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的怒吼声震醒了不少闭目养神的将士,朝她所在的地方看去,就看到夙凌高大的身体微我地立在那里,只要是看见他的将士皆是一脸惊慌加敬畏的表情,他们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直挺挺地站好。旁边的人感觉到有动静也抬头看去,看清是夙凌,几乎是瞬间就一跃而起,倦容一扫而空。
余石军坐靠在一棵大树旁休息,远远地就看见了顾云和夙凌的身影,她河东狮吼的同时,余石军也已经跑到她面前,“是!”
有地兴奋地看向她身后夙凌,余石军恭敬地叫道:“将军!”他是夙统领的副将,一般少有机会能与将军接触,将军这次竟亲自前来,可见他对这支队伍十分重视。
夙凌轻点了一下头,永远严肃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他们在干吗?”
余石军只顾着观察夙凌,没注意到顾云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于是如实回道:“休息。”
休息?冰寒的眼刀直射而来。余石军后知后觉地看向顾云冷冽的脸,心下一颤,赶紧回道:“现在还没到未时!”
顾云冷眉微皱,“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用了午饭的就到这儿休息,等着未时开始训练?”如果他们回到营地用饭,大可以在营房里休息半个小时,再过来集合,犯得着一身狼狈地瘫在地上?
余石军解释道:“他们没回营地用午饭。”
“为什么不吃?”早餐已经不怎么吃了,中餐居然也不吃吗?
“练了一个早上兵刃,将士们已经累得动弹不得,反正是午休时间,我就没有强迫他们回营。让伙房递了两筐馒头和水过来,吃了让他们能休息一会儿。”说完,余石军像是要保证什么一般,急道,“从早到晚在训练时间我绝对没有对他们手软!”
敢情他们以为用餐时间就是自由休息时间,可以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顾云怒极反笑,“喜欢吃馒头是吗?很好!”她唇角的笑容不仅让余石军看得抖了一下,就连夙凌也觉得莫名的背脊微凉,尤其是那句“很好。”
抬头看了看天色,顾云冷声说道:“现在未时已到,列队!”
“是。”余石军转身走到已经起身肃立的将士中间,叫道,“列队!”
一百余人动作迅速而敏捷地列队完成,精神饱满得就像打了鸡血。如果不是他们的衣服上满是尘土头发上也还缠着尘土,顾云会以为自己刚才看花了眼。
侧身看向身旁的夙凌,顾云问道:“附近有河流吗?”
“有。城北五里就有一条碧水河。”夙凌鹰眸微眯,暗暗观察着她的脸色,可惜已经平复了怒火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一时间看不出她想干什么。
“余石军。”顾云大喝一声。
“是。”余石军小跑过来,顾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余石军脸上出现了片刻的疑惑,不过很快恢复如常,回道,“我立刻去准备。”
扫了一眼忽然间士气大振的将士,顾云冷声问道:“不会游泳的出列。”
穹岳国土很广阔,大部分是内陆,只有一面临海,不会游泳也没有什么奇怪,好在这些精英们没有一个出列的,顾云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每人负责重二十斤沙袋,跑步前往城北五里外的碧水河。”
“是。”雄壮的低吼声把树上的鸟儿震得在林间乱窜,顾云忽然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对着绑好沙袋的将士扬扬手,朗声说道:“出发。”
跟在队伍后面走了几步,顾云回头对夙凌问道:“你是要一起去,还是忙自己的事情?”
