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一过完,工地上就进入前所未有的繁忙期。导流洞也提前半个月施工完成,验收过关。辛苦一年的众人拍手相庆。一个项目结束自然要喝酒庆祝,干脆就在洞内干了大碗酒,宛如古代的英雄侠客,豪气干云。等不到众人四溢的酒香散去,爽朗的笑声回音传来,大江截流的准备工作也逐渐展开。
这一代是所谓的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受东南亚季风影响很大,春季湿润,夏季多雨,每年的汛期大致从四月中旬开始。汛期来临之前截流江水迫在眉睫,工程组进行了几番资源调整,大量的人力物力都调配到了截流现场。
因为斯瓦特河面较窄,施工难度不大,设计中采取河床一次拦断的方式。大量的石料运来,几千立方米的石料石渣在江边堆积如山,并且还以高密度不停地运送过来。实际的测量工作也穿插着展开,吴维以每天在工地现场和实验室来回数趟,几十立方米的混凝模块倒入江中,再捞起来,测量记录数据,一个不拉的全部要看,随时做好应对的准备。
一辆大型的运输车沿着路过来,吴维以退后了两步,待车停稳后同开车人打招呼:“老袁,现在身体好点了吗?”
袁祥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挥舞了下手臂,一张脸上全是灰:“没事,早没事了。我现在好得很呢。”
吴维以颔首:“那就好。”
“吴总你让一让,我准备倒车。这里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石头,磕磕碰碰的,小心受伤呢。”
“是的,安全重于泰山。”
边说边转抬起目光,下意识地去寻找江边高台上那块注意安全的高大警示语牌。牌子自然是完好无损的,旁边正在修缮的厂房也基本上完工,厂房前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附近的树荫下交谈。走得近一点,果然是陆筠和周旭。
印象中他们两个人,只要有时间总在一起的。陆筠似乎在笑着说些什么,点头之后又摇头,把手里的文件夹交给了周旭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开;周旭在她离开后却没有动,低着头颇为认真地看手里的东西。
吴维以若有所思,静静看了二人片刻,沿着石阶走了上去。数步之远时叫他:“周旭。”
因为现场施工的机械声非常大,吴维以刻意扬高了声音,可声音没传到被呼喊者的耳中,吴维以摇摇头,来到他对面,再叫了一声。周旭这下子听得真切,抬头看见来人,立刻笑着招呼:“吴总?我刚想过去找你。”
他把手里的文件地给他,吴维以看了看,是一些水电站的资料,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和公式,空白处有一些铅笔写好的批注。
“陆筠给你的?”
周旭说:“这是以前的一些老的水文资料,原始文件太多,当年也没人仔细看。我昨天从纸堆里找出来,我看一下,觉得有点意思,不过里面有几个小地方我不太明白,小筠就帮我翻译了一下。”
“帮你翻译是吗,以后翻译之类的事情也找我帮忙,”吴维以表情难以察觉地一变,随即正色看他,“这段时间你跟陆筠经常在一起,每天都会见面?”
周旭有一瞬间的傻眼。通常情况下,吴维以找他都是为了公事,难得这样说起陆筠。工地上已经有了不少关于他们俩的玩笑,没有什么恶意,多是闲聊时的玩笑,不外乎“吴总对待小陆真是难得的好”、“两个人走在一起挺配的”云云;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往往也是实情。他对她,的确不一般。周旭一默,怪异的酸楚浮上心头。心知跟领导争辩起来不是个明智的选择,可忍不住一句话还是出了口。
“我们是见面很多。小筠说她这段时间比以前轻松,愿意帮我的忙,我自然求之不得。我跟她相知相交这么多年的感情,无论怎么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吴总,你那么忙,实在没有必要过问这种小事了。”
尖锐的回答是意料之内的,吴维以无意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示意周旭跟他一起去厂房里看看;地上全是水管和一捆捆的电线,两人绕过去后他才缓慢地,字斟句酌地开口:“这番话你听了会迷惑是正常的。不过我有我的考虑。我希望你多她在一起,她在什么地方,她在做什么事情,甚至日常生活中的小事,这些你都要看在眼底。”
周旭完全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感觉得出来他话里的分量:“你不说我也会注意的,不过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我不懂。”
“我也同样不明白,”吴维以抬头静静看着天空。没有空气污染,这里的天空碧蓝而纯净,宛若出见世面的小姑娘,“刚刚我的话是请求。”
话里有着明显的深深的焦灼,如果是另外一个人说出来,给人的感觉恐怕是忧虑到极点;既然是吴维以说的,那就不可能。他看上去镇定一如往昔,除了紧抿唇角和微蹙的眉头,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周旭迟疑片刻,勉强笑了笑:“请求?”
