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风吟收回刚触及到酒杯的手,起身就要行礼。
“免了。”宋瑾墨来到她身侧,想坐却没位置,当即扭头看向张德。
张德会意,立马安排小太监去搬椅子来。
苏风吟起身让座:“陛下,请。”
宋瑾墨没搭理他,看着挂在葡萄架上,个头大又圆的葡萄,问道:“去年酿的葡萄酒,可还有?”
苏风吟心存疑惑,不觉得宋瑾墨专程来这一趟,就是要向她讨酒喝。
面上却不显,她看向银杏:“去将最后一坛葡萄酒取来。”
银杏欠身应是,领着两名宫女前往地窖。
小太监的速度很快,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就为宋瑾墨寻来了椅子。
宋瑾墨轻撩衣摆,优雅落座,接过张德斟好的酒,品了口:“你也就酿酒的手艺,能拿得出手了。”
苏风吟眼眸微动,喝她的酒,还来埋汰她这个酿酒的主人。
她酿酒的手艺是她从她娘那学来的,先前他们住的那个两进院子里,也有这样一个葡萄架,娘每年都会摘下一些葡萄酿制。起先她没打算学,娘说她整日关在屋里看书,人容易傻,就教她酿制酒,还对她说:娘在你抓阄那日,就令你爹在咱家的树下埋下一坛女儿红,等将来你出嫁那日,再让你爹挖出来,一起喝。
当时她怎么回答的,她已没了印象。她只知道,她很享受初开坛时的浓郁酒香味。为了打发时间,她还尝试将几种不同的花一起酿,酿制出来的酒混杂着不同的花香,好喝又好闻。
后来,每当花开季节,或是葡萄成熟的季节,她都会酿两坛酒,这习惯她也带进了这宫里来。
没听见她作声,宋瑾墨扭头看了过来:“你现在眼中是愈发无我了,还说你不得了。”
他的自称,让苏风吟微怔,丝丝涟漪在心中漾开。
苏风吟,清醒点,他只当你是棋子。
脑中这道警醒声刚落,她便从过去抽离,敛眸遮掩眸中的落寞:“奴婢不敢。”
宋瑾墨眉头微蹙,侧目看着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的新身份。”
苏风吟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微张着嘴,怎么也无法说出“妾身”二字。
宋瑾墨难得没为难她:“罢了,念及你还未适应,这次就饶了你。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是。”
见她这态度,宋瑾墨又心生出几分烦意来,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重落酒杯在桌上:“倒酒。”
张德小心斟满。
如此往复,他连喝了三杯,才觉得还站着的人没那么碍眼。
“册。”他别过了头,“张德,你说与她听。”
“陛下是——”
“册封大典已交由礼部操持,你有什么需求,只管跟礼部说了去。”语罢,宋瑾墨快速离开椅子,迈步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几次往后瞟。
没听见身后人的动静,他怒甩了下衣袖,疾步离去。
张德一言难尽的看向苏风吟,叹息,跟了上去。
银杏刚领着宫女将酒抱来,就见一行人已走远。她看向苏风吟:“姑姑,这酒还喝吗?”
苏风吟抬手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坐回到椅子上:“他要喝,就派人给他送过去。”省得来寻她的不快,又让自己乱了心神。
银杏赶忙招来小顺子,令小顺子给福宁殿送去。
安排妥当,她来到苏风吟身后:“姑姑,先前太医就叮嘱您,少费心神,您偏不听。”埋怨归埋怨,她仍抬手细细为苏风吟轻轻按压太阳穴。
苏风吟苦笑了声,她也不想费心神,先前时刻得防着几位藩王,现在托宋瑾墨的福,又要与各士族的贵女们周旋。
念及方才宋瑾墨的话,她的头更疼了起来。
她以为宋瑾墨将她当成了棋子,不会举办册封大典,这样她这个贵妃,就只是个宫内人才知的虚名罢了。
一旦举办册封大典,就意味着昭告天下。
四妃之首的贵妃若潜逃不成,被抓住,那罪责可就大了,很可能牵连到家族。
不行,不能让册封大典举行。
她起身朝书房而去,宋瑾墨贵为天子,让他改口可不容易,那她就只能从礼部那边入手。
宋瑾墨不是让她有什么需求就对礼部提,她可以抓住这一点做文章,将册封大典的日子延后。
这要求也不能提得太过,若礼部太过为难,可能会向宋瑾墨禀报。
宋瑾墨一向聪慧过人,很可能发现她使的小心思。
所以,这需求要在寻常中透露着不寻常。
苏风吟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列举出了单子,交由银杏给礼部送去。
银杏前脚离开,后脚小顺子就匆匆跑了进来:“姑姑,王嬷嬷来了。”
来得倒是比她预料的晚了些。
苏风吟起身,不急不缓来到厅堂,心里的疑惑,在瞧见王嬷嬷还肿着的脸时,顿时解开。
原来是在屋里养伤。
她轻扫了眼王嬷嬷坐的老位置,走到一旁的椅子前落座:“不知嬷嬷今日来,有何指示?”
王嬷嬷每次来,苏风吟都以礼相待,这次竟连个场面话都没有,心果真是大了。
她想发作,觑见苏风吟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感不妙。
她竟忘了,现在苏风吟的身份不比从前,她所落座的位置,现如今除了陛下,再无人敢坐。
想到这儿,她后背发凉,手心里全是汗,脸上才好些的伤又作痛起来。
冷静,不能被一个丫头片子糊弄了。
贵妃又如何?现陛下不还没颁发圣旨吗?