夙凌本来没打算一直看下去的,但是又抗拒不了她的邀请,“我下午没事,正好看看你是如何练兵的。”
顾云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就行。”
在如何训练士兵的问题上,她说了算,他不能干涉她。想起刚才余石军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夙凌调侃道:“你在军中威信不低。”一个早上就能把他手中的精兵练得躺下,她的手段不弱。
顾云白了他一眼,回道:“比起你差远了,我目前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夙凌在军中的地位,没人能撼动,而她也没打算撼动他的位置。
夙凌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然,笑道:“你不像是这么没有自信的人。”
顾云大方地回道:“我自信但不自负,走吧。”
两人并肩走到校场外,夙凌牵过一匹纯黑的骏马,翻身上马,朝顾云伸出手。午后的日光还是很耀眼,阳光从头顶上照下来,顾云微微抬头,几乎睁不开眼,看不清日光下他俊朗的脸,只看到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阳光下,掌心和指腹上的粗茧更加清晰。顾云想到在倚天苑时,自己抓着这只和,那种温暖而有力的触感,竟又开始恍惚起来。
顾云低着头站在那儿,不说话也不上马,夙凌低声说道:“上马。”
直到耳边响起低沉的男声,顾云才猛地回过神来,懊恼不已,她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不过是一双手而已,她几时变得这么敏感了,看看身边也没有其他马匹,顾云一咬牙,搭上夙凌的大手。
夙凌力气很大,顾云只觉得一股力量将她往上提,腰间忽然一紧,她已经被夙凌固定在了马背上。
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夙凌只说了一句:“坐好。”便策马而去。
马跑得很快,风呼呼地从耳边划过,身旁树木不断地在倒退,顾云微低着头,她知道自己的心理发生了变化,面对他的时候她似乎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就像此刻,她坐得很直,因为背后就是他温暖起伏的胸膛,顾云鄙视自己,她不是一向自认洒脱,做事也绝不拖泥带水,夙凌喜欢她、很明显,她看出来了,那么自己喜不喜欢他?给个痛快,省得两个人都这么尴尬!
顾云还在扪心自问,缰绳忽然一紧,马停了下来,他们到了。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懊恼没有能想出个结论,总之顾云逃也似跳下马背。夙凌盯站那道急于逃脱的身影,刚毅的唇角越扬越高,她也并不是那么迟钝嘛。
余石军早就已经在岸边等着他们,脚边放着一张长长的渔网,身后还停泊着两只小木船,四名小将稳稳地站在船上,一看就是踏浪行船的好手。
顾云眯眼看去,这条碧水河比她想象的要宽,大概有七八十米的样子,而且水流很急,泛起的波纹在阳光照射下,异常刺眼。
“把网拉上,拦在下游。”只要不去想那些复杂的男女关系,顾云的脑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用。在夙凌和余石军疑惑的目光注视她,指挥着两只船拉着渔网横在河流的下游。
渔网弄好才一会儿,百余人也陆续到了岸边。顾云没理他们,对着四名小将说道:“你们几个,驾船到河中心,等会儿谁支持不住了就把人捞上来。”
“是。”四人愣愣地点头,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身后的斗士个个体格都彪悍,身上背着那么沉的沙袋,应该跑了很远吧,就只是呼吸沉重,脸色有些潮红而已,他们这个样子,随便游一两个来回也没事吧!
四人面面相觑,却又不敢搞命,划着船到了河中心。
顾云回过身,将士们已经列队站好,因为夙凌的到来,他们都异常兴奋,顾云也不啰唆,直接说道:“今天下午的体能训练主要训练你们的耐力,游泳的技术和速度。从这边过去,摸到河对岸再返回算一个来回,待会二十人一组,一共游十个来回,每个来回最后一名将被扣除十分,最后能完成十次来回的算通过测试,通过没加分。至于那些被扣分的人自己到岸上蛙跳,直到所有队员测试完才能停下来。”
顾云越往一说,众将的脸色越沉,按她的意思。一个下午下来,注定有一半以上的人要被扣十分,而且被扣分的人所受的惩罚,远远比坚持下来的人要重,二十人一组,七组十个来回,游完少说也要两个多时辰,第一组被刷下来的人岂不是要蛙跳两个多时辰?
额头上的冷汗开始一滴滴往下淌,都在暗暗祈祷自己不是第一组,他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云的语气倒是很轻快,“听明白没有?”
深吸了一口气,众将齐声回道:“明白!”
回答完,将士们开始解身上的沙袋,做下水前的准备,顾云清冷的声音冷冷地说道:“谁让你们解下沙袋的?”
不许解沙袋?这沙袋足足有二十斤!入水之后会变得更沉,腰上脚上都挂着沙袋,让他们怎么渡河?
听了顾云的话,夙凌的脸色虽然没变,心里却开始担忧起来,夙家军中基本没有水师,唯一一支万人水师常年驻扎东面临海,这些精兵会游泳,但泳技绝对不可能多高,不绑沙袋都不一定能完成十个来回,更别说还吊着二十斤的沙袋。
即使心中为这些将士们捏着一把汗,夙凌仍是一句话也没说,用人勿疑,疑人勿用!他现在明白那条拦在下游的渔网是干什么用的了。
顾云根本没有给他们反驳和申诉的机会,严厉的声音已经再次响起,“系紧沙袋,第一列准备!”
