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琅正是酒意上头之际,本就气息不稳。眼前的女子一下又靠得太近,让他呼吸的空间变得有些逼仄。
他感觉呼吸不畅,用力吸了口气,想缓和一下略微发闷的胸腔,结果吸了满腔女子身上的清香。
本是沉静矜持的贵女,身上却是香甜腻人的桃花香,这桃花香腻得他更醉了。
他目光沉沉地凝视女子,冰肌玉骨,端庄娴雅,明明是盈盈如水的桃花眼,却被她总是一本正经的面色趁得清冷高贵。
这是个一言不发时,嘴角和下巴都能看出倔强的女子。
这会儿她却面露焦灼,喋喋不休地询问他是否是中毒。
你的冷静自恃呢?
他微微晃了晃头,找回自己的声音,沉声道,“醉酒罢了”。
呼吸不畅让他头脑更加发昏,他侧身想尽力避过身前的女子,摇晃着控制着身形,朝一旁移动脚步。
然而,女子却不依不饶,她眉头紧蹙,更加忧虑,甚至还伸手抓住了他的左臂,语气严肃,“醉酒身上怎会没有酒气?莫要逞能,先随我去附近医馆,之后再派人请王府良医过来问诊。”说罢,还拽着他试图转身。
赵云琅走路虽晃,但站在那下盘还是极稳,自然不可能被轻易拉动。
两人僵持了下来,赵云琅胸腔用力起伏了几下,但对缓解他的胸闷无济于事。
他突然很想伸手甩开握住他手臂的女子,这样他就能享用大把大把的新鲜空气了。
他的思维和本能都在告诉他,这么做是能呼吸的最好方式。
但他的身体似乎不听使唤,左臂甚至僵硬得有些麻木,这让他有些恼怒。
他猛地低着头凑近了女子的面庞,停留在大概相距一寸的距离,缓缓地吹了一口气,一字一句地哑声道,“闻到了吗?”
浅淡的酒气伴着冷木香扑鼻而来,秦江昭感觉心脏须臾间偷停一拍。
小王爷靠得太近了,她的眼里只倒映出赵云琅如黑夜般深沉的眸色,她感觉整个人要被吸进他的眼睛里了。
她飞速地眨了眨眼睛,微微侧头急促地喘息了几下,松开抓着赵云琅手臂的手,退后一步,试图远离气势逼人的少年。
少年却不给她机会,右臂一个用力揽住了她纤细柔韧的腰肢,往自己的方向用力,甚至又向前欺进一步,将她整个人圈在胸前,左手托起她的后脑,不让她闪躲,注视着秦江昭。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不把我放在眼里。
赵云琅来了脾气,把脸向着秦江昭不断逼近。
秦江昭是根本没可能想到事态会突然失控到如此地步,没想过,她上前关怀,就会惹得赵云琅这样恼,还将自己束缚住。
赵云琅的鼻尖快要碰到秦江昭的鼻尖了,才生生停住,他视线不由得移到秦江昭的姣好的唇形上,声音带着森冷,“早跟二姐姐说过,看见我躲着走,怎么偏偏就是不听?”
她感受到少年有些急促又温热的气息就打在自己的嘴唇上,有些心慌,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但是很快,她闻言,突然变得有些恼怒。用她仅剩下的能活动的右手狠拽了下少年背后的衣服泄愤,扬起眼眸,正待发作。
却在看见少年目光灼灼时又有些泄气,她不想同他计较。
她轻眨眼睫,移开视线,轻声解释,“我知你厌烦我,我不会打扰你。方才,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这世上哪个人在我面前如此,我都会询问一二。是我唐突,但我本意不是惹你心烦。”
赵云琅觉得眼前秦二小姐的态度是遂了他的意的。他住到端亲王府一年多,除了最开始,秦江昭对他行礼,被他警告要绕着他走之外,两人的日常没有任何交涉,路上碰见也都离得彼此远远的。除了今日。
但他却莫名不想听她说这些。
他现在不甚灵光的脑袋,只想着堵住她的嘴,夺取他想要的空气。
他用他最后的理智,按捺住他想要破坏什么的欲望,左手用力把秦江昭按到他的肩头,接着把嘴唇凑近秦江昭的耳朵边,带着报复的快意,勾起嘴角,轻轻说道,“真的,好烦。”
言罢,缓缓松开手,表情还带着点凶狠,但双手却高举着没放下,身体笨拙地退后几步,似是觉得冲撞不到面前的人,才满意地停下后退的动作。
他冷睨了秦江昭一眼,抬腿向王府的方向走去,脚步较之之前,似乎平稳许多。
越过秦江昭,赵云琅脸色彻底阴沉了下来,天知道,他这是咬牙强撑。勉强给自己鼓气:走过秦国公府就好了,不能在那女人面前丢脸。
该死的谢辰,不但暗算本王,今日还让本王遭遇这样的境地。
赵云琅的话犹在耳边,秦江昭神色低落,愣在那半晌,不知想了什么,又缓步跟上赵云琅,缀在他身后一丈左右,不远不近地走着。
嫣桃抱着布匹站在他们身后,是彻底傻了眼。这还是她矜贵冷静、循规蹈矩的小姐吗?
