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幼年期(十)

灰尾人鱼心里拔凉拔凉的,嗖一下就将自己的身体沉进了盆里。

可尽管他奋力掩饰,但由于木盆是为暮暮量身定做的,小了他两三圈,根本无法彻底笼罩住他的身形。

埃尔一头灰发露在外面,双目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暮暮一开始还不知道小鱼这样做原因,直到木盆凭空浮起,而后者宛如待宰的羔羊一样在盆中吱哇乱叫才明白——原来是‘祂’回来了。

暮暮扬着脑袋试图寻找沈微渡的踪迹,但她暂时并没有如埃尔一样感知玩家出现的能力,故观望了一圈都没有结果。

小人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半空中的木盆上,大眼睛里带着好奇,疑惑着为什么刚才还与她聊得好好的小鱼被抓到了空中,还一副‘吾命休矣’的架势。

镜子的正中央,小人湖蓝色的眼中闪烁着柔软的光泽,安安静静站在门外。

——与她相比,盆里的人鱼怎么看怎么调皮。

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埃尔底气逐渐消失,他怕得不行。

内心告诉他及时道歉才是最要紧的,却依旧梗着脖子对空气嘴硬道:“放我下来!不然我就,我就让卷毛给你减好感度,你要想清楚——”

刚说完,这木盆竟然隐隐有倾倒的趋势,随时能将他滑落在地上。埃尔“哇”地惊叫了一声,终于不再挑衅。

但说的话被无视掉,埃尔一张冷白色的圆脸气得通红。

他随后小小怀疑了一下自己:竟然真有饲主不吃这一套?

以往这一招在他手中百试百灵,再冷酷的饲主都会败下阵来——这里尤其点名他自己的领养者,他每次减去一点好感度女玩家就得心疼半天,只会怀疑是她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随后会想尽办法加倍补偿给他!

被宠坏的人鱼飘飘然地以为自己掌握了主动权,还打算之后将秘方传授给卷毛呢。

现在看来,卷毛的饲主太冷酷,一点都不好!

埃尔自身难保,还抽空对一无所知的暮暮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

暮暮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埃尔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一行文字浮现在空中,问他:

——【一年失踪七次的人鱼,说的是不是你?】

埃尔浑身僵住,几秒后弱弱地移开视线,假装自己看不懂。

见他如此反应,沈微渡哪里还能不明白。

他连鱼带盆一起拖动着,将不停闹腾的小男孩带到了刚建好的蓄水池。

木盆冲着池子倾斜出一个弧度,躲无可躲的灰尾人鱼顺着水流‘扑通’一声跳到了池中。

等埃尔再次从水花中冒出头的时候,文字再度出现:【我会联系你的饲主,等她来接你回去】

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冷酷的文字泡在空中消散。

沈微渡惦记着脏兮兮的金发小人,于是重新操控镜子,将木盆放在蓄水池表面盛起干净的水。

跟着一起来到附近的暮暮一眼看到了埃尔鼓起来的脸。

虽然小鱼总是说些她回复不了的奇怪话,但她还是贴心地将对方划分到了朋友的领域。

朋友此刻明显有什么心事。

暮暮想了想,蹲在岸边,小鱼冲着她的位置缓慢游了过来。

“你不开心吗?”

金发小人问道,埃尔泄气地回答:“当然,因为我的饲主很快就会来找我了,但我不想回去。”

想起那名女性玩家......埃尔不由打了个寒颤。

“饲主?”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的暮暮抓错了重点。

埃尔:“就是领养我们的人啊,不然你以为天空中的文字是怎么出现的呢?”

看她似懂非懂地点头,埃尔接着用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在亚人族有一个说法:遇到好的饲主会花掉我们很多的运气,所以越倒霉的人其实越幸运——当然了,像我这样从头幸运到尾的人并不多见。”

暮暮差点被他绕晕了,没听明白:“那你不想回去,是因为你的饲主很不好吗?”

小人透亮的蓝色眼睛里面没有一点负面的情绪,懵懂如新生儿一样。

埃尔顿时觉得自己离家出走的理由有点难以启齿,他艰难地说:“倒也不是,总之你不需要懂啦!”

“好吧。”暮暮答应了。

两人聊天的功夫,木盆已经盛满了干净的水。

随后,暮暮被一个轻柔的力道揪着后衣领带了起来。

等双脚重新落地时,暮暮的姿势已经由蹲着变成了站立,而她的正面则朝着小木屋的方向。

她后背传来熟悉的,被抵着前进的感觉。

她回头看了看埃尔,后者对她摆摆手:“你太脏了,他的意思是让你先回家,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净再出来啦。”

仿佛证实人鱼口中话语的真实性,盛满水的木盆率先往回飘着,一步一停,好似在引导着她往前走一般。

暮暮连忙跟了上去,一路上略有些不好意思。

她低头看了看衣裙,心想虽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但只是稍微有一点破而已,洗干净后还能再穿。