顾云重新排列过队形,按照高矮顺序排列,第一列就是相对精瘦一些的人,刘星、冷萧、石虎都在第一列。
“出发。”将士们心里固然是哀号不断,下水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因为谁也不想落在后面,成为既被扣分,又要蛙跳两个时辰的人。
顾云宣布的规则是残酷的,即使这一组每个人都很快,但是仍然会有最后一名,第一个来回之后,被淘汰的是刘星。
沮丧地爬上岸,刘星堵着一口气,不用顾云多说,自个儿在岸边蛙跳了起来。顾云暗自摇头,团结和小聪明让他如愿进了这支队伍,不过按照他的体格,顾云担心没到十天,他那一百分就见底了。
视线转回来,第二个来回已经结束,不可避免地有人加入刘星的队伍。几个回合之后,偌大的河面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顾去看着他们渐游渐缓的动作,大声吼道:“游快点!磨磨蹭蹭的干什么?”
一直心惊胆战地观察河面的余石军忽然低声说道:“好像有人溺水。”
顾云眯眼看去,河面上确实有一个身影在扑腾,估计是体力不支,或者脚抽筋了,顾云朝着河岸中心的船只挥挥手叫道:“救人。”
船上的小将赶紧将船划过去,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要在中心等着救人了,十个来回,还要在身上绑沙袋,天哪,那样的练兵方式太疯狂了!
溺水的将士看起来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因为救得及时,他没灌几口水,就是一直抱着脚,脸上皆是痛苦的表情。
一名将士把船往岸上划,另一名将士赶紧帮他揉脚,游泳的时候脚抽筋还算是正常的,平时有人抽筋,揉一揉就会好,但是这名将士揉了很久,脚像石头一样,神色也越发痛苦。小将紧咬着下唇不敢叫出声来,但是扭曲的脸一再显示着疼痛。
顾云走到小将面前,对余石军低声说道:“让开。”
余石军回头看了看顾云一眼,松开手退了一步。
“扶着他的肩膀。”
余石军抓住小将的肩膀,顾云抬脚就朝他脚心狠狠踢过去,每一下都砰砰作响,踢完还不过瘾,她还用脚在小将小脚上踩来踩去,小将的脸色越发青了。
岸边的将士直直地盯着顾云,知道的人明白她是在给小将放松,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废了他的那条脚。
他们的肌肉已经紧张了一天,又重复着单一蹬脚动作,再加上河水冰冷,脚部的肌肉估计和石头差不多,揉是揉不散了,只能用踢的。身后一道道灼热的视线顾云当做没看见,又踢又踩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半蹲下身子,用手握住他的脚,慢慢地往他身体的方向压,另一只手在他的小脚上用劲地揉搓。夙凌看着他们,眉头微皱地走过来。因为他的靠近,小将紧张地屏住呼吸。僵硬的肌肉慢慢地松弛下来。顾云低声问道:“怎么样?”
小将在夙凌强大的气场下回过神来,动了动刚才还抽痛不已,现在已经好多了的脚,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道:“我没事。”这位将军夫人或许只是看起来严厉而已吧,毕竟是女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
他心中的感慨在下一刻被顾云的一句话击得粉碎。
顾云起身,冷声说道:“没事了就起来蛙跳。”
还要蛙跳?他的脚现在还疼着呢!顾云冷眼看着他,小将心里把顾云狠狠地咒骂了一顿,嘴上还是只能回道:“是。”他收回刚才的话,这个女人根本就是铁石心肠!
小将一边揉着腿,一边跟上前面已经跳了很久的将士,艰难地一步一跳起来。
阳光明媚的下午,美丽的碧水河畔,浑身湿漉漉的壮汉一字排开,如青蛙一般,在岸边艰难地跳着。而本该是碧波荡漾的河水里,一个个死命扑腾的身影看起来格外扎眼,守在渔网边上的小船还时不时地捞起几个体力透支的将士。景象十分惨烈。
夙凌双手环在胸前,面色凝重地说道:“你确定这样练一个月下来,还能剩下一百人?”看她下午的行事风格,早上的兵器练习估计也很惨烈,不然也不至于让他们倒地就睡,第一天已经这么严苛,一个月之后估计没被她扣完一百分的人不会超过五十个。
顾云不为所动,微低的声音听起来冷硬无情,“不能坚持到最后,说明他们根本不能胜任以后的任务,如果一个不剩这支队伍就解散,我不想给他们收尸!”