小姐如今是彻底把她忘在脑后了不说,比起这一天发生的事,这都算小事。
去布庄前,她明明和小姐还在聊赫连世子,这怎么转头见了小王爷,小姐整个人就像被下了降头?
如今小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赫连世子马上就要回来了,小姐和小王爷这又算是怎么回事?
在聚德斋前拉扯搂抱,可当众劝架,传出去不好听,但好歹解释得清,刚刚要是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小姐到底怎么了?就偏偏去管这喜怒无常的小王爷的闲事。
嫣桃刚刚,真是一刻不停地在环顾四周,她只从前听小姐讲画本子里的小丫鬟要给私会的小姐望风,如今她倒也揽上了此等活计了。
嫣桃离得远,没听清俩人说了些什么,不过,哪怕她离得几丈远,也看得面红耳赤。
小丫鬟内心戏半天,也抬脚追去,但自觉远远地跟在后头,她莫名觉得不好打扰。
赵云琅走了几十步,总感觉不对劲,停下脚步,侧身,转过头来,看见秦江昭跟在他身后,见他停下,也停下步伐,抬眸回望他,并不搭话,
赵云琅眯了眯眼,忽然想到秦国公府也在这个方向,便回身继续走。
但是等过了秦国公府几丈远,他似乎还能听见后面有脚步声,他回头想确认一下秦江昭是否早已归家,他想稍作休整,哦,就是坐下歇歇。
但见秦江昭早就越过了秦国公府,还跟在他身后一丈左右,赵云琅不想细想回头就望见秦江昭是什么心情,不解,“你跟着我作甚?”
“这路又不是只能王爷走。”
赵云琅挑眉,“这个方向只有端王府。”
“民女散散步,走到头,再折回来。”秦江昭似乎又恢复冷静从容的姿态,只是声音中兴致不高。
“随你。”
赵云琅又走了没几步,忍不住有些恶劣地勾起嘴角,“秦二小姐,几年前在街上,也是和镇国将军府的世子,这般一前一后走的。你觉得,如今和我这般,就算保持了距离吗?”
秦江昭并不落他的圈套,她很难被激怒,“小王爷几年前,在皇宫生活,如何得知?”
“你招摇过市,我却不能发现?”赵云琅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些激动,一时不察,好险没控制好自己的脚步,忙稳住身形。
秦江昭见状朝前快走几步,又犹豫着,恢复了步调,转移了话题,语气略微冷硬,“王爷出门,既不带侍从,也不带护卫,是否端王府的奴仆故意怠慢?若如此,国公府有义务向上奏禀。”
大盛朝,世家贵女十二岁之前也是可以在国子监就读的,赵云琅在国子监从三岁到十岁不知道多少次听过秦江昭用这种语气说话,这可是秦江昭要为人主持公道的语气。
赵云琅头痛,有些妥协,秦二小姐路见不平必出手,从小到大,偏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刚威胁过她,如今又来管他?
看着端庄有礼,根本目中无人。
赵云琅不耐烦,又不得不解释:“侍从受了脚伤,有暗卫跟着我。”
秦江昭又不再答话了。
太阳开始西落,橘色的霞光铺洒在灰色的石路上,隔着一丈远,少女的影子越拉越长,最后落在了他的身边,静谧的街道上,他的脚步声起,少女的脚步声落,错落有致,恍然间,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渐落心头。
赵云琅缓缓闭了闭眼睛,出声残忍地打破这宁静诡异的氛围,“既已告知秦二小姐有暗卫,秦二小姐便可回了,也不必说什么散步的话,这里哪个会信?”
