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清晨,就在青泷赶往农家堂的同时,昨日通过剑试的弟子,正统一乘坐飞车前往剑林。剑林地势高,飞车师父头也不回,爽朗笑道:“坐稳咧。”

他语气轻松,大多数弟子没当回事,下一秒飞车呈直角拉升而上,车厢里传来一阵阵惊呼。

秦曜扶着座椅,脸色不太好。

黄瑾温急的脱口而出:“殿……”被狠狠剜了一眼后,忙改口道:“垫些吃食,不……不晕车。”

秦曜没搭理,透过车窗向下望去。飞车调整姿态,正稳稳地穿过山峡,两岸峭壁上巨石嶙峋,岩泉瀑布飞流而下。

水声激荡处,却聚集了一群白马,从后面看,白马毛色纯洁,正温顺地低着头,啃食泉边的青草。直到飞车掠过,得见白马全貌的弟子们大惊失色,纷纷嚷嚷道:

“这马怎么长得一个驴头?”

“什么驴头,明明是兔子头。”

“不对,是鼠头。”

车里不少人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探头张望,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这可不是普通的白马,”直到一位名家弟子的声音响起,他颇有几分得意地卖弄道,“这是‘白马非马’里的白马。我师兄说,你心里想的什么样,见到的就是什么样。”

这下,刚刚说“鼠头”的弟子立刻遭到一阵调侃。

有人问:“那这马到底长得什么样?就是普通的马么?”

“得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见到原本的白马?”

“这我就不知道了,”面对着不约而同聚集而来的目光,名家弟子赶紧找补,“我师兄说,这么多年,只有农家那位谢师兄见过。”

“谢知棠师兄?昨日剑试上台的那位……”

“昨天的热闹我没赶上,快跟我说说。”

“咳咳,小点声。另一位当事人就在车里呢。”

黄瑾温坐立难安,反倒是秦曜置若罔闻,他平静地看向窗外,那美丽优雅的白马抬起头,一张不怒自威的白虎脸赫然与他对视。

他知道,白虎从不会在意蝼蚁的话。

飞车继续掠过悬崖峭壁,洞天瀑布,直到见那万山丛中,一峰高耸,如擎天之柱直插云霄,便为剑峰。峰顶云蒸霞蔚,紫雾晴岚。千岩万壑,远近大小,莫不围绕拱拜。有弟子惊呼:“这是圣贤院最高处了吧?!”

飞车师父却笑着说,剑峰可不是圣贤院最高的地方。再往上有一座“朝阳峰”,每当日出,那是霞光首先照射的地方。朝阳峰上有一棵因缘神树…

“算了算了,”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听着津津有味的人群顿时七倒八歪。师父摆摆手,“扯远了扯远了,下车了孩子们,祝你们好运。”

黄瑾温一路上仔细记着地形地势,飞车转了几次弯,路过几道山泉,他都数的一清二楚,甚至开始数剑峰上有几棵树,生怕日后被殿下责他办事不利。

祝靳看着他那位傻义兄念叨着“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不由得冷笑,同时粗粗环顾一圈,发现看守剑林的弟子并不多,入口处只有五位。他记下他们的脸,好回去打听他们的境界。

祝靳心想,他不是在帮秦曜做事,他是在为圣女做事。

弟子们在入口处有序排成长队,个个精神抖擞,甚至有人直言不讳地讨论起“今年有没有人拔起凶剑问情”,兴奋异常。刚才还淡然无视蝼蚁们的秦曜顿时捏紧了手。

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不一会儿,剑门开启。却见排在第一位的弟子瞬间面如土色,“啊——”地一声,半响不敢抬脚。身后人往前张望,只见剑林中无数利剑高悬于顶,剑气与冷气迎面而来,雄浑肃杀,寒光交错。

更可怖的是,地面是万丈深渊,无尽的锋锐剑尖朝上,似乎只要一迈步就会跌落下去,被万剑贯穿身体。

有人提前打听过,此刻嚷嚷道:“怕什么,快走啊。地上那只是幻影。”

这才叫弟子们壮着胆子往里走,有人仰着脸不敢看脚下。脸上亢奋激动的神情全部不见,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噤声闭息,像是怕吵醒了沉静了千年的名剑,沉睡了千年的剑灵。

万籁肃静,唯有剑光映在脸颊。

许多名剑曾经都有着声震一方、名噪一时的主人。它们陪着主人或快意恩仇,或争权夺利,那时候是多么地肆意潇洒。

然而人类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与脆弱,而不老不灭的它们只能长眠于此,等待着下一任主人的唤醒。

大江东去,豪杰至尊皆终化为飞灰堙灭。

剑林的石壁上画着九天玄女,妙相庄严,头绾九龙飞凤髻,身穿金缕绛绡衣。

传说中黄帝摄政时,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兽身人语,残暴无道。黄帝与蚩尤鏖战于涿鹿,九战不胜,仰天而叹。

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三宫五意,太乙遁甲,六壬步斗之术,遂克蚩尤。

由此,九天玄女被奉为兵家起源。

秦曜面对着石画,面对着玄女那无悲无喜的眼睛,想起了一个人。

兵家圣者江瑜。

三年前,这女人就那样不打招呼,不置一词,径直拿走问情剑。

那是青泷的问情,是青泷从不离身的问情!

