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狄斌知道,这个谜团快要破解了——当他四肢被紧紧捆缚,跪在“养根厅”上,面对着“杀草”的迫睫寒气时。
——三哥,你的刀。
狄斌低头俯视着石地板上一团古代传说怪兽的雕刻花纹,像是要寻回什么失落了的东西。
罪状:刺杀堂主不遂。
刑罚:三刀六眼,草席裹尸。
狄斌缓缓抬起头来。他那双密布着血丝的悲哀眼睛,终于与高坐于厅首虎皮大椅上的于堂主视线相对。那块陈旧得脱毛的斑纹大虎皮上有一道三寸长的缝口。这道破口是狄斌当年亲手握刀刺穿,也是狄斌亲手拿针线缝补。
旁人都误解了狄斌,以为他面对于堂主所流露的悲哀眼神,是对堂主作最后的乞怜。
这并非没有可能。于堂主不是神。但他近乎神。只要不违反自然定律,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超越于堂主的权力。
现在只要于堂主摆动一下他苍老的手掌,狄斌随时可以脱离绳索的束缚,穿上他平日最喜爱的白色衣服,恢复“大树堂”第二号人物的尊贵地位;或是拥着毕生也花不完的财富,远扬到永远再也看不见于堂主的地方,度过快乐满足的下半生……
不。狄斌不是要向于堂主乞怜。他是要在这四目交视的瞬间,从于堂主的眼睛中回溯三十四年的往事。
于堂主衰老的脸庞木无表情,松弛下垂的脸颊肌肉间藏满一道道深刻灰暗的皱纹。但是他那双久已失却神采的眼睛,竟在此际再次燃亮了——在看着誓同生死的义弟即将受刑的瞬间。
狄斌记得,第一次看见于老大眼瞳里这股慑人的异采,是三十四年前的事。
三十四年前,于润生初尝权力的滋味。
大河以南十四藩属,经过六年休养生息后卷土重来,再度举起勤王大旗,以征夷名将文兆渊为总帅,招集三十万“勤王师”大军展开北伐,矢誓直捣首都,斩杀皇座旁的奸臣。
被“勤王师”视为奸臣的何太师及太监集团火速奏请君主,策封身历百战、号称“无敌虎将”的陆英风大将军为“平乱大元帅”,统率二十万“平乱军”南下迎战。
南北两军各自打出了堂堂的正义旗帜,但谁都看清了,这不过是一场赤裸裸的权力争夺。
双方先锋军交战一个月以来,“勤王师”仗着慓悍的蛮族部队节节取胜。
陆英风大元帅麾下先锋是范公豪偏将军。他发现“勤王师”的先头军力比原先估计强得多,我军的侦敌情报明显出现重大错误。范军伤亡惨重,收拾五千残兵正要往东北方仓皇撤退;却又得知敌方两侧翼军已包抄抵达,攻陷了后方两个重要据点。范军不单退路被截,连补给路线也遭切断,完全陷入“勤王师”的包围网内。
范公豪进退两难下只好整顿阵形,经过四天苦战后仅仅把前线敌军逼退到五里外,得以暂时屯兵陈家墩喘息。
下午已近后半。群山围绕的陈家墩上,范军营寨一片静寂。
范公豪盘膝坐在主帐内,裹在战甲里的胖躯不住淌汗。
“先锋营”各路统领围坐在他跟前,一个个平日雄纠纠的武将,如今全都脸泛丧色,默然无语。
“派往帅寨请援的骑兵回来了没有?”范公豪的声音中怀着一丝寄望。他瞧向专责通信侦察的统领王熙。
一脸髭须的王熙眼中露出惶恐之色,慢慢地摇头。
“妈的!”范公豪抹去额上汗水。“三天里我们已派出五匹快马,竟连半点音讯也没有?”
王熙鼓起勇气说:“范将军,我们先锋营这次接战,所有战阵部署,以至敌军布置、兵力的情报,都直接自元帅营下达,结果交战下来竟是疏漏百出!现在连请援的士兵也音讯全无,这不太……奇怪了吗?我营被围的消息,大军没可能完全不知情啊……”
范公豪心中悚然。他回想起来:战功无数的陆英风大元帅过去从未如此失算;大元帅一向并不对我格外青睐,这次却出人意表地委我以先锋重任……
范公豪猛地摇头,站了起来。“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我营现在兵马伤疲,粮草又被断绝;前方的万群立现在必正整合兵力,再会合后方两侧的翼军三面围剿!我们再想不出取胜的方法,这陈家墩便是我营埋葬骨头的地方!”
营帐再次陷于沉默。
打破宁静的仍是智谋最获范公豪赏识的王熙:“将军,属下认为如今只有……刺杀!”
“刺杀?”范公豪眼中再次燃起希望的火焰。
“嗯。”王熙点头:“从我营步弓队里挑选一小支精锐,乘今夜突袭前方敌营,取下万群立的头颅!乱军失去主将,我军便乘势进击,从正前方突破出一条生路!”
众统领立时投入热烈的讨论中。范公豪举起左手止住他们。
众人屏息瞧着他。
“这不失为险中求胜的方法,然而……”范公豪冷冷地说:“谁可率领这支刺杀队?”
众统领面面相觑。谁都明白这是一次一去不回的恐怖任务。
王熙冷静地说:“我知道军中有一人能够胜任……”
会议结束后,范公豪秘密下达了刺杀敌将万群立的命令。
白豆被挑选为三十三名刺杀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