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每次见到赵云琅,他总是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大抵见了仇人就是分外眼红吧。
心中有些怅然,她算他的仇人吗?
可是,若他痛快,当她是仇人,也由着他。
她有些招架不住赵云琅的目光,出声打破僵局,“王爷来了多久,我来时,不曾见到这边有人。”
赵云琅扯唇冷笑一声,“秦二小姐一贯目中无人,能见到什么?本王特意寻了个偏僻处,竟没成想还能被个酒鬼直愣愣地闯进来。”
闯进来不说,偏偏还要做些让人心烦的事。
赵云琅懒得应酬那些客套交际,但也不好提前回府,准备宴毕前回去,待宴会结束,向皇祖父行礼告退后再行出宫。
他靠在这偏殿最角落的槐树上躲清净,明明这槐树上就挂着偌大的一个灯笼,秦江昭却愣是什么都没看见就落了座。
秦江昭有些讪讪,“抱歉,那可能是因着王爷穿了黑衣,或者灯下黑,我才没发现。”
这确实是她扰了人家的清净。
赵云琅不接她话茬,既没有要走的打算,也没有眼神放过她的打算。
皎洁的圆月在院落中洒下了温和如水的银辉,院落角落里被层层树木掩映的雅致亭子中,隐约可见身姿曼妙的女子端坐在石桌前仰头与挺拔劲瘦的黑色锦衣的男子对视良久。
秦江昭仰着头实在很累,率先妥协,“如果王爷不介意,要不要坐下一起喝点儿?”
如同预料一般,赵云琅一动未动,声音透着清冷,“合适吗?”
这可是走在街上,都要同男子拉开一丈距离的秦二小姐。
秦江昭的这一天太过漫长,她累了,破罐子破摔,透露出些许掩藏骨子里的叛逆,“管他呢,虽礼法不合,但问心无愧。”
说完,她竟有些痛快,在这礼教森严的时代,今夜她感觉自己挣开了一层束缚,可能是酒水在起作用。
虽不知能持续多久,不过,管他呢。
赵云琅闻言竟真的停下了眼神凌迟,乖乖地在她右侧坐下。
秦江昭分他一个酒壶,把装着点心的托盘挪到他身前。
她自己又拿起之前没喝完的酒壶,又自顾自地一口气喝了半壶。
赵云琅见她仰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不断地吞咽着酒水,目光募地变得幽深,“不是要同本王一起喝?”
秦江昭捡起一块儿小的月团递给他,“王爷晚间未曾用多少东西,先垫垫肚子。”
赵云琅深如幽潭的眼眸从秦江昭额间的花钿打量到她丰润倔强的唇瓣再到她修长的脖颈,复又一寸一寸地顺着她的面庞抬起眼眸,最后直视着秦江昭温润的桃花眼。
秦江昭倍感压力,这是又不悦了?
果然,赵云琅微微翘起嘴角,“二姐姐管我吃没吃?”
秦江昭瞬间了然,是了,又怪她多管闲事。
她正打算收回手,不知怎么,赵云琅却忽而低下头,一口将月团包裹住,连同她的指尖也被他一齐含入了口中。
秦江昭感觉瞬间她的指尖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迅速收回手,放到桌下,无措了握了握。
赵云琅神色自若,回身在一旁优雅地在咀嚼着那枚月团。
秦江昭怔略片刻,抓了起酒壶又喝了几口酒水。
咕咚咕咚地饮酒声又响了起来,在静谧的夜里十分明显、
“不是要同我一起喝?”
秦江昭停下动作,兀自眨了几下眼睛,转过头,对着赵云琅举起酒壶,认真道:“喝。”
赵云琅挑了挑眉,举起酒壶与她相碰。
秦江昭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把手伸向了最后一壶桂花酿。
赵云琅浅尝辄止,这桂花酿着实清香甘醇。
秦江昭不停歇,又对着赵云琅举起了酒壶,赵云琅默不作声与她碰壶。
如此几次,俩人难得,一改剑拔弩张的态势,竟十分和谐。
秦江昭这次喝得没有之前那么凶了,两壶足够她微醺,她这会儿头脑已经有些发沉了,这壶她准备慢慢地喝,此刻再喝得那么急就会不小心醉掉,她要保持清醒,一会儿吹散了酒气能若无其事地走回去。
此刻,她的酒意彻底上了头,尽管头脑还能保持运转,但因着身心都顺着酒意舒展开来了,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不再如往常那么克己复礼。
她偏头瞥见赵云琅又是轻抿了一口,竟没有顾及他的面子,笑着调侃:“早知你这般饮酒,还劝你吃什么月团,这酒顺着喉咙能进到腹中吗?”
赵云琅眸光微动,这是吃醉了?她竟同他玩笑儿?
