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魏尔伦的叙述,她对自己的身份有了更清楚的认知,她原来真的不是人。
“与我这种人造物相比,你更称得上是神明一词。”魏尔伦如是说。
他这般开诚布公的展露自己的身份,坦言自己和她一样是非人的存在,令她有了一些猜测。
这种事情原本不该告知于她的,可叶月却觉得,他像是在同自己寻找着共鸣,就像是一个没有朋友的孩子在寻找着与自己情意相投的同伴。
真是可怜又可爱。
可是她终归要让他失望。
“我可并不认为我是神明。”她指着自己的心脏,确信道,“就算这里曾经不再跳动,我也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我生而为人,没有你说的那么强大。”
她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柔和中带着坚韧,声音划过耳畔令人无端生出一种聆听万物生长的错觉。
魏尔伦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叹,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事实就是如此,我是人为创造出来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存在,你是自然催生出来的,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存在。就算在这个世界上,也是少之又少的存在,所以就算这样,你还是觉得自己是人类吗?”
他平静的凝视着面容美丽的黑发女人,说出了于他而言是撕裂伤口的肺腑之言。
如刀刻般的容貌在灯光下显得坚毅又果决,也如他一般固执己见。
他是迷茫着自身的存在啊,不过这也是吸引人的一点。叶月若有所思的想。
她没有用自己的想法去扭曲别人思维的习惯,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目前来说,还是先搞清状况吧。
她用那双沉静到极致的黑眸,沉沉凝视着男人俊美的面容,依据重要层级一一发问。
“我有两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她朝着男人逐一竖起手指,“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过去我设立的安全屋,至于带你来这里的原因……”
男人的手指在沾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的滑动,他抬起手指盯着指缝中的灰,微微敛下眸,安静燃烧的钨丝灯在他面容上镀了一层神圣的光。
“我不能确定,你留在那里会遇到哪一方的势力,眼下的情境令我不得不做出避开了他们的选择,所以请耐心的等待吧。”
他的话语中带着慎重,难免让叶月多想了一些。
这里的势力划分这么清楚吗?那她得好好了解一下。不然哪天被什么人坑了她都不知道。
“好。”
她冷静的注视着坐在桌前的黑衣男人,黑眸中倒映着如豆大小的烛火。
“那就麻烦你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男人会不定时的出去进行采购,这个屋里的食物和生活用具在他的一次次的出行之中变得愈发的充足,他也会根据叶月所要求的,带一些书籍回来。
不论是什么类型的书,叶月都让他带了一些。
书籍的文字是用日文书写的,她曾经学习过这门语言,可掌握程度仅限于交流,为了在回归社会后更好的生存,她开始通过魏尔伦这个翻译机进行日语的学习。
她仅仅用了几天的时间,就从连蒙带猜进步到能流畅的读懂每一个句子。
“是什么让你这样渴求知识?”
她对学习的渴求让魏尔伦感到了一丝疑惑和兴趣,于某一日相处之际,他问出了口,“是因为你对知识有着极致钻研的渴望吗?”
这个问题很好解答,她的视线从书本的墨字上离开。
“我的话,是为了更好的在这个世界上生存,没有特别高深的含义。深入钻研知识不是我这一届平凡之人的任务。”
得到这个答案的魏尔伦轻轻的“哦”了一声。
“的确,好好的生存已经是最大的意义了。”
虽然他显露的情绪如在大海波涛之下的暗流,但叶月仍然察觉出了他言语中的某些不同。对他的处境不闻不问的叶月此时燃起了一丝的兴趣,她抬起头,语调平静但用词尖锐的发问。
“魏尔伦,你所向往的生存是哪一副情景?”问话非常生硬,可声音的主人和捕捉声音的人都不在意。
魏尔伦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微垂着冰蓝的眸静静的思索半晌,继而用几近厌弃的语气郁郁诉说着。
“我无法去评判何为人类该有的生存,但从我的认知来看,若是能够和家人一起度过平淡而幸福的一生,那是再好不过的。”
男人轻描淡写描绘的场景是很多人终其一生无法达到的夙愿,也是绝大数人一生都无法明白的——何为人生的美好绘图。
他可真是个心灵脆弱但在某些方面又坚韧无比的人啊。叶月在心底感慨了一句,随即继续发问。
“那你也是想和家人一起这样平淡的度过余生吗?”她试探着魏尔伦的底线,平淡的说着。
魏尔伦并没有感到被冒犯,他像是在剖析自我般喁喁着,神情冷的就连暖色的灯光都开始退却。
“和家人共度余生啊,那是自然的。可是我更想带着家人去毁灭那些赋予我们糟糕人生的人,随心所欲的破坏,将痛苦施加于他们,让他们体会到造神该有的后果。”
从他这冷漠的一面,叶月能感觉到一种和往常不同的割裂感,她能判断的出,他温柔的一面也许在面对自己时才会展现。
这大概也是他将自己认定为同类的缘故。
而且这种独属于……不,倾注于同类之上的爱意也是令人激动的浑身发颤。
女人压抑住心底腾升而起的爱怜,靠着背后的墙壁,低低敛下睫毛,轻掩着眼底晦涩的感情淡淡的笑着,沐浴在昏暗灯光之下,黑色水草般的长发蜿蜒在床上,她用水中女妖诱人下水的口吻说。
“魏尔伦,如果你的家人希望和你过着平淡的生活,那么你会选择放弃破坏和毁灭吗?”
