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他不会抢我的东西,他性情十分温和。”
熙宁扣了扣自己的手心,觉得酥酥麻麻,有些说不上来的心乱。
每每谈论起兄长,她便率先乱了阵脚。
好在赵侯不在追问,“你的意思是,我的性子强势,不如你兄长?”
知道你还问。
“不是——”,熙宁撒谎的时候喜欢垂着头,正巧可以看马蹄下飞扬的尘土。
“公子知道的,兄长同我不是血亲。”
“哦——”
他又说出一个毫无含义的音节。
熙宁在他怀里缩了缩脖子,因他的鼻息打到了自己脖颈上,有些温热,温热过后又一阵湿凉。
他沉着的声音响起,听起来一切如常,“我有些冷,你贴过来些。”
“喔,前面就是陈小孩的家,公子的记性果然很好,只走了一遍便将来路记清楚了。”
熙宁虚情假意的恭维着,并不留意赵侯的动作行为,只起身下马。她整了整皱褶的袍子,又将鬓角垂下的发丝挽去了耳后。
这样玲珑的腕子,像是能翻出花儿来一样的姿态,怎么看都觉得清新雅致。
熙宁已是故意大大咧咧的行事,她自己只觉是寻常动作,同邵环亦或是万三全无差别,并无半分不妥,不知为何却仍旧觉得在他面前有被看破的感觉。
要欺骗一个顶顶聪明的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事。
尤其赵侯这般出类拔萃还权势迫人的高位者,暴露之时恐怕还会有性命之忧。
女子不能入营,若是叫他发觉了真相,那县尉的今日恐怕就是她柳熙宁明日的下场。
他会杀了她吗?以这样惨烈的方式。
熙宁不敢去想。
二人才推门进去,却见屋里屋外到处渗着斑斑血迹,再向里去,那血腥味道越发向着鼻头里蹿,叫人无处可躲。
熙宁大惊,正要向屋里直冲,猛地被赵侯捏住了肩头,他未多言,只不由分说得亮剑走到了熙宁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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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妇人却是被赵军手下送回来的。
其实叫赵军如此对待,她实在有些惶恐。因赵军单派了骑兵到清水河县,故而也就给这妇人安排了一匹马送行。
邵环还要同万三一道处理府衙内剩余小事,便叫人将那妇人先送了回去。
她骑在马上好奇张望,身后是四个身材魁梧的赵军士兵。
在燕地庶人眼中,能从军者出身高贵,如今清水河归了赵国,赵军便成了燕地庶人眼中高不可攀之人。从前庶人对着燕国州兵,单是从自己身边经过都要低头回身避让,如今妇人竟能叫赵军护送,怎能不叫人惊奇非常。
也有附近还未来得及逃走的邻里,跑出来藏在路边矮墙后,瞧她这风光的模样。
妇人有些羞涩害怕,又有些得意的窘迫。
她用双手紧紧贴了贴自己的两颊,脸上发热如坠云端。她活了二十年,却从未料想过自己有一天,竟能结识赵国的君侯和他手下的一众将军。
妇人头一次见他们的时候,便觉得这群人生得真是好看。既英武,又矫健。
身手也一个赛一个的好,她看邵环一只手便能将她那便宜公爹端起来,实在叫她由衷敬仰。
妇人垂下头细想了想,她何德何能,叫人家为自己做了诸多的事情,恐怕要将邵环塑身供在家中跪拜,才能聊表心意。
家中潦倒,若有了余钱,定要好好为卲大哥做做功德才好。
妇人有些忧愁,她其实身上有些好手艺在的。从前在娘家之时,家人开了一间小小酒楼,未被阿兄败光家产之前,家里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她在里面做一个小小的厨娘,虽然辛苦,但食客皆对酒楼的菜肴赞美有加,那时每日的心里是极其满足的。
只是可惜家里的兄长们个个是不成事的,爹娘去了之后这个家便也散了。
若是她手头还能有些粮食,再捡起从前的手艺,也不是不能赚来钱的。
她这么想着,再在马背上颠来倒去,偶尔有认识的邻里大着胆子喊她,“陈家媳妇,小凉月,是小孩发迹了么?怎么给你雇了这么高的大马来送你回来?”
这妇人名叫徐凉月,亲近些的邻里一向叫她做小凉月的。
凉月便忙摆手说不是,“小孩在家中待得好好的。”
她看了看身侧英武的赵军士兵,“是赵国来得士兵。”
“赵国人……”
那邻居向后撤了几步,“做大官来了,失敬失敬。”
他忙背过身去,不敢再看,生怕他们如燕国州兵一般为难到自己身上。
凉月将他叫住赶忙解释,“赵君仁慈,比从前的上位者好上许多,对咱们不那么生分的。”
又指了指身边赵军将士,“我遭了那县尉的陷害,正是他们救了我。”
那人其实晨起也听说过了,那个狗头县尉又来捉人,还将凉月和几个外地来的商人一并给带走了。
“是那县尉为难于你,是不是?”
