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黑色的念珠,最初是给魏一石收了起来。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做,大概觉得会带来运气吧。他把念珠收在一个雅致的古玩首饰盒子里,放在自己家中。
几年后,正当魏一石将要辞官时,他因故得罪了平王爷,加上多年来在官场积下的仇怨,他被革职清算,最后处决抄家。魏府里比较值钱的东西都被侵吞了,那个装着念珠的盒子则连同其他不起眼的东西,被一股脑儿送进皇宫府库内,在那儿静静放着许多年。
之后有一年,某位南蛮国王亲自到首都来朝贡。那个盒子也和其他东西当成了回礼,被送上国王的帆船仓库。
船队开到大陆南方一个港市,短暂停泊以进行贸易。不知怎地,南蛮国王的侍从把那个盒子也当作货物,卖给了城内收买杂物的商人。那个商人见这盒子颇为别致,也就自己收起来,回家时送给刚满十四岁的女儿。
那少女发现了盒里那颗古怪的念珠,觉得满有趣的,就用一根细绳穿过念珠中央的洞孔,像手镯般戴在腕上。她越看越是喜欢,连睡觉也照样戴着它。
两年之后,那商人因为被伙伴骗光了财产,欠下一大堆债,女儿也被卖到了妓院抵债。就在她出卖初夜那一晚,粗暴的客人把那念珠从她腕上扯脱了,滚跌到床底下一个看不见的角落。
直至年末时,妓院里一个小厮把那颗念珠从床底扫了出来。他马上把它收进口袋,两天之后,他把它连同其他从妓院偷来的东西摆在市集上叫卖,最后卖了一个铜板。
买下它的是个造冠帽的工匠。他最近为一个士子造一顶帽子,正好欠了些点缀物。这颗念珠的颜色正合意,他便把它缝到帽子上。那个士子看了也很满意,就付钱买下来了。
那士子接连考了三年的县试,结果都不能上榜。他放弃了读书当官的念头,向朋友借了一笔钱,学起做生意来。听说南面的蛮国有好些货物利钱不错,他便收拾了行装,戴起这顶最爱的帽子出门去。
为了节省花费,一路上他只乘便车。有一次他坐在一辆牛车的后头,不知不觉便在那堆货物中睡着。缝着念珠的丝线本来就有点松脱,这一路颠簸中,念珠掉了下来,跌在货物之间。他直至下了车也没有发现。
牛车继续走着,穿过一条在森林中央开辟的道路,终于到了一个城镇。驾车的商人打探过,知道这里能卖得好价钱,也就雇人把车上的货物卸下来。搬动货物时,那颗念珠摔出了车子,滚到街巷一角。
一个小男孩这时正纳闷经过。这个早上,他跟邻居的孩子们打弹子,却连最后一颗也输光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忽然发现这颗又黑又圆的小木珠,捡了起来仔细看了一会儿,便回头跑回孩子堆中。
这天他靠着这颗念珠赢了好大一堆弹珠,别的孩子都羡慕地瞧着他。有个孩子拿出一把小刀,说要跟他交换这念珠,可这男孩不愿意。
家里的母亲不喜欢男孩打弹子,说这是赌博。可是不打紧,他有一个秘密的地方。
男孩赶在入黑之前,跑到村镇边缘那座已经许多年无人参拜的荒寺里。
他爬上了佛坛,从那尊已经爬满了蔓藤、身上崩缺多处的破佛像后面一道裂缝里,取出一个布袋来,里面装的全是他的宝贝。男孩把赢来的弹珠都放进了布袋,然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那颗念珠也放进去。
把布袋塞回佛像的肚子之后,他从佛坛爬了下来,拍拍手上和衣服上的泥尘。
临走之前,他瞧了瞧半掩在蔓藤叶底下的那张佛像脸孔,闭起眼双手合十,祈求明天也得到胜利。
男孩离去以后,黄昏夕阳斜射进空荡荡的佛寺里,照得那张佛脸泛出温暖的光华。
就跟许多年前一样。佛,仍在笑。
稿于二○○六年六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