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一阵阵微风吹过,京城两岸柳絮飘扬,往日整齐肃静的长安街此刻却热闹非凡。
“谁结婚啊,这么热闹?”
“这都不知道,刚来京城的吧?”
“正是,在下是进京准备春闱的,可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要在京城,肯定不会问这个啊,今天是晋王跟杨国公府家的大小姐成亲,晋王是当今最爱的儿子,而杨国公府大小姐那就了不得,三十年前,蛮夷叩关,若不是老杨国公挺身而出,将蛮夷杀了个片甲不留,只怕咱们大景今儿会咋样,还不好说呢?”
“可不是,有三十万杨家军在,有老国公守在边关,我们大景才能国泰民安”
“唉,老国公确实骁勇善战,可惜世子就不咋的,从来没打过仗不说,还办出了那种糊涂事。”
这是有故事啊,路人一听,立刻往前走了两步,兴致勃勃道:“什么糊涂事?小哥,能说说吗?”
这还是头次一个读书人用期待又仰慕的眼光看他呢,短褐布衣的小哥脸都红了,看了看周围,才凑近道:“这事,其实咱们京城的人都知道,现在告诉你也不算啥。”
那你为什么小心翼翼的,读书人心中好笑,面上却是连连点头,又恭维了人几句,小哥才娓娓道出。
“还不是世子他昏庸无能,早些年宠爱妾室,导致妾室嫉妒夫人,气得夫人远走,在乡下生下了女儿,被一个老妇发现她穿着不凡,心生贪婪,趁着世子夫人生孩子时的兵荒马乱用自己的女儿替换了杨国公府的嫡长女,鸠占鹊巢,享了十几年的福。”
这怎么可能?别说世子夫人这种出门就得跟随上百人的国公府,就是他家这样的只有几个佣人的地主家,孩子出生时都得有族人和嬷嬷守着,哪里会被随便调换,读书人心中翻滚,脸上却是不露声色:“享了十几年的服?那后来是换回来了?”
“可不是。”小哥连连点头:“菩萨保佑,去年冬天,世子夫人去白云寺上香,看到个姑娘,跟她长得特别像,忍不住留下姑娘说话,这一说,真相就被问出来了。”
这也太巧了吧,读书人嘀咕,小哥却不管不顾,继续叨叨:“说来也是老天保佑,才让夫人发现了自己亲生的女儿,不然等到现在,让那假货嫁给了晋王,岂不是大逆不道。”
“一个农妇的女儿也想加王爷,真是做梦!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呵呵,读书人干笑两声,没有附和,反而问起了那个假小姐。
一说起她,小哥没了方才的高兴,愤愤不平:“这假货,真是不识好歹,被拆穿后,不想着求夫人原谅,竟买凶杀害大小姐,大小姐那是谁,国公府的嫡长女,能让她欺负,不仅揭发了她的阴谋,还找出了证人。”
说到这,小哥顿了顿,读书人正听得津津有味:“那后来呢?”
“当然是抓到京兆府了,她可是准备杀人的,不抓她抓谁。”
“说来,夫人也说过,就算认回自己的女儿,她也不会抛弃那个假货的,谁知那假货不甘心,还搞出这事来,这才惹得夫人抛弃了她。”
读书人:“......”
“你怎么知道夫人亲口说过这话?”
小哥憨厚一笑:“是我姑姑女儿婆家的小姑子的小姑子说的,她在国公府当差,肯定错不了。”
“对,对,我姨妈家的女儿的婆婆也是这么说的。”
“就是那假货贪婪,说没了大小姐,她就是杨家唯一的女儿了,这才痛下狠手。”
“对了,我听说,那假货好像就是今天去流放,怎么还没看到人?”
“应该快到了吧,晋王的婚礼都过了。”
“到了,到了,你们看。”
读书人朝远处望去,一眼就看出了谁是曾经的假千金,实在是她太突出了,眉眼精致,但气质却是冷冽,有种不动如松的气质,倒真像将军家养出的孩子,可惜却不是亲生的。
周围人却不觉得可惜,他们只觉得可恨。
“假货,假货,你还敢出来,我要是你早都羞愧死了。”
“果然是下贱人生的孩子,竟然还想着与大小姐一较长短,难怪国公府不要你,活该!”