妇人立马回答,“正是的,你也晓得的那县官哪里是什么好人。我被他捉了,捉到了那府衙里去,给我身上乱扣帽子,还说要打我三十大板,是赵国上面那人做主,将那县尉逮了起来,还说他知法犯法,违法乱纪,鱼肉乡里,板子打得可狠了。”
那妇人说得惟妙惟肖,邻里觉得大快人心之余,其实并不十分相信。
当官的哪有什么分别,换个人搜刮他们罢了。
那人还想问些什么,奈何战马走的快了几步,便错过身去,凉月再想听那人说些什么,却也听不到了。
结果还未到自家门口,远远便看几个身着打扮同护卫自己的人如出一辙的赵国士兵来来去去巡视着。
凉月知道赵侯手底下那个长相俊美的年轻人,是个叫熙宁的,他受了伤需要自家大儿子来救治,故而回到自己家中他也不算意外。
只是走近了却有人将自己拦住,“围观人等不准许靠近。”
又有闲话的邻居说,“凉月,你家似乎死了人。”
那妇人吓得从马上差点摔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人前问道,“这里是我家,我两个孩子都还在家中,是他们出了事?”
她声音战战兢兢,生怕听到任何一个自己不想要听到的词语,只见那赵军的士兵上下打量她一番说道,“您是凉月夫人?”
凉月忙点头称是。
“孩子无事,你进去吧。”
听他说两个孩子无事,她那本是无力控制着颤抖的双腿,这下总算回了些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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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侯身形壮硕,走在前面几乎能将她遮个严严实实。他甚至一手执剑,一手撑开反手护在熙宁胸前,为应对意外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结果,还未等熙宁冲出来忠心护主,已经看到了那陈尸当场的男子。
“这——”
熙宁与赵侯对看一眼,这不是陈小孩的祖父么。
晨起还活蹦乱跳,胡乱攀咬小孩的阿母与邵环之间有苟且,这会儿却硬挺挺躺在灰败的土地上,眼珠直愣愣冲着天花板,显然是死不瞑目。
熙宁依旧无法坦然上前,哪怕正是青天白日,哪怕有赵侯在一旁陪伴,她打心底里惧怕着。
赵侯正待仔细观察,猛然间见桑仕秾一跃而出,一向平稳的声线里带着几分焦急,他唤了一声“熙宁”。
“耳朵可好些了?”
熙宁在赵侯身后点了点头,叫他莫要担心。
桑仕秾一路飞驰,先回了驻军营地将人马带到那马场同万三汇合,又跟万三在府衙岔路前分了手,一口气追到陈小孩家中,结果却恰好同赵侯几人错过,叫他一阵担心。
“这人是你出得手?”
熙宁看这老头的模样应当是刚刚咽气,关节尚且柔软,远远未到形成尸僵的时候。
赵侯略略查看一番后却说不是,他神情严肃,“以他的功夫,大可一剑毙命,哪里会给他逃窜的机会,把这里折腾得血迹斑斑不说,还尸体上的伤痕如此杂乱无序——想必是死于乱刀之下。”
熙宁被他点醒,确实应当是如此。
这院子里和家中到处都洒落着血迹,再看这面目全非的尸身,其实并非都伤在要害。
赵侯同桑仕秾皆聚在尸身的旁边,唯熙宁一人,受不了这血腥之气,位置越发靠后。
赵侯察觉到熙宁的异样,抬头轻声唤一句,“你来。”
熙宁犹豫半晌,硬着头皮凑上前来。
赵侯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将其贴到了死者的颈部。
“燕人狡诈,此前有闭气假死之人突然苏醒,待我方未来得及反应,被那贼人伤了几人。”
熙宁只能从指尖感受到那渐渐冷却的皮肤温度,她心里紧颤,手指也越发绷着。
赵侯却铁了心叫熙宁克服。
“一要看,二要听,三要触摸。”
赵侯给熙宁指了指位置,“看他胸膛还有没有微微起伏,听他心跳之声与鼻息气流之声,最后你来扒开他的双眼瞧瞧。”
熙宁道一句,“是。”
其实她已些微有了反胃之意。
熙宁皱紧着眉头,因觉得下蹲硌到了皮肉,便将腰间匕首自腰带取下放到地上。
“到这一步你便错了”,赵侯叫她将匕首重新拾起。
“保命的物件不可离身,若躺在地上这人这时奋起,将你的利器夺了过来,便能轻松刺伤与你,你当如何?”
熙宁谨遵教诲,闷闷回一声“是”。
熙宁肚子发紧,不知为何胸口一阵一阵的气息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