“当成我给你的任务也可以。总之,不要忘记我的话。”
纵然有千百个问题想问,但猜到他不会回答,便一如平时接受任务的状态:“好。”
吴维以宽慰似的一笑,又说:“陆筠的性格你很了解?”
周旭笑起来:“了解啊。小筠她啊,是那种别人找她帮忙都不会拒绝的,只要有任务拼了命也会做好的性格。大学的时候出去野外考察,她摔了腿,不愿意影响进程,她愣是要着牙坚持,半句喊痛的话都没有。后来到了小镇上找了医生一看,小腿肿得像大象腿。现在还有后遗症,没办法很好地掌握平衡,崎岖的山路走起来有些困难。”
“她很不容易。”吴维以薄唇微微一压,几近叹息的一句话就从唇角飘了出来。
但他的心思不在话语上,而是更远的地方。周旭侧过目光,瞥到他的侧脸。即使以同性的目光来看,外表的的确确完美得无可挑剔,一旦见过就不会忘记的脸。让人心理阴暗的生出不平之意。却也没办法嫉妒,模样还可以说是天生的,但他能力超群也是铁一样的事实。他专业水准极高,性格认真和稳重,处理事情无人不服。周旭在心里苦笑一声,如果大学时班上有这样的同学,大概全班男生都找不到女朋友吧。
压力实在太大,仿佛填江的千钧石块此刻压在自己的肩头。
那番话之后,周旭就时刻留心起陆筠。实际上两人不在一起的时间居多,他也会拜托跟陆筠一起工作的人多留心陆筠的动向。吴维以的话对他到底还是有影响的,不可能忘记。
被拜托的工程师听到他的要求后,无不大笑:“哦?这可是正式的追人家啊。”
周旭笑嘻嘻的不否认:“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种待遇却让陆筠哭笑不得:“你们怎么都这样?”
“怎么了?”
“吴总啊,这段时间,他起码要跟我说三次注意安全,问我这一天有什么的安排,都要去哪里,老实说起初还觉得受宠若惊,不过现在有点不明白了。地方就这么大,难道我还会丢了吗?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
原来以为吴维以把看顾陆筠的事情都交给自己了,却没想到他比自己还要认真。想到此节,周旭苦笑,最后才挤出一句:“反正,你小心点。”
一码事是一码事,正式上工的时候一点也不敢懈怠。投掷试验进行了三天,现场演练又持续了两天,不断有好消息传来,设备人员基本上满足了需求,导流洞成功分流了大约一半的江水流量,达到了预期的标准。
所有人一连数日都没有休息。连续的开会加班,截流的最后一日终于到来。那日阳光晴好,设备的轰鸣与江流的咆哮交替呼应,堤头上到处都是器械和材料,人都淹没在其中。平时从不消失的河风都被装载着截流用料的运输车所阻截,远不如平日的凶猛。就像电影的高潮到来的前奏一样,水电工地上再一次迎来了建设史上的高潮。
凌晨到中午,吴维以在江边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现场控制全权负责,所有数据的实时记录第一时间反应在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嘴唇干裂,头发乱糟糟的,钱大华拍着自己的脸,递给他一杯水:“哎,都吹得要毁容了。”
吴维以没有抬头:“江水的脾气真不好摸,不敢懈怠啊。”
说完猛然想起事情,疲惫中抬起头,目光迅速在现场扫一圈,眉心皱起,问钱大华:“今天看到陆筠了没有?”
