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春风吹拂柳梢,护城河沿着东西两岸流淌,柳条垂落河畔,荡起阵阵涟漪。

三两船夫载着厚重的货物,从河岸沿边的木栏上岸,将一箱箱的贵重货物交至蛮人手中。

蛮人多数肌肉健壮,身材高大,只穿着稍稍蔽体的粗布麻衣,被主家抽着鞭子麻木的搬运着沉重货物。

他们行动缓慢,身上抗着货物,双手双脚被铁链锁着,露出的肌肤呈小麦色,上面大大小小攀附蔓延着如蜈蚣般狰狞的伤口。

“快点儿走!后面还有十几船的东西呢!要是再和昨日那样慢,我就剁了你们的脑袋喂牲口!”主家挥舞着鞭子,一下下的抽在他们的身上,驱赶的动作仿佛是驱赶牛羊。

蛮人们加快了脚步,双脚咯着青石板上的石子,咿咿呀呀的躲避着鞭子,所过之处血沫横飞,留下了鲜红血迹。

“这些都是倭国进贡来的金银吧?怎么感觉比去年多了几倍...”沿街的百姓对此见怪不怪,指着那些“牲畜”背上的货物议论道。

“听说新帝又派了三万海军镇守沿海,倭国怕起兵,自然上供得多。”

“三万海军?”有人吃惊,小声问询道:“那咱们还有兵去打蛮国吗?”

“蛮国去年闹饥荒,这会儿正饿的生吞草根呢,他们才不敢招惹咱们。”

......

忽而,浩浩荡荡的蛮人停住了脚步,沿街的百姓们开始整理着装,所有人分割在宽阔的道路两侧,为石路中间空出一条宽阔大道。

“长公主浮白,恭迎大将军回都——”

赤马袭来,女子一身暗红色裙袍出现在众人眼前。红袍用金线勾勒出蛟龙花纹,张牙舞爪的在尾部盘旋。

阮浮白三千青丝被金冠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飞扬在空中。她白净的手指握着马绳,红唇微勾,她高坐于马上,看向前方的眼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臣惶恐,此番班师回朝竟劳烦长公主亲自迎接,臣谢主隆恩。”

老将军一身银黑色铠甲,发白的胡渣杂乱的在脸上,见到公主,立刻起身下马,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行着大礼。

后方的军队见此,叮叮铛铛的放下手中的武器,跪在地上等待着前方的回答。

阮浮白甚是满意,突然眸色微沉,笑意僵在了脸上,目光落在了将军后方的马车上。

马车三面密封,唯有正对着她的那面被一层白纱遮挡。

春风微拂,白纱内若影若现一名男子。

男子身姿挺拔,坐在马车内丝毫不动。

整个都城,只有他见到阮浮白不为所动。

阮浮白眸色一冷,神情不变,居高临下的看着车内男子,语调慵懒:“这位是从未听过本公主的名讳吗?”

她声音平静,尾音上扬,明明是笑着说,却让人心中一惊。

这三国中谁人没听过宋国长公主的名讳?

她是宋国唯一的公主,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姐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长公主一怒、伏尸千万、血流成河。

为首的将军哆嗦了下身子,颤颤巍巍的解释道:“此人为西夏流民,天生聋哑,请长公主息怒。”

天生聋哑?

阮浮白面色闪过狐疑,她起身跳下马,大步流星的朝着马车轿子走去。

走到轿子面前,她素手一挑,白纱被撩到一旁,对上了车内男子那双懵懂迷茫的眼神。

男子一身黄色锦袍,乌发被一根黑色带子系着,木簪子将其束成冠,有几丝凌乱的碎发在脸庞两侧。深棕色的瞳眸下鼻梁高挺,肌肤如雪般白净细腻,薄唇微抿,在白到发光的脸上更显唇红齿白。

饶是见过美男子无数,她也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人。

传闻西夏人天生俊美异常,若是放在眼前的这位男子身上,倒也并非虚假。

阮浮白眸中滑过惊艳,视线落在男子那双清明透彻的眼睛上。

男子显然也在打量她,眼中闪过疑惑,他张了张唇,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萧将军。

他缓缓挪动身姿,正要弯腰学着将军的样子行礼,被阮浮白一把拦住,握上了他的手腕。

“不必行礼。”

她红唇微勾,眼波中含着旁人猜不透的思绪,吐出四字后,松开白纱,慢步走下马车。

将军小心翼翼的收回视线,稍稍的松了口气。

阮浮白径直走到将军面前,淡淡开口:“萧将军行军打仗带着这样的西夏男子实在惹人误会,这儿是都会,不是你的边境陲林。”

如今宋国刚刚收复西夏,西夏流民涌入朝都,已经对宋国造成了困扰,皇上特意颁布律法,禁止西夏人入朝会都。

将军吞了吞口水,解释道:“臣也知道这刚出的律法,不过这人实在是美貌,想着回朝时进献给长公主,他虽是聋哑,但也知晓唇语,宋国的文字也识得,倒能陪着公主解闷。”

是献给她的美男子?