夙凌心一震,侧头看去,她盯着湖面的眼无比专注,而且坚定异常。
第一组的十个来回终于游完了,剩下来不到六人。他们还瘫在岸边动弹不得,顾云已经说道:“第二组!出发。”后面几组的情况没有比第一组好多少,能完成十次来回的人不多,岸边蛙跳的队伍倒是越来越长,而最前面的刘星已经快哭了,每跳一下双手都要撑一下地面,脸色涨红得几乎成了猪肝色,满脸的水渍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顾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厉声喝道:“不许停,继续跳!”顾云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简直就是魔音绕耳。士兵们每跳一下就咒骂她一次,这是他们还能坚持下去的原因吧。
太阳渐渐西沉,七组终于全都比完。“停。”顾云一声令下,长长的河岸线上,趴倒一片。
最后一组的人暗暗庆幸,可惜,顾云并不打算放过他们,“最后两组被扣分的人待会儿蛙跳回营地,如果不能完成就再扣十分。”
无视所有凌厉的眼刀,顾云大声叫道:“列队。”
这是有史以来最慢一次集合,有些人甚至是走三步爬一步地回到队列里,一向挺拔的身姿此刻也佝偻得形同老叟。顾云没再苛责他们的站姿,只是对着身旁的余石军说道:“记好哪些人被扣了十分,分数扣完了,就立刻让他们走人。”
余石军无奈地回道:“是。”他很怀疑,这些人明天还能训练?
“列队回营,半个时辰后在营房等我。”
还没完?所有人都崩溃了,她还想怎么样?
顾云迎视着一双双惊诧、痛恨、欲哭无泪的眼,回道:“想退出的可以不用来。”
第一天就自动退出,他们以后还怎么在军营里混!恨不得把顾云大卸八块,却又不得不听她的命令,这些曾经驰骋沙场的名将们心里那个憋屈窝囊啊!
顾云轻轻挑眉,说道:“还不走?半个时辰可不是很长。”
这女人太嚣张了!他们倒是想快点走啊,但是此刻脚就像断了似的,还不停地抖着。即使夙凌在场,极度疲惫的他们,也没有力气再装出气势如虹的样子。来时雄赳赳气昂昂的百余人,现在只能拖碰上两条腿,慢慢地往营地挪,一路上还有一列“青蛙”陪伴。
鹰眸微眯,看着前面比老太太走得还慢的精兵们,夙凌忽然认真地说道:“韩束错了,一个月之后,他们绝对不会叫你母夜叉,他们会直接说,你根本不是女人!”他以为她平日就已经算冷了,没想到在训练的时候,她简直就是六亲不认,残酷绝情。
早知道他不会说什么好话,顾云白了他一眼,“无聊!”没再上夙凌的马,而是独自踏着余晖往将军府走去,五里路,半个小时就能走到了,她现在不想和夙凌离得太近,她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夙凌也没强迫她上马,牵着马匹跟在她身后,看着眼前清瘦的背影,想到她刚才的举动,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她是青末无疑,但是为什么一个千金小姐会深谙练兵之道,会有这么多古怪,细想之下又颇有用处的练兵之法?还有青灵,面对尸体平静异常,就好像是再桂皮过的事情,验尸之精准连单御岚都不得不佩服。深宫之中,才貌兼备的女人多如牛毛,青枫一个残颜女子,从无品的宫女到四妃之一的清妃,仅仅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其中的手段与谋略,也不是寻常女子所有。
市井上关于青家三姝的传闻,是世人误传,还是她们有意为之?两人各有所思,快走到将军府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夙羽从府里出来,顾云刚想开口和他打招呼,夙羽忽然转过头,快速地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顾云纳闷地闭上已经张开的嘴。夙羽显然看见他们了,为什么还要走得这么匆忙?顾云低声问道:“夙羽最近很忙?”
