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忽然爆发是在吴维以离开后第二天晚上发生的。
半夜的时候忽然暴雨如注,除了值班人员,所有人被电闪雷鸣惊住,也不约而同地起了床。披上雨衣冲到屋外,雨水连成线那么噼里哗啦地砸下来,打得人连连后退好几步。工程尚在建设中遇到这样的挑战,所有人手心都捏了一把汗。
穿着厚厚的帆布雨衣,举着飘摇的灯在上游的江边看,现在的江水比下午的时候要宽一些,平时可以看到的石头已经被淹没,江水便如猛虎下山般地突然间倾轧而出,洪流色黄混浊,气势汹涌,便是吞噬人般冲进导流洞,水面跟洞顶的距离不足半米,怎么看都异常惊险。
吴维以去了伊斯兰堡,此地的负责人自然就变成了钱大华,值班的技术人员送来水文观察站的数据,工程师们几乎是震惊的发现,洪水居然跟预计的最大洪峰值所差无几。水电站刚刚有了规模就遇到五十年难得一遇的洪水,运气也实在太好了。
众人自然是一宿没睡,江边的值班雨棚子被雨打得摇摇欲坠。
陆筠本来也要去江边,钱大华想着吴维以临走时的嘱托,不肯让她涉险,只让她站在监控室里,看着显示器上的观测数据,接听电话之类。就算这样也还是忙碌,清晨雨停后,她才趴着桌子小睡了一会。
醒过来又是忙碌。
大雨之后需要做的事情显然比想象的要多,工程师都在坝上,具体事情具体分析,什么地方要除险加固,什么地方需要防水等等;陆筠惦念着自己负责那块工作,心里着急,跟钱大华说了一声,带上测绘仪器,拿了件雨衣,跟两个测绘组的技术人员就进了山,考察水库周边因这场暴雨引发的状况。
她走得快,钱大华诸事繁忙也没来及多想,想着她做事一概细心也就同意了。
大坝建在山中,蓄水完成后是“高峡出平湖”的气势;但现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库区中的群山无不显示出狰狞的面孔;滚滚洪流卷着泥沙从山上跌下来,再跌到河里去,响声震天。
要走的路相当远,至少有三四个山头,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悠闲的时候,跟其他两位技术人员简单地商量了一下,三个人各朝一个方向走,然后约定原地见面。
雨是早就停了,但密林中还是稀稀疏疏地在滚着雨珠。陆筠把雨衣穿上就上了小路。这一片山区不是第一次来,又带着指路的工具和地图,其实本来是不必担心的,只需要顺着老路绕临近的几座山头走一圈,看看暴雨造成的影响并记录下来就可以。
层层叠嶂的深山没有人烟,也看不到可以作为路标的江水,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排景象——山洪冲毁了本来就不像样子的泥土小路,大大小小的石块顺着洪水往下滚,路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能说,依稀有个方向,从山中的密林里指引出一条条晦暗不明的道路。
阳光其实是明媚的。刚刚下过了雨,天空就像被海水洗过一样碧蓝,白云绒毛般堆积在天边。明明头顶十米之处是那样的一望无际,可真正透过密林下来的光芒却不多。树木间是斑驳的影子,泥泞间是散落的大小石块,或尖或平,在泥土中茂盛地生长着。大自然有时候就是这样表现着自己强硬的态度。
陆筠之前实地考察做过不少次,大学这几年,跟着号称“万里行”的导师也是跑遍了国内大西南的大部分山区,老师的说法,只要找准路子,总能征服。
这一带的土壤是常见的黄褐土,致密的,下过雨后分外湿滑,道路难行,速度比平时慢了至少一半。不少路根本堵塞不通,只能想办法绕行。可这一绕,就慢慢发觉不对劲了。
她发现,她迷路了。
吴维以是当天下午回到工地上的。
他领着一个专家团队回来,一行人在颠簸之后吃了顿还算爽口的午饭。专家团大都是国内的高级工程师,都是吃过苦的人,对吃住的安排毫不挑剔。一放好行李包袱,就开始检查各个项目的进度和质量。
看到专家团各就其位,他终于不动声色地呼一口气,转头仔细看了看在场的所有工程师,发现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压低了声音去问钱大华:“陆筠呢?”
