无人地笑道:“呵,我当是谁呢?怎么,刚刚的话都听到了?是不是要去找许大小姐告我们的黑状啊,你能说话吗?小哑巴。”
“哈哈哈……”粗布衣裳的妇人笑得前仰后合,“哎呦,看她手里还拿着书呢,一个不知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能知道子丑寅卯吗?”
我可去你大爷的,还知道子丑寅卯吗?姑奶奶我历经九年义务教育刚刚高中毕业,虽说都只学了个皮毛,却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了。
夏礼知怒气冲冲地走近几步,好让她们看清楚自己现在有多生气,以前遭遇霸/凌她是顾忌爸爸妈妈所以事事忍耐,现在她独自一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完全没必要瞻前顾后。
不过,她们显然是不怕的,看着夏礼知瘦弱的身形,胖妇人突然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说:“刘婶,你说我们凭什么要给那样一个腌臜女人洗衣裳,这个野丫头那么护着她,不如就让这丫头来洗。”
闻言,夏礼知往她们的木盆里看去,可那里面哪有许是莺的衣服,单就看颜色就知道这些大抵是她们自己家里的衣裳。
恩情与帮助是许是莺和雀儿给予的,与这些人毫不相干,想占她的便宜绝不可能!
那个刘婶扫过夏礼知浑身上下,点头回应胖妇人说:“你说得对,怎能让她闲着看我们洗呢。”
两人欺身慢慢靠近,夏礼知果断地将手里的书扔在干处,捡起了脚边的鹅卵石,警惕地盯着她们。
刚到这里的那天晚上她怕这些人是因为黑夜放大了她心里初来乍到的恐惧,是因为她对历史、对先人、对死亡带着滤镜。
醒来之后,她清楚地明白他们所有人在当下时间里都是有呼吸和体温的活人,善与恶、爱与恨……身为人的种种特性都存在于他们身上,所以既然同样生而为人,她就应该时时刻刻捍卫自身。
两个妇人扑了过来,夏礼知手疾眼快地将鹅卵石抛至她们脚下,试图告诉她们,她是真的敢扔石头,但她们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
于是换夏礼知为难了,如果可以,她真的不希望与任何人有肢体冲突。
当然,不起冲突是理想状态,就在两人抓住自己手臂的时候,夏礼知还是拼命反抗了。
只是几分钟后高下立现,夏礼知非但没反抗成功还失足落了水,在一米多深的河里拼命呼喊扑腾。
岸上的两人听着她喊救命的声音,一起愣在原地面面相觑,最后端着衣服、拿上搓衣板匆匆离开了河边。
察觉到她们走了,夏礼知在被搅浑的水里挣扎得更加剧烈,直到突然蹬到了河床里的石头,才让她愣了一下,试探着慢慢站直身体。
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水位,夏礼知猛呼了一口气,庆幸地念叨:“还好,还好,还好水不深——”
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吓了一跳,随即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脖子高喊了一声,以前她也失声过,因为被一群人围住恐/吓,受到惊吓产生了应激反应,这次失声应该也是这样的缘故,只是没想到它是因为再次受到惊吓而恢复的。
定了定神,夏礼知慢慢从河里趟出来,看着身上衣服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懊恼至极。这衣服是雀儿借给她的,虽然用雀儿的话来说这是他们下人穿的款式,她一个客人不该穿,但实际穿起来还是很舒服的,不像许是莺的衣服那样繁琐。
她想,刚刚两人这样大胆,除了知道她是个哑巴说不了话,应该还和这身衣服有关。只是她们都错了,她可以给许是莺洗衣服,不过绝不会是以奴仆的身份。
湿衣服贴着肉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又因为没什么思想上的束缚和顾虑,夏礼知直接就脱了外面的衣裳搁在一边石头上晾着,然后找了块平整的石头面对着河坐着。
如果没有遭遇刚刚的事,这山清水秀的景色,看着一定会让人很高兴的,只是回想起她方才的表现就实在有些郁闷。
太丢脸了,说是毫无顾忌,石头扔出去的瞬间,她脑子里浮现的全部都是书本上的与人为善、把人打伤了要负什么样的法律责任……果然想多了容易露怯啊。
呆呆地坐了一阵,夏礼知拿起还湿着的衣服准备穿回身上,只是里衣还湿着,再把上这湿漉漉的外衣套上去也太难受了,所以她把衣服搭在臂弯,拿了书回许家庄。
雀儿早就在门口等她了,一脸焦灼的神色:“也不知你天天跑到外面去做什么,外面不安全,要是遇到了坏人,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怎地成这副模样了,真遇到坏人了?你……那个,有没有受伤?”
夏礼知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含糊起来,摇摇头说:“没有受伤,与那个许大娘还有刘婶起了争执。”
雀儿还没有意识到她能说话了,点了点头又问说:“衣服也湿了,你这样衣衫不整地回来有没有被人看见?”
这也算衣衫不整?里衣和裤子都穿得好好的呀,哦对了,这不是穿衣自由的21世纪,她怎么老是忘记这些细节。夏礼知无奈地摇头:“没有遇到什么人。”
“啊,那就好那就好,若要被人看见了,说不得要如何指摘你呢,”雀儿话音一顿,刹时惊呼道,“你能说话了?!”
夏礼知笑着点了点头。
雀儿也为她又惊又喜的,拉着她的手腕就往许是莺的房间跑,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喊说:“小姐,小姐,夏姑娘的嗓子好了,她能说话了。”
许是莺正在做女工,想来没听清雀儿说什么,只在她们进门时揉了揉额角道:“作甚闹嚷嚷的,不守规矩。”
“小姐,是夏姑娘能说话了。”雀儿又重新说了一遍。
许是莺眼里一亮,难得地笑了起来,起身握着夏礼知的手说:“真的能说话了?”
夏礼知心里暖融融的,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人为自己高兴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心里那点郁闷瞬间就烟消云散:“能说话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那便好,”许是莺不小心碰到她的袖子,惊讶地问道,“身上怎么湿了?”她侧目对雀儿道,“雀儿快些去拿我的衣裳给她换上,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雀儿点了点头,带着夏礼知绕到屏风后换衣服。
因为不习惯被人伺候,夏礼知是自己换的衣服,出来时立刻就听许是莺面色不虞地问道:“听雀儿说,你是与许大娘起了争执才弄得如此狼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们为何要将你推河里去了?”
猜测是猜测,夏礼知觉着怀孕的事她不方便也不该问的,可现在许是莺一提,话题极有可能绕不过去了,所以她到底该不该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