夙凌脸色稍暗,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顾云也没太往心里去,两人一同进了府内,顾云准备直接校场去军营,却在经过花厅前的院落时被叫住了。
“丫头!”夙晏手里端着一碗东西,从花厅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笑眯眯的夙全和悠闲漫步的夙擎。赶到顾云面前,夙晏兴奋地把手中的东西送到顾云面前,献宝一般地说道:“丫头,你可回来了!我又给你炖了汤,这次是灵芝老龟汤。”
那碗黑漆漆的东西是灵芝老龟汤?顾云想都没想,直接回道:“我不喝。”
跟上来的夙全弥勒佛一般的脸笑开了花,“都说了你那些东西人家不喜欢,吃了我那颗大补丸,根本用不碰上你那些汤!”
“你少啰唆。”
两人又开始吵起来了,顾云头疼地轻抚额头,这两人一天不吵会死?正当她打算绕过两人离开的时候,夙擎扬起淡若清风的笑容,说道:“我给你把把脉。”
顾云抬起的脚一顿,上次夙擎露的那一手内功让她很是惊叹,对他也多了一份好感和信任,不仅如此,他在两个喋喋不休的老男人面前还能淡定从容,实在让她敬佩。顾云没有躲闪,抬起左手,伸到他面前。
夙擎给顾云号脉,夙凌瞪了两个还在斗嘴的老人一眼,两人悻悻住口。
夙擎的手指只在顾云的腕间停留了一会儿便收回,说道:“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注意休息,多补补身子,一个月之后就能活蹦乱跳了。”
夙晏赶紧趁机送上手中的汤碗,说道:“是吧,还是要补身体!快快,喝汤。”
顾云没理会他,盯着夙擎笑得云淡风轻的脸,追问道:“我现在可以开始做一些恢复体力的练习吗?”
夙擎轻捋着白胡子,笑道:“可以,不过不能太操之过急。”在夙凌的瞪视下,夙擎依旧自如地笑着,完全没把他利箭般的眼光当一回事,看了夙晏手中的浓汤,夙擎意有所指地说道:“喝些对身体有益的汤对你没坏处,还有那颗大补丸,你要是吃了,能好得更快引起。”她的身体除了这次受的伤之外,还有更严重的内伤。按照她的脉息来看,她的身体并不算健壮,估计是这丫头自己好强,不管身体受不受得了,就强行给身体增加沉重的负担。好在冰炼一直在她身边,以千年精魄记着她,才让她那瘦小的身板拥有现在的力量,但是如果长此以往,不好好调理,补充元气,只怕以后精气要虚空的。
如果能让自己的身体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喝什么她都无所谓。顾云接过那碗黑黑漆漆的汤汁,一口饮尽,并不苦,但是也绝对不好喝,顾云乖乖地喝了汤,最高兴的莫过于夙晏了,他欢喜地笑道:“太好了!明天我再给你炖!”她太瘦了,趁着这段日子,一定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
夙晏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夙全看不顺眼,讪讪地说道:“天都黑了,先吃饭吧。药汤还能当饭吃啊!”
两个人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还喜欢互相斗嘴,顾云好笑地摇摇头,说道:“你们吃吧,我要去军营。”那群欠教训的家伙还没懂得如何遵循时间表作息,她会让他们印象深刻。
顾云说完朝着校场的方向走去,这次夙凌没跟她一块去,只是幽深的黑眸看着那道丽影远去,眼中皆是复杂的光芒。直到顾云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夙凌才缓缓收回视线。夙擎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认定是她了?”
夙凌挺拔的背一僵,随即又忽然低笑起来,平常冰冷的声音难得轻快,“只有我敢要她吧。”
夙擎失笑摇头,凌估计不知道,他脸上的傻笑看起来灿烂得有些刺眼。
营房膳房。
饭桌旁,一个个疲惫的身影被迫坐得端正笔直,盯着顾云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他们现在无时无刻不在担心顾云会给他们出什么难题。
“本来应该在晚饭后才来总结今天的表现,不过因为你们两项任务都没有完成,我现在给你们指出来,以后不允许再犯。”
她要求的任务他们哪一项没有做了?如果偷懒现在也不会弄得手脚都麻痹,她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顾云话音才落,一双双本来已经满是怨气的眼更是迸射出凌厉的光芒。即使大多数人恨不得冲上去和她理论一番,但是又怕这样给了她发飙的借口,于是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顾云估计已经死了一千次了。
无视那一双双虎狼般充满戾气的眼,顾云继续说道:“今天的早餐、中餐你们都没有好好进食,为你们准备的食物只吃了不过一半的量,我给你们定下的训练安排,每一项都要执行,包括用餐!每个时辰应该干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从这一餐开始,除非得到我的允许,否则每一顿都必须回营房用餐,伙房会将你们的食物一份一份地分好,你们必须给我吃完,剩下一粒米也得扣十分,听明白没有?”