“没有吧。”
转头去问身边的指挥组的其他人,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从今天一早开始,就没有人看到她。愈发担心起来,把手里的资料一扔就站起来,四下问:“技术组的其他人都在,她去哪里了?”
在场诸人大都是一早就驻扎在此,这个上午脚步都没挪一下守着现场,自然也不会看到陆筠。众人都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焦急之时恰好周旭抱着一堆资料进屋,吴维以的问题听了个尾巴,马上回答:“半小时前我看到她了,在导流洞那边,昨天晚上就去了。”
石头落回了心底,吴维以呼出一口气,重重的重新落座。
狭窄的临时指挥室里大家都各忙各的,长期的精神高度集中后疲劳是显而易见的,钱大华有心活跃气氛,又说:“吴总,我发现这段时间你对小陆很关心嘛,一分钟看不到都在担心呢。”
大家都笑起来。
跟别人的善意的玩笑不同,吴维以勉强扯了扯嘴角,一副不欲多谈的样子,对表情凝固着的周旭说:“谈正事吧。情况怎么样了?”
周旭是技术组的骨干,他把所有的情况加以整理后汇报给吴维以,一条一条理得清楚,分毫不乱;钱大华盯着他看了会,待他离开指挥中心后才半感慨地说:“小伙子很聪明啊,学东西很快,做事也比最开始踏实多了。”
“人总要变得可靠起来,”吴维以说,“咱们出去看看。”
清新的水汽和沙石气在空气里环绕,确认截流进度良好之后,钱大华叠起手臂,眯起眼,指点着空中说:“我这辈子,也参与了十来个水电站的修建,不论规模大小,每次看到江河截流的场面,还是感慨万千。以人类的力量,居然跟江河挑战,让我觉得,充满了成就感。以前的苦恼也好,后悔也好,痛苦也罢,都不重要了。”
吴维以极目远眺,所有的资料和数据在脑子飞驰而过,然后才是对江山大川的感慨和过往旧事的追忆。
他缓缓露出微笑:“是,别的,都不重要了。”
巨石和钢笼仍在投下,龙口渐渐缩短。滔滔江水激烈地一滚一滚冲击过来,浪花飞溅到空中,发出困兽般的咆哮。站在江边的人群显得如此渺小,仿佛成了背景。
不知不觉中,夜幕开始降落,启明星在透明的月亮附近依稀闪烁;夜晚的到来并没有让波澜壮阔的斯瓦特河奔流变得暗淡,而别有一番神秘感觉,若是诗人在此,想必要吟唱一番。流淌了几万年的河流第一次被拦腰截断,只是让人感慨人类的力量。
龙口合拢截流成功,周旭终于空闲下来,匆匆赶到导流洞口,几经周转之后终于在洞口下游的山岩背后的监视器前找到陆筠。她浑身几乎湿透。在这里待了一天,监控水流速度,测试阀门受到的压力,常在水边走,饶是再小心工作服也湿得七七八八。
和另一位工工程师交接了任务之后,她终于站起来。
工作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松懈下来身体的力量也随之溜走;河水冲进洞口带来的风劈头盖脸的狂风,带走了衣服上的水气和人的体温,人也寒冷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周旭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好了,回去换衣服吧。”
陆筠回他一个笑:“好的。”
两人就像平时一样,笑着散步走回宿舍。一路上所聊的除了今日截流的情况就是大坝的现状。在水利问题上的讨论,工程师们从来就不缺乏话题可讲。
一路上遇到熟人不少,打听好了开会时间,回到宿舍区的时候,夜色统统弥漫上来。
把换下的衣服泡在盆子里,陆筠去了水房。大概因为是吃饭的时候,这里空空如也,倒了洗衣粉泡好了衣服,热水也差不多烧好了。忙了一天,手上头发上全都是灰尘。她解开皮筋,弯下腰开始洗头。
想着在这样的地方也没办法讲究太多,一个不留神,眼睛却被泡沫糊住了。酸疼得要命,急忙去抓毛巾,什么都看不到,扑了个空。
感觉有人以很大的力气扶住自己的肩膀,热乎乎的毛巾盖在脸上。彻底擦干眼睛后才看到面前的人正是周旭,歪着头从下往上地看他,诧异地开口:“你怎么也来了?洗衣服?”