对于他这个时侯还在记挂着陆筠,钱大华也是无奈居多,就说:“早上进山去考察了。”
吴维以表情和声音同时冷下来:“才刚刚下完大暴雨,谁让她去的?”
“我让她去的,”钱大华试图安抚他,“到处都缺人,水文记录也是她负责的,自然要去看看情况,何况进山的也不止她一个人。放心吧。”
吴维以并没有因为这句话受到安抚,他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甚至在原地转了一圈,又说:“早上几点去的?”
“十点多。”
“那怎么还没回来!”吴维以急不可耐,“她带着通讯器的,联系了吗?”
工地上都是用无线电通讯器联系,但只能在一定范围内进行联系。钱大华说:“联系是联系了,可能距离有点远,一直没有信号。”
吴维以一瞬间表情就僵硬起来:“这些我不管,我只要找到她。”
从来没看到过他脸色难看成这样,钱大华不敢再说什么,只怕再说下去吴维以就要骂人了,偷偷让人去找周旭和水文组的人问问情况。
天色一秒秒地暗淡下去,乌云再次扑了上来,一场大暴雨即将拉开序幕。
其他两位技术人员陆陆续续地返回,唯独陆筠还是没有回来。
吴维以带着专家团参观厂房,好容易得了空,没想到听到这个消息,脸色愈发不好看,让钱大华把周旭叫来,言简意赅地吩咐:“给我带人去山里找,不论如何要把陆筠给我找回来!”
周旭飞快地点了点头。他也担心陆筠,不过却没有吴维以那么心急。看到面前的总工脸色难看的模样,知道他是担心到了极点,心里又酸又苦,明明转身过去,又回来说:“不会有什么事情的。野外考察也不是第一次了,陆筠有分寸的,她比别人细心一些,可能迟了一点而已……以前有一次,我们在金沙江考察的时候……”
他竭力把话说得轻松一些,可吴维以并不领情,甚至没有心情听完,厉声喝止,盯他一眼:“叫你做的事情就去做!我是总工还是你是?”
周旭尴尬不已,讷讷说:“啊,你是。”
哪里还敢看他,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钱大华摇摇头不敢开腔,现在的吴维以就像吃了火药的豹子一样。
组织好人手的时候天都黑尽了,大家都在江边的办公区等着。瓢泼大雨和烈风豆子一样的洒下来,劈头盖脸地砸了每个人一脸。闪电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得地皮轰隆作响,天地之间都在剧烈地共振,好像随时要跳起来。
天黑得宛如泼了墨,吴维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狂风暴雨,本来想说的“不论怎么样都风雨无阻”也难以说下去,更想起山林里一片黝黑的可怕景象,狠狠地捏紧了拳头。
所有人都无声地看着他,等着他下决定。
现在进山区的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不可能为了找陆筠一个人让这么多人进山犯险,不负责任的事情,他做不出来。
钱大华也相当担心陆筠,但比起吴维以冷静多了。他看他一眼,身体都在微微发抖,于是说:“我知道你担心陆筠,但就像周旭说的,不要忘了陆筠也是工程师,懂得野外避险知识,不是什么柔弱的小姑娘。这场雨最多一个晚上,熬过这个晚上就没问题了。山林里没有什么野兽,找个地方躲雨也不困难。”
吴维以铁青着脸,把手里的拿着的东西朝墙上一砸,这一砸似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连站都站不稳,跌跌撞撞倒退两步,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把头埋在膝盖上,宽挺的肩膀无力的发抖。
他的情绪向来不外露,也不会轻易迁怒于人,这样的表现已经是极致了。钱大华从来没看到他这个表现,一瞬间都愕然了。
很久才听到他低沉暗哑的声音:“就这样吧。不用进山了,都回去岗位上。”
吴维以那个晚上根本没睡,就守在办公室看地形图值班,随时等着电话;听着雨点扑打着窗户,工地上的情况倒是一切正常,唯独心里真是苦得不知道怎么办。
看着雨水从玻璃上滚下来,他再也坐不住,拿着雨衣就出了门,回了一趟宿舍。先去保安管理房拿着钥匙,最后来到陆筠的门前,没有任何迟疑的,打开门走了进去。
四壁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值得说的东西,书整整齐齐的叠放着,被子平铺在床上,薄薄的一层。简单得让人心酸的屋子,哪里像是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的房间?