“我只管我看见的,我既然没有看见,护送王爷到王府,我才安心。”
赵云琅闻言,嗤笑:“护送?秦二小姐,您一个大家闺秀,护送我这个七尺男儿?”
秦江昭不理他的质疑,态度认真,“我是一介女流,但我在国子监就读之时,武艺考校时也是上层。”
赵云琅不以为然,“你那算什么武艺,不过国子监学过几年,这些年时间都尽数荒废在缝制嫁衣上了吧,可还记得多少?”他越说越有些来劲,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恨铁不成钢,“我听说,你诗会也不再投稿,才女的名头早落到旁人头上。这是你选择的生活?”
言罢,赵云琅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答。他倏然转身,“你怎么不应声?”
秦江昭也停下脚步,对着他,点了点头,“王爷说得对。”
赵云琅看向着她背着黄昏前最后一抹日光的脸庞,看不太清,但似乎是有些落寞,他转过身,忽觉得胸口憋闷,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对话。
俩人就这样,一路行至端亲王府的大门前。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王府大门两旁灯火璀璨,各有一侍卫持刀枪剑戟驻守。
赵云琅踏步走上台阶,他不打算回头了,本就不胜酒力,这一路,有些,身心俱疲。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云琅。”
他猛然回头,眼神凌厉起来,冷声质问:“你叫我什么?”
却见秦江昭站在两丈外,视线落在他身后,她独自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当年,我没有丢下你不管。”
说完,也不管赵云琅什么反应,略带寂寥地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云琅站在台阶上,半天纹丝不动,他盯着秦江昭的背影,神色忽明忽暗,片刻后,才抬着头望向某处,用下巴指了指秦江昭离去的方向。
秦江昭倒是不怕黑夜,这条街也素来安全,她独自慢慢地往回走。她情绪甚少有大的起伏,此刻,却是有些感伤。
大概她平日太过正经,有时又爱说些大道理,常人与她相处,大多非常有压力,虽然她努力做到待人宽厚有礼,可是亲近的人并不多。
哪怕对待堂姐堂妹,连嫁衣都送得,她们也从不与她嬉笑玩闹,说些私房的话来。不过她不论付出什么,都不是为求什么,倒也想得开。
只是,曾经跟在自己身后,什么都要跟自己讲的小少年,年仅五岁生活突然天崩地裂,这些年不知内心不知受了多少苦,明明他曾经是那么相信和尊敬自己,俩人却形同陌路,她这些年也只能冷眼旁观。
她知道,从很多方面讲,她都该离远点,也不该打扰。这些年,也是这么做的。
可是,倘若那人遇到什么事,但凡她看到,但凡她听说,那他的事,对她来说,就不是闲事。
这算什么?她也不知道。
但这世上很多人的事,她都管过,就连堂姐堂妹的嫁衣,她也管了,该她做的她做了,不该她做的,很多她也做了。虽然她所获不多,但她都做了。
这大概也不算什么,多一件不多,少一件不少。
嫣桃回到秦国公府,才发觉小姐还没有回来,放下布匹就跑到秦国公府的门口不停张望,等上了大约两刻钟,才等到小姐踩着刚上枝头的月色回来,整个人莫名不太对劲,嫣桃也不敢多问。
二老爷和二夫人以为小姐是和她一起回来的,他们一贯相信小姐,对于小姐这么晚才回府也没有不悦。
二老爷随口嘱咐:“京城治安不错,但是这个时辰在外,还需多加小心。”
二夫人殷切表示:“累了吧,厨房炖了鸡汤和肘子,马上开饭。”
嫣桃心累:二老爷二夫人这样,也不怪小姐被养得比很多男子胆量和主意都大。你们问问小姐干什么去了呀,管管小姐,管管她!
他们二房之前有棵百年的人参,是二夫人的陪嫁,半年前,小姐有段时间突然心神不定,焦虑难眠。没过多久,就向夫人讨要人参,也不知同夫人说了什么,夫人就给了。
她和二老爷现在都不知道这人参哪里去了,二老爷也不问。小姐这人参送了出去,情绪倒慢慢好转了。
嫣桃一开始以为是送到了前线,给了赫连世子,如今想来,当时京中还有一条关于小王爷的传闻,有没有可能…嫣桃不敢再想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云琅:本王真的有暗卫。
秦江昭:真的吗?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