这句话略微超出他往日思考的范围,他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困惑神色,言语中带着些许的迟疑。
“可是我没有家人了……”
说到此处,他停顿半晌,复又否认。
“不,我有一个弟弟,我想带他离开。虽然他最开始不能理解我,但看到自己非人的一面之后,明白自己是一个赋予别人痛苦和毁灭的存在,想必他会清楚自身的处境,从而跟随着我离开此处。”
随着他的诉说,那心中的未来越来越清晰,他所描绘的蓝图越发的美好。
“是吗。”
她没有评判他的做法,只是很普通的点头,继而将注意力放回书中,没再继续和他交流。
魏尔伦因这种未尽的话语感到不适,他稍显疑惑的注视着恣意的坐在烛火下不紧不慢的翻书的女人,暖色的烛火将她漆黑的发梢染上了一层暖色的金辉,顺着迤逦裙摆而下轻柔的贴着她腿弯。
“你是怎么想的呢?”他知道自己在被牵着鼻子走,可还是不知不觉的问出来了。
果然,他开始迷惑了。
女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神色平淡的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抽出夹在书中的书签,放在当前阅读的那一页。
而后她才合上书,对着坐于小小木椅之上的英俊男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首先我们需要搞清楚的是,人需要交流。自古以来,能靠交流、拉锯或者其他方式获得对方认可的例子数不胜数,若是从最开始就诉诸暴力,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获取他人的信任——那是你们处于同一阵营,并且对方轻视你的实力,怀疑你的做法的情况下。”
“我弟弟当然是和我一个阵营。”他没有丝毫犹豫,自信的说。
不,你弟弟估计都不知道有你这个哥哥,他怎么就和你一个阵营了。
叶月没有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好,那你弟弟知道你和他是一样的存在。但是他有着等同于家人的朋友,有着视为手足的同伴,有着你切不断的羁绊,那你会直接杀掉他们吗?”
金发男人说的风光霁月坦坦荡荡:“那是自然,他们都是阻碍着我和弟弟重逢路上的绊脚石,都是无足轻重的家伙。”
可真是个自我中心主义的人啊。不过这种做法意外的好懂。
她意味不明的在内心感慨了一句,“这么说吧,如果我是你弟弟,你杀了我的朋友后独留我一个,你觉得我会不会憎恨你呢?”
“为什么会憎恨我?”他柔柔的笑着,蓝色眼瞳如冷焰摇荡,灼烧着阻挡他的一切,“这是通往幸福道路上必要的手段,要憎恨也是憎恨那些人类吧?”
她被这个眼神烫的嘴角不断上扬,用愉快的语调宣告着他所思所想的稚嫩。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弟弟和我一样,从来没有憎恨过自己的出身,想和人类一样好好的生活着呢?”
这个问题……
他想要通过言语反驳,可是这位超凡的存在难得只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被这句声调愉悦的问话搞得混乱起来。
“那么,话题回到最初。”
见魏尔伦已经被带入混乱的节奏,她话锋一转,向后倚靠到了枕头上,用一种在书本上画上句号的口吻说。
“魏尔伦,如果你的家人热爱着自己,热爱着这个世界,热爱着对这个世界充满憎恨的你,希望和你过着平淡的生活,那么你会选择放弃破坏和毁灭吗?”
作者有话要说:魏尔伦:大脑开始重启——重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