“要我是杨国公府的,早把你给杀了,还留着干啥,也是他们心地好,才留你贱命一条,甚至都没有刺字,你以后就日日上香,让菩萨好好保佑杨国公府吧。”
余年感受着砸在身上的石头子和各种烂菜叶,丝毫不觉得丢脸,也不觉得痛,因为最痛的事情她已经经历过了。
前十八年,她虽经常被责备,被惩罚,被忽视,被冷漠,但她觉得那都是母亲望女成凤,所以才会对她严苛,所以她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觉得只要她努力,总有一天,母亲会对她满意的。
可命运却喜欢跟人开玩笑,就在她努力争取母亲的看重时,一个晴天霹雳劈到了她头上,原来她不是杨国公府的孩子,她以为的父母亲人都不是她的亲人。
反而是仇人,而在她还没能接受这一切时,那个杨国公府回来的真正的女儿说她刺杀她,她拼命解释,可是没有人肯听,就连她的贴身丫鬟也为此事作证,余年百口莫辩,被迫认下了这桩罪。
可她内心是不认的,她想解释,便趁着京兆府还没上门,摸到了世子夫人江氏住的地方。
谁知这回给她的打击更大,原来真假千金的调换是世子夫人一手炮制,据说她怀孕时,遇到一个非常有名的大师,大师说她腹中的孩子是个端木福薄的,如果让她在国公府生下生活,要么国公府一无所有,要么她体弱多病,活不过十八。
世子夫人听了后,吓得面无人色,她不想相信的,但自从怀上这个孩子,公公失踪,婆婆生病,丈夫还纳了个身份不一般的贵妾,她想动都动不了。
想起这一切,她战战兢兢问大师这事怎么才能解决?
大师也很干脆,说要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孩子当作替身养在国公府,为真千金挡灾,只要真千金过了十八岁这个坎再回国公府,那么她的人生从此以后就一帆风顺了。
世子夫人还想再问,那人却突然就从眼前消失了,翻遍整个寺庙,都没找到人,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大师,这下,她是不相信也得相信了。
回去后,遍寻长安附近产妇,找了三四个月,才找来六个相似的,这六个相似的又只有三个可能是女孩。
她还想继续找,可生产日期已经到了,没办法,只好先把这事放下,专心生产,打算如果那三个女孩都不符合条件,就再去找。
谁想到,老天还是眷顾她的,在她生产当天,也有个农妇胎动了,经历了一天一夜后,两人几乎同时生下了女儿。
于是世子夫人二话不说,就把那农妇的女儿给抱了过来,将自己的女儿养在了外面,当然,她也不是傻子,会去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琴棋书画,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她女儿一样也没缺,而这一养就是十八年。
待得去年她成年后,世子夫人就琢磨着把孩子带回来,毕竟家里这个养得再久,那也不是她的血脉,如果不是怕家里出事,她是死了都不愿意给别人养孩子的。
所以才出现了后来的真假千金,至于余年被污蔑,那是她不想看到自己女儿的地位被个野种给占了,才使出这一手。
得知所有真相的余年如坠冰窟,以前看话本,觉得狸猫换太子是个天大的笑话,里面的人个个都蠢出天际,不然怎么会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认不出来。
如今换到她身上,才觉困难,如果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准备的,那如果不是开了天眼,怎么会知道过程?
了解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时,余年想了想,琢磨着以世子夫人的残暴,怕是不会真留着她的母亲亲自出来指证她,因为有时候母女天性并不可控。
于是,在临进监牢前,她诈了诈世子夫人的奶娘,果不其然,她的亲生母亲早在她出生时就死了,来作证的是她母亲的妹妹,她在自己母亲死后,就被世子夫人安排嫁给了父亲,然后换了个地方居住,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是继室,知道她来作证是不可靠的。
这可真是一环扣一环啊,在监狱里,余年想通了一切,想到自己往年三天一顿打,五天一顿跪,十天就得饿一顿肚子抄佛经,活得跟透明人一样人人可欺的十八年,想笑,又笑不出来,世子夫人害了她十八年,如今一出手,又要害她一辈子。
她认命吗?不,她偏不认命,她娘已经死了,因为她,那么她就得活着,好好的活,活着到她能够回来的那一天。
所以这些烂菜叶子,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侮辱算什么?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无所谓。
众人看她面色凶狠的路过,丝毫不觉愧疚,更加生气,各种骂骂咧咧,甚至还有人冲过衙役防线过来打她。
衙役也并不用心,导致余年出城时,脸上青青肿肿的,惹得一旁的衙役嬉笑不停。
余年当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一行人见她这样,更加鄙视。
差役见状手上丝毫不停,挥舞着鞭子赶着这些蓬头垢面,浑身无力的犯人:“快点,快点,你们这一行三百人全都是被流放黔州的,距长安有三千里,每天至少五十里,今天若走不完,都别想活了。”
“什么?黔州?黔,黔州,就是那个地无三日平,天无三日晴的黔州?”