但她屁股下的椅子,是怎么也坐不得了。
她故作镇定要起身,苏风吟轻柔的声音便响起:“嬷嬷是坐得不舒服?小顺子,去给嬷嬷取张软垫来,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王嬷嬷。”
听此,她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懂:“不用了,老身就是觉得有些热,起来站站就好。”
苏风吟哪儿能如了王嬷嬷的意,递给小顺子一个眼神。
小顺子一直都活络在银杏和秋桃间,人也机灵,当下就明白她的意思:“奴才这就命人送些冰来,”他走上前,搀扶着王嬷嬷,坐回到椅子上,“嬷嬷受累了。”
王嬷嬷无奈,只得重新坐回去。
她甩开小顺子的手,看向苏风吟:“今日老身来这儿只为一件事,陛下将选秀的事全权交由到了你的手上,那你就更该考虑妥当些。先皇贵妃娘娘一直都待你不薄,这做人啊,可不能忘本。”
苏风吟面无波澜,似王嬷嬷说的一切都于自己无关。
她先前就料到王嬷嬷会借先皇贵妃的恩情,好让她松口,让楚国公府的姑娘进宫。
没等到她的回话,王嬷嬷多了几分急躁:“怎的,你这是才上位,就想着霸着陛下独宠你一人?”
苏风吟掩面而笑:“嬷嬷您真会说笑,方才风吟只是在想陛下的话,他说让我将此届的选秀放开些,他还说,他喜欢清秀俏丽些的。”
她亲眼见过楚国公府的五姑娘,也是楚国公府想送进宫来的人选。楚五姑娘长相明媚,与清秀俏丽实在不沾边。
她话一落,王嬷嬷的脸色就变了:“你打算如何?”
苏风吟等的就是王嬷嬷这话,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缓声道:“自是按照陛下的意思来,颁发诏令,广召参选的秀女,思及有部分地处偏僻的城镇,就打算将时日放松些,也好叫有心之人,都能来参与。”
这是她想的拖延计,宋国辖域广阔,单是诏令分发到各城镇都得三五个月,再进行初步甄选,又得花上三两个月,一来一去,一年也就没了。
那些朝臣自不甘心等上一年,势必还会上书。
宋瑾墨这时候再在她说的基础上缩减些,那些人就是再不满,也只能生生忍住。
天子顺应朝臣建议,愿对诏令稍作调整已是仁慈,若再得寸进尺,那他们也须承受天子之威。
总归,选秀这事,就是再快,也得三五个月。
三五个月补漏逃离计划,足够了。
王嬷嬷对这个结果极为不满,作势就要出声,最后还是改了主意,怒斥道:“都下去。”
小顺子等人看向苏风吟,等着苏风吟的指示。
苏风吟微颔首,示意他们先出去。
她可以无视王嬷嬷,却不能无视先皇贵妃曾对她与她家的恩情。
现她履行承诺,照顾宋瑾墨,宋瑾墨也不再需要她,算报了一恩;另一恩嘛,她猜楚国公府会用在楚五姑娘身上。
应了这个要求,了却恩情?
不,暂时应不了。一旦应了,其他朝臣势必会拿这事作由头,到时候只会更麻烦。
人散完,王嬷嬷直言出声:“陛下虽应了你的要求,封你为贵妃,你也别忘了,你是因何进宫。先皇贵妃娘娘不仅救了你的小命,还让你父兄脱离了苦海,凭这,就是让你一辈子为奴为婢也不过分。”
“先皇贵妃娘娘当初救下风吟,又助风吟父兄脱离苦海,就不怕惹怒先皇吗?”苏风吟问出了她心中积攒已久的疑问。
她服侍过先皇贵妃,知晓先皇贵妃不是慈善之人,朝中众臣对她父亲也积怨颇深,正常人都不会掺和此事。先皇贵妃不仅答应了昭庆公主的请求,还成功将她带回到了宫中,这事本就透露着诡异。
当时她沉浸在与父兄分别的苦痛中,没能想这么多,也是后来冷静下来,才觉有蹊跷。
她一直都注意着王嬷嬷的神情,见王嬷嬷眼神有些闪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正救她,与救她父兄的其实是先皇。
也难怪父亲到现在,还念着先皇的好,字里行间透露出,让她在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帮宋瑾墨完成先皇的心愿的意思。
王嬷嬷跪在地上,冲着天上道:“贵妃娘娘,您看到了吗?您当初就不该心软救下她啊,现今儿她不仅不念您的好,还反过来怀疑您。”她一边哭嚎,一边往苏风吟这边瞟。
苏风吟的头又开始痛起来了,单手扶着:“嬷嬷,这是陛下的意思,风吟人微言轻,不敢贸然开这个先河。你与其在这儿难为风吟,倒不如让楚国公去见见陛下。”
好一个贱蹄子。
王嬷嬷在心里骂道。
若真能如苏风吟所言倒好办,陛下不知是不是早有预料,每次国公爷单独去寻陛下,陛下都不在。好不容易与陛下碰上一次,陛下就借为先皇守孝推脱。
国公爷前几日再提及,陛下又以此事已交托给苏女官为言,再作推脱。
国公爷没办法,才让她跟景春在宫内想法子。
脑袋传来的阵阵疼痛,让苏风吟难以忍受,才两个眨眼的功夫,她的额头就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四肢与背部都被冷汗打湿。
银杏才折返归来,走到门前就见苏风吟脸色不对,赶忙跑了进去:“姑姑,你怎么了?”
她慌乱朝外吩咐道:“小顺子,去叫太医。”
语罢,她又赶忙取下腰间的绣帕,为苏风吟擦拭额头上的细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