他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这间屋子都是她的气息,异常浓郁。他慢慢合上眼睛,伸手抚过她摸过的书桌,睡过的床,真实感异常鲜明,不用怎么费劲就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忽然摸到她枕头边的书,他睁开眼睛。那是本厚厚的英文专业书,看得出来被翻过若干次但保存非常好。他把书放在膝盖上,随手一翻,一张照片袒露于眼前。
他花了一点时间才反应过来照片上的人正是自己和陆筠,是去年除夕那天的。照片上的两人握着乒乓球牌,都满头大汗。陆筠笑容明媚,侧着身子跟他说话;而他也在对她轻松地微笑。不知道陆筠拥有这张照片多久了,更不知道她看多久了。
他苦笑着低下头去,轻轻地把书放回原位。怎么会忘记呢,那场精彩的乒乓球赛的记忆和那天晚上的吻的记忆从来都那么鲜活清晰。
再一次想起她手心和唇上的温度,一双手竟然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天蒙蒙亮的时候,雨小了下来,窸窸窣窣时断时续。
吴维以打电话叫来十多个人,又简单地嘱咐钱大华两句就出了门。
一行人进了山就兵分若干路,有了陆筠的教训,这次大家都学聪明了,两三人一组。只有吴维以是一个人,他走路比别人更快,很快就拉下了众人。
在大雨后的山林里穿行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寻找陆筠留下的痕迹更是困难。山洪从山上滚下来,冲刷了一切可能的证据。这一带是明显的高山峡谷地貌,的确一不小心就会迷路。
在这样的山中寻人,虽然说不上大海捞针,但也相当不容易;山路都不能分辨的时候,水流则是另一个标记。陆筠也应该知道这点。他顺着一路走上去。太阳从山顶上升起来,照得山林森严恐怖,陡峭的山峰几乎就要压下来。
隐约的歌声隔着层层密密的灌木飘过来,吴维以忽然心里一紧,扒开灌木看过去,终于在山涧旁看到了她。
陆筠坐在岸边的大石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自顾自唱着歌,手里握着根一米多长的大树枝,很费力地折着树枝上的小枝丫。她对手里的活专心,对周围的事情浑然不觉。她声音清越,完全没被水声盖过。吴维以对流行音乐一窍不通,但歌词里那句“坚持到底”竟听得分明。
吴维以拿着通讯器跟每个人说不用找陆筠,让所有人返回,才朝她走过去,动了动唇角,叫她:“陆筠……”
声音一出口才知道居然这么小,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他在原地站了一刻,勒令自己定神,重新说:“陆筠。”
这下子陆筠听到了,转头就看到站在自己侧后方的吴维以,跟她只有一个臂长的距离。他离得太近,近到面目都不清了。
吴维以出现在这里是她绝没有想到的,陆筠愣了很久,手里的树枝掉到溪边的石块中。
她眼睛发酸,微微低下头不敢再看他,却强笑了笑:“吴总,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你走之前那么跟我说注意安全,我还是粗心大意的……”
“没关系,”吴维以脸色平和,“你没事就好。”
他现在才能仔细看她。衣服脏兮兮的,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额角脸颊上还有擦伤痕,看得出来她这一天一晚绝对不好过,但脸却明朗得过了分。
在他面前那么狼狈,陆筠尴尬着,继续着词不达意的解释:“昨天我迷路了,地下太滑,我不小心摔下来,东西也都掉了,没有及时通知大家,最后在山里越走越远。我真是没用。”
“没关系,什么话都回去说,”吴维以弯下腰,对她伸出手去,“回去就好,好了,回去吧。”
陆筠仰着头看他。面前的这个人没有任何责怪她的意思,那双漂亮得让人震惊的眼睛里全是她一个人的倒影。陆筠觉得鼻酸,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这样看着她了。她迟缓地抓紧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来。这一站,脚踝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她声音压得极低,吴维以听得分明,神经一紧:“怎么了?”
