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梨霜满脸慌乱,手一松,龙鳞颓然跌落,在烛光中闪着幽冷的光泽。
“对、对不起…”
她瞳孔一紧,连忙去捡,却被沧凌拦住了。他拾起鳞片,抚了抚上面的尘土:“你走吧。”
“嗯?”
“离开西荒,我…不留你了。”他依旧垂着眼皮,看不见眼底的神色。
梨霜有些意外,抿了抿唇:“对不起…”
沧凌拳头一紧,忽然站起身子往床上一坐,笑了笑,神态慵懒:“我沧凌拿得起放得下,用不着你道歉,只是山高水阔,你别在我面前了出现了,否则…我怕你又得为奴为婢伺候我七十年了…”
他吹了吹额上的须发,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
梨霜怔了怔,莞尔一笑:“好,我一定躲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冒犯龙颜。”
二人相识一笑,眸光在空气中交汇流动,如涓涓细流,澄澈宁静。
片刻后,梨霜朝他行了个礼,便翩然远去。
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沧凌的拳头越攥越紧,眼底暗流阵阵,越渐汹涌,手心里溢出一缕殷红的血流,在融黄的光华下,灼然刺目。
出了西荒,梨霜望着苍茫山河,心却似悬在半空,空落落的,萧索寂寥。她深吸了口气,最终飞上九重天,直奔司命府,然而白露却告诉她昊京被贬落凡尘了。
梨霜一惊,蓦地抓住她的胳膊:“什么!”
白露叹了叹,眸中泛起深深的忧伤:“当年大人为了救你,曾数度去西荒,却每次都被打伤,他自知不是西荒妖王的对手,便想用乾坤镜救你。”
“乾坤镜!”梨霜眸光大震。
“对!乾坤镜是天机阁的至宝,可以扭转时空,只是天地乾坤自有秩序,牵一发而动全身,天帝命令禁止,任何人不得妄动乾坤镜。大人不顾天帝禁令,妄图颠倒乾坤,回到你被抓的那日,不料却被天机阁的人发现。”
“得知此事,天帝震怒,差点命人将他推下诛仙台。幸而天后出面求情,才免他一死,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大人被天帝打下凡尘,需历经十生十世的磨难,才能回归仙位。”
“按照天帝的旨意,大人每世都饱受折磨,活不过二十岁,到如今已是第五世了。”
白露娓娓道来,双手越攥越紧,眼底泛起氤氲的水雾。
梨霜身子一晃,脸色煞白:“十生...十世…”
若命不好,一世已是难熬,更何况十世…
白露点点头,满脸忧伤:“其实一开始,天帝只罚了大人五世,奈何大人不知为何非要与百花仙子过不去,用计害得她毁了容貌。”
“百花仙子和她的相好天将莫珩当时便落井下石,挑拨得天帝将五世改成了十世。”
“百花仙子…”梨霜喉咙一紧,整颗心都被揪住了。
那年她为了复活沉香树,拿翎羽与百花仙子交换,为此受了很大的磋磨。想来昊京是心有不忿,才伺机报复,毁了百花仙子最珍视的容貌。
念及此处,梨霜心口像是压了块巨石,堵得几乎透不过气来了。
是她,都是为了她!
豆大的泪破眶而出,梨霜再也按捺不住,朝天帝御宫飞奔而去。不料刚到宫外,就在拐角处和一人撞了个满怀。
她本能地看过去,眸光一颤,顿时怔住。对面立着的不是别人,而是银川帝君。
他一袭白衣,身姿挺傲,虽已过了七十年,依旧眉若清雪,不染纤尘。
看到梨霜,他呼吸骤紧,下意识抬起手:“你…”
刚起了个头,不远处传来一个喜悦的声音:“梨霜!你、你回来了!”
梨霜转头望去,见落梵急飞奔而来,满脸喜色。她攥着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眶微湿:“梨霜,你总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这些年我心里有多愧疚,当初帝君若不是为了我,你也许...也许就不会被沧凌抓去了...”
她咬着粉嫩的唇瓣,白嫩的脸颊含着深深的愧疚。
梨霜凝了凝,不自然地把手抽回去,浅然一笑:“公主严重了,你是金枝玉叶,更是平乱的功臣,帝君救你是应该的。”
“可你为了帝君差点丢了性命,我…”落梵眼眶渐红,哽咽道:“所以,你若是怨我,也是应该的...”