不过没关系,他找到了。他一进剑林,就感受到了一股直冲他而来的杀气。

那熟悉的,在阎罗塔前,一模一样的杀气。

他会把青泷的问情剑带回去,青泷一定会很高兴,虽然结契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她会用那双清澈的眼睛坚定地望着他。

她会跪下来,同他说:“多谢殿下。”

秦曜一步步往杀气源头处走去,几乎所有人已经围上去试过一遍。剑林中,有那么多皎皎名剑,人人却想试试这把天下第一凶剑。它没有剑灵,理应更容易重新认主,但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没有人拔.出来,人群渐渐散去。

秦曜逆流而上。高大颀长的男人穿着一身宽阔的玄衣,如猛兽般威严无声地靠近,他的脸部轮廓冷峻,在剑光中忽明忽暗,双眼骤然一片猩红。

问情剑微微战栗。

“怎么,没有她在,你连我的王者之气都压不住了吗?”

秦曜冷笑,伸出手要去靠近问情剑柄。

那里,或许,还有,她手的温度。

……

外邦献上的异兽凶残难驯,满朝文武面面相觑,父王面色不悦。直到他命出青泷,剑法奇幻凌厉叫人眼花缭乱,也叫异兽甘愿臣服。

他难得地点点头:“做得好,父王很高兴。”

青泷回到他身后右侧站好。她问:“殿下,您高兴么?”

三月春猎,他被皇弟设下陷阱,追杀至漆黑的山洞。平生没有过的灰头土脸,也终于让秦曜狠下心明白,帝王家没有手足情。

“如果我还有命回去……”他满身戾气暴涨。

“殿下,”她抽出问情立在洞口,衣袂翻飞:“青泷一定会护您平安。”

戾气突然就沉静了。

如果他活,害他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但倘若他死了,他知道,有一个人会陪他死。

“殿下,”纷飞的梨花树下,青泷转过头,“您怎么还没睡?”

殿下,殿下,殿下……

她的背影一点点在黑夜中淹没,满院的梨花再也开不出结果。

……

回忆渐渐散去,秦曜冰冷的眼神一寸寸凝固。

剑林之中,问情剑发出的剑气割伤了他伸出去的手。

——问情剑拒绝了他。

黄瑾温紧张地心提到嗓子眼。太子殿下可不要在剑林发疯啊。

王修不在,谁拦得住殿下发疯啊。

“我带你去见她,回到她身边,不好吗?”秦曜任由掌心的血滴落,他对着那把剑循循善诱:“她在皇宫里,等着我们回去。”

问情剑再次拒绝了他。

第三次,

第四次……

黄瑾温猛掐住人中,才勉强没叫自己急晕过去。

这剑怎么这么拗,那青衣剑护死了,你若是跟着殿下回去,殿下一定把你当祖宗般供养着,不比待在这肃杀冰冷的剑林好?

问情被秦曜的王者之气强压着,仍固执着一次次拒绝他。

人人都说它没有剑灵,便没有灵识,没有想法。

秦曜终于垂下手,嘴角扯开一道嘲笑的弧度:“你还真是无情。”

他说完转过身去。

“铮——”

“铮——”

“铮——”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发出一阵激烈的剑鸣,直入云霄,回荡在千峰万壑,震慑在每个人的心头。

千里之外的少女没有听到剑鸣。此时此刻,她正在师兄的循循善诱下,第一次明白了身体的感觉,新奇地感受着痛感。

她不知道,有一把剑,在回应她。

四处拔剑的弟子们停下脚步,目光聚向同一处地方。剑鸣如长歌恸天,如诉如泣,又铿锵锋利,铮铮有声。竟叫人失语难言。

剑林中的剑灵也纷纷被吵醒。它们的嗓音各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睡了很久打了个哈欠,有的迫切地开始八卦。

“是那把凶剑。”

“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话诶。”

“她没有剑灵,怎么说话?”

“那她这会在叫什么?”

看守剑林的弟子对视一眼:“快去禀报圣者。”不等他们出发,一道清冷的女声已经响起:

“是她的主人要出现了。”

江瑜移形换影,目不斜视,才见入口处她白发飘飘,下一秒她已到问情剑前。

弟子们纷纷行手礼,虔诚敬畏:“参见圣者。”

黄瑾温紧紧拉住秦曜。

“让我看看,什么样的人能够配得上你,”江瑜望向问情,她宣布,“下月初,开启试练之境。”

你选中的主人,会来带走你吗?

江瑜的视线移到壁画,壁画上九天玄女的手中握着一把剑。

没有人知道那里有一把剑。

一把无形的剑,不可视之剑。名曰含光,不遇希世之才,则不得其真主。

正所谓“世间若无真君子,天下不见含光剑。”

含光剑也等了很多年,无数人心情澎湃地从它面前擦身而过。直到那一天,一位穿着布鞋的蓝衫少年抱着一只小食铁兽,停在壁画前,由衷地赞叹:“好剑。”

可是他并没有带走它,他从剑林中没有带走任何一把剑。他说,还是家里的锄头比较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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