他神色冷淡,也不在意她的调笑,不答反问,“跑这吃酒,嫁衣可做好了?”
秦江昭这会儿情绪外放,也不做掩饰,嘴角耷拉下去,对着他瞪圆了眼睛。
无时无刻都这么敏锐的人,真讨厌。
赵云琅撩起眼皮视线落在亭外,淡淡道,“很难猜吗?翘首以盼的未婚夫终于回来,还成了英雄在大殿庆功,你却跑这喝闷酒。”
秦江昭灌下一口酒,闷声道,“是成了英雄,不过他成了英雄又怎样?”
她只待一良人,若不是良人,是英雄又怎样?
“封侯拜将,受万人敬仰,做他夫人也与有荣焉。”赵云琅面无表情地端坐在那里,视线依然停留在远处。
秦江昭听不出赵云琅是真心还是敷衍,总感觉有些说不出的违和,但她忍不住反驳:“作为大盛子民,我敬佩感恩每一位将士的牺牲奉献,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天下多的是各司其职却默默无闻的人。与我成婚之人,从来也不必是世人赞许的英雄。”
秦江昭左手小臂放在石桌上,把整个身子都转向了赵云琅。
她仰脸看着赵云琅俊逸的侧脸,突然有些孩子气,“你看到他,你看到我了吗?”
赵云琅闻言,身子僵硬了片刻,才慢慢转过身来,低头俯视着秦江昭:“看到什么?”
秦江昭看进他如星空般深邃的眼瞳,脸上带着不服气:“看到我了吗?”
赵云琅感觉酒气涌上了头,有些朦胧了。
他往秦江昭的面庞又凑近了一些,似是不解,复又问道“看你什么?”
秦江昭想说:看到我也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了全力吗?
他的四年,枕戈寝甲,冲锋陷阵,如今能封侯拜将,不缺佳人陪伴。
我的四年,咬牙坚守,莫问前程,如今成就不过嫁衣两套,寒心一场。
若我也能从军的话,我何曾不想从军,哪怕战死沙场,这也是能望得见的一种归宿。
我也是堂堂正正,我要什么与有荣焉?
那小姐得到了什么呢?
那日,她的回答是,我终究等到了我要相伴一生的人。
如今看来,除了她坚守的道,她将一无所获。
她不知为何要询问赵云琅,也许是,他曾经是热烈回应过她的好的人,也许是,她太不甘心了。
不过罢了,她的人生不该从旁人那里找什么答案。
赵云琅实乃不胜酒力,那日在聚德斋被谢辰暗算只喝了一口,走到石板大街酒意上了头,立马醉到脚步踉跄,而今日,他主动喝了好几口。
他转身低头就嗅了满腔的桃花香,又是这桃花香,熏得他更醉了。
俩人这种姿势和距离,让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面前女子这张面如桃花却倔强要强的脸。
他暗道:看到了,怎么会看不到。
他视线忍不住聚集在秦江昭因着不服气微微嘟起的嘴唇上,喉结动了动,竭力保持最后的理智,沉声道,“秦二小姐在国子监,哪个男子不是相形见绌?秦二小姐出了国子监,我眼里也只见到了秦二小姐,没有旁的,没有……”
没有在街上跟在你身后一丈远的赫连濯。
低沉喑哑的声音响在秦江昭的耳畔,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她脸颊莫名发烫,有些忘记呼吸,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按住赵云琅的嘴唇,“莫说了,可以了。”
嘴唇突然被温软的指尖触碰,赵云琅眸光一暗,他的呼吸倏尔有些急促,一把捉住秦江昭的手臂扯到一旁,盯着秦江昭嘴唇的目光充满了侵略性,他身体绷紧,似是蓄势待发。
像是被当做猎物锁定了,秦江昭的心在胸膛内乱撞,她仰着脸,不敢乱动。
赵云琅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快要被秦江昭逼得绷断掉,他想狠狠地擒住她的唇瓣,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叫她再不让自己烦心。
但他的脑海里猛地一闪而过当年她弃他于不顾的背影,他不想也不会,同她握手言和,今日是意外,他不想再同她有任何牵扯。
赵云琅闭上了突然淬了寒意的眼睛,晃了晃发沉的脑袋,把秦江昭的手臂缓慢却不容反抗地按在了石桌上,迅速起身朝亭子外走去:“秦二小姐醉了,早些回去。”
“日后见了,还当不认识。”
包围她的温热的气息骤然离去,秦江昭脸上热度瞬间退了下去,变得苍白,身子有些发冷。
她知道,他那眼神什么意思。
她感觉十分难堪,婚约在身,醉酒失态,虽非她所愿,但事情就不知怎么到了如此地步。
她呆坐着,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也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