因为看到她进了水房自己才跟过来的,不过却不能告诉她,只是笑着点头,拿起毛巾:“我帮你吧。”
“不用了,我快洗完了。”
“那至少我可以帮你冲洗吧。”
周旭拿起水杯,温柔地把水从她头顶上浇下来。空荡荡的房间,水流的声音格外响亮。水温适宜,周旭帮着她把散乱在鬓角的头发一丝丝理好。晶莹的水珠从发尖上掉下来,漆黑的头发泡在水盆里,慢慢舒展开来。
然后两个人都没有做声,安静的时间持续太久,怪异的感觉在陆筠心中荡开。
陆筠终于直起身子,也不看他,缓解尴尬气氛的开口说话。
“我在想,如果出国的时候把头发剪短就好了,”她叹口气,说,“现在这样怪麻烦的,每次洗头都很累赘。”
“我觉得很好啊。你留长发,很漂亮。”
倒是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赞扬,陆筠忍不住笑起来。
“过奖过奖。”
“当年你也是称霸水利学院的院花嘛,不用自谦。”周旭大笑,把干毛巾搭在她的头发上,手却不动,隔着毛巾捧住了她的脸。
擦头发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需要他的帮忙了。陆筠抓着毛巾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自顾自地擦起头发:“咱们学院男女比例啊,就那么几个女生,就算是院花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周旭抱着胳膊看着她擦头发,把湿漉漉的头发慢慢地梳直。
她发髻就高,额头饱满光滑,因为刚刚洗了脸的缘故,脸上都是晶莹的水珠,带着一股湿漉漉的青草气息,在灯光下光彩荧荧。
周旭心神俱荡,跨近一步,左手捉住她的下颌,右手紧紧环上她的腰;这样一抱才知道她原来那么瘦,他觉得心疼,情绪控制不了;这种强势的拥抱的姿态陆筠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她看着越来越近的脸,猛然一转头,到底为时已晚,他的唇从从脸颊拖曳到了耳垂,然后就停在那里,呼出的温暖气息在耳边萦绕不去。
陆筠情绪复杂得自己也没有一个头绪,因为震惊毛巾也飘落到潮湿的地板上。在他怀里沉默片刻,波澜不惊地微笑:“周旭?朋友之间表达高兴不是这样的办法吧?”
没有回音,动作却变了。
“你怎么了?”
周旭没有放开她的迹象,却加大了手劲。他在她耳垂上一吻,终于开口。
“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答案。”
陆筠“啊”了一声:“我不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正在把我的行为合理化,找出一个你自己满意的解释,朋友啊,同事啊,这些都是错的,”周旭镇定地开口,“我的行为就是你最不愿意接受的那种答案。我吻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陆筠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一把推开他,瞪着眼睛,咬着唇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没有什么为什么,”周旭后退两步,扶着额头,沉稳地开口,“我不信你真的没有感觉。陆筠,你真是个善于逃避的人。很多事情,不是选择看不到就不存在的。”
被说中心思,陆筠不吭声。
头发没有擦干,水还在往下掉。梳子捏在手里,手里都是梳齿勒出来的痕迹。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唯一的异性朋友也变质了。
“我记得,”周旭苦笑,“本科的时候跟你是普通朋友,觉得你是个漂亮的女孩,活泼开朗,也就这样了;研究生的时候咱们关系近了一些,越来越了解你,对你的事情越来越上心,看不到的时想你,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时间远远不够,不知道什么开始,你在我心里的分量到了我自己都吃惊的地步。等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直忍到现在没说,是不希望你背负什么心理负担和包袱。可你啊,压根一直没察觉到。有的时候你很敏感,有时却迟钝得要命……算了,这些都不说了。当时跟着你出国,是以为,也许在外面一起吃苦两年,我们就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如今看来,我的希望……大概覆灭了吧,”周旭凝视她,一字一句地开口,“我自诩聪明,也机关算尽,却怎么都没想到,你会认识一个吴维以。”