阮浮白脸上浮现出几分笑容来,亲手将将军扶起,娇媚的脸上肉眼可见的开心:“将军得胜归朝,本公主甚是欣慰,见将军如此有心,倒也不负皇家对你的信任。”

她视线一转,向旁边的亲信方青道:“你将那人送回尚德宫,本公主亲自为萧将军接风洗尘。”

方青应声,伸手扯着马车往尚德宫驶去。

整齐有序的军队再一次启程,阮浮白上了赤马,与萧将军一左一右的并排走向宋国皇宫。沿街的百姓跪下行大礼,各个声音激动,面容虔诚。

宋国皇宫的红门敞开,阮浮白带着萧将军进入宫内。

夕阳在天边泛出橘红,阳光洒入宫内的青墙红砖,反射出刺眼的白光。穿过九曲回廊,上了九十九层白阶,阮浮白和萧将军抵达宣政殿。

“皇上您看这狮子,它见了您都吓得不敢动呢!”

“都说蛮人茹毛饮血,强壮如野兽,不知和这雄狮相比谁更厉害?”

男子声音慵懒散漫,清脆的在大殿里回荡:“这有何难?召来一只比试比试便知道了。”

不一会儿,太监带着五名身材高大,肌肉突出的蛮人出现在大殿中,蛮人双手双脚被绑着粗重的铁链,表情麻木呆滞。

小皇帝摆了摆手,太监便将任意一个蛮人放入了牢笼之中。

这雄狮饿了多日,双眼冒着绿光,看到这蛮人后更是口水直流,呲着獠牙就向那人扑去。

“打,打起来!”

“我赌十两这雄狮赢。”

“蛮人也不差,你们看他的手臂竟然和雄狮的腿一样粗,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

小皇帝加入了赌注,扔下两枚金子说:“朕赌蛮人赢。”

他嘴角带着恶劣的笑,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牢中的一人一兽。

雄狮朝着蛮人袭来,尖锐的利爪划破蛮人的肌肤,蛮人竟然毫无抵抗,被雄狮压倒在地,被一张血盆大口直接咬向脖颈处,当场毙命。

雄狮嚼碎蛮人的骨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血腥气顿时弥漫在整个大殿。

“蛮人也不过如此。”

小皇帝冷笑,目光扫过下面的太监,太监猛地一抖,解释道:“一定是这蛮人没了斗志,若是圣上能给他们些奖励,一定会拼死为圣上战斗的!”

“奖励?能为圣上表演这一出好戏就是对他们极大的奖励了!”旁边的侍女阴阳怪气的说。

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小心翼翼的看向高台上的小皇帝。

小皇帝思索了几秒,饶有兴趣的看向还剩下的四位蛮人,问:“你们想要什么奖励?”

蛮人们顿时双眼放光,渴求的抬眸,含糊不清的说着蹩脚的宋语:“想…想入宋籍。”

“大胆!”

此话一落,太监红着脸急忙阻止,辱骂道:“就凭你们流着肮脏血脉的身体也想入宋籍?简直不知羞耻,异想天开!”

蛮人们眼里的光芒熄灭,麻木的又垂下头颅。

若是不能入宋籍,他们还不如和刚才那位蛮人一样死在这里,总比回去过牲畜一样的日子强。

小皇帝从龙座上站起,甩了甩明黄色绣着龙王的衣袍,饶有趣味的说:“若是谁能打过猛兽,给他宋籍又如何?”

此话一出,蛮人顿时争先恐后的申请入牢笼。

雄狮高大威猛,一具尸体完全不够它吃,此时正意犹未尽的舔着利爪,目光幽幽的看着即将送来的美食。

蛮人颤抖着身体,赤手空拳与雄狮搏斗。

人又怎会是野兽的对手,在争斗不过半炷香后宣布着雄狮的获胜。

大殿里的血腥味又重了几分,红色的地毯上深了几块,血水从牢笼中渗出。

“无趣…”

小皇帝打了个哈欠,摆摆手,示意太监将人与兽带离。

大殿门被推开,血腥气迎面扑来,侍卫带着牢笼和尸体对上了站在门口的阮浮白和萧将军。

萧将军面色惨白,目光落在了铁笼中的雄狮和尸体上,心惊胆战的吞咽了下口水。

“萧将军行军打仗数十年,这样的小场面也被吓得双腿颤抖吗?”阮浮白对此见怪不怪。看向萧于建,目光落在了他颤抖的双腿上。

萧于建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公主高看臣了,臣是被皇家威严所震撼,此生定忠于陛下和您。”

阮浮白红唇微启,晦意不明的说:“如此甚好。”

夕阳穿过窗纱,罩在大殿中干涸的血迹上。

阮浮白迈入大殿中,小皇帝正在与侍女嬉笑玩闹,见到她后立刻起身,笑意盈盈的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