不管怎么说,‘神明’心中并没有觉得她麻烦,已经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沈微渡站在上帝视角,偶尔能在小人主动交流的前提下、通过气泡得知她的一点点想法。

但小人只要没有开口讲话,气泡的出现则完全取决于运气。

看来之后要尽快提高小人的等级,交流起来会顺利很多。

他这么想着,注视着小人一路乖顺地跟着自己回来。

而这时,许庆口中的3区丢崽女玩家发来了好友申请。

沈微渡切换到提示页面,按下同意。

女玩家已经提前通过许庆确认了事情的原委,她愤恨无比,并在看到埃尔的一系列特征后瞬间破防。

沈微渡刚添加了第二个好友,对方便飞速发来大段文字表示感激和解释:

—我崽为什么不喜欢穿裙子:呜呜呜呜谢谢好心人收留小儿,没有将他仍在荒郊野岭喂狼!!没想到他这么抗拒我的接触,趁我离开时悄悄跑走。

—我崽为什么不喜欢穿裙子:我知道或许埃尔不喜欢我给他买的新衣服,但是他怎么能做离家出走这么危险的事情呢?万一遇到了危险,他到底有没有想过他的老母亲可能会哭死在家中啊呜呜呜!

他尽量无视掉女玩家大量的语气词,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她的ID上。

......他觉得那条人鱼会逃跑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沈微渡敲击着字符,打算问问对方什么时候将人鱼带回。

这几个字还没有发送出去,女玩家下一个表情包又发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给崽买了粉色小裙子?.jpg )

沈微渡:“......”

废太子果断放弃了回复。

他切换页面,将与她沟融的重任委托给同样话多、但异常靠谱的许庆。

后者习惯了两人的作风,回复很快:

—不是大佬:好友间的地图是互通的,你们既然已经加了好友,那就能随意出入另一方的家园参观,放着不用管,没准一会儿她就会把自己的崽带走了。

—不是大佬:比如我现在就能串门到你——咦?我怎么进不去你家?

—不是大佬:奇怪。

许庆不知道两人之间隔着遥远的时空,他试了许久都不行,正疑惑着哪里出了问题。

片刻后,见这位萌新回复道:

—平淡生活:我这边试试吧。

—平淡生活:烦请告知这位女士一句。

暮暮原本想先将自己的树叶裙拿来,好替换上方便她洗脏衣服。但她一进到卧室,却发现多了一个可推拉打开的高大柜子。

这是出门前还没有的东西。

暮暮顾不得去寻树叶裙子了,她将柜子推开,探着脑袋往里看。

这一眼,顿时让她呆在原地走不动路了。

只见一排衣架整齐地挂在里面,撑起的衣服将柜子大半的空间填得满满当当的,粗略数有十多件。而衣服每个款式都不同,有的是浅色绣着粉花朵的小裙子,还有的是深色更便于活动的套装服。

暮暮一时看直了眼,伸手试探着碰了碰,发现每一件布料都非常柔顺,宛如云朵一样飘在柜子中。

这,这是衣柜诶?

——还是她的衣柜!

温热的水光为瞳孔染上了浅浅的水波,小人的眼圈感动到变成了蛋花状。

暮暮意识到......困扰她许久的大问题或许在神明的眼中、是一件风轻云淡的小事情。

例如之前,暮暮最怕的莫过于逐渐将光明蚕食的黑夜,在她眼中黑暗就同等于危险。可从昨晚小木屋有了灯光后,一整晚她都处于温暖而梦幻的灯光花纹之中,再不会觉得黑夜如此漫长难熬。

例如此刻,她考虑着要洗干净衣服接着穿的时候,却收获了更精致的礼物,这十几件花纹不同的新衣服包含着神明最大的谨慎和思虑。

暮暮心里暖暖的,她在这一刻想起了小鱼的话:“遇到好的饲主会花掉我们很多的运气,所以越倒霉的人其实越幸运。”

“只有倒霉也没关系,因为,”金发小人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到冒泡,“——我已经遇到世界上最好的神明啦。”

为了防止让小人再次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衣服而失落,沈微渡一早在返回的路上就准备好了崭新的衣物,且一件不够,他唤听雨又多准备了些财物后‘喂’给了镜子,打包在商城购置了数十件。

这件事情原本就是他处理的不够妥善,沈微渡很快得出结论。

如果他在昨日就准备了替换装,一向活泼的小人也不会因此而愧疚了许久,毕竟谁养娃娃只准备一件衣服?

沈微渡自小被‘以德立人,品行为上’这条理念熏染长大,而决心要养后冷眼旁观,显然是不被他所承认的观念。

他目光凛凛,平淡的神情多了一些思量。

此时,许庆提到了互相‘串门’的机会。

小人鱼是顽皮了些,但他等级足够高就说明饲养他的主人颇有心得。

或许,他该去过去查看一番。

——毕竟在养崽这方面,他的确一窍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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