“公主说笑了,小仙怎会怨你呢?一切…都是天命…”梨霜扯了扯唇,眼底似蒙了曾浅淡的雾。
“梨霜…”落梵下意识伸出手,梨霜却退了一步,朝二人福了福,躬身离去。
落梵面上一僵,不自然地垂下手,她望向银川,脸上满是自责:“她…她果然怪我了…”
银川剑眉微蹙,只默然望着梨霜远去的身影,缄默不语。
片刻后,梨霜走到御宫前,朝天将禀明来意,对方却不肯放她进去。她皱了皱眉头,正想强闯时,身后传来银川清冷的声音。
“让她进去。”
“帝君...”天兵们很是为难。
银川双眸一寒,冷声道:“一切有本尊担着。”
天兵们面面相觑,只好退下。
梨霜凝了眼冷若冰霜的面容,心底似被针扎似的,她攥紧拳头,深吸了口气,转身走进大殿。
彼时天帝正在批阅奏章,他瞥了眼梨霜,眉头紧蹙:“出去!御殿岂是你能来的?”
自上次昊京为了梨霜擅闯天后御宫,他对这梨霜的印象就不好,再加之昊京又为了她闹出乾坤镜的事,他对她的观感更降到了极点,对她自然就没有好脸色。
梨霜脊背一紧,噗通跪在地上:“天帝恕罪,小仙此来是为了司命大人,他都是为了我才铸成大错,天帝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求您饶恕司命大人吧!”
天帝脸一垮,将奏章猛地扔出去,正好砸在梨霜额上。她眉头一颤,涓细的血流顺着眉心流下,殷红刺目。
“你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将天界搞的乌烟瘴气!司命为了你目无法纪,就连银川也为了你枉顾君命,跑到西荒,甚至因此耽误了大事,你当真是个祸害!”
梨霜眸底颤了颤,胸口似被撞了一下,百味陈杂。
银川果真为了她枉顾君命吗?可他终究还是为了别的女子,弃她而去了...
至于那往后的七十年,他又可曾去找过她?抑或是去了,因为结界就放弃了?
想着想着,她的心似被潮水淹没,酸楚憋闷,有些喘不过气。
天帝鼻中发出一声冷哼,挥手怒喝:“来人!把她给朕拖到天刑台,受三天雷刑,再贬去天墟界守陵!”
梨霜身上一紧,死死攥着拳头。
就在此际,银川和落梵先后从外面走了进来。
“天帝,梨霜是从我重华宫出去的,她若有错,也错在微臣,求天帝宽恕她。”银川瞥了眼梨霜,语声微冷。
天帝双眸一狭,冷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本君?”
“微臣不敢。”
淡漠的神情刺的天帝眸中一寒,他攥紧拳头,冷笑:“你不敢?当初东海妖魔作乱,朕命你前去平乱,你却私自去了西荒,致使妖魔毁坏东海泉眼,死伤无数水族。就连落梵,也为了填你捅下的窟窿,差点死在东海!”
“你可是天界的战神,是紫萸女神女唯一的弟子,你如此枉顾职责,你对得起朕,对得起你师傅吗!”
银川双臂顿紧,眸光却依旧清冷:“我本神魔孽种,为三界所弃,若非因为师傅,天帝以为我还会留在天界吗?”
“孽子!”天帝唰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一拳打下去,将御案砸成两半。
梨霜打了个哆嗦,怔怔地望着银川。
众人周知,银川是仅存的上古神邸,他怎会是神魔孽种,还被三界所弃?
听他方才的口气,他以前受了很多罪吗...
想到这些,她心头不由自主地揪起来,顿了顿,又露出自嘲的神色。
银川身份尊贵,哪里轮得到她来怜惜了?
旁边,落梵也是一惊,脸上的神情瞬息万变。
“父帝息怒!”她连忙跪在地上,满脸恳求:“帝君为了三界流血流汗,劳苦功高,此言只一时气话,求父帝宽恕他。”
“呵!他可是天界的战神,连朕都不放在眼里,哪里需要朕来宽恕!”
“父帝...”