“姐姐怎么现在才来?接萧将军怎会花费这么多的时间?”他不悦的看向阮浮白身后的萧于建,目光中闪过一分杀意。

耽误他和她姐姐呆在一起的人,都该死。

萧于建被吓得瘫倒在地,勉强跪直身体行礼道:“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

阮浮白拍掉了小皇帝的手,替他整理了下衣物:“路上耽误了些时间,与萧将军无关。”随后语气变得严肃,冷声道:“这里是宣政殿,不是你玩闹的地方。”

她视线落在龙椅旁跪着的侍女身上,侍女衣衫不整,脖颈处还有红痕。

小皇帝一愣,随即笑道:“姐姐说的是。”

他看向太监,吩咐:“把她拖下去,竟然敢在宣政殿勾引朕,乱棍打死都不为过!”

侍女急忙求饶,太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在她挣扎时拖出了宣政殿。

门外传来惨叫声,小皇帝面色不改,向阮浮白撒娇:“姐姐今晚就留下宫内吧,我为萧将军和您准备了晚宴,庆祝我朝大军得胜归来。”

阮浮白赞扬的摸了摸小皇帝的头,看向还跪在一旁的萧于建。

“萧将军意下如何?”

萧于建垂头擦了擦额顶的汗:“单凭圣上公主吩咐。”

他去往边陲三年,刚离开都会时小皇帝刚刚登基,虽是有所耳闻皇帝爱姐,却没有想到两人的关系如此亲密。

皇帝嗜杀,公主对此持放任态度,宋国上下无不因此恐惧皇权。

宋国虽是男皇登基,可照此看来,皇权实则是在长公主手中。

萧于建庆幸,幸好自己回朝时左相崔昭书信自己,叮嘱恭谨对面公主,切不可狂妄自大。这才免于惩罚。

宴会载歌载舞,丝竹管乐声余音绕梁。

等到宴会结束,阮浮白拒绝了小皇帝邀请自己在宫中留宿,与萧将军共同离开了宋国皇宫。

两辆马车穿梭出幽静阴暗的皇宫,阮浮白率先揭开了帘子,“今日宴请萧将军感觉如何?”

萧于建看向对面马车中的公主,淡淡的月色洒在她娇美的容颜上,让他有瞬间的恍惚:公主只是公主,到底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

但想到了这些年她雷厉风停,整治朝纲的行动,萧于建只觉得自己被她的脸欺骗,若是没有手段,怎可凭一己之力与左相分厅抗衡呢?

半响,他这才回答道:“宴会盛大,臣感受到了浩荡皇恩。”

阮浮白轻笑,随后缓缓道:“皇恩难得,希望萧将军不要辜负圣上和我的一片心意才好。”

萧于建陪笑:“自然,自然……”

马车行驶了一炷香的时间,抵达宫门口,亲信方青早已等候多时,驾着马车与萧将军分道扬镳。

夜已深,尚德宫内灯火通明。

方青跟在阮浮白身边,将袖中的药丸拿出,面色担忧的说:“公主,先吃了醒酒药吧。”

她酒量很浅,这会儿已经有些醉意。

阮浮白将醒酒药一口吞下,淡淡的开口:“今天萧于建回都,要不是为了试探他的立场,我是不会喝这么多酒的。”

她靠着方青,脚步凌乱的向书房走去。

方青揽着自家公主的肩,叹息道:“左相有意拉拢萧将军,已经派人与萧家二郎说亲了,似是要结为亲家,您这般费心费力,怕是也于事无补。”

阮浮白踏入书房,红唇微抿:“就算他与崔昭那个老东西一起,我也要让他知道皇家威严,不敢轻易放肆。”

话音落,阮浮白抬眸,瞬间顿住了脚步,看向站在书房正中央的白衣男子。

他已经换下那身不合适的黄色锦袍,这会儿梳洗一番,倒比下午见时平添了几分贵气。

男子低垂着眼,正抠着细长白皙的手指,长长的乌发被束成冠,浓密的睫毛在昏暗的烛光下投了层阴影。

月光如银,透过窗纱照射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优越的轮廓,又有几分不染尘世的清冷。

方青心头一颤,她只叫仆人将他梳洗整理,没想到会把他打扮的如此俊美,还带他进了书房…

不过这位公子确实长得漂亮,就算披个粗布麻衣也好看…

阮浮白站直了身体,眸中划过几分警惕,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谁让你来的?”

他背对着她,依旧站在原地,半响没有动作。

方青觉得尴尬,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男子这才回过神,无辜的眨了眨眼。

“公主叫你。”

她小声提醒,男子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唇上,方青脸色微红,她还从没被这么俊美的人盯过。

男子恍然,转过身看向门口处的阮浮白。

阮浮白这才想起,他似是个聋哑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大吉,评论收藏会有红包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