呃?她说的是用餐?将士们心头的火气是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嗤笑,练兵就练兵,她还管他们吃多少!饿了就多吃,不饿就少吃,她管得还真宽!在心里把顾云狠狠地咒骂了一番,嘴上还是不得不回道:“明白。”
顾云轻轻挑眉,这些人真有种,把口服心不服表达得淋漓尽致,生怕她看不见!很好,她喜欢真性情的人,不过喜欢是一回事,目前她不太爽又是另外一回事。
顾云嘴角扬起一抹让在场众人都起鸡皮疙瘩的笑容,笑道:“让伙房给他们上饭吧。”
“是。”
不一会儿,几个老兵挑着几个大筐进来,其中一个筐里放着一堆像花盆一样大的碗,如果那还能叫做碗的话。
将“花盆”放到每个人面前,众将面面相觑,接着其他的几个筐也揭开了,几个老兵拖着筐子,逐一给他们的“花盆”里添东西。
两根黄瓜正好合适,三大勺米饭有点多,不过还能吃下去,半只鸡正好下饭,一勺青菜荤素搭配也不错,八个鸡蛋就有些夸张了,两大勺鲜红色的生牛肉是什么意思?将士们看看面前已经堆得满满的“花盆”,再看盾顾云笑得无比温和的脸,他们肯定,她是故意整他们的,她就是想让他们被扣分是吧?想都别想!
泄愤一般地抓起筷子,低下头,众将士埋头苦吃。在余石军眼中,顾云对他们已经很仁慈,起码没有叫他们吃蛇虫鼠蚁,上次在雨林里吃蠕虫的一幕,实在叫他们现在想起来还恶心不已。
顾云走到最后的凳子上坐下,对余石军招招手。余石军走到她面前,顾云指了指身旁的椅子示意他坐下,余石军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坐了下来。
顾云低声问道:“校场晚上有人吗?”
“一般没有。”看她满意地点头,余石军抱着几分侥幸心理,问道,“今晚不用训练了吧?”
顾云严肃地回道:“当然要。”
她脸上明明白白地写道“没得商量”四个大字,余石军即使心里同情他们,也不敢在这时候撩拨虎须。
“待会儿你去准备十四捆麻绳送到校场,让他们吃饱之后休息一刻钟在校场集合。”顾云说得云淡风轻,一直竖着耳朵偷听她和余石军对话的将士们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哀号,这女人绝对是恶魔,一天怎么这么漫长?
不知道她晚上又会想出什么招来,余石军低叹一声,回道:“是。”
顾云暗自好笑,他们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是要干吗,这些人真的欠教训,她记得训练安排表上写明了晚上是文化学习时间,他们到底有没有用脑记住?
顾云坐在那里,等了好久,她在面前还是空空如也。顾云盯着伙房的老兵,大声问道:“我的饭呢?”
啊?她要和他们一起用饭吗?不仅老兵呆滞地立在那里,不少将士都纷纷回头看着顾云,她也要吃生肉喝蛋浆?她不是为了整他们才叫他们吃的?顾云一副理所当然等饭吃的表情,老兵傻愣愣地和顾云对看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有些仓皇地说道:“您稍等!马上好!”
顾云豪爽地笑道:“和他们的一样就行,分量减半。”
“是。”老兵赶紧往伙房里跑去,一个大姑娘练兵已是怪事,还和将士同桌共食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将军的喜好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这一顿,将士们吃得很饱,正确的说法是吃到想哭,确实一粒米也没剩下,不过他们很担心,晚上的训练会不会让他们把吃得东西再吐出来?这不会是她另一种的折磨他们的方式吧?