一时间,御殿里的气氛凝固到极点,大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殿外的仙侍们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梨霜看了看天帝,又看了眼银川,叹了叹,伏身恳求:“求天帝息怒,一切罪责都在小仙,小仙甘愿去天刑台受罚,求天帝勿要迁怒帝君。”
“哼!”天帝大袖一挥,怒喝:“来人,把她给朕拖下去!”
得到指令,两个天兵连忙赶进来,准备将梨霜带走。
银川眸光骤厉,抬手挡在她面前:“本尊的人,谁敢动她!”
明光中,男子似一堵墙严严实实地挡在前面,清隽的脸上似冰雪笼罩,阴寒摄魄。
望着高大的身影、冷硬的面容,梨霜心头怦然一跳,似潮水漫灌进去,饱胀酸涩,还夹着一丝甜意。
她凝着他,瞳孔里的身影越发伟岸起来,深深地镌刻到她心底。
天兵们则打了个寒颤,彼此看了眼,吓得气都不敢出,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见此情形,天帝气的脸色涨红,走过去,猛地揪住银川的衣襟,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银川,你当朕是摆设吗?来人,把这个臭丫头给朕拖下去,违者,杀无赦!”
两天兵身子一哆,急的满脸冷汗,想上前却又惧怕银川。
梨霜叹了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道:“帝君,不过是三天雷刑,我受得住。”
“闭嘴!”银川横了她一横。
梨霜脊背顿僵,讷讷缩回手。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天后赶了过来。
她扫了眼众人,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落梵忙迎上去,将经过简述了。听完她的话,天后黛眉微蹙,走到天帝跟前,挽住他的胳膊:“三郎,不过是一个小仙,何必动这么大肝火?你消消气,阿音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可好?”
望着她撒娇的模样,天帝眸光一软,火气熄了些,面上却甩开她的手,冷声道:“是朕想动肝火吗?朕可是天帝,银川这般目无尊尚,哪里将朕放在眼里!”
天后瞥了眼银川,满脸无奈:“银川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总算他这些年为天界立下汗马功劳,你就消消气,别跟他较真了。”说着,朝梨霜看了看,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至于梨霜这丫头,本宫还是挺喜欢的,你就看在我的面上,饶了她吧?”
天后央求着,浓密的羽睫忽闪忽闪,颇带了几丝女儿家的模样。
天帝咽了口唾沫,无奈地叹了叹,在她额头点了点:“你呀!就依你吧。”
梨霜眸中一松,试探地问:“那司命大人...”
天帝眉头紧蹙:“朕饶了你已是天恩,你可别得寸进尺!”
梨霜抿了抿唇,低下头不敢出声了。
天后叹了叹,将天帝引出御殿,肃杀的气氛总算消散,梨霜身子一软,瘫坐在那里,面上却高兴不起来。
她此来本就是为了昊京,如今自个虽无虞了,可昊京扔在受苦...
银川瞥了眼她一眼,伸出右手。
望着他修长如竹节的手,梨霜心头一暖,手抬了抬,却又忍住了。虽说银川此举对她触动颇大,可她到底怒气微笑,抿了抿唇,自己爬了起来。
然后看也不看银川,快步走了出去。
银川眉头微蹙,跟着出去了,且走的比她更快。
望着二人的身影,落梵拳头一紧,眸底闪过锐色。
殿外,银川和梨霜一前一后,不近不远,望着那个寒松般冷漠的身影,梨霜的心好似针在扎着,没走一不便痛一分。
明明方才根本不想再理他了,可此刻脚却像灌了铅似的,不听指挥,只能尾随着他亦步亦趋。
良久,二人行至瑶池,水雾氤氲,荷香阵阵,如诗如画地萦绕在两人身侧。
走到回廊尽头时,银川终于停下脚步,他望着碧波荡漾的池水,眼底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梨霜久久地看着他的背影,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心却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坠入寒冷的冰湖,一寸寸地凉下去。
七十年了,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吗?
也对,他素来高高在上,哪里会顾及她的心思。
梨霜挑了挑唇,眸底露出自嘲之色,深吸了口气,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堪堪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银川的声音,轻轻的,带了丝沉闷。
“梨霜。”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你要支棱起来啊!昊京啊,沧凌啊,哪一个都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