水流奔腾声传来,这是每天早上唤醒她的第一个声音,早已听惯,仿佛乐曲。
清晨披着衣服枯坐在床上,迟钝地开始穿衣服,忍住大脑发胀发疼的趋势,耳边仿佛回荡的,还是周旭那番话。
跟周旭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比任何人都要茫然。曾经以为那个人是自己最好的异性朋友,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跟人说“男女之间是有纯洁的朋友关系”,哪知一夜之间天翻地覆,朋友不复存在。
薄薄的布窗帘挡不住什么,有稀薄的光线从外面的斜进屋子,朦朦胧胧的书桌上的几卷图纸,衬托着屋子的其他角落幽暗不明。这样的阴暗寂静,满可以扯过被子盖住头再睡过去的,可显然没可能。
之后恐怕要跟周旭好好相处都有些困难了。
微妙的平衡存在于微小的部分,两个人的关系的动摇往往也是因为一句话。窗户纸捅开和没有捅开完全是两个概念,众人都知道的秘密和公开的秘密也截然不同。她从来都是个没勇气的人。也想不到怎么面对。
顺利截流不过是工程刚刚起步的一个阶梯,汛期来临,加固工作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切似乎都按照计划进行。
随着东南亚春夏的来临,工作上的事情日益繁忙,冰雪融化,河水暴涨,尚在建设的工程遭遇到从诞生以来第一次大的考验,各种工程建筑都在实际应用中体现出了价值。
感情上的小问题,在大局面前总是可以抛弃的东西。至于个人心里的小疙瘩,只能自己慢慢解决,解决不了就放任自流。
和工程进展的顺利相比,周旭和陆筠的关系逐日改变着,心情也是。他们丝毫没有感受到他们在东南亚度过的第一个春天的气息。两个人同时心照不宣地埋头苦干。她也始终学不会虚以委蛇的态度,他估计也是。事情按照她的预期的发展。两人慢慢生疏下来。并不是身体上的疏远,其实每天都可以看到对方,也每天接到他一天三次的查岗电话,心却慢慢地疏远了。
连以前的玩笑都没有了。
不少人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问题,或多或少表示了诧异。但不会有人真正上心,毕竟大家说越来越忙。东南亚的夏天来的早,汛期之后夏天就到来了。大坝顶住了压力,开始正常的蓄水排水,慢慢热起来的天气中,发电机组也有条不紊地开始安装,厂房也基本修好。
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专家组、政府官员前来考察。工科的人往往实际,也不搞什么花架子,一般来说也谈不上排场。
这个时候总是少不了吴维以,他是总工,还是协调人员,有一度每天都带着专家在工地上转,从导流渠到厂房到生活区,一天之内来回若干次。陆筠远远看着他百事忙,只觉得心疼。
直到他必须出门一趟,去伊斯兰堡接待总公司派过来的专家团,一来一去要耗时三四天。走之前他特地找到陆筠,拿出规章安全手册,一条条指给她看,再三嘱咐她一切小心。
办公室的白炽灯下,吴维以看到身边的她眼神有点散,显然是在走神,心知她可能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把脸一沉:“我刚刚跟你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陆筠傻了眼,哪里说得出来。真是没想到一把年纪了还要遭受小学生的待遇。
于是脸一红:“吴总,我知道了,您不用这样再三强调……”
也不知道是气还是无奈了,吴维以把手抚上额头,看来也说头痛无奈,指着手册:“回去每天给我读两遍。”
这段时间陆筠自觉吴维以的心思一半都在她身上,但却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她小心翼翼觑他一眼,那么俊美的一张脸冷得可以刮下冰碴子,大概他是真的关心自己,可越关心她心底也就越乱。她被他搞糊涂了,有点不知如何应对,却没有勇气向他求证。
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还想怎么样呢。
只能振作精神,唯唯诺诺地点头。
她很快离开办公室,吴维以疲惫地坐在藤椅上,目送她离开,怎么都不放心,还是站起来跟在她身后,在江上灯光的照明下也跟在她身后走了一小段路,看着她回了宿舍才重新回到办公室。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一天天心慌,就像心里开了个口子,怎么都填不满。
身上的职责也重,也不能因为某种可能性而放弃工作。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