“怎么可能?不,不,怎么会是那里,我,我不去,爹,我不去,去了那里的人都死了,连前朝门生遍天下,故旧满地找的三朝首辅叶青都死在了黔州,我不去”
“老天爷啊,你这是存心不想让我们活啊!”
“黔州,黔州,我听说那里山蛮凶狠,甚至还会抢汉人进山吃,不能去的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姐姐是安定侯的小妾,她不会让我去那的,你们再去问问,问问!”
黔州,居然是黔州,余年默默咀嚼这两字,苦笑,江氏还真是恨她,居然把她流放到去了就回不来的黔州。
差役们干的少得也押过十来批犯人了,凄风苦雨,不敢置信,都不知见过多少,早见怪不怪,为首的差役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浓眉大眼国字脸,明明很正气的长相,但眼神锋利,被看到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抖,众人被他看得安静下来,他才开口:“闭嘴,去黔州是上面的命令,你们要不满,上告好了,还有,这回押送的差役总共三十个,不要想着逃跑,逃哪我们都能抓到,且没有户籍,你们逃到哪,被人抓了,杀了也不犯法。”
这话一出,大家噤若寒蝉,为首的差役这才满意:“既然没意见,那就上路。”鞭子一甩,众人上路。
谁知余年才走完两盏茶,后面就传来马蹄声。
流放时,经常会有家属亲人过来送行,差役们早就司空见惯,有钱的,给钱多留一会儿,有钱有势的,想说多久说多久,既无钱也无势的,让你站在路边看,都是给你面子。
如今远远看去,这马溜光水滑,再看品种,上好的汗血宝马,惹不起的人,于是差役们很快停了下来。
“三,不,余姑娘,等等。”竟是杨昊,杨国公府的二少爷,江氏的亲生儿子,余年心情复杂,过去这些年,她跟杨昊关系不算差,但出事后,两人就没怎么见面了,没想到他会过来。
看到这,差役连忙将除余年外的人牵到五百米外,贵人说话,可不敢偷听。
余年颔首:“杨二公子,有事?”
杨昊脸色沉了沉,“没什么,我听说你今天走,特地来送送你。”
说着看了她一眼,严寒冰冷,“以后好好做人,不要学你母亲,否则,你这辈子就完了。”一个下贱的农妇也敢换国公府的孩子,要被人有样学样,那岂不是天下大乱?
真是,她还以为这人是来关心她,没想到是来告诫她的,她看了杨昊一眼,无话可说,转身就走。
杨昊脸色青了青:“余年,你清醒点好不好,是你和你娘对不起我们家,妹妹因为心善,可怜你,说什么都不追究,你到头来还要恨她,凭什么?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这十几年国公府亏待过你吗?”
余年脚步顿了顿,回头:“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
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杨昊心烦意躁:“不说其它的,你怎么也应该跟我妹妹道歉,再求下娘的谅解吧,毕竟你做错了事。”
余年冷冷看了他一眼:“谢谢好意,不过,不用了。”
就算她想,那两人只怕也不愿意,再说,她错了吗?她不觉得。
至于杨大小姐,她要恨,应该去恨她的亲娘,世子夫人才对,没她,她也不能在外漂泊十多年,至于自己,跟她的人生经历,说有多大关系,也没多大关系。
“你”,杨昊被堵得脸色铁青,“好,好,好,算我多管闲事。”说完一甩袖子走了。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自大,余年眉头紧皱,转身,准备离开。
“慢着,余姑娘,我有话同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文了,这次要写个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