一群人在校场集合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插着火把。顾云的脚边是一捆一捆的绳子,手上还拿着一条三丈多长的麻绳,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将士们的心里都在打鼓,其实她早点说今晚训练什么,就算再若,他们的心也会踏实些,她什么都不说,反倒让他们更加心惊。尤其是在他们四肢酸麻几近僵硬的时候,这种折磨更让人崩溃。
他们想太多,顾云站在那里不说话,其实是在想待会儿先教他们结什么结强比较实用,她在思考的时候,一般都面无表情。
好不容易备受煎熬地度过了一刻钟,顾云终于开始说话了:“我先总结一下你们今天的表现。通过今天的训练,你们应该知道,他们的体能有多差,以你们现在的体魄,不可能跟得上我后面的训练项目,想要增强你们的力量和耐力,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练。以一所有练习你们必须全力以赴,我说过我只要最优秀的人,我希望你们是。”
做最优秀的人,曾经是他们要进这支队伍的原因。但是现在他们心中多了另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被这个女人看扁!顾云看了一眼地上的绳子,朗声说道:“按照早上的分组站好。”
队形很快站好,顾云对余石军说道:“东西发下去。绳索一组一捆,纸和炭一人一份。”
“是。”余石军将绳索、纸和一个小块炭分发下去,众将更加疑惑,纸和炭要做什么用?
顾云没多浪费时间,握紧手中的长绳,说道:“绳索是最好用也是最常用的工具,通过结绳,能变换它的长短和用途,如果在野外,树藤或者是布条都能结成长绳来使用。我今天晚上先教十种结绳结,如何解开这些结,你们必须学会,并且要能熟练应用,即使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也要准确无误地完成绳结,还要能解开它们。”
原来今晚上要学的是打绳结啊!众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顾云轻轻挑眉,继续说道:“明天晚上我要考试,回答不出来,回答错误都要扣十分,听明白了吗?”
“明白!”又是扣分,他们已经麻木,不过却不敢轻视,他们实在没有多少个十分可以扣。
“先说第一种,最简单也是最常用的八字结。”顾云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做示范,“八字结包括八字环结、八字形结。”
其实顾云说得并不快,动作也很慢,尽量做到让他们都能看清楚,还会手把手地给他们指导,但是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结强方法却把这群精英搞得满头大汗,十种绳结,再加上解开它们的方法,算起来就是二十种,有些绳结打结容易解开难,有些绳结打法很像,用途却相差甚远,他们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要给他们纸和炭了。
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写下来,他们根本记不住,明天还要考试,如何是好?
看着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结绳、记录,余石军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一开始挑选士兵的时候,她就要求必须识字,原来如此。
“今天的训练到这里就结束了,列队回营。”清冷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将士们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么快,收好手中画得密密麻麻的纸张,此刻每个人的脑子都是一个个纠缠在一起的绳结。
顾云唇角轻扬,轻松笑道:“明天最好不要有人迟到,不然的话我会让你们知道,今天的我是多么的仁慈。”
清亮的女声悠然响起,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明天死也不能迟到!
四日后。
几天训练下来,虽然每天练到四肢酸麻,但是将士们总算逐渐适应顾云的训练方法,明天就是兵刃比试的日子,将士们今天练得格外兴奋,顾云也很期待他们明天的表现,毕竟她的测试方法,绝对不仅仅是他们想象中的对打或者射靶那么简单。
结束了一天的训练,雇员已经非常疲惫,回倚天苑的路上,看到夙羽低着头往这边走来,脚步还有些踉跄,顾云朗声叫道:“夙羽。”
听到声音,夙羽好像有些茫然,抬头看见顾云微笑地朝他招手,脸倏地一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夙羽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顾云刚才嘴角还在轻轻地扬着,现在尴尬地愣在那里,她好像没得罪他吧?这几天偶尔也会遇上他,他总是匆匆忙忙不理不睬的。现在大半夜,什么事情也忙完了吧,她给她一个笑脸,他倒好,直接给她一个背影。顾云恼了,对着那急于逃走的身影大喝一声:“夙羽你给我站住!”夙羽浑身一僵,停顿了一会儿,又立刻抬脚要走,可惜顾云一僵快步追了上来,挡在他的面前。夙羽身上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