陆筠放开他,手朝后摸到石块上重新坐下,无奈地笑了笑:“吴总,麻烦你帮我把那根棍子捡起来吧,我昨天晚上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崴了脚,走路恐怕有点困难。”
吴维以想起她的脚踝历来脆弱,这不是第一次伤到了。
他微一沉吟,没有去捡那根棍子,在她面前蹲下:“上来,我背你。”
愕然的人换成了陆筠,看着他宽挺的后背和青郁郁的头发,连连拒绝:“不不,这怎么好,我自己走着回去,嗯,也不是很疼。我不轻,你背着肯定很难受……”
她解释拙劣,吴维以冷着脸回头看她一眼,怒气在脸上一滚而过。
“你在跟我倔犟什么?伤是你的脚,你不爱惜还有谁爱惜?我早就告诉你,脚伤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知道这里到工地有多远,你想下半辈子都带着伤脚过日子?”
陆筠给骂得无地自容,再次低下头去,讷讷开口:“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真不想给我添麻烦就上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筠也不能再拒绝。
吴维以的肩膀宽挺,意外的舒服,陆筠趴在他的背上,双手从他肩头绕过去,停在他胸前扣住了,形成一个死结。他走路速度并不快,但也不着急,认识快一年的时间,这样的身体接触还是第一次。他肩膀的宽度,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的身体,所有的一切都比她想象的更鲜活和美好。
大概是做梦一样。前所未有的不真实感和兴奋感冲昏了她的头。陆筠浑身慢慢的发起抖来,然而大脑的某个角落正在疯狂地提醒她,也许除了今天再也没有机会这样接近他了。是他给的机会,是他给的梦境,就让她任性一次。
她看到他后颈的皮肤光滑而白皙,没来由地想起几年前,自己在新疆和田看到的某块刚刚开采出的白玉,莹莹光泽,自然生辉。她低下头去,慢慢印上一个吻。
吴维以的气息本来一直平稳,忽然如同蛛丝那样颤抖了一下,问她:“你在做什么?”
陆筠沉默片刻才说:“我在吻你。”
吴维以没有回答,脚步稳健地背着她离开山涧,走上山路。这一带的路石块较多,又经过人为的修整,比其他地方稍微好一些。树枝从各个方向蔓延开来,翠绿色的树叶时不时从两人的脸颊边划过去。
吴维以腾出一只手伸手压低她的头:“趴下来,不要被树枝划破脸。”
陆筠听话地埋首于他的耳畔,酸涩的感觉让她双眼都不舒服。此时连貌似轻快的语调再也装不出来了。
她说:“除夕的那天晚上,我悄悄吻你,你知道吗?”
吴维以听不出情绪地“嗯”了一声。
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快。陆筠紧了紧手臂,把他抱得再紧一点。她动了动唇,贴在他的耳珠旁,一字一句开口。
“吴维以,我喜欢你。”
“嗯。”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很早就开始喜欢你了。”
良久的沉默,连呼吸都没有了。只有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远处的潺潺水声,还有风在山林里刮起的涟漪。
“所以,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会误会的,”陆筠停了停,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很久后又说,“我已经跟你表白了,你总该说句话,让我死心吧。”
“我爱你。”
那三个字声音并不高,夹杂在越来越大的江水声和树枝树叶永不停歇的晃动声中,其实并不分明。好像那是在这满山遍野的绿色中晃过的某一点鲜亮,更像是只是天上什么地方飘来的音节一样。几乎是她的幻听。
陆筠身体剧烈地一僵:“你说什么?”
问题犹如石沉入大海。背着她的那个人完全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谈下去的念头,陆筠去看他的侧脸,一张脸平静如昔,瞧不出任何异样。
想从这样的脸上分辨出他的情绪实在困难,陆筠却不管,激动得不能自已,连话都说不出来。原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忽然得到了回应,大脑一片空白。
吴维以放慢速度,稍微站了一会,仔细看着前面的两条分叉路,最后选定了一条继续上路。随后才说:“不要乱动。前面有个废弃的水文站,我们去那里歇一歇,看看你受伤的脚。”
那个水文站被废弃许久,锁都坏掉了,门一推就开了。但屋子里却并不太脏,还可以谈得上整洁,因为水电站工程一开工,定期有人过来居住,这里还有些生活用具,凳子床盆子火柴,倒是一应俱全。
昨天晚上她其实也打算来这个水文站避难过夜,可就是没找到地方,又下了大雨,只能在河边的一个小山洞里过了一宿,此时吴维以一路背着她过来才知道这个水文站原来离那个小山洞如此之近。
吴维以放下她,扶着她在凳子上坐下,说:“把鞋脱了,让我看看崴成什么样了。”
她却说不出任何话,也根本动不了,手臂在他起身站直的一瞬间变成了一个拥抱的姿势,搂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死活都不肯放开。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良久。时间滴滴答答地爬过去,在皮肤上都留下了印记。
她肩膀微微抽搐着,吴维以摸着她的头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此时才觉得后怕:“我在这里的。你不知道,昨天晚上你没回来,我真是急得……”
陆筠仰起头,小心翼翼地再说了一次:“对不起……我以后一定小心。”
“嗯。”
她摔得比她自己想象的重,运动鞋袜子脱下来的那瞬间,一直忘记的尖锐的疼痛才忽然传来。
她的脚踝处肿得吓人,好像一粒煮好的鸡蛋挂在那里。
吴维以在她面前蹲下,把她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仔细地检查脚踝处。雨后天晴,阳光从玻璃窗中透过来,均匀地洒在他身上。他本来就长得罕见的俊美,阳光怎么事无巨细地照耀都找不出任何的缺点。光影在他脸上莫名地流动,陆筠看了一会,竟然觉得头晕目眩。他额角和脖子都有细密的汗珠,反射着朦胧的辉光。背着她这么久,他一定很累了。
他一点点摁着她的脚踝:“不知道你怎么可以坚持这么久。疼了就说。”
陆筠重重喘了口气。
吴维以紧张:“很疼?”
陆筠不想让他担心,忙说:“不不,没有。”
“不要忍着。”
吴维以侧过头看她,一张脸犹如美玉,光彩灼人。陆筠被他满眼的关切神色蛊惑,头脑顿时发热起来,简直不受控制地攀升温度。她微微笑起来,伸出手对他勾勾指头:“唔,其实是有点疼的,不过啊,你凑过来让我亲亲,应该就不疼了。”
这个动作和语气都十足轻佻,而且说到“亲亲”两个字时声音还微妙地拔高了,好像一个调戏绝色美人的山大王。
吴维以看到陆筠眉飞色舞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发现新大陆般彻底愣住,张口结舌地看着她:“陆筠……你怎么……”
话一出口陆筠就后悔了,她真是恨美色诱人和自己的口无遮拦,想捂着脸找个地洞去钻进去——就算开玩笑怎么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呢,不知道吴维以心里怎么想,没准觉得这个女人表里不一,压根就是个花痴吧,这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所有的脸都丢尽了。果不其然发现吴维以脸色不明地变了变,她心里也前所未有地发空,勉强地抽动嘴角“嘿嘿”两声。此时退缩就显得太没有立场了,她给自己打气,坚持着说下去。
“真的……跟你在一起,就不觉得疼了。”
震惊很快过去,吴维以没想到从来对自己恭恭敬敬的陆筠居然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话,这实在悖离了他平时的常识。两人认识这么久了,陆筠的活泼开朗他一直都很知道;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开始了解了陆筠玩笑起来,偶尔也会很惊人的。
她在自己面前彻底没拘束的样子,开心又明亮,照亮了这间简陋的小屋。
吴维以心里波涛起伏,却不动声色地放下她的脚,随即站起来,把那句话说完:“真不像平时的你。”
陆筠不做声地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被吓得面无人色,连喘若干下,情绪反而激动起来,抓着他的衣服:“我听到了!你说你爱我!你说过了的,我不许你反悔!”
吴维以无奈地一默:“你一天没吃饭了,怎么会这么有力气。”
陆筠早忘了自己没吃饭的事情,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正想鼓足勇气说“总之我就这个样子,你让我亲一下又怎么了”;他却摁着她的肩头,脸色异常平静,也没有任何言语,慢慢俯身下来,直到两人鼻尖相抵,脸停在她面前,完全是一副“任君为所欲为”的姿态。
陆筠眨眨眼,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脑子轰然炸响,小心翼翼地把唇贴上他的脸颊。
温暖而轻柔的